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殺人劍11

第022章 殺人劍11

“芳攜……”

冷芳攜忽然一頓, 好看的眉頭微擰,側身傾聽,但那句模糊的呼喚被風一吹即散, 空中只餘垂夢飒飒作響, 再無其他聲音。

難道是幻覺?

“怎麽了?”柳今歌問。

他搖搖頭,收回神思。二人剛讨論到位至元嬰後,對天地大道如何凝煉,收為己用。突如其來的呼喚打斷冷芳攜的思緒,他思索片刻,找回之前的想法, 薄唇微掀, 正欲開口。

“芳攜。”又是一聲。

冷芳攜不能再将其當作幻聽了, 他再度頓住。

叫他之人的聲音很熟悉, 但浮蘅不會用那樣輕浮浪蕩的語調。

是心魔。

他輕輕吐出一口氣, 示意柳今歌先不要開口,側過身去, 就見游廊欄杆上, 一名黑衣青年跨坐其上,姿态恣肆傲慢,手裏攜了朵垂夢的花苞, 不斷用指腹撚揉, 直至垂夢零散、所有汁水都被榨出才作罷。

自青山秘境後,這還是他頭一回見到心魔。

心魔和他對視,眼睛彎彎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他彎腰躬身,伸手像個浪蕩子一樣去捋冷芳攜額前的頭發。

冷芳攜皺眉, 微微調整坐姿企圖躲避,還是被心魔勾到。

“幹嘛要躲我。”心魔抱怨說。

盡管他的手穿過了發絲, 并未實際觸碰到,冷芳攜總有種沾上什麽髒東西的不舒服感。

見他神情轉冷,眼中少見地帶出嫌惡,柳今歌不動聲色地問:“怎麽了?遇到什麽事了?”

冷芳攜:“沒什麽。”

卻聽見心魔冷冷說:“你與他當真要好,明知浮蘅現在在發瘋,還忍耐不住和他到家裏偷情。”

“我好心過來找你,就看到你二人相處親昵,視旁人為無物。光天化日之下,做出這等醜事!你怎麽能讓那臭小子碰你?!難怪浮蘅要把你關起來!”

颠倒黑白,口無遮攔,越說越離譜。

冷芳攜難得平靜的思緒翻湧,惱意漸深。

說的什麽東西?

難道這是浮蘅心裏的想法嗎!

不知所謂!

冷芳攜忍着怒意想,他不能搭理心魔,越是搭理他越是來勁。權當沒看到他就是。

便繼續與柳今歌交談。發覺他的打算,心魔笑意款款的臉有一瞬間的僵硬,很快恢複如初,若無其事地冷哼一聲,一邊哼着小曲旁觀兩人,一邊時不時彎腰去勾冷芳攜的頭發。

說話間,游廊外的天色不知什麽時候已大變,不複之前漫天霞光、惠風和暢。一塊漆黑的夜幕籠罩四方,不見嫦娥身影,但見幾道蛇身粗細的亮光劃過。

心魔的表情跟着陰沉下來。

他忽然開口:“而且。”

一頓。

等到冷芳攜再度側身看他,心魔才繼續說。

他與浮蘅雖然用着同一副樣貌身軀,其實正相反,浮蘅哪怕終日笑着,也有一股難以親近的冰冷感;心魔笑時不像頭真正的邪魔,像位浪蕩公子,反而冷下來時攻擊性和兇意一湧而上,陰沉滲人。

冷芳攜冥冥中有一種預感,接下來的話絕不是他願意聽到的。

“你帶着奸夫大搖大擺登堂入室,在浮蘅與我眼皮子底下親近……”心魔盯着他的眼睛,緩緩說,“真不怕他死嗎?”

