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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

接下來的禮物倒沒什麽特殊意義, 都是閩越那邊的特産,圖個新鮮稀奇,但即便是這些小東西, 程星回也是用心了的, 至少花色都是江瑤鏡喜愛的。

準确來說, 是她新嫁時喜歡的。

如今倒也不是不喜熱烈璀璨,只是沒了那份心思。

程冬介紹完禮物就識趣退下,屋內一時又回歸了寂靜,程星回在等江瑤鏡的反應, 桃花眼始終都凝望着她。

而她在看着那個海螺和貝殼組成的小小帆船,看了它許久, 眼眶逐漸濕潤,卻始終沒有伸手觸碰它。

所以你為什麽要停妻再娶呢?

哪怕只是正常納一個小妾,哪怕你真的就是見色起意, 只有身後沒有其他的利益牽扯, 自己也會容忍下去。

“……瑤鏡。”她久久不言, 程星回終于按捺不住出聲喚她。

江瑤鏡回神,側頭看向程星回, 從來含笑的杏眸微紅,最初程星回以為她是感動, 正要打趣她幾句,可她眸色極度複雜, 看着自己的視線也似冷非冷, 和感動扯不上一點兒關系。

“怎麽了, 可是我哪裏惹到你不快了?”

“我先跟你道歉, 別生氣好不好?眼睛都紅了……”

江瑤鏡以為自己早已對他心如止水,如今這般, 感動不知道,憤慨倒是滿滿,恨自己不夠理智,更恨他明明是個冷心冷肺之人,偏事事周全,做足了體貼的情深模樣。

她歪了歪頭,狀似不解,“花種是新嫁時的閑談,對大海的向往,是你初初去閩越時的暢想,這都是兩年前的話了,你都記得。”

“那,半、年、前,我曾寫信與你,想要一些好看的貝殼做簾子。”

“貝殼呢?”

“兩年前的閑言都記得,半、年、前的囑咐倒是渾忘了,那時的你,很忙啊?”

“你到底為了讨我歡心而準備這些東西,還是在為了之後的某些事情而提前賠罪,你我心知肚明。”

連着兩次語速放緩的三個字,意有所指得實在太明顯,後面幾乎是明牌。尤其程星回原本以為她不知,但現在看來好似已經知道了。

那,她知道了多少?是僅僅看到了表面,還是已經查到了深處?

他*7.7.z.l一時情緒很是激蕩。

若是尋常,他倒是可以強作鎮定,插科打诨也行,強行轉移話題都可,總之先把這件事混過去,等心緒理清楚再慢慢思量。

偏他此刻重傷在身,不止傷處疼,在軍營用過藥後頭也愈發昏沉,一路堅持到現在都是強撐,此時情緒一激動,就止不住的咳。

“咳咳咳——”

江瑤鏡給他拍了拍,等他咳勢稍緩就住了手。

“睡吧。”

她的教養讓她做不到此刻和一個重傷之人情緒激烈的争辯,也不等他的回應,直接快步走了出去。

出門就看到了正在廊下徘徊滿目憂色的花濃,遂了她的意,直接讓她進去貼身伺候。

*

“姑娘,你沒事吧?”

她獨自一人在涼亭枯坐許久,江團圓知她此時定然情緒複雜,本不想打擾,只是姑娘都在那呆了大半個時辰了,到底忍不住上前。

“我只恨自己不争氣,我以為我可以坦然面對。”

誰知還是心有不甘。

“姑娘你這就是着相了。”江團圓挨着她坐下,“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不管好的壞的,都是曾經的親身經歷,沒有誰能丢掉記憶,都會被影響的。”

“難過歸難過,可還是得朝前看才對。”

“并非是為情意難過。”江瑤鏡搖頭,“我只是怨他,因他行事不端做事不謹慎,毀了我的平靜生活。”

更甚,還牽扯出了秦王這個大麻煩。

可如果沒有秦王的神來一筆,自己至今被蒙在鼓裏,說不得就在孕期爆發出來,也許會造成更為嚴重的後果?

