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中貴人05

第056章 中貴人05

十一仍然為冷芳攜的未來憂心忡忡, 旁敲側擊地傳遞小心妃子和太子的念頭。他還想學着別人探聽消息,誰料的出了攬雀宮,随便一走, 便在曲曲折折的宮闕間迷了路, 最後被一名認出他的內侍領回來,弄得冷芳攜好笑不已。

他握着折扇,在十一發頂敲了三下,道:“你瞎擔心什麽?那什麽雲妃太子,都害不了我。”

十一沒反駁,但看他不服氣的表情, 就知道他心裏有自己的主意, 只把冷芳攜的話當成他的自我安慰。冷芳攜無奈了, 沒想到一時興起撿回來的小狗又蠢又傻, 但被人關切、放在心上的滋味卻很好, 暖得他有些受用不住,丢給十一一個九連環, 将他趕出去。

十一拆不了九連環, 就将它反複撥弄,如此也得了趣味。玩耍之時,他仍然不忘思慮冷芳攜宮中處境。

要是他不認識冷芳攜, 沒被他帶回來就好了。十一深深地嘆了口氣。這樣, 他就能趁黑摸進雲妃宮內,殺掉對方,為冷芳攜掃除障礙。至于太子,大概是不能得手, 但若能把他弄得殘廢,對冷芳攜也是有好處的。

但, 他若不認識冷芳攜,又怎會為一名陌生人冒這麽大的風險?

一時之間,十一進退兩難。

但等到中秋節,他發現自己對雲妃和太子的忌憚似乎有些杞人憂天了。

……

中秋時節,正團圓時。桂花送香,還未入夜,處處已點燈結彩,結飾臺榭。

冷芳攜換了一身月白色的袍衫便服,象牙白縧帶束着腰身,帶上挂着他随身的雲紋百福玉佩,長發以竹簪束起,身上一股幽淡的香氣。

未過多矯飾,卻有一種芙蓉出水的出塵感。十一遠遠望着他被日光攏着的側臉,只覺得他膚色如冰雪,不笑之時凜冽清絕,像月宮仙人下凡,待到中秋過後,便要回到天際。

他一時被這猜想攝住,手指下意識牽住了冷芳攜的衣角,惹得他懶懶睨來一眼:“怎麽了?”

十一連忙撤回作亂的手指,倉促間擠出一個“沒事”,怯怯地低下頭去。

冷芳攜轉來上下打量他,對十一淩亂的衣角和不甚出挑的衣着不滿意,叫來藥奴道:“今午我們要去旁人殿裏吃飯,你帶他換一身衣裳,玄色最佳。再給他好好梳一梳頭發,理一理衣角,已是為官之人,穿的怎麽還如此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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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被藥奴帶去好一番折騰。他在冷芳攜面前尚且敢發脾氣,表露出不滿意,實是因為感受到後者對他不摻雜質的喜愛,因而恃寵而轎。但在藥奴面前,他不敢造次,雖然藥奴待他并無任何不妥,十一卻看出對方于他既沒有厭惡,也沒有喜愛,只是将他當成随處可見的花花草草,主人發話了便修剪一番。

換了一身衣服,再學藥奴板臉,果然有了一種威嚴的氣勢。十一照着銅鏡中的自己,以前殺人時為免總将衣服弄髒,他時常穿黑衣,那時他也如現在一般聲色俱厲、威風凜凜麽?

正照着,藥奴拿了一枚銀色頭冠進來,十一立即放下銅鏡,偷觑藥奴的臉色,見他沒有厭煩的情緒,小聲問道:“藥奴,我們中午要去哪裏吃飯?”

中秋節,冷芳攜是皇帝寵幸之人,他在宮裏又無其餘親眷,難道要去同皇帝用飯?

十一一邊猜,一邊想這時間忒古怪了。又以己推人,要是他與冷芳攜一同用膳,定然不願意讓雜七雜八的人打攪,冷芳攜帶他們去,豈不會惹惱皇帝?

若是惹惱呢,那床榻之間,冷芳攜會不會受更多苦痛?

