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街角的那份工作

第8章. 街角的那份工作

簡婕做夢也沒想到田淑芳會給她打電話。

長久以來，她們的關系僅限于“多吃點”“謝謝”“再見”的客套裏，淡得不能再淡了。

田淑芳剛進門時也曾使出渾身解數想拉近兩人之間的距離，但很快被簡婕的矜持和冷淡吓退了。

她對她彬彬有禮，卻又冷若冰霜。

後來田淑芳想通了，也就逢年過節一起吃頓飯，随她了。

這麽多年了，倆人單獨約着見面還是第一次。

簡婕一推門就看到了坐在咖啡館裏的田淑芳，微卷的頭發明顯精心打理過，系着一方真絲小方巾，臉龐白皙，正翹着小拇指用銀匙輕輕攪動着面前的咖啡。

完全不見以前在她家擦地做飯的模樣了。

田淑芳很快也看到她，熱情地招呼她坐下，問她想喝點什麽。

“不用，我待不久，有什麽事直說吧！”

簡婕沒有心情和她寒暄。

“你爸住院了！”

什麽？簡婕霍然起身：“他怎麽了？在哪家醫院？”

“別急，沒什麽大礙，就是血壓突然飙到了兩百。醫生建議住院觀察兩天，年紀大了，怕血管太脆。”

田淑芳趕緊攔她。

“那你怎麽不守着他？這個事直接打電話告訴我就行了。”

簡婕還有點懵。

“坐，先坐下，是有點事想和你聊聊。”

田淑芳說。

簡婕不覺得她倆有什麽好說的，但還是耐着性子坐下了。

田淑芳開口了，話說得非常委婉，但簡婕很快明白了她的來意，原來她父親這次住院和她有關。

田淑芳說：“你現在有難處了，你爸挂念你很正常，但他年紀一大把了，腰不好，血壓血糖也高，三天兩頭要跑醫院，我跟着跑跑腿也沒什麽，但好歹得留點看病錢吧？！他不肯，非要把這個家挖空了去貼補你。”

簡婕聽怔住了，萬沒想到父親能為了自己做到這一步。

田淑芳繼續說：“我說了，人家簡婕是讀過大學享過富貴的人，就算女婿走了，拔根汗毛也還比咱的腰粗，哪能三十好幾了還倒過來稀罕你這點養老錢？！她不是那種啃老的人。

他偏不聽，他脾氣你知道的，壞得很，固執起來像牛一樣，唉！也就我能湊合湊合跟他過了。”

這是要堵簡婕的嘴，捎帶敲打敲打。

簡婕怎會不明白？換以前她不過一笑了之，跟她回嘴都嫌丢自己的身份，可現在心裏有股火直往上蹿，壓都壓不住。

老頭兒還在病床上躺着沒出院，她就急不可耐地跑這裏宣誓主權讨要說法了？

她要不是攔得厲害，老頭兒的血壓能飙這麽高？

十多年來她父親毫無怨言地養着她和她女兒，一直平安無事，一要貼補自己的親女兒就變成她嘴裏的負擔和麻煩了？

簡婕按下激烈的情緒，依舊笑吟吟的，說：“田阿姨，您可千萬別委屈自己！我爸性子不好，身體又多病，确實拖累人，您放心，如果您有好的去處，我一定勸他放你走。”

田淑芳大吃一驚，萬沒想到她平時文文靜靜的，嘴巴卻這麽厲害，偏字字句句又是為了自己好，頓時噎在那裏了，半天才強笑道：“你看你這孩子，說什麽傻話呢？我和你爸都過這麽多年了，感情還是有的。我這不是心疼他嗎？”

“是得心疼心疼他，聽說您偶爾還在外面接點活兒做，要我說啊，伺候好他比接什麽活都重要，他一個月那麽多工資，健健康康地多活幾年比啥都強。”

簡婕說完立刻起身，丢下臉色複雜的田淑芳，頭也不回地走了。

簡婕找到簡達民的時候，他正躺在床上輸液。

到底上年紀了，一躺下就見頹态，胡子拉碴，頭發花白，和平日那個裏風度翩翩的老教授截然不同。

簡達民看到簡婕非常高興，掙紮着要起身。

簡婕趕緊過去扶他，手搭在他胳膊上時明顯感覺到他皮肉松弛了，直晃，早不是那個高壯的、能把自己舉到頭頂上的父親了。

簡達民看到她眼底似有淚意，安慰她：“沒多大事，就是血壓有點高。”

“您平時得按時服藥。”

“按時吃着呢！”

簡達民坐起身，在枕頭下面摸索了一陣，拿出一張銀行卡，說：“剛好你來了，我就不用再跑一趟了。這裏有些錢，可以租個好點的房子，也可以付個首付，爸爸能力有限...”