天際轟隆一聲。

冷芳攜的臉驀地蒼白。

“噓。”心魔伸指,抵在唇前,他的臉在明暗不定的光影中邪氣四溢,“快跑吧。”

電閃雷鳴,憋悶許久的大雨傾盆而下。

“我來時天色尚好,沒承想居然落雨了。”柳今歌柔和的聲音在擂鼓般的響聲中不甚清晰。

冷芳攜忽然起身。

“聊了這麽久。天色已晚,你也該回去了。”他急促道,捏起乾坤袋中的玉珏想聯系其他人,發現無論灌注多少靈力進去皆石沉大海,沒有響應。

體內的霸道神識如同烙印熾熱滾燙,時刻提醒冷芳攜:你不該松懈,猛獸在側!

看他臉色蒼白,動作有些驚慌,不複之前鎮定,柳今歌心下一沉,連忙詢問:“出什麽事了?”

冷芳攜立刻道:“浮蘅要殺你。你趕快走!有什麽遁逃破空的辦法立刻使出來。”

若是旁人聽到此話,恐怕以為冷芳攜在開玩笑:聖尊怎會無緣無故殺人?殺的還是同為正道的友宗弟子。這種話任何人聽了都會覺得荒謬。

柳今歌卻毫無疑色,沒問第二句,立刻使用師尊送予他逃命的法寶,掌中飛出一道冷光。

運靈片刻,冷光崩散。

驀地擡首,發覺游廊這一方小天地中靈機蕩然無存,好似被人牢牢鎖住。

他眼中閃過駭然之色,厲聲道:“禁鎖天地!”

禁制符文一道最為強悍的陣法!

哪怕是渡劫大能布下此陣亦要耗費無數天寶靈材、折損龐大靈機,用去屠殺白雪關外的邪魔都不為過,可現在竟出現在他與冷芳攜身邊!

生死之際鍛煉出的第六感令他感到莫大危機,渾身上下每一寸都在洶湧的惡意下細微顫抖,發出警報:快逃!快逃!

哪怕從前陷落戰場,險些生死都未有這次可怖。

可浮蘅為何要殺他?

他是無上宗的人,浮蘅動他難道不顧及九宸嗎?且他還是芳攜的好友!

布置禁鎖天地需要大量時間,難道說從讓他進劍峰時,浮蘅便動了殺機?

可為什麽?

想起十三封雲信一去不回,冷芳攜忽然失去蹤影等等,電光火石間,柳今歌心頭生出一個可怖的猜想。

“我現在送你下山。”冷芳攜道。

柳今歌一下抓住他的手臂:“我們一起走!”

浮蘅怎麽可能讓他離開?

冷芳攜心知那只是妄想。柳今歌現在還有一線生機,但他若真的想跟着離開,柳今歌必死無疑。

可再與他争執只會浪費時間,冷芳攜便不拒絕也不答應,只讓柳今歌跟他走。

從小在劍峰長大,生活在春晖陣法當中,修為低微時,冷芳攜有事無事琢磨陣法的變化,已然十分熟悉。雖然近來多出許多陌生的變換與禁制,但還能推測出可以通行的路徑。

兩人行動迅速。一些複雜曲折的禁制,冷芳攜直接一劍破開,很快離開流雲飛宮來到山腰處。

忽然,四野景象變換,奇俊挺拔的劍峰化為一片一望無際的漆黑原野。

原野空曠,地表荒涼,毫無植被,天際低沉,烏雲壓抑,滾滾雷光閃過,暴雨如注。但這樣的天象外,竟還有一枚玉盤大小的圓月挂在天邊,奇異澄澈,散發柔和光暈。

體內靈機外放,縱然雨水傾盆,也近不了身前。

可不知為何,原野四方隐在黑暗當中,除了月光灑落照亮的一角,無論如何也看不清其他地方得景象。

冷芳攜試探性邁步,發覺随着走動,月光的方位也跟随移動。

難道說黑暗裏還藏着兇物?

轉身發現跟在身邊的柳今歌失了蹤影,心頭凜然,再轉回去時就見浮蘅立于眼前。

對方神情柔和,疑惑道:“你觀想劍像,正在關鍵時刻,一下都疏忽不得。怎麽突然出來了?”