不過确實連帶秦王一起都更讨厭了。

很清晰的知道自己就是在遷怒,人都是利己的,也從未自诩過聖人。

也确實該振作起來。

秦王那邊還是個大麻煩,那小妾也不能遺忘了,根本就沒有功夫讓自己在這悲秋畫扇。

“我本來以為他會直接把那小妾帶回家來,誰知到現在都還沒個蹤影。”眸色微涼,面覆冷色,“閩越太遠實在鞭長莫及,如今都在京城,我就不信找不出那小妾。”

“你派人傳信給祖父,把那小妾的暫居的地點找出來。”

“找出來後也不要打草驚蛇,就盯着她,看她和誰有聯絡。”

“好。”江團圓領命,親自去吩咐此事。

江瑤鏡也沒閑着,又略坐了片刻,起身後徑直去了小廚房,親自給程星回煎藥,坐在小馬紮上,拿着蒲扇緩緩扇動,看着爐內火焰随着自己的動作而明明滅滅,她微微垂下眼簾,蓋住了眸中晦澀。

以前從未和秦王交集過,宮裏都沒有自家人手,秦王府就更沒有了。

此時再試圖添人進去只會引起他的警覺,說不得還會被将計就計。

那就不關注秦王,只等他後續的反應就可以。

侯府都有他的內鬼,程家沒有?不可能的。

反正在面對自己時,他确實幼稚,也實在沖動。

——

接下來的時間,雖然在屋內無人時看程星回的表情格外冷淡,但在外面時,她依然是那個萬事游刃有餘的當家主母,只眼眶時常微紅,情緒也很是低落,做什麽都有些提不起來勁,人也跟着清減。

家中人都覺正常,丈夫重傷要躺數月,做妻子的,自然擔憂。可家裏一攤子事呢,總不能只守在床前萬事不管,夫人如今的狀态,才是合情合理的。

莫說程星月,就連趙氏也盡量什麽事都自己處理,不去打擾江瑤鏡。

期間程星回一直昏昏沉沉的,醒來也只能喝藥用膳,話也說不了幾句,或許真的是喝了藥沒精神,也可能是他還沒想好怎麽辯解,總之輕易不和江瑤鏡對視。

江瑤鏡也沒強問,繼續照着自己的節奏走。

如此過了兩日,秦王那邊的反應還不清楚,反而是那始終深藏不曾露面的小妾終于有了動靜。

“姑娘!”江團圓直接關上了房門,壓低聲音,“老太爺查到那小妾了。”

聞言,江瑤鏡心神一震,“快說!”

江團圓也不含糊,直接道:“她現在就暫居在南門旁邊的鴻運客棧,和大爺一起回來的,一入京她就去了那邊。”

“聽老太爺說,至少入京後她很老實,就連好奇都不曾有,莫說出去逛逛,就連房門都不出,這幾日也沒有和其他人有過聯絡。”

“也派人去客棧打聽了,她本人不清楚,但一直伺候的她一個老嬷嬷倒有點像京城口音,只是可能在閩越地區呆了太久,口音混雜,有些含糊,也不能十分确定。”

這情況顯然不對。

若她只是個普通妾室,那她最應該好奇的就是自己,因為程星回沒有第一時間帶她回來,自己也沒喝過她的妾室茶,若說難聽點,她現在連名正言順的妾室都還算不上。

就算她在京城沒有人手,程星回也不準她瞎打聽,那在客棧問一問小二不難吧?

但她居然一點動靜都無。

不好奇自己,也不好奇京城風光。

再連上那個老嬷嬷的口音有點偏京城,至少一半以上的概率,她曾是京城人士,或者說,她在京城生活過。

可她入京後,又不曾聯絡過任何人。

“盯着她。”江瑤鏡斟酌開口,“隐秘些,別打草驚蛇了。”

後面估計有大‘驚喜’。

“查她一時半會沒頭緒,那就查跟着她的人,嬷嬷也好,小厮也成,都過一遍。”

江團圓領命去了,江瑤鏡又坐在桌前沉思半晌才起身去做別的事,也是湊巧,今日用過晚膳後,程星回竟然沒有陷入昏睡,而是一直側頭望着自己。

即使燭光昏暗,那雙失了血色的桃花眼,依舊遣倦纏綿。

江瑤鏡動靜一頓,随即轉身去搬了一個椅子放在床邊,正對着程星回,撫裙入座,微擡下颚,“說吧。”

“讓我聽聽看,你想了幾日的理由,能不能說服我。”

她一上來就擺明車馬,程星回絲毫沒有被拆穿的尴尬,反而眸蘊無限歉意,“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是她把我從河裏背出來的。”

“沿路被鄉親看到了,名聲已失,我不得不納了她。”

不得不?

