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亵渎05

第029章 亵渎05

天國鳴響, 管風琴的和音雄偉、開闊,一切優美的、高貴的、典雅的、無形的、有形的物體在璀璨的光中複生又去。

無數方形石柱支撐起的拱形大廳內,模糊的濃墨重彩的圖案讓一切顯得金碧輝煌。沐浴在光芒中的人形生物揮動身後巨大的六對羽翼, 投出一個圓形的、镂空雕花的球。

這球以弧線的軌跡運動, 輕飄飄落到潔白的地磚上,朝他的方向滾來,停在了腳邊。

光明裏的神投出一個小球,想與鐘愛之人游戲。

他擡腳将那充盈溫暖與生機的球踢開,拒絕了這場游戲。

赫萊醒了過來。

他被乳藍色的天鵝絨包裹,柔軟的黑發散在其中, 一雙湛藍的眼睛像沒有風雪的天一樣明媚遼闊。赫萊靜靜地躺着, 十六次呼吸之後, 他撐手起身。

“早上好, 殿下。”亞瑟站在窗邊, 拉開了厚重的濃紫色斜花紋窗簾,讓熱季難得的日光順着窗楹攀爬, 斜斜落在巨大的床上。赫萊半個臉龐裸露在光芒中, 連肌膚上的絨毛都纖毫畢現,“今天天氣很不錯。”

“你安排了外出,現在是早上九點, 原定的計劃是十點鐘去城西的「庸人書屋」。”

陰影侍者捧着金盆和一應洗漱用品悄無聲息地進了房間, 在亞瑟身後站成兩列。

赫萊站起來,十五歲的他已初具少年人的身形輪廓,挺拔的脊背,線條優美的琵琶骨, 一雙長腿筆直潔白。日光在他青澀的軀體上流連,讓赫萊像是不入凡塵的天使般高貴。

他換上聖殿提供的衣物, 每日一換,用料昂貴,且印有特殊的光明術,能讓赫萊只穿薄薄一層,走出聖殿仍然溫暖如處室內。在亞瑟的服侍下,赫萊洗漱完畢,又在窗邊用完早餐。

在被“留在”聖殿的初期,赫萊各方面的行動都得到極大的限制,除了卧室、餐廳、洗浴廳以及書房外,他不被允許在其他地方行走,更何況離開聖殿去外界。

還是等到十歲過後,聖洛倫索內聖殿與貴族間的鬥争漸漸消弭,一切波濤下沉,只留河面平靜,加上赫萊不斷提出要求,才被允許外出。當然,是在騎士隊跟随的情況下。

這已經是他能争取到的最大的自由了。

赫萊平靜地瞥了他目前的騎士長一眼,他已來到一生中精力最為充沛的年紀,面容俊朗耀眼,一頭金發流淌着迷幻的光線,歲月雕琢出更加強健兇悍的體魄,此刻他正更換甲胄。

赫萊忽然問起了聖殿騎士的訓練事宜。

亞瑟:“聖殿騎士都是從聖殿收養的孤兒層層選拔,日夜訓練不綴,修習劍術、光明術、法術、禮儀、修辭等等,訓練地點在托西場。殿下一般不會去那邊,當然沒有看到過。”

“我為什麽不訓練?”亞瑟正好弄好了腰間搭扣,擡頭看向赫萊,很開朗的笑,“當然是因為我足夠強大、足夠天才,不需要耗費時間去上那些課程。更何況,我是殿下的騎士,除了你的身邊,我哪裏都不會去。”

“明天就去托西場。”赫萊随口說道,頗有些漫不經心,“我想見識見識騎士們的劍術造詣,比之格裏默的狼群如何。”

“不行哦,殿下。”亞瑟毫不猶豫地拒絕,面對主人的冷視,他微笑着說,“如果只是旁觀騎士們訓練當然可以,但殿下想要持劍訓練,不可以。那會傷到殿下。”

“殿下只需要好好待在聖殿裏,被我們保護着就好。你是神的妻子,伊斯曼大陸上誰也不能傷害你。”他平淡地宣告着。

赫萊喉間驟然洩出一聲冷笑,“于是才藝卓絕的騎士長閣下,也心甘情願地來我面前當一條狗?”

金發騎士毫不猶豫發出小狗的叫聲:“汪汪。”

“……”

赫萊偏頭離開,将亞瑟抛在身後。

澄澈的藍眸裏醞釀風雨,多次提出修習劍術都被拒絕,赫萊實在心情郁郁。

正如亞瑟所說,聖殿将他保護得很好,或者說,保護得太好了。他不被允許接近任何可能傷害身體的器具和活動,學習劍術等修行武力的在絕對的禁止範圍內。

身為雪狼的後代,卻一身軟肉,四體不勤,連最基本的持劍術都不會。這樣的他,即便日後能夠離開聖殿回歸家族,也無法輕易走到原劇情脈絡裏的高度。

雖然記憶中有很多其他世界的劍技,但無法切實鍛煉,就如空中樓閣。

及至馬車抵達書屋,赫萊才從低落憤怒的情緒中抽出來,想到能夠在書屋裏度過一個上午,以及即将見到的人,他的心情好了不少。

亞瑟和衆多随行騎士不被允許入內,他們只能在門外的風雪中等候。

這間書屋是赫萊尋到的,目前唯一能讓他心情放松的場所。書屋裏幹燥溫暖,書籍整齊排列、包羅萬象,裏面的顧客也都安靜守禮,最大的聲音只限于小聲交談,對于被聖殿簇擁着的赫萊并無過多關注。