就好像他的殺機與絕陣皆是幻影一般。

想到不知去向的柳今歌,冷芳攜忍下反駁譏諷的沖動,第一次向浮蘅示弱:“師尊,柳今歌與你我毫無關系。作為無上宗核心弟子,不能在九宸內出事。你放過他吧。”

浮蘅凝視他,笑彎了眼。

“這還是你第一次向為師示弱呢。”

冷芳攜又柔聲說:“且不久便是我二人的和合大典,此刻見血,未免太過不詳。我還打算請柳今歌來觀禮。”

聽後,浮蘅點點頭:“有道理……為師似乎沒有殺他的理由?”

……

那頭,柳今歌同樣發覺與冷芳攜分散,便知定然是陣法作祟,立刻嚴陣以待,沒有輕舉妄動。

便聽見月光之外傳來些微摩擦聲,有人自黑暗中緩緩走來。

“道尊。”

雖在生死關頭,柳今歌仍保持禮貌風度,毫無狼狽逃命的姿态。

那人輕輕笑了,淡淡念着他的名號:“折柳劍,柳今歌。”

只是語調略有些奇怪。柳今歌皺眉。

随着聲音漸漸靠近,黑暗中的人展露身形。玄衣幾乎與四周黑暗融為一體,像借那顏色裁來一身法衣,檀發不束,散落肩頭,不羁且放蕩。

柳今歌正凜然,等看清對方面容後,神色大變,震驚至極:“心魔!”

對方玉人般的臉上,赫然一對猩紅可怖的眼睛!

……

“不對。”迎着冷芳攜的視線,浮蘅忽然笑了。

他的聲音輕輕的,緩緩的,像在哄一個小孩子:“現在有理由了。”

“柳今歌他,看到了我的心魔。”

“若放任他離開,等待我的定然是天下人的圍剿。從前庇佑蒼生者,被蒼生群起而攻之。芳攜,你願意看到那樣的場景嗎?”浮蘅柔和的聲音中多出幾分蠱惑引誘的意味,“跟我回去吧。芳攜同我回家,柳今歌還能得一個體面,說不定我一高興就放過他了。且你心知肚明,你們二人根本反抗不了我。”

見冷芳攜沉默以對,忽然陰沉嫉恨地說:“還是說你就這麽喜歡那個奸夫?要跟他私奔!若被我捉回去,不僅那奸夫下場凄慘,芳攜,你也要受些懲罰的。”

他口中的懲罰,無非是些古怪的淫刑。在他稚弱的神識之上,有太多的樂趣可尋。

陰沉很快被款款的笑意取代,浮蘅看着他:“如此,也不跟我回去嗎?”

臉色變化之快,令人瞠目結舌。

但他說的話不無道理:逃?禁鎖天地布下,劍峰對他們無疑是天羅地網,難有生機,且浮蘅修為冠絕天下,便是掌門察覺異動出面,一時也奈何不了他;但若乖乖留下,與他回去,柳今歌或許還有生路。

看冷芳攜緩緩垂首,好看的眉頭輕輕蹙起,面露猶疑之色,顯然因他的話正舉棋不定,浮蘅心中感到莫大的愉悅。

愉快之下,連說話的語氣都多出幾分柔軟,不斷勸哄愛徒放棄逃跑。

冷芳攜低頭道:“我……”

浮蘅笑吟吟地看他。

“師尊你知道,我最厭惡任人擺布。”冷芳攜忽然擡頭,“我豈能束手待斃!”

暗淡的月光中,一抹灼目耀眼的光芒自他眉心一射即出,電光火石般奔向浮蘅。

霞光劍——出鞘!

飛劍斬妖魔!

“看來你還是固執,聽不進我的話。”臉上的笑容漸漸隐去,徒留陰霾,浮蘅任由劍光洞穿身體,不躲不避。

原來眼前的浮蘅根本只是一道幻影,一觸即散。

冷芳攜一點也不驚訝,立刻縱身飛馳,奔向空中澄澈怪異的圓月。

劍随心動,一往無前,一劍洞破壓抑低垂的穹廬!