雖然不明白床笫之事,但十一潛行等待殺人時見過不少,那被壓着的人總是面露痛苦之色,發出喘息痛叫,有的甚而哭泣出聲,顯然應付男人并不輕松。皇帝性格兇悍古怪,在榻前恐怕還有其他做弄人的花樣。

越想越是憂慮重重,換了新衣服的喜悅一掃而空。

藥奴見他的神情漸漸凝重起來,恐怕又在胡思亂想,便道:“陛下母妃早逝,其餘太妃在甘泉園內修養,阖宮上下僅一位嫔妃和過繼來的太子殿下。冷大人向來中午去飛羽宮,晚上回來陪陛下。”

一個非常陌生的宮殿。十一的眉頭皺起來,他總覺得這聽起來有幾分熟悉。

凝神思索,藥奴已将他頭發束好,他還沉浸在其中。

等到快要出發了,十一腦中忽然靈光一現,想起他在外探聽消息時聽過那宮殿。

——天成帝唯一的妃子雲妃,不就住在飛羽宮嗎?

好不容易想清楚,卻有更多困惑和疑問湧上來。

為什麽中秋節中午,要去飛羽宮用飯?冷芳攜與雲妃,不該是你死我活的敵人關系?還是這是天成帝安排的?

他想的抓腮撓肺,忍不住去問藥奴。

藥奴瞥了他一眼:“雲妃是冷大人從前的未婚妻。”

啊??

簡單一句話,直接讓十一大腦發懵,一片空白。

冷芳攜的未婚妻成了天成帝的妃子,他又是被拉上龍榻的幸臣……也就是說,這一對未來夫妻,全被天成帝掌在手中。那雲妃入宮,與冷芳攜承寵,究竟誰前誰後?

飛羽宮與攬雀宮和太極殿在一東一西的位置,要去那裏得橫穿整座大明宮,天成帝體恤冷芳攜,派了一座十二人擡的步攆。越往西去,宮殿越是凄涼敗落,這裏原是各朝帝王後宮之所,只因天成帝登基以後只納了一名妃子,各殿內除了定期修繕打掃沒有人住,顯出沒人氣的冷清。

獨獨只有一座宮殿挂着喜燈,幾名宮裝娘子在外嬉戲,見到步攆,立即行禮下跪。

冷芳攜下了步攆,帶着十一與藥奴往飛羽宮中走去,雲妃攜一名侍女等在門外。

見到冷芳攜,她幾乎瞬間綻出喜悅的笑容,像看到親人一般呼喊:“貞哥!”

十一沒像藥奴般埋下頭,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雲妃,以前他将雲妃視作冷芳攜的生死大敵,出門前被藥奴點出她與冷芳攜的特殊關系,這讓十一很好奇,偷偷打量她。

今天她穿了身丁香色煙水裙,外罩一件撒花煙羅衫,頭發高束成墜馬鬓,斜插翠羽流蘇釵。這位妃子顏色并不出衆,哪怕以十一的見識,也只能稱一句清秀文雅,但長得極為舒适,不顯局促刻薄。

她仰頭望着冷芳攜時,眼神是極溫和,極眷戀的,但落到十一身上,又有明顯的打量之意。

殿內一方大圓桌,上面擺了滿當當的小菜,一半是糕點果幹,一半是各色開胃小菜。午宴不拘主仆之分,冷芳攜與雲妃相對而坐,侍女、藥奴和十一順勢在各自主人身旁坐下。

“聽說你最近胃口不好,我便讓人特意做了許多開胃的東西。貞哥,你身體本就虛弱,得多吃些。”

冷芳攜颔首。

他吃了幾口,忽然問起雲妃日夜吃穿用度。

雲妃淡笑着回答:“一切如常。陛下雖然從不來我這裏,但太監宮女都知道貞哥關心我,從不敢在份例上削減半分。我同青果一起過着,沒那俗事煩擾,倒很逍遙自在。”

十一正吃着甜果子,聞言嗆了下,連喝幾口水才咽下去。

午宴天成帝沒來,而且雲妃說,天成帝從不去她那裏——難道天成帝自始至終都未寵幸過她?

想到這段日子裏皇帝對冷芳攜的予取予求,十一心頭閃過一個極為荒謬、極其可笑的猜測:天成帝納雲妃,納冷芳攜的未婚妻入宮,既是出于嫉妒,又是出于對冷芳攜的束縛!