這三個字一出來,江瑤鏡只想冷笑,她又不是不能容人,花濃此刻就在門外候着呢,多一個救命恩人又如何?根本不必隐瞞。

不過她也沒拆穿,就等着看他還能說出什麽話來。

“我不告訴你是因為那時我連養傷的時間都沒有,只短暫休息了幾日就回到了戰場,等我再空下來,已是兩月後了。”

程星回定定注視着面容依舊含冰納雪的江瑤鏡,“我身在戰場,自然知曉戰争已到尾聲,很快就能回京。”

“所以沒有寫信告訴你這件事。”

“信紙太單薄,也寫不出我真正想要表達的感受,所以當時我就決定,要回來親自說與你聽,也免了你收到信後的擔憂多慮。”

“呵。”江瑤鏡沒忍住笑了出來,“所以,按照你的意思,你是為了我好才不告訴我的?”

“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想誠實告訴你,隐瞞你的初衷。”

程星回輕聲否認,又見江瑤鏡依舊眸色冷冷,知她沒有被打動,或者說,她對自己給出的解釋,并不認同。

接下來的話,他一時不知該如何講,面上滿是躊躇,臉也跟着蒼白了幾分,燭光明暗下,莫名的,竟有種破碎的頹喪之美。

若是花濃在,怕是早已心疼的撲過去。

可現在坐在他面前的,是江瑤鏡,她沒有任何動容,就冷眼看着。

沉默許久之後,到底還是程星回率先開口,聲音極輕,在寂靜的屋內也要側耳凝神細聽,“她,她……生得和你有些許相似。”

江瑤鏡:……

“有多像?”

“只輪廓些許一二。”

江瑤鏡長長吸了一口氣,耐性正在逐漸減少,“這世間相似的人何其多,在你眼裏,我就霸道至此,連一二分相似都容不下?”

“我當然沒有這個意思!”

他忙忙否認後,聲音再度回落蚊蠅,心虛到難以言表,“是我不該,我見她和你有幾分相似,所以納她進門的時候,不想那麽簡陋,總覺得是玷污了你,所以,所以……”

——

江瑤鏡一直沒有打斷他,就是想知道他要怎麽圓名為納妾實則停妻再娶的事實。

結果好家夥,真真是好家夥。

不僅羞辱我,還要把鍋蓋到我頭上?!

“哈。”生生被氣笑了。

站起身來,居高臨下地看着程星回,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嫌惡地看着他,“你真讓我見識到了男人惡劣起來能有多惡劣。”

“明明是你停妻再娶,你還恬不知恥的把一切都蓋在我的頭上。”

“這世上和我相似的人何其多,如果個個都陰差陽錯和你産生聯系,你是不是個個都要以妻禮迎進門?”

“然後回頭還要說,都是因為我,她們才如此盛裝進門?”

“你真是讓我惡心到了極點。”

“瑤鏡,我不是這個意思……”程星回沒想到她的反應如此劇烈,這顯然出乎了他的預料,他手肘抵着床榻,掙紮着要起身。

“如果你的傷口因為你現在所作所為而崩開,你吃了藥繼續昏睡,受衆人批判的,會是誰?”

聽到這話,程星回的動作僵住,又躺了回去。

“我不……”

“閉嘴,聽我說。”

江瑤鏡此刻真的是耐心全無,口裏的話也一句比一句犀利,直接把所有虛僞表象撕開,露出了裏面最真實的樣子。

“你我二人的結合,本質上也是利益結合。”

“我圖你的将來,你圖我的現在。”

“我們只相處了一個月,從熟悉的陌生人勉強到了相敬如賓,別跟我說什麽一見鐘情,新婚時都沒說過,現在再說,只會讓人發笑。”

“日久生情就更扯淡,一個月算久?”