死寂的原野轟然崩碎,待他立于天際,便見腳下荒蕪大地景象變換,青衣修士形容狼狽,與黑衣心魔相對而立。

幾階修為的差異無異于天塹,再加上禁鎖天地,柳今歌在心魔面前只能勉強支撐,饒是如此,一段時間下來已滿身傷痕、氣息虛弱。

折柳劍不斷發出短嘯之音,企圖守護心意相通的修士。奈何在心魔面前,猶如小童玩具般羸弱不堪。

忽然,柳今歌發覺四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大散,一道光線洞破黑天直刺而下,熠熠生光。

“霞光!”他認出冷芳攜的劍意,連忙擡首,想讓他趕快逃離,卻發現霞光的劍意只是一瞬,其後漸漸消退,像被什麽阻攔住一樣。

心魔陰恻恻地說:“死奸夫,別妄想他來幫你了!”

這樣,正好。

免得傷到他。

柳今歌擦掉唇角溢出的鮮血,緩緩站直了身體。

他厲聲喚道:“折柳!”

……

那頭,冷芳攜發覺空中圓月正是另一片原野,看到裏面的柳今歌時,本想去幫忙。哪知企圖穿過屏障之際,四野變換。

首先嗅到了火焰升騰燃燒的古怪氣味,繼而是大片大片鮮紅的、深褐的、流淌的、凝結的血液,這是一方血與火構築的天地。

冷芳攜的神魂縮在一名小童體內,低矮的視角只能看到無數影影幢幢的鬼影,它們穿行于火焰中,不斷嘯叫、哭喊。大部分沒有神智,只是僵硬行走的木偶傀儡;少部分卻如人一般換上鮮亮華美的衣裳,呼奴使婢,若非一張血口未完全掩藏,真以為鬼蜮中尚有活人生存。

這裏是不夜鎮。不夜鎮沒有白天,只有火焰、鮮血,和邪魔。

他不知為何,走入過去的幻影回憶當中,回到被白狼哺育養大的地方。不過不能自發行動,只能縮在過去的自己身上,旁觀一切發生。

看了一陣,冷芳攜發現自己回到了白狼死後。失去庇佑的孩童在偌大的不夜鎮中東躲西藏,因為自小在邪魔堆裏長大,身上的人味淡到幾乎沒有,只要好好躲起來,不讓那些邪魔發現便能生存下去。

餓了就吃白狼的屍體,屍體吃完後就啃樹皮,偶爾抓到一兩只老鼠吃——邪魔只對人味敏感,對其他生物倒無知無覺。

小童一身伶仃,皮肉緊緊貼着骨頭,抱腿蜷縮起來比一個皮球大不了多少,最喜歡躲在寺廟的塑像裏,透過中空的塑像觀察四周,既安全又滿是趣味。

浮蘅将他拉入這裏用意為何?

冷芳攜皺眉。

他現下無法行動,便只能看孩童整日蜷縮在寺廟當中,鼓脹的小肚子餓得癟下去才抓出一塊狼肉,不顧血腥和臭味狼吞虎咽。就這樣過了好幾天。

這一日,寺廟忽然發出一聲轟鳴,孩童躲藏的塑像被幾顆漫無目的漂移的火球擊散,他躲避不及,直接暴露在寺廟衆多邪魔的眼中。

……是人!

那些如傀儡般整日沒滋沒味,只尖叫吶喊的邪魔發出野獸般的低吼。

人力豈能與妖魔的力量相比?

不出所料,孩童被抓住了。

那些邪魔圍繞着他,雙眼發出青色赤紅可怖的光,視線在細瘦的手臂和小腿處流連。

鮮美的人。

孩童不知恐懼,卻也在那樣貪婪的眼神中感到威脅,頓時四肢抓地、躬起脊背,猶如野狼般發出威脅性十足的咆哮。但因為那小小的身體,完全不像白狼能震懾邪魔。

若非那日浮蘅路過屠魔,早就淪為邪魔的腹中餐。

是了,這是他與浮蘅初見之時。

終日不歇、熊熊燃燒的煙火如同遇到熱油,瞬間升騰,漆黑的夜空熏出一片慘紅的顏色。突如其來的變化引起邪魔們的注意,它們偏頭看,發現連片的火幕被一道冷光劈開,分成兩股,一名檀發雪衣的修士自中走出。

所到之處,邪魔灰飛煙滅。

孩童的瞳仁中,跳躍的火焰與面無表情的修士取代了一切。

危險!

