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藏起來了
第9章 藏起來了
開學一周,混子們的大頭還沒适應不合尺寸的緊箍咒,但也對校園裏突然響起的高分貝歌鈴感到習以為常。
可見養成新習慣并不困難。
這所學校就像兩團被強行混在一起的迥異顏色,正相互勾扯着,一點點融合成新的色彩。
原先,少數好好學習的人反而會被班裏的刺兒頭嘲笑,可挂上五中名牌後,高一新生們帶起學習氛圍,連帶着重新點燃了老師們熄火的育才之心。
那些不想在學校顯得突兀而偷偷勤奮的學生們,也終于得以逐漸表現出堂堂正正的努力。
裴嶼卻在日漸規矩的生活裏難以自控地焦躁起來。
他是個裝睡的人,卻不得不醒了。
裴嶼初中時的成績不是如今這副樣子。
中考前,他和父母爆發激烈矛盾影響了心态,沖動使然缺考兩門,松開向上攀爬的繩索,放任自流跌進爛泥。
裴嶼以為這是一個轟然脫離父母掌控欲的符號、他以為他可以坦然接受自己的選擇并為之負責、他以為憑他的智商在哪裏都可以學得很好。
但高一的第一個月,他沒有一天不後悔、沒有一天不埋怨自己的幼稚和意氣用事、沒有一天不渴望時光能夠回溯倒流——哪怕是頂破天的矛盾,就值得堵上自己的人生嗎?這是報複父母還是報複自己?
可少年人無論心思多軟、多敏感,一身骨頭都是極硬的。
裴嶼害怕自毀前程,卻仍倔犟不肯讓別人看出他的懊悔。
裴江曾對裴嶼說:“不聽父母勸就是這個結果,都怪對門家兒子把你給帶壞了!”
裴嶼當時冷聲回答:“你們能不能別再牽累別人了?我是好是壞,沒人能影響。”
裴嶼不得不承認,自己身上也有青少年普遍都有的自負,總想證明父母的武斷是錯誤的。
但在得證之前,裴嶼便先低估了“環境”對人潛移默化的改變和塑造。
與家長溝通匮乏、有限的師資和教學水平、幾近于無的學習氛圍、烏煙瘴氣的風氣、拉幫結派的“校園勢力”、我不犯人人仍犯我的接連麻煩……
裴嶼就像一只本該游湖的精致觀景船,來不及加造牢固的桅杆和帆,迷茫紮進暗礁無數的大海裏。
整個高一,裴嶼幾乎要忘掉他以前也和邝野差不多出挑,用随波逐流的姿态來平複內心的掙紮,以換取期限短暫的輕松。
現在有機會重拾學業,裴嶼原以為他照樣能繼續彙于人流,慢慢撿起落下的功課,像抹掉育才的名字一樣,也抹去令他耿耿于懷的愚蠢既往。
但或許是荒廢了一年的時光在給予懲罰,裴嶼再回頭看時才意識到初高中課業完全是兩個概念。
初中課程他玩着學,擅長的科目也能拿到逼近滿分的優績,而高中課程,想要從一分踩千人的現狀中脫出,聰明與積累向來缺一不可。
擱置太久,裴嶼忽然冉起一股無從下手的無力感。
憑借他的智商……高智商的人顯然做不出這種幼稚的事兒。
自诩聰明的人太多,裴嶼是其中一個聰明反被聰明誤的,從來不是真正的天才。
周四上午最後一節是體育課。
裴嶼愈發煩躁地合上了上節數學課的教材,揉爛一張沒能推導出正确結果的草稿紙,然後把書重重扔進了課桌的桌肚裏。
理科和能吃老本的語文英語不同。
他好像一時間聽不懂、跟不上、學不會了。
曾一本對裴嶼的焦躁全然不察,老師一說“下課”,他立馬竄天猴似的從座位上跳起來,一把攬住裴嶼的肩膀:“憋死我了,終于盼到一節體育課,走!下去打球!”
雖然變成名校只有一周的時間,但“環境”還是在五毒身上各自留下痕跡——
校服總算規矩穿好,而從前“只要膽子大天天寒暑假”的舒爽日子也一去不複返,體育課“坐地起價”,十分緊俏起來。
裴嶼被曾一本那副“天塌下來我自巋然蠢着”的純天然傻缺樣逗樂,而後又狐疑地自省:“我之前不會也是你這種智障兒童歡樂多的蠢樣吧?”
曾一本委屈壞了:“嶼哥,好心陪你打球,怎麽還人身攻擊上了!”
裴嶼站起來伸個懶腰:“別說,你這文身貼一洗、腦袋瓜一剃,居然看起來有點兒純良,怪惡心的。”
純良的原狼人:“嗳我操!”