“當初你離家時,母親讓你帶上花濃,你雖然拒絕了,但也是你猶豫了一天才做出的決定,是真的不重女色也好,畏懼祖父也罷,這足以說明你的心從來都不在我一個人身上。”

“現在又來裝什麽情深不悔!”

程星回瞠目結舌地看着爆發的江瑤鏡,預想過她會非常生氣,但沒想過她能氣到把一切都給撕開。

“我……”一時之間,他竟不知該如何反駁。

“所以,能讓你如此不計代價編造謊言來欺騙我,那個女子能給你帶來多少利益?”她驟然平靜,又一針見血直指核心。

程星回瞳孔一縮,連呼吸都短暫停滞了一下。

雖然他極力控制,呼吸間就調整了過來,但還是被一直牢牢注視着他的江瑤鏡給捕捉到了。

可也沒給她繼續問的機會,又是一陣嗆咳,又是臉色漲紅煞白。

不想再聽他編什麽謊言,也清楚再強逼下去,他肯定就要‘暈厥’過去了,江瑤鏡也懶得浪費時間,只丢下一句,“藏好了,可千萬別被我查出來。”

說完轉身就往外走。

程星回大喘着粗氣怔怔看着帳頂,眸中神色變幻飛快。

江瑤鏡并沒有馬上踏出房門,而是在屏風背後微微垂頭,醞釀了好一會,再擡頭時,原先怒到極致而面無表情的臉,竟已眼眶通紅,眼淚已經落滿頰。

游魂似地飄出了房門,體面尊嚴好似都抛開了,甚至有些踉跄的差點撞上了廊柱,驚呆了外面的一衆丫鬟婆子。

江瑤鏡無暇在意她們,一心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丢了魂似的繼續沿着走廊往前走。

“夫人——”

被她哭着出來而震驚傻了的花濃回神,小跑着追了上去,一路跑到了她前面,倒退着看她,問她。

“怎麽了,出什麽事了?夫人,您別吓我……”

江瑤鏡呆呆地看着她,瞳色一片空洞迷茫,眼淚卻大滴大滴的滾落,蒼白無神,又莫名讓人覺得,她身上,好像有什麽重要的東西碎掉了。

花濃眼睛一眨,也跟着哭了出來,哽咽道:“夫人,您別哭了,到底發生什麽事了,您告訴我好不好,我們一起想辦法?”

江瑤鏡不理她,驟然加快速度進了隔壁的廂房,也沒給她跟進去的機會,砰的一聲就把房門緊緊關上。

花濃守在門前,又對着仍然呆傻的小丫頭低吼道:“還愣着做什麽!”

“團圓也好,劉媽媽也好,快叫夫人的陪嫁來!”

衆人忙忙應了,好些人一起拔腿往外跑,有人去找江團圓,有人去找劉媽媽,而有人,卻趁亂由隐蔽處一路向外……

——

閑庭落這邊是人仰馬翻雞飛狗跳,秦王府又是另一番光景,自從程星回被擡回程家後,岑扶光的心情就急轉直下,直接冷成了人形冰雕,尤其在那邊傳來消息,說江姑娘對程星回的照顧是親力親為後,整個秦王府都快成冰窖了。

挺好,大夏天的,都省了冰了。

見善苦中作樂的想。

本來江瑤鏡那邊的事一直都是囚惡負責的,可這次軍營比武的事也是他在忙,有些疏忽,到底讓見善知道了王爺近日的奇怪狀态是為何。

怪不得王爺近日如此善變。

原來是終于開竅了。

就是這開竅的點不太對,人家都已經嫁人了。

見善既已知曉,囚惡也不再瞞他,隐瞞了一些細節,将事情大概說了一遍,見善非常有興趣,搓着手就準備去找岑扶光出主意。

主子沒道德,屬下只會更沒道德,見善更是其中翹楚。

囚惡見他如此上進,趁機提出和他交換,他去辦其他事。

見善欣然同意,并且在心裏蛐蛐囚惡,悶葫蘆一個又是單身漢,哪裏懂得感情之事?這事就該自己負責,誰也搶不了!