“您快收起來吧，我有錢。”

簡婕怎麽可能收？一邊低頭給他掖被角，一邊說。

“聽話！”

簡達民拉下臉，假裝生氣，非要把卡遞給她。

簡婕接過來塞回到他口袋裏，笑道：“您先幫我存着，放心，我已經找到工作了，一個月七八千呢！”

“真的？什麽工作？”

“顧明臺的一個朋友，剛好需要人幫忙，挺照顧我的，工作也清閑。”

簡婕面色自若地扯了個謊。

她坐在床沿，陪簡達民閑聊了一會兒，幫他削了個蘋果，又打了瓶開水。

簡達民非常高興，他們父女倆很久沒這麽親近過了。

簡婕走時他依依不舍，一再叮囑她周末帶顧念北回家吃飯，到時讓田阿姨給他們做好吃的。

他被慣壞了，這輩子怕是離不開田阿姨了，簡婕心中嘆氣，但依舊微笑着應了。

回去的路上，她心事重重，腳步也格外沉重，工作的事依舊一籌莫展，卻迫在眉睫。

也不是完全沒機會，最近她也前前後後面試了好幾個工作，不是人家看不上她，就是工作時間太長，強度太大，無法分身照顧孩子。

這幾天，韓秀雲的話一直在她腦海裏回響，弄得她也直犯嘀咕，也許她真的不适合去公司上班。

走着走着，街角牆上貼的一張紅紙吸引了簡婕的注意力，是個很簡陋的招聘啓事，有家蛋糕店要找西點師傅，只用上半天班。

簡婕立刻把它撕下來，按照上面的地址找上了門。

蛋糕店離她住的小區很近，只隔了一條街，是對夫妻開的。店面不大，但收拾得幹淨明亮，主要賣平價面包和糕點。

簡婕站在門口觀察了一會兒，生意還挺紅火的。

夫妻倆都在，妻子懷了二胎，四個多月，已經顯懷了，要人要得急，也不看簡婕的烘培證書了，直接上她上手做個蛋糕看看。

簡婕做了個鏡面藍莓慕斯蛋糕。

蛋糕的胚體店裏有現成的，她熟練地打發鮮奶油，在鍋內加熱攪拌藍莓果液，藍莓和糖，在蛋糕上刷酒糖液，一氣呵成。

成品非常完美，上面覆蓋着果凍鏡面，順滑輕盈。

夫妻倆各挖了一口吃，同時唔了一聲，口感滋潤綿香，又像布丁一樣柔軟，入口即化。

老板劉大偉怕她要價高，說：“我們是小本生意，開的工錢不高。”

他不覺得這個小店能留住她。

“能給多少？”

“兩千五。”

老板娘快人快語。

簡婕猶豫了一下，其實心裏已經千肯萬肯了，半天班而已，又離得這麽近。

她只是有點感慨，辛辛苦苦讀完的大學沒幫她找到工作，平時消遣的愛好倒變成了糊口的本事。

“最多兩千八。”

劉大偉誤會了，一咬牙，又加了一點。招聘啓事貼出去好幾天了，碰到個合适的不容易。

“好，什麽時候簽合同？”

簡婕立刻應下了。

大家都是爽利人，第二天她就去上班了。

顧念北聽說媽媽找了個這樣的工作，半天沒說話，突然返身回房間拿了張銀行卡給她，說：“這個工作太辛苦了，再找找別的吧！這是我從小到大存的壓歲錢，昨天整理書時翻出來的。”

還有這一茬？簡婕又驚又喜，之前忙忙叨叨的，居然把這個忘了。

卡裏的錢當然不少，顧念北已經十二歲了，壓歲錢加起來差不多有六位數，他現在也算是個小財主了。

顧念北看到媽媽歡喜也跟着高興，第一次感覺得自己能幫上點忙了。

簡婕卻把卡遞了回去，說：“這錢不能動，等你考上大學才能取！”

“媽媽~”

顧念北抗議。

“就這麽說定了！”簡婕一錘定音，看顧念北一臉沮喪又趕緊安慰他：“雖然暫時用不上，但有了這筆錢，媽媽的腰杆一下就硬了！

放心，我只上半天班，跟玩兒似的，你知道的，媽媽以前最喜歡的就是插花和烘焙了。這只是暫時的，媽媽不會一輩子做這個的。”

顧念北畢竟年紀小，雖然覺得哪裏有點不對勁，但還是被安慰到了，當下母子倆高高興興地吃了頓飯，跟過節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