雲妃在他手裏便如人質,只要冷芳攜對她一日有情誼,便一日不能違抗天成帝逃走。

想到這一樁,十一不得不感慨狗皇帝真是毒辣陰狠,一出手便抓人的七寸,要人逃也逃不了。轉而他又覺得宮裏三人的關系頗為古怪,按理說,冷芳攜與雲妃情誼濃厚,天成帝該對二人嚴加看管,讓二人此生不能見面,偏偏中秋節放任冷芳攜赴雲妃的午宴,好似完全沒看出其中“家宴”的特殊含義。

連十一都知道,真喜歡一個人,便要将所有勾引他的都殺光趕盡,尤其是他也喜歡的人。天成帝偏偏如此放縱,真是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開胃菜後,一盤又一盤的正菜被宮女呈上來。并不是山珍海味,反而很多家常小菜。十一發現冷芳攜格外喜歡一道素炒蓮藕,其他菜只是夾一筷子淺嘗辄止,那道菜卻連續夾了三筷。他偷偷記在心裏。

難怪這道菜被擺在冷芳攜前面,應當是雲妃也知曉冷芳攜的喜好。

“貞哥還是這麽喜歡蓮藕。”越雲岚溫柔的目光籠罩着對面的人。

冷芳攜道:“蓮藕清甜,不膩。熟藕性溫,能補脾益血。”

越雲岚在心中嘆息,他還是這個樣子,喜歡什麽東西不會明說喜歡,而是要從功用、藥效等種種方面佐證他的喜愛有價值。

雖然,她與冷芳攜沒有見過幾面。

她描摹着冷芳攜的五官,發覺後者的膚色比以前更白了,光線下盈盈生輝。唇色卻更豔,紅得有些糜爛,像一瓣完全熟透的豔花,叫人吸走了蜜汁。

以前的冷芳攜身體虛弱,唇色很淡,沒什麽氣色。

終究是不同了。

恍惚間,越雲岚好似回到了過去。越堅與冷輝同為百藥書院出身,是同窗好友,因此結下兩家姻緣。越雲岚被越堅帶着與冷芳攜相見時,娘親還活着,他們隔着一面屏風,那時她已經明白婚約的含義,有些羞怯,又有些恐懼,半張臉探出屏風,小心翼翼地窺看未來相伴一生之人。

那時候冷芳攜又矮又瘦,看起來不甚康健,但容貌出衆,已然能看出長大後的清俊。他站得筆直,像一株剛剛冒出、矮矮的竹子,察覺到她的目光,順勢看過來。

“……!”越雲岚立刻縮回去了。

因為越堅,她對男子有種下意識的恐懼心理,但想到娘親說的話,又鼓起勇氣再次往外看。冷芳攜還是面無表情,但他的眼神很溫和,與越雲岚對上視線後,還沖她安撫性地眨了眨眼。

她忽然沒那麽懼怕了。

回到家中,娘親很高興地抱着她,說冷貞脾氣雖然冷了點,但人很好,又肯上進讀書,家裏人口簡單,是樁再好不過的姻緣。昏黃的燭火裏,娘親一身濃重的藥味,她眼底青黑,但笑起來還是很好看。

“囡囡,要是娘不在了,你爹想毀掉婚約,你千萬不要答應!”她握住越雲岚的手,攥得死死的,攥得越雲岚有些疼了,又心疼地抱住她,“沒事,沒事。囡囡,等你嫁給冷貞就好了。”

越雲岚始終記着。在娘死後,越堅的妾室把娘拼死生下的兒子拿給自己,被扶為正妻,對越雲岚的婚事打主意時,越雲岚說不。

在冷貞父親科舉不順,郁郁而終,冷家眼看着敗落時,越堅想解除婚約,越雲岚說不。

在妾室吹枕邊風,父親想把她嫁給一名性情暴虐的富商換取錢財,越雲岚說不。

“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由不得你!”越堅勃然大怒,像一位暴君,他在外只是個奉迎上首的小官,在家裏卻是說一不二、掌控人生死,對于越雲岚僅存的父女之情,早就在她一次又一次的拒絕中耗盡。

他要更多的錢來謀取官位,哪怕是親生女兒也絕不容阻擋。

越雲岚想要逃走,卻失敗了。她被關在房裏,一連兩日不給吃喝,米水未進。妾室在外得意洋洋,拿富商殘忍的床榻習慣吓她。越雲岚在麻木中藏起幾根銀簪,打算若真進了富商家門,便先殺富商,再刺自己。