那個白色邪魔很危險!

周遭邪魔消散後,孩童第一時間往寺廟的後門奔去。他手足并用,不似常人走動跑路,銳利的指甲在牆壁上一抓,便隔空飛躍,在火焰的影子內穿梭。跑出寺廟,奔向長街,他要回到白狼死去的地方,那裏是整個不夜鎮最安全之處。

卻不料雪衣修士只當他的逃跑是個解悶的游戲,沒跑出多遠,孩童就被抓住——一只蒼勁有力的手捏住他的後脖頸,孩童整個被提起來。

他發出險惡的叫聲,五指在那手上摳挖,還試圖低頭撕咬。

對修士來說,全都不痛不癢。

“人?”白衣修士——浮蘅捏着孩童的脖頸,将他轉過來,正面對他,指腹危險地擦過喉嚨,要害之處被扼住,狼孩的身體下意識僵硬起來。

浮蘅居高臨下、不帶溫度地看着他,少了邪魔的嘯叫,四周一時安靜下來,只聽見火焰燃燒升騰的聲音。靜默片刻,浮蘅面無表情的臉上忽然浮起笑意,一下将孩童摟抱在懷裏,按着他枯草般雜亂的頭發,抵在胸口。

仙人從邪魔口中救下孩童,抱着他在火海中穿行,殘存的邪魔撲來,未能近身便俱都灰飛煙滅。

冷芳攜借着孩童的眼睛平靜地看着一切發生。

他雖然選擇沉浸式扮演,年齡小時,心智也是孩童,可身為快穿者記憶力超群,直到現在也能清楚地記得過去發生的一切。浮蘅讓他再看一次二人初見,實無必要。

難道他以為冷芳攜看後,真會想起師徒之間的往日情誼,乖乖跟着他走嗎?

率先斬斷師徒情誼的可是浮蘅自己!

這時,冷芳攜看到浮蘅被火焰映長的影子中,隐隐綽綽走出一道虛實不定的身影。那身影渾身漆黑,面無表情,仿佛沒有神智的人偶。

即便如此,冷芳攜也能認出對方。

是日後的心魔。

心魔搖搖晃晃,跌跌撞撞跟在浮蘅身後,随着時間推移,原本凝實的影子漸漸轉淡,即将消失之際,他忽然擡首,與孩童,或者說孩童體內的冷芳攜對上視線。

麻木漆黑的眼瞳頓生靈彩。

……這究竟是過去就發生過的事,還是現在才有的變化?

正驚疑不定,又發現随着浮蘅走遠,四周景色變換,不夜鎮被一片桃林取代。

桃林兩側懸挂着紅色燈籠,燭火在紗罩中明明滅滅。一根蠟燭發出的光芒雖然微弱,但成片的蠟燭便如星海光輝,将足下小徑映得透亮。

現在不是桃花開的時節,春晖陣法卻讓桃樹綴滿花枝,萬紫千紅,瑰奇秀麗。紅色的紗布泛着點點銀光,将一顆又一顆桃樹連接在一起。本該是一處值得欣賞的景致,卻因在沉沉黑夜中,在被人禁锢的處境裏,顯得異常詭異。

收回打量的眼神,冷芳攜發現四肢細瘦的幼童軀體不知何時恢複正常,但他依舊不能動彈,浮蘅的神識像一張巨網将他抓牢,一刻也不松懈。

浮蘅抱着現在的他,與從前抱着骨輕肉少的小孩沒有區別,手依舊那樣穩。

甚至因為兩人如今越發扭曲的關系,攬在冷芳攜腰側的那只手如鐵箍。他竟然感到隐隐的痛意。

“你不要想着自爆靈核了。”浮蘅淡聲說,“現下你和凡人無異,一絲一毫的靈力都用不了。”