數學老師扣下文武和熊俊傑去辦公室補作業。
五毒剩下三個,溜溜達達往操場走。
放眼綠茵場、紅跑道,三個年級上體育課的學生都衣着藍白校服,洋溢的活力中透出一絲齊整和肅穆,居然會讓人産生一種耳目一新的舒暢觀感。
裴嶼随意望向主席臺前正在集合的方陣。
視線一頓,裴嶼微微眯了眼,像不樂意看見誰似的,刻意扭開了頭。
最近體育課的任務都是學做新的廣播體操。
所有人都覺得這套操傻透了,也壓根沒有強身健體的作用,并且班裏總有幾個人肢體極不協調,動起來像扯錯線的木偶,手腳和腦子顯然不是原裝一套。
裴嶼懶洋洋把手縮在校服外套的長袖裏,沒哪個動作是做到位的,所幸臉長得好,看上去還不至于像個笨蛋。
裴嶼身材修長,習慣性落在隊伍最後一排的角落。
領操員是于璐,她學過舞蹈,體态很好,能把廣播體操做得流暢好看。但裴嶼記住這一小節的姿勢後就不再看于璐了。
陽光刺眼,裴嶼雙眼惺忪,一顆小痣躍然于眼睑,燦爛光線下這一點明顯的暗色仿佛收束住了少年人的冷淡和銳氣,讓他不動聲色顯露出一絲幹淨的柔和。
裴嶼安靜的目光幾經逡巡,最終飄忽落在某個更加高挑挺拔的背影上。
一周沒有任何交集,裴嶼的生活發生一些改變,但邝野看上去并無不同,仍像一棵引人矚目的胡楊樹。
才高一就比自己高,以後還會不會再長?
管他長不長,反正老子還要長。
裴嶼落了兩三厘米下風,原地賭氣三秒。
裴嶼瞄過邝野懶懶散散沒擡起來的胳膊,和他舍不得多挪半寸的腿。
早看出邝野并非老實學生,也不知道天天在別人面前演戲裝乖是什麽古怪癖好。
裴嶼嗤聲移開視線。
沒兩分鐘又莫名情不自禁地看了回去。
裴嶼:“……”
裴嶼:“啧,怎麽長的。”
一節課過半,枯燥無聊的廣播體操教學終于暫告段落。自由活動時間,曾一本同學猶如脫缰哈士奇,直奔器材室,叼出一筒羽毛球和兩副羽毛球拍。
快到羽毛球場,曾一本才後知後覺一拍腦門:“嗳我去,今天熊熊和老文不在,咱們少個人啊。”
楊立随手揮着拍玩兒:“班上随便找一個呗。”
“都打籃球去了。要不老楊,我倆趁機合作,也欺負欺負嶼哥……”曾一本四處看了看,忽然道,“嗳,那誰!”
裴嶼正要嘲諷曾一本白日做夢,就見曾一本胳膊一舉,高聲招呼:“新生代表!邝野!”
正要和同學去籃球場的邝野應聲停住腳步。
裴嶼:“……”
邝野像完全忘記曾在甄主任面前坑了裴嶼他們一把的事,笑起來一點負擔都沒有:“學長。”
估計曾一本記性也不大行,對主動找茬邝野的事持失憶态度。
大概是覺得大家一起站過主任辦公室,算有點兒交情,曾一本問:“你們也體育課啊?上禮拜沒看見你呢。嗳,自由活動了吧,有安排沒?”
“上周?哦,我可能沒下來上課。”邝野示意同學先走,回答,“沒安排。有事找我?”
“學霸還翹課?哦體育……”曾一本習慣性擡膀子去攬邝野肩膀,“那你會打羽毛球不?我們雙打差個人!”
“我就是在教室刷了會兒題,體育老師應該不介意吧。”邝野說,“羽毛球打得不好,要是你們不嫌棄……”
“這有啥嫌棄的,教你呗!”楊立打斷邝野的話,也條件反射占據邝野另一邊肩膀,“別廢話,走!”
邝野便從容邁開腳步,看不出勉強,文質彬彬說了句“那好吧”,跟曾一本和楊立有說有笑地走了,仿佛真如他答應裴嶼的那樣,“兩清了”。
曾一本和楊立一下就覺得邝野這小子其實還能處。
但裴嶼認為邝野是故意在用這種讨人厭的調調說話。
體育老師沒惹任何人,怎麽就他媽不介意了。
裴嶼語氣微諷:“看不出來你不記仇?”
曾一本和楊立:“嗐,沒隔夜仇!”
裴嶼擡腿就要踹:“你倆挑事兒的有屁資格記仇,我說新生代表。”
邝野配合表現出懂事:“我不會無理取鬧的。”
裴嶼:“……”
邝野趁機賣乖:“怎麽不說話?裴嶼學長,你是不是不想和我一起打球啊。”
裴嶼:“…………”
楊立一擺手:“嶼哥哪兒那麽小氣。”
“別一口一個學長,好他媽怪,”曾一本非常自來熟,“跟我們叫嶼哥就行。”
邝野不置可否,他故意将一聲聲學長叫得順口,卻不會輕易管人叫“哥”。
曾一本遞球拍給邝野,協調說:“嶼哥打得賊好,讓他帶你,你争取拖一下嶼哥的後腿,我跟楊立一組,可以吧?”
邝野自然沒意見,甚至積極履行“在裴嶼面前可以乖一點”的承諾,表示:“好啊,我可以。”
“我不可以。”裴嶼一手握拍,驀地橫過去抵住邝野胸口,動作帶起細小的破風聲,“你,對面去。”
邝野驚訝:“學長,你不會還在生我的氣吧?”
但邝野只是表情無辜,他幾乎瞬間就做出反應,一把拽過裴嶼橫來的拍子,眼睛都沒眨。
和溫順表象相反,邝野手上勁力毫不克制。
裴嶼猝不及防被帶得往前挪動一小步,擡眼瞪向邝野,邝野借力靠近,低頭端詳裴嶼的眼睛,好奇打量說:“嗯?你眼睛上的痣怎麽藏起來了。”
作者有話說:
開學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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