49 上卷番外4-6

第49章 上卷番外4-6

4

琇月說的地方,不是別處,竟是在特地搭建的木臺子之下,兩人像兩只小老鼠,細細簌簌鑽了進去,不過,好在這搭臺的木條子是寬木條,縫隙也足夠大,恰恰兩指寬,由下而上仰起頭看,燭光充足,的确是能透過縫隙看見臺上的布景,游霧個子小,即便是站起來也不足碰到臺板,而琇月就委屈了,她蹲在地上,仰起脖子,脖頸酸疼,卻始終不見琴師登場演出。

倆人悶在臺下好一會兒,才等來一陣鑼聲,幾秒後,又一陣,敲第三聲時,游霧耳根子清靜了,臺下的觀衆老爺歇了聲,場內一片寂靜,游霧屏住呼吸,他聽見臺板讓人踩在上頭發出的嗒嗒聲。

嗒、嗒、嗒、嗒、嗒。

五聲沉穩的腳步聲——“嘩”的撩長袍,坐定。

隔着縫隙,游霧看見了他們口中的琴師“蓑笠翁”,猶如獨釣寒江雪一般,孤零零坐在臺上,四方無人,臺前幾層淩亂的珠簾子遮擋,游霧不敢呼吸,他極力想窺見那黑紗下的面孔,正當小老鼠定睛細瞧之際,琴師雙手撫琴,一根弦忽被撥動,厚重卻并不沉悶的琴音遁入游霧的耳中。

游霧生于和尚廟,長于煙花巷,哪裏聽得出琴音的高下之別?

只知道這人彈琴的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似那長在後庭的青竹,與姐姐們的手不同,像是劍岚,她彈琵琶時,雖曲音狂熱如裂帛,那手卻是指如蔥根,細細白白,指尖冒着粉。

一曲約莫半炷香的時間,游霧讓那忽高忽低悠然婉轉的琴聲給繞暈了,琴音之際隐隐約約聽見指頭繭劃過粗弦的細弱雜音,但即便是這按弦的微弱聲響,在游霧那不辨音的耳朵裏,都是那般動聽。

“好聽嗎?”琇月突然在他耳邊說了句話,游霧肩膀一抖,回過神來,瞧着琇月,琇月讓他嘴巴微張沒見過世面的模樣給逗樂了,沒忍住咯咯笑出了聲,繼而迅速捂住嘴,生怕這聲音讓木臺上的人聽了去,“走吧。”

“結束了?”游霧意猶未盡。

琇月:“沒有呢,這堪堪是第一段,你幹娘也能彈古琴,待會兒她也要彈,咱先出去,悶死了。”

5

“去哪裏了?”河若正細細擦拭自己的古琴,見着倆小兔崽子不知道從什麽地方跑了進來,滿頭大汗的,“落水鴨似的。”

她招招手,游霧乖乖跟上前,河若拿出手帕給他的光腦袋抹了一番,又拭去他太陽穴的汗珠,“別亂跑了,啊。琇月,你去給二樓的客人上盞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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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霧見琇月走了,自己卻沒處可去,跟在他幹娘身後,他幹娘倒茶喝水,他也要一杯,他幹娘整理儀容,他也踮起腳尖湊上去看看銅鏡中的小人,河若總算是忍不住了,“是不是有話想說?”

游霧抿了抿嘴,兩手背在身後,絞着手指,“彈琴的是誰?”

河若愣了一下,“你去看了?”

“琇月姐姐拉我去的。”

“是江南來的一位琴師,怎麽了?”

游霧自然知道這人來歷,他只問:“會一直留在這兒嗎?”

河若想了想,“也許吧。”

“什麽叫也許?”游霧年方七歲,讀不出女人眼裏的落寞。

河若輕輕一笑,“就算是你幹娘,我,也不能說可以一直留在這兒。”

“那幹娘要去哪兒?”游霧上前拉住河若的手,“我不要你走。”

“好好,我不走。”河若眼底的陰翳散去,對着一個小孩,何必說這種話?她只管回答了游霧的疑問——那琴師是四處游跡之人,從江南來時跟着他的師傅,本不必淪落于青樓賣藝,跟着師傅,專程去富貴人家給人奏琴,奈何師傅在行途中突發惡疾去世了,便成了只身一人,可他的琴技早已高于他的師傅,只是師傅在世時,出于尊重愛戴,從不顯山露水,後來師傅去世他才漸漸成了名,靠一把琴浪跡天涯。如今是恰逢來了蘭溪城,蘭溪樓的管事老太出重金聘請了他。

河若說話之際,閣樓間的門讓人給敲響,敲了三聲。

游霧瞧瞧門,又瞧瞧河若,河若眼神示意他去把門打開,游霧照做了,小跑着去開門。

門甫一掀開,一身暗翠色長袍的七尺男兒立在門後,那人頭梳绾髻,顯得更為高挑,但面容瞧着并不年長,反而青澀有餘,像是十三四歲,和那些姑娘們一般大。

他和游霧對視一眼,淩厲的目光刮過,游霧大氣不敢出,小心髒撲通撲通跳着。

游霧目光下移,見到那雙手,右手指甲稍稍留長一小節——游霧知道,這人便是琴師了。

6

游霧摸着延伫幹燥的手掌,掌心紋路十分清晰,順着手掌往上撫摸,小臂、肩膀、脖頸、耳垂,捏一下,不論是誰,耳垂都是柔軟冰涼的,延伫也不例外。

而後是延伫那雙微微眯起的眼睛,“摸夠了?”

身下人衣衫不整,頭發亂成一團水草,攤在枕上。

“你命好好诶。”游霧笑嘻嘻的,摟住延伫的脖子,“你的生命線那麽長——一直長到手腕了。”

延伫才不信他命好,恰恰相反,他命途多舛。延伫沒吭聲,又欺身壓了上去,游霧怕癢躲了一下,二人再次陷入一番雲雨。

七歲的游霧是不會想到十七歲的游霧能同這位自打認識以來便不茍言笑的琴師鬼混的。

他只是不自覺地想要貼近琴師。

河若上場奏樂,閣樓間便剩了游霧和琴師兩人。

游霧小心打量他,那人若無其事坐在方才他幹娘喝茶的紅木椅子上,阖眼休息,仿佛絲毫沒覺察出凝固的氛圍。

游霧心下納悶兒了,這琴師不是說從不露面嗎?不是說男女莫辨嗎?不是說長相奇醜嗎?

完全和傳聞中的不同,大大方方地露了面不說,是個男的也暫且不提,這長相分明清新俊逸,風流倜傥呢。倒是面相刻薄了些。

“看這麽久?”這琴師忽然掀開眼皮,給了游霧一記眼神。

聲音也好聽。

游霧嘿嘿笑了一下,“你怎麽知道的啊?你眼睛長眼皮上嘛。”

“……”琴師橫眉一蹙,這個小沙彌的話讓他無可奈何,眼見着小沙彌哼哧哼哧搬來一個小板凳,兩只穿了小布鞋的腳踩上去,這才夠了高,有模有樣倒了一杯騰騰冒氣兒的熱茶,茶杯推到琴師手邊,“哥哥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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