不像赫萊去其他場所,總是引起或明或暗的打量和關注,亦或是讓其他人拘謹不已。

由是赫萊外出,逐漸只到書屋裏。

書屋分為三層,一層裏包含閱讀區和進食區,二層則是純粹的閱讀區域,三層作為具備隐私性的場所,只會為會員開放。

赫萊徑直走到三層,他選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沒有拿書,百無聊賴地打量栎木書櫃上的細小紋路。不到一刻鐘,一名灰發灰眼的青年拉開對面的椅子。

“少爺!”向來沉默寡言的約爾德難得露出喜悅的表情,他安靜地端坐着,雙手在紅木桌子上交握,顯得沉穩可靠。

“約爾德。”赫萊淡淡颔首。

從小陪伴他的追随騎士,如今也長成了矯健如狼的青年。

自從赫萊被聖殿留下,約爾德便回到訓練營繼續訓練,之後成為了教官。他與赫萊還保持着引領者與追随者的關系,只是赫萊身邊的騎士已經另有他人。

幾乎每一次外出,赫萊都會與約爾德見面。

約爾德照例像小狗崽一樣向赫萊彙報自己的生活,以及雪狼大公、梅麗夫人和格裏默家族的事情。也只有從他口中赫萊才能知曉家族的事情,或許是因為他的緣故,格裏默家族的處境反而比之前更好,在許多領域都得到了聖殿的讓步,聽起來諷刺意味十足。

說完後,他安靜地看着赫萊,一雙灰色的瞳仁氤氲着霧氣,微微發亮。比起攻擊性和壓迫感十足的亞瑟,約爾德總是沉默而安靜的,像一頭溫順的狼犬,只有主人主動伸出手時,才會欣喜地跑過去舔舔。

赫萊:“家裏沒什麽事我就放心了。約爾德,如果出事了,一定要立刻來聖殿告訴我。”

“至于我——”赫萊往後一倒,靠在了椅背上,神情有些不屑,“做的最‘複雜’的工作無非是與一些信徒見面,聽他們自說自話,非常無聊。”

而且他與信徒隔着一面牆壁,連對方是什麽模樣都看不見,只能拿那些既狂熱又瘋癫的聲音當作背景板發呆。

除此以外什麽也不用做,他在聖殿裏沒有其他義務。

只是偶爾,赫萊會在睡夢中碰見跟光明神有關的東西……那應該是神吧?

夢裏的生物總是遠遠看着他,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就是朝他投來各種各樣的精巧玩意兒,期以赫萊給出回應。有時赫萊會以為祂有人的情感,留下他只是想尋找一位夥伴;有時候,赫萊覺得‘光明神’是一團沒有意識的規則,只是遵循規則發現、捕獲了他。

無論他做出什麽回應,将球扔回去,砸到祂的身上,亦或是将球踢開,祂并沒有特殊反應,等到下一個夢境,一切又重新開始。

久而久之,赫萊将祂全然抛在腦後。

若不是身上還有神留下的烙印,赫萊真要以為光明神是什麽好東西。

坐着和約爾德說了會兒話,赫萊起身從書架上抽出一本《賦格論》。約爾德并沒有閱讀的想法,只是安靜地坐着。

穿着黑白馬甲的侍者端來預定好的格雷爾蜜調,這種飲品據說來源于南方的法師國度,因其味道甜美溫暖,一經推出就大受歡迎,連王室都十分青睐。

赫萊抿了一口,入口的味道的确甘美,讓人想起溫暖陽光下散發香氣的蜜果。只是甜度過高,不符合他的口味。

只喝了一口,方形的玻璃杯就被他推到一邊。約爾德将自己的飲料喝完後,默不作聲地把赫萊的端過來,幾口就解決了。

第一次看見約爾德吃他剩下的東西時,赫萊既窘迫又有些惱怒,他警告約爾德不要那樣做,可灰發的追随騎士表情誠懇,說少時經歷過饑荒,因此忍不了将食物吃幹淨的沖動。赫萊于是強迫自己把所有東西吃完,沒幾次就吃壞了肚子,被梅麗夫人批評,只能放任了約爾德的這種習慣。

陪赫萊坐了一個小時出頭,約爾德起身,兩個空玻璃杯被他攏到木盤上。

“少爺,我先走了。”盡管十分不舍,他也必須現在離開。能夠陪伴赫萊一個早晨,已經是他堆積訓練任務的結果。接下來的訓練不容缺席。

為了将赫萊迎回家族,約爾德只能不斷地強大自身。他太弱小了,還未長成的年紀就眼睜睜地看着主人被聖殿搶走,連一聲嗚咽都不能發出。他曾在聖殿外徘徊,卻始終見不到赫萊的身影。

那一段時間對他來說像一場噩夢,他無法入睡,焦躁難安,只能将憤怒和精力發洩到訓練場的木樁上,才能勉強保持平靜。

如果一直見不到主人,幼狼最終會走向發瘋,用血紅的雙眼和銳利的狼爪給目之所及的事物帶來毀滅。

好在,在那種時而低落時而憤怒的情緒即将走到極致的時候,許久未見的主人終于拖住了小狼的爪子。

約爾德再也不想回到那段令人發瘋的時期。

将木盤遞給侍者後,約爾德推開書屋門,門前風鈴一響,他看到斜靠在廊柱上的金發騎士。

“唷,原來是已經被殿下抛棄的小狗崽啊。”亞瑟挑眉,“怎麽,沖他搖尾乞憐愛,到現在也沒能成功嗎?”

“真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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