這是他用神識纏繞禁锢冷芳攜的結果,當浮蘅鐵了心要禁锢住他,冷芳攜毫無反抗之力。

冷芳攜安靜地貼着浮蘅的肩膀。如果浮蘅真要殺柳今歌,他确實有自爆靈核的打算——那會使他進行幾百年的任務功虧一篑,不過相較于任務完成度,他更在意無辜之人的性命,原劇情裏,柳今歌是成功飛升了的。

但他萬萬沒想到浮蘅也防着他。

浮蘅抱他走到桃樹簇擁的中心處,那裏擺着一張金漆垂花柱式的拔步床,挂檐和橫眉處镂刻有花紋,四方被細膩的雲紗籠罩。床外側擺放一對龍鳳紋的喜燭,四方大小的桌上擱着一柄玉如意。

冷芳攜被放下,深陷入柔軟的綢緞中,眼睜睜看着浮蘅伸手解開腰間的綏帶。

這一身是浮蘅為他挑選,再親自換上,現在脫下來也動作快速,不忙不亂。

細膩的肌膚袒露在月光和涼風下,再被绛紅色的婚服覆蓋、包裹起來。到了浮蘅自己,他只伸手一抹,便換上與冷芳攜身上類似的服飾。

“都說凡人夫妻成親,當夜有洞房花燭。和合大典只是對外彰顯你我二人結為道侶,不如洞房來得親昵。我想,便在今夜辦一次只你我二人的婚禮罷。”

“順便讓那奸夫觀禮。他需要知道,你不是他能妄想的人。”

聽到這句話,冷芳攜想笑。他現在如同浮蘅的布偶娃娃一般任他妝點,除了眨眼微笑,做不出更多動作。只是他的笑嘲諷意味十足,像一柄冷豔的刀。

浮蘅伸手捏着冷芳攜的下巴,神識在他靈竅中翻閱、搜尋。冷芳攜感到過往的一切記憶赤/裸袒露在浮蘅面前,最終停留在他與柳今歌初遇時。

那時他剛入金丹,接到宗門任務去凡人都城內搜尋一只狡猾的邪魔,在一處繁華市坊的酒樓中尋找到蹤跡。

邪魔正欲侵蝕人心,冷芳攜與它的獵物擦身而過,果斷揮劍。狡猾的邪魔察覺到危機,立時飛出躲避,然而快不過霞光的速度,一擊命中。殘存的軀體躍入酒樓下熙攘的人群,企圖寄生,被等在下面的柳今歌斷絕最後希望。

被障眼法術遮蔽了雙眼的凡人們尚不知剛剛撿回一條性命,兀自穿梭。冷芳攜垂目,去看剛剛與他配合的修士是誰,便與一張惡鬼面具對上視線。

面具之下的人聲音意外柔和清亮:“道友你好,我是柳今歌。”

彼時少年意氣,相随而行,斬妖除魔,可今日呢?

因為浮蘅這個舉動,冷芳攜胸口發悶,隐隐泛着惡心。

“真美好啊。”他聽見浮蘅語氣平靜,“你那時便有與他結為道侶的心思嗎?”

冷芳攜都要被他奇怪的想法逗笑了。

“師尊,你總是那樣異想天開嗎?”他問。

浮蘅不惱,繼續喃喃:“我飛升後,你與他才辦和合大典,昭告世人。我身為你師尊,卻無緣典禮,在恢弘大界苦等你千年,尋不到你的蹤跡。”

“直到你的徒弟飛升,我才知曉你與柳今歌神仙眷侶,明明已至渡劫,卻逗留在扶元界中不肯離去。”

除了柳今歌的事,浮蘅所說皆為扶元界原來的劇情脈絡。

冷芳攜驚疑不定地想:浮蘅怎麽會知曉這些?