事情一撒手,囚惡直接跑沒了影。

雖然有些詫異他離開的步伐實在過于迅速了些,但也沒放在心上,興沖沖就去找王爺要出謀劃策,然後就直直撞上了人形冰雕岑扶光。

見善:……

怪不得囚惡那厮跑那麽快!

秦王府以詭辯出名的見善,從最初的苦口婆心到最後的心如死灰,只用了短短幾天時間,陷入愛情謎瘴的王爺也太難伺候了!

岑扶光抱着一個巨大的酒缸,席地而坐,毫無形象地耷拉着腦殼,醉眼朦胧,一臉憔悴,口裏還嘟囔着:“獨行獨坐,獨唱獨酬還獨卧1……”

見善:我不是人呗?

隐隐作痛的腰背在提醒他,不要再多話,不然王爺的飛毛腿又要橫踹過來,可眼看他念了幾首酸詩還不夠,又忽然把酒缸一摔,搖搖晃晃站了起來,無神的瞳孔漸漸聚焦在了自己身上

——

“王爺!”

見善一聲大喝打斷了他即将到來的‘施法’,這幾天都快形成條件反射了,真的不想再挨揍的見善牙一咬心一狠,直接以毒攻毒,“程家又不是定川侯府,随意進去也不會被人發現,王爺實在放不下,做一回梁上君子又如何?”

岑扶光伫立在原地,定定看着他。

被他視線鎖定的見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同時決定王爺待會兒再動手就撒腿跑,平日裏沒什麽,踹着也不疼,王爺知道控制力氣,除了丢人沒有任何損失。

但這幾日王爺喝了酒,有時忘了收斂腳力,是真疼啊……

誰知岑扶光眨了眨眼,躍躍越試漸漸湧上鳳眸,随即又是遲疑,見善一看有戲,忙道:“程家沒有底蘊,家丁最多些許拳腳功夫,肯定不會被發現的。”

“王爺,想再多也不如眼見為實,去看一眼?”

岑扶光明顯意動,又琢磨了一會,才擡腳往外走,見善連忙跟上,誰知還沒出院門呢,前面那個高大的身影又穩住不動了。

見善:?

岑扶光回頭,有些可憐巴巴又期期艾艾的瞅見善,“不敢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我不能毀了她的清譽……”

口裏說着不想毀人清譽,那眼巴巴看我做什麽?我給出建議,我還得死命勸,除了事還得我背鍋是吧?

見善嘴角大幅度上揚,扯出一個标準的假笑,陰森森道:“不會的呢,王爺放心,若是出了岔子,屬下就帶着所有親衛以死謝罪。”

周遭侍衛:……

王爺折騰你,你就折騰我們是吧?!

岑扶光終于心滿意足,轉身繼續向外走,誰知剛跨過門檻,就有人急奔而來,“王爺,程家那邊傳來消息說,江姑娘哭了。”

哭?

岑扶光一瞬間站直身子,脫口而出就是重點,“為何哭,誰欺負她了,現在情況如何?”

那人搖頭:“目前還沒有新的消息傳來,只知江姑娘是和程将軍單獨呆在房裏,再出來時,已經淚流滿臉。”

岑扶光眼神一凜,轉瞬就消失在了院門前。

見善:???

等他匆忙追上去,岑扶光已經翻身上了馬,高高揚起的長鞭一落下,駿馬嘶鳴一聲就往外飛奔,見善擔心他酒氣上頭做出無法挽回之事,忙點了幾個人一起追了出去。

岑扶光一人打馬在夜深人靜的長街上狂奔,心中一夕千念。

她不是早就知道程星回在南疆幹的龌龊事?早已知悉的事情為何會情緒崩潰到流淚?還是說他們之間發生了自己不知道的事?