她的打算沒有實現。

冷芳攜上門了,在越家人猝不及防中來拜訪了。他裝成完全不知道越宅所在處,敲開街坊鄰居的門,說自己是越家的未來女婿,前來拜見岳父大人,苦于找不到門,想來求助。不過一早上,越雲岚有婚約的消息就傳遍了街坊胡同。

越堅在外是個好臉面的僞君子,冷芳攜這一番動作,令他不得不咬牙應下婚事,越雲岚得以逃出生天。

那天是越雲岚第二次見他,她被妾室不甘地放出,一身狼狽,手腳俱軟。冷芳攜與她保持一段距離,丢給她一袋糕點,讓她慢點吃。

彼時他還只是個淺有薄名,一窮二白的書生,一身瀾衫洗得發黃,衣袖短了半寸。他卻毫無困窘之色,就那樣從容潇灑地站着,毫不在意越家人嫌惡的目光。

“越姑娘。某考入了百藥書院,接下來幾年,恐怕要來時常叨擾你和岳父了。”他朝着越雲岚眨眨眼睛,像初見時那樣。

他來一次,便讓街坊鄰居重新想起他們的婚約,讓越堅和妾室心有不甘,如鲠在喉。

冷芳攜對她并無男女之情,只是将她當成妹妹,越雲岚看得出來。而她的世界裏有太多仇恨,與他并不相配,自然也沒愛慕之情。

冷芳攜娶她,是為了救她,免得她同娘親一樣在後宅蹉跎半生,慘死産床。

他們原定在他授官後完婚,冷芳攜連中三元,在金銮殿上被皇帝親點為狀元的消息傳入越府,越堅欣喜若狂,完全忘記了往昔對他的鄙夷和不屑,認為越雲岚找到了一名好郎君,暢想日後被女婿提攜,加官進爵。

妾室卻笑得勉強,她厭惡越雲岚就像厭惡她的母親,恨不得她慘死。她被越雲岚的母親壓制了半生沒有名分,如今賤婦的女兒竟要與狀元郎為妻,順遂一生,她怎麽甘願!

瓊林宴後,又傳來冷芳攜受帝王看中,與之秉燭夜談的消息。妾室趁機用迷香迷暈了越雲岚,打算把她扔給随便哪位浪蕩子,生米煮成熟飯,玷污了她的清白。連清白女郎都不是,怎麽配得上狀元郎?由不得越雲岚不嫁給富商,由不得越堅好面子!

越雲岚早有警惕之心,雖然不甚吸入幾口迷煙昏迷一陣,很快便醒來,發現自己手腳都被麻繩死死綁住,塞入一方狹窄的小轎中。

黃昏涼風吹起轎簾,她看見妾室在外吩咐小厮,屏氣凝神,死命撕咬麻繩。奈何繩子捆縛得極緊,她躬身如蝦米般撕咬半刻只咬出一方小縫,眼見着妾室走過來掀開轎簾,打量她。

妾室笑得暢快而得意,捏着越雲岚的下巴,尖銳的指甲刮着臉。

“賤婦的女兒自然也該是下賤人,我将你配給東巷的劉公子,他雖然相貌醜陋、粗魯不堪,打死了老婆,卻正與你相合。現在送你過去成親,洞房花燭夜,雲娘,你可開心?”

越雲岚冷冷看着她。

妾室笑容隐沒,狠狠扇她一個巴掌,打得越雲岚側臉通紅,很快浮腫起來。

“今夜過後,我看你還有什麽顏面嫁給姓冷的!”妾室冷聲道,“起轎!送小姐成親!”

越雲岚心知現已無力回天,便沒有掙紮,忍着憤怒與恐懼想,等今夜過後,她一定回門殺了越堅和姜栗娘,以告阿娘在天之靈!

不嫁給冷芳攜也好,免得辱沒了他。

雖然這樣想,心卻一點點沉下去。縱然在黑夜中摸行這麽多年,早有死志,僅靠着阿娘的意願和對兩個賤人的切齒恨意活着,一朝見到了光明的影子,誰不想奔過去呢?