一個世界只能容納一位快穿者,浮蘅絕不會是他的同事。

片刻後,冷芳攜想到劇情脈絡是扶元大道的一部分,修士修為越高,便越靠近天道,扶元界過往的歷史當中确實有位修夢道的大能夢見未來,只不過是一些零散畫面,不如浮蘅所知的詳細。

浮蘅是舉世的天才,他的道若與天道相融洽,知道更多不是沒有可能。加上系統出現問題,此方世界的屏障定然不如以往嚴實,一些脈絡被浮蘅知曉反倒是危害最小的結果。

難道說正因此,浮蘅才産生心魔嗎?

糾結這些已無濟于事,冷芳攜将那些思索放于心底。

“浮蘅,我說過我已對他無意。”

浮蘅只笑了下,沒有再與他說話。

他已經不需要冷芳攜的答案了。

那些未來不斷出現在他的夢境中,清晰地仿佛昨日發生過的事情。在那之前,浮蘅以為冷芳攜會與他相伴一生,直到身死道消。

卻原來不是。

一切只是他以為。

在冷芳攜眼中,他是親密的師尊,是兄長,是朋友,絕不會是愛人。

對浮蘅來說,一切無異于噩夢。最後一次看到未來,從那些可怖的景象中醒來後,他發現飛宮殿前站着位與他長相一模一樣的……邪魔。

那邪魔雙眼泛着奇異的紅色,與他相對而笑。

“他是我們的。”

……

冷芳攜有一身頗顯銳利的骨頭,即便隔着血肉,亦能感受到手下軀體的桀骜不馴。手感并不算好,浮蘅卻不肯放手。

他捉起冷芳攜的手,指腹順着指節的脈絡輕輕撫摸,不時低頭親吻他的發頂和側頰。

“啊。他們快來了。”浮蘅笑着說。

……

柳今歌知道自己正被心魔當成老鼠耍弄,否則他不可能活到現在,還能狼狽逃竄。縱然他是劍道天才,在渡劫期的邪魔面前依舊無一敵之力。

旁人或許覺得這樣茍活太過恥辱,柳今歌卻沒更多感受。在他看來,無論采取何種方法,只要能活下去就好。

他心知心魔不會一直玩弄他,遲早會有膩煩的那一刻,屆時便是他身死之時。柳今歌只能在面上顯露出細微的氣急敗壞之色,間或恐懼之情,試圖延長心魔的“捉鼠游戲”。

在此期間,他必須想到逃離的辦法,以及冷芳攜——

浮蘅生出心魔,縱然對冷芳攜有男女之情,遲早有一天會被邪魔吞噬,對冷芳攜動手。他必須找到冷芳攜,将他一起帶走!

不知不覺間,柳今歌被趕入一片陰氣森森的桃林中。只見月光如練,林內紅紗四罩,燈籠映路。柳今歌不斷深入,聽見心魔在身後發出嘲諷的笑意,直到看到不遠處一張拔步床,心底不詳的猜測落到實處。

浮蘅他竟然……!

看着冷芳攜任人操控的軟弱姿态,柳今歌牙關緊咬,竭力使自己不當場失态。

他停下腳步,急促地喘了幾口氣,穩住聲音說:“聖尊,是我執意要抓芳攜走,一切與他無關。”

“芳攜。”心魔的聲音自後傳來,一點笑意都無,唯餘陰沉,“你這奸夫叫他可真親昵。”

傷痕累累下,柳今歌整個人搖搖欲墜,他用盡全身最後幾分力氣勉強支撐起脊背,卻被心魔一腳踹倒,狼狽地跌進泥地之中。

“……!”冷芳攜雙目驀地瞪大。

“看啊。”心魔笑了笑,“他就是一個沒用的男人。”

“咳……”柳今歌咳嗆幾聲,擦掉唇角的血,一手撐地試圖站立起來。

起先還算輕松,即便沒有靈力,他也是煉體大成的修士,漸漸卻發覺身上猶如墜了千斤頂,越來越重。穿過淩亂的發絲,柳今歌看到浮蘅的神情。

那是一種好似萬物皆在掌中,從容淡定的表情,也是勝利者面對失敗者居高臨下的蔑視。

無論使出何種手段都無法撐起半寸。柳今歌明了,他再也無法站起來了。

他在浮蘅面前猶如蝼蟻,若非還要在芳攜面前折磨他,浮蘅怎可能留他到現在?