耳邊忽聞遠處傳來略微急促的馬蹄聲,本不欲理會,可它傳來的方向,好像是從程家過來的,心神一動,手中缰繩微緊,速度降了下來。

随着馬蹄聲變大,三輛清油馬車從夜色中駛來,這馬車看着普通,也沒什麽标識,駕車的馬夫岑扶光也看不出來是誰家的。

或許是老天爺都想助力他一把,擦肩而過之際,馬車一個颠簸,車簾抖動,恰好露出正倚窗出神的江瑤鏡。

眼眶通紅,神色呆滞,臉上淚痕斑斑,甚至車簾落下的瞬間,一滴淚,又從眼角滾落……

岑扶光徹底拉住了缰繩。

目送那三輛馬車往定川侯府而去。

見善追上來的時候,就見自家王爺停在長街,一直側着脖子看着某個方向,他一頭霧水上前,“王爺?”

“去查。”岑扶光依舊定定看着馬車離去的方向,他的聲音在夜風中很平靜,平靜到見善周身汗毛都豎了起來。

“本王要知道今晚發生的所有事。”

“……是。”見善狠狠垂頭領命。

然而,終究是徒勞。

今晚的事,只有程星回和江瑤鏡知曉。

江瑤鏡那邊見善不敢妄動,程星回這邊,也不知是昏睡過去了還是逃避事實,哪怕因為江瑤鏡的突然離去而大亂的程家,他也沒有睜眼。

且程家人一直圍着程星回,一個空閑時刻都沒有。

見善就是有萬般手段都使不出來,只能硬着頭皮回去禀告,心中不停唾棄自己,甚至給了自己一個巴掌。

讓你搶囚惡差事,遭報應了這是!

——

程家因為江瑤鏡的突然離去而亂糟糟一團,侯府也沒好到哪去,江鏖頂着雞窩頭一臉不解從被窩裏出來,“怎麽了,怎麽突然回來了?”

江瑤鏡站在背光處還微微側着頭,沒讓江鏖看到她紅腫的眼睛,只道:“說開了,就直接回來了。”

不給江鏖反應的時間,又馬上接着道:“明天估計程家夫婦就會上門來賠罪。”

程星回肯定不會來,他現在動都動不了,強行起身負荊請罪,毀的是他自己的身體,他絕對不會這樣做。

他最大可能就是鼓動程家父母來賠罪,還應該是大張旗鼓那種,率先做出弱者姿态,後面再煽風點火一番,自家有理都變得無理了。

“現在就把他在閩越做得惡心事散出去,在明天程家父母出門之前,至少咱們兩家周遭鄰居都要知曉才好,不然他們先下一城,我們就會很被動。”

江鏖不擅陰謀詭計不代表他傻,尤其是江瑤鏡的話語已經格外直白。

世人總是同情弱者,尤其,和定川侯府相比,程家一直都處在弱勢。

哪怕這件事是程星回先做了負心人,但只要他擺足了悔過姿态,再多痛哭流涕幾次,不算那起子故意惡心人的,也會有很多人站在他那邊來勸自己這邊。

江鏖深知這世道對男子有多寬容,就對女子有多刻薄!

注意力完全被明天即将要發生的事情給吸引走了,一聲獰笑,“放心,程家翻不出風浪來!”

頂着雞窩頭就大步離去。

一心想要老太爺給姑娘做主的江團圓:……

江瑤鏡站在房門前,回身看着江團圓,“今天發生的事情不要告訴祖父,其他人也不許談論這件事。”

她現在情緒已經平靜,除了幹澀的雙眸和微腫的眼睛,幾乎看不出來她先前痛哭過。

“姑娘。”江團圓湊近,“今天到底發生什麽事了?”

晚膳的時候她出去處理了一下事情,就離開了那麽一刻鐘,再回來時就得知姑娘哭了,還一個人躲在房裏哭?

她初初聽到消息時甚至有點想笑。

怎麽可能呢?

自從老爺太太去世後,就沒見姑娘哭過,而且她早就知道大爺在閩越幹得好事,怎麽可能會哭?!

誰知這事竟然是真的。

這對她來說太過匪夷所思,嘴巴張了幾次都不知道該怎麽勸,又聽得姑娘說要回家,又馬不停蹄的回了家來。

直到現在才有時間好好問問。

“沒什麽,不過是先下手為強,做傷心人給外人看罷了。”

是嗎?

