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 滄海桑田

第29章. 滄海桑田

大年初二，簡婕帶着顧念北走娘家，在路邊超市胡亂買了幾個禮盒。

今時不同往日，當年顧明臺從沒讓她操心過這些事，還沒過年就開始一後備箱一後備箱就往她娘家搬東西。

人一落魄，連走娘家都沒底氣。

簡婕掐着飯點去的，打算速戰速決吃完就走，免得多生枝節。

不想家裏非常熱鬧，韓秀雲帶着新婚丈夫郭志忠早早就來了，似乎要鐵了心把簡達民這兒當娘家走。

看到他們娘倆進門韓秀雲非常熱情，趕着叫簡婕姐姐，還親熱地抱着顧念北掂了掂，說臭小子又長高了，都抱不動了。

顧念北有些腼腆，說：“雲姨過年好。”

韓秀雲摸摸他的頭發，遞給他一個紅包。

簡婕在旁邊沒吭聲，韓秀雲的演技太好了，她分不清其中的真假。

不一定都是演的，她懷顧念北時韓秀雲陪她做過好幾次産檢，顧念北出生時她比自己還興奮，親過他抱過他，也被他不客氣地尿在身上過，剛才驟然看到長高的顧念北時，她眼中迸出的歡喜和光亮也不像裝出來的。

可能人性本來就是複雜的。

顧念北一直非常喜歡這個八面玲珑的雲姨，出事後一直沒見過她，問過簡婕好幾次，後來就不問了，有些事孩子比大人還敏感。

簡達民也給顧念北準備了紅包，不知道塞了多少錢，快把紅包塞炸了。

田阿姨的目光跟着在紅包上轉了一圈，也笑吟吟地從圍裙裏掏了個紅包塞給了顧念北，這麽些年這倒是頭一次，以往簡達民一個人就全代表了。

簡婕還沒回過神，她已經在高聲笑語地招呼大家夥兒入座了，可以吃飯了。

當下大家團團圓圓地圍了一大桌子，你一言我一語，吃得很是熱鬧。

王虹玉坐在簡婕旁邊，難得讷讷地叫了聲姐姐，似有示好之意，簡婕不好再繃着臉，吃完飯也給了她一個紅包。

郭志忠是新女婿，受到了特別的款待，飯後田阿姨又收拾了兩碟下酒菜，簡達民陪着他喝酒，邊喝邊聊。

韓秀雲自覺受到了重視，滿面生光，想找簡婕說話。

簡婕卻避開了，端着桌上的盤子碗碟往廚房裏送，看能不能幫上忙。

以前她不懂，現在知道做這一大桌子飯菜得費多少工夫。

田阿姨受寵若驚，但依然客客氣氣地把她請了出去，然後大聲喚了王虹玉進來幫忙。

客是客，主人是主人，她一向界限分明。

簡婕只得作罷，留下空間讓娘倆說體己話。

百無聊賴的顧念北在看電視，簡達民和郭志忠翁婿二人正喝得熱火朝天，韓秀雲不見了。

簡婕忍不住看了他倆一眼，又一眼，往年坐在那個位置陪簡達民喝酒的是顧明臺。

有沒有他好像也不打緊，自然會有人無縫銜接。

就連她自己，也在一團熱鬧地過年，好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

想到這裏，簡婕心中好不凄楚憋悶，推開門，想到樓道裏透透氣，沒想到一眼就看到了韓秀雲。

她正對着樓道的窗戶抽煙，看到她過來把煙掐了。

避無可避，簡婕只得走了過去。

“聽舅舅說你在朋友公司上班？”

韓秀雲目光閃爍，把朋友二字咬得重重的。

簡婕突然悟過來了，原來還是那個黃總在起作用，她大概以為自己和他有什麽首尾，難怪今天待她這般親熱。

“不，是我騙他的，你別說破了。”

簡婕從她煙盒裏抽出一支，熟練地點上，對着冰冷的空氣吐了一團白煙。

韓秀雲目瞪口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一會兒才磕磕絆絆地說：“那你，…你在哪兒上班？”

“在一家蛋糕店打工，一個月三千，最近好點，有些外快，不用那副表情，不鋪張的話，也夠我們娘倆花了。”

“要不我問問老郭，看看公司最近缺不....”