其實生死之際,更加狼狽的姿态不是沒有過。柳今歌寧願去跪一個凡人,也不甘在此刻,在心上人面前跪下。

如果他能再強大一些——

“師尊。”親眼見到無辜友人因他尊嚴盡失,狼狽萬分,冷芳攜憤怒到極致,雙目通紅,他難以維持平靜的語氣,近乎吶喊,“讓他走吧!我們沒有任何關系!”

浮蘅搖頭:“不行。”

他摸摸冷芳攜的頭發,像在撫摸一只貓兒,呢喃低語:“我要你看到他死。”

這是裁定他的結局了。

聽到浮蘅的話,柳今歌反而前所未有的平靜。

聖尊高居劍峰峰頂,近三百年未再出手,只留下一些不朽傳說。柳今歌聽師門長輩提及過浮蘅的一些往事,當年橫空出世、冠絕當代,名劍奉主,出鞘必見血,只能從那些蒼白的話語中想象道尊通天徹地之威。

現在他終于有機會看到了。

只是一道白光。

——對付一名小小的元嬰修士,不需要使力更多,一抹劍光足以斬斷他的靈脈,攪碎他的靈竅。

“……!”

巨大的痛楚下,體內蘊藏的靈氣飛速流逝,百年苦修付諸東流。而失了靈機庇護,洞穿心口的傷痕血流如注,再難愈合。

衣衫染血,青衣變為血衣。

柳今歌漸漸感到體內溫度随着血液一同流逝,時隔百年,再一次感到身為凡人時的虛弱無力。他瞳仁微顫,視線開始模糊不清。

他快要死了。

柳今歌竭力昂起頭顱,視線艱難地看向冷芳攜,眼中好似有千言萬語。血沫将喉嚨堵住,他連繼續呼吸都很艱難,更不用說出聲。

冷芳攜眼睜睜看着他眼內靈光一點點暗淡,直至歸于虛無。

死的那樣快,那樣輕易。

“……我日後,一定要殺了你。”他輕輕地說。

“好啊。”

磅礴的妖魔氣息從心魔體內湧出,眨眼間蕩向四周,又似乎被浮蘅止住,漸漸消散。

他瞥了眼柳今歌的血衣,心想:真是礙眼的顏色。

“柳今歌原與邪魔為伍,今日被我斬殺。”浮蘅輕描淡寫地給了柳今歌一個結局。

“現在,芳攜只有我了。”浮蘅心滿意足地說。

但接下來只聽見冷芳攜不斷地笑,那笑中帶着譏諷、不屑、蔑視和冰冷,聽得浮蘅堅硬的心髒驟然縮緊,一抹若隐若現的痛意橫亘在心頭。

“謝青!”冷芳攜高聲叫道,“你不要再癡心妄想了。看看你那樣子,真是可笑,可笑至極。”

忍着心頭痛意,浮蘅強硬地扣住冷芳攜的下巴,将他的臉轉過來面對他,無比偏執道:“天意要我遇見你,要我收你為徒,要你我曾經親密無間,為何又将一切收回?!為何我不能順心意?”

“天不予我,我自取之!”他厲嘯道,餘音過後,抵住冷芳攜的額頭。

扼住冷芳攜的後脖頸,迫使他靠向自己。浮蘅凝視着冷芳攜,在他仇恨的目光中,落下烙印般的一吻。

“今夜是你我洞房花燭之夜,不要在想其他。”

“唔……”

跪對着他們的柳今歌,死不瞑目的雙眼中,衣衫盡落。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