搖搖晃晃,嘎吱作響的轎子似越雲岚毫無着落的心,她一臉木然,靜默着,等待着。

這時,卻聽見一陣踢踢踏踏、恍若雷霆的馬蹄聲奔來,馬鳴嘶嘶,轎外傳來妾室滿是懼意的詢問:“官爺們這是做什麽?怎麽把我們圍起來了?我是官家夫人,不是那等賊盜……”

轎外有人問道:“轎裏可是越氏越雲岚?”

越雲岚聽着,心碰碰跳起來,越來越快。她“嗚嗚”叫起來,示意轎中之人就是她!

妾室起先試圖撒謊,說裏面是她一位偏房侄女,很快又改口說是越雲岚,只是她已被許配給別人,現下是要送親去。

“聖上有旨,越氏女越雲岚溫良敦厚、品貌出衆,朕躬聞之,即日迎入宮中,封雲妃。”轎外人宣讀完聖旨,無視妾室不可置信、滿是懷疑的質問,徑直掀開轎門,越雲岚鬓發散亂、側頰高腫,見轎外人一身雪白虎袍,便知是龍虎衛,心一時大定。

“得罪了。”對方道,伸手撕掉布條,解開麻繩,見越雲岚急喘幾口氣,說,“越姑娘,某現在迎你入宮。”

“等”她只來得及吐出一字,轎子搖搖晃晃被人擡起來,穩穩當當地前行,顯然是被龍虎衛接手了。

險裏逃生,越雲岚的心不能安寧,怦怦直跳。龍虎衛的出現雖然将她解救出來,宣讀的旨意卻令她心驚膽戰,不明就裏——天成帝後宮空置已久,無論朝內如何議論勸谏,從不置入妃嫔甚至侍婢,為此甚至罷了數名首輔,為何突然納她為妃?

在越雲岚看來,一切的發生簡直同話本一樣,又荒誕,又虛假。可那龍虎衛衣袍繁麗,繡紋工整,不像是他人假充。縱然假冒,也不敢打着龍虎衛的名頭。

她直覺此事與尚在宮內的冷芳攜有關,可也因此心生憂慮——若冷芳攜對妾室的行徑早有預料,使人來救她,又怎麽會讓她入宮為妃呢?

這一下,使得她對還未露面的冷芳攜生出幾多焦慮。

矮轎平穩,很快到了宮裏。越雲岚感到身下的轎子停下。

那是個薄暮黃昏,不知何時飛起斜斜的雨絲。

來人掀開轎簾,露出一張玉人般的臉,正是冷芳攜。

越雲岚愣愣地瞧他,看他含笑的一張臉,在昏黃的光中膚色勝雪,他換了一身新衣裳,不怎麽合身,領口處大了些。冷芳攜微微俯身,向她伸出手,越雲岚握着他手緩緩站起來,感受到掌心幹燥的溫暖,垂眸之間,窺看見領口以下,一段雪玉般的頸子上遍布紅痕,渾如玉璧染瑕。

越雲岚心下大驚,如遭雷擊,身體也顫抖起來。

湊近了瞧,她才發現冷芳攜唇上都是果實綻裂般的齒印,紅靡得驚人。冥冥之中,已然明白了什麽。

冷芳攜牽着她的手下轎子,忽略她高腫的左臉和勒出血紅的手腕,此情此景,倒如郎君迎妻入門,是她夢寐以求的場景。可偏偏她為妃子,郎君為寵臣,是這麽的荒唐。

越雲岚不愛落淚,她被妾室毆打時未哭,被随意欺辱送給人玷污也未哭,只因她深知在不愛她的人面前落淚只是徒增煩擾,自輕自賤,讓那兩賤人暢快得意,是以總緊咬牙關,忍住淚意。

此刻,她凝視着冷芳攜,忽覺腮邊挂淚,一顆心像被人拿針反複紮刺,酸楚得駭人。

她曾經偷偷仰望了那麽久的冷芳攜,似被她鎖在妝奁中的白色玉璧,總是打開偷看,從不敢伸手觸碰。直到有朝一日取出,才發覺璧身上早已留下他人玩弄的指印。

如同一切美好之物在她面前破碎,卻無法阻止的無力感。

冷芳攜輕嘆一聲,曲指擦掉她不住湧出的淚水,緩聲道:“雲娘,不要怕。我帶你進去。不要怕。”

“沒有人會傷害你。我保證。”

越雲岚淚意更重,心痛欲死。

可被傷害的人,是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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