韓秀雲有點結巴。

“用不着！”

簡婕把煙頭摁滅在窗臺上：“我現在很好，你呢，新婚生活怎麽樣？”

這也是多餘一問，過得好的話哪個新娘子會大過年的躲起來抽煙？

“就那樣吧！”

韓秀雲突然嘆氣：“我現在才明白，姐夫那樣式的男人不是标配，是頂配！”

她倒是第一個提到顧明臺的人。

苦澀從心口蔓延到口腔，簡婕又從她的煙盒裏抽了一支煙出來，自顧自吸了起來。

韓秀雲覺得自己快不認識眼前這個表姐了。

她從雲端跌入泥潭時她內心曾有過微妙的暢快，風水輪流轉，一貫優雅嬌矜的她也有狼狽的時候，可她連吞雲吐霧都有種沉靜的美，頭發慵懶地挽着，鬓邊垂下一縷，随随便便裹了件霧藍色的大衣，卻讓她覺得自己新上身的這件貂有些誇張，張牙舞爪，帶着暴發戶相。

也許她在她跟前的自卑一輩子都消不掉。

廚房裏，田淑芳正帶着橡膠手套奮力洗堆成山的盤子和碗，王虹玉一邊打下手一邊憤憤不平。

田淑芳用眼睛瞪她，說：“行了祖宗，一年半載才來一次，上次的事你簡叔叔到現在都氣不順，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又不沖她，我是看不慣韓秀雲，甜嘴滑舌的，明明是舅舅，弄得跟親爹似的。”

“不是她親爹是你親爹啊？”

“媽！”

王虹玉愕然，她媽今天怎麽跟吃了炸藥一樣？！

“放聰明點，把你的小性子收收，別以為你考上大學就能遠走高飛了，以後找工作找對象，靠你簡叔的地方多了，你看韓秀雲，都白領金領了，出嫁走娘家還是照着你簡叔來，大學教授，到哪兒都說得起嘴。”

這些日子，田阿姨徹底想明白了簡婕說的話，伺候好簡達民才會一好百好，他要是有個萬一，她娘倆立刻就會被打回原形。就算王虹玉考上名牌大學了，以後說對象，她媽永遠都是個家政阿姨，她爸是在工地賣苦力的酒鬼。

簡達民只是懶于俗務，并不是缺心眼，上次動氣後她到現在都沒把他哄過來，今天她上趕着給顧念北紅包也是給他看的，別說還有點用，他後來和自己說話時神氣都不一樣了。

想到這裏，她問：“她給了你多少錢？”

她看見簡婕給王虹玉塞紅包了。

“六百！”

王虹玉說：“你給顧念北包了多少？”

“五百！”

田阿姨說，心口有點堵，簡婕不屑沾她一點兒便宜，把那條線畫得清清楚楚。

“我就說吧？她的心就是石頭，永遠都捂不熱。”

王虹玉略帶點幸災樂禍說。

這邊韓秀雲兩口子要告辭了，簡達民和郭志忠從美國大選聊到聯合國的變遷中國經濟的騰飛，把能聊的話題翻來複起聊好幾遍了。

簡婕也趁機領着顧念北告辭，簡達民卻不樂意了，說：“今天還沒和我大外孫下一局呢！”

他們爺孫倆見面沒什麽話，但總會下一兩盤圍棋，算是以棋會“友”。

盛情難卻，簡婕只好同意，然後打着送韓秀雲兩口子的旗號下樓去透透氣。

他們爺孫倆一下棋跟入定似的，她和田淑芳母女倆有什麽可說的？

老爺子啥都好，就是不夠體貼，這些事他一概是不管不問，也想不到的。

韓秀雲挽着郭志忠的胳膊和她說了幾句場面話，鑽進車裏揚長而去。

簡婕在家屬院裏随意溜達了一會兒，她在這裏出生、長大、出嫁，每年都會來幾趟，卻第一次感覺到它的蕭瑟和衰敗，大概是因為她自己的生活發生了滄海桑田的變化，心境也不同了。

兒時覺得高大威武的院牆原來只有這麽矮矮的一溜兒，當年小姑娘們紮堆兒過家家的小亭子也斑駁得不像個樣子了，偶爾迎面走來一兩個面熟的阿姨叔叔，還能叫出她的名字，可老态畢露，早不見當年的風風火火了。

以前的小夥伴呢？美國澳洲北京香港上海，當年打打鬧鬧親密無間，現在卻風流雲散，不知道散落在天涯的哪個角落了。

簡婕正暗自傷感，突然聽到一聲怒吼：“別拽我！我說不回去就不回去！”

那麽巧，竟是周小松，正黑着一張臉，和他舅媽楊佩文撕扯。

楊佩文五十出頭，保養得宜，一貫很有官太太的派頭，現在卻拽着他的胳膊，一臉狼狽和為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