若真是如此,在程家也就罷了,那剛才在馬車上怎麽還哭呢?

江團圓直覺姑娘沒說實話,可也沒給她接着問的機會。

“今天演了這一出,實在是累了,我直接就睡了,你也早點歇了吧。”

說罷就輕輕關上了房門。

江團圓:……

她在門前站了好一會才皺着小眉頭走了。

屋內只點了兩盞夜燈,勉強能微微視物,即便如此,江瑤鏡的神色依舊沒有任何破綻,是頹喪的,是破敗的,亦是彷徨的。

要想騙人,尤其要騙的那位還及其聰明,那就只能先把自己也騙入戲。

她在房中枯站了兩刻鐘,直到帶回來的人都已梳洗入眠,整個長庚院回歸寂靜後,才邁着有些僵硬的腿走向角落的櫥櫃,從底層掏出一個香料盒子,盒子打開的瞬間,初聞只覺甜膩,細品後又有些許苦澀的尾調。

是百花香,亦是草木枯。

她将香粉撒在自己房間周圍,尤其是窗臺屋檐樹梢。

長庚院本就被百花環繞,這個香粉一散落就很絲滑的融入其中,不過幾息就徹底聞不出香粉的味道。

江瑤鏡很快回身回到房內,也沒睡覺,看書看到了醜時,卯時剛至又頂着快要炸裂的太陽穴起身。

這次不用再強裝難受,沒睡夠的萎靡已經足以。

江團圓睡眼蓬松飄過來時,看到已經坐在窗前發呆的江瑤鏡,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眼睛,“姑娘,你起這麽早做什麽?”

“擔心程家那邊出幺蛾子,夢裏也惦記着,索性早早起了。”

這個理由很合理,情緒看起來也已經徹底恢複,但江團圓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只一個勁兒地盯着江瑤鏡看。

“看我做什麽?”她莞爾一笑,“你今兒該去跟着祖父,程家那邊肯定要上演一番熱鬧的,我不能出去看,就等着你回來告訴我了。”

江團圓的注意力被瞬間拉走。

是哦,得注意程家那邊。

“還有就是你告訴祖父,”江瑤鏡垂下眼簾,“我總要當幾天傷心人的,家裏也不能保證人人都和咱們一條舌頭。”

“不然被人知道我藏裏家裏吃喝玩樂,完全沒有傷情的樣子,也不好。”

江團圓不疑有他,确實江瑤鏡這邊不需要人伺候,就興奮地往前院跑。

她離開後,江瑤鏡也安靜進行着自己的生活,或看書或賞花,又或是去湖邊竹林散步走一圈,乍一看,和平時的她沒有任何區別,只除了愈發明顯的出神和無力感。

——

昨兒晚上,趙氏是打也打了罵也罵了,可是無用,這臭小子他真的幹了那蠢事,納妾就納妾,你用娶妻禮迎進門算什麽?

莫說江氏,就連自己都忍不下這個虧!

一晚上過去,趙氏嘴邊起了老大幾個泡,她實在不知道該怎麽勸江氏平了這口氣,急得在屋裏直打轉。

“行了,你可別轉了。”程父一臉憔悴,“星回說得對,不管怎麽說,是咱們錯了,現在該上門認真道歉才是。”

“多帶些東西,哪怕侯府看不上,也得拿出咱們家的誠意來!”

是這個理。

趙氏完全沒有多想,其實昨晚睡不着的她已經備了一桌子禮品出來,現在又覺不夠,又跑去翻庫房,完全沒看到程父眼裏的精光一閃。

直接坐上馬車出府,程父還在低聲囑咐,“侯爺怕是不歡迎我們登門,多有刁難,說不得門都不撬不開。”

“你只管認錯就是,可千萬別說事實說出來,家醜不可外揚!”

趙氏有些懵,只認錯又不說為何錯了,真的能敲開侯府大門?而且在大門呼喊,不是更會引起旁人非議嗎?只是她也習慣家中大事都是程父做主,見他這樣說,也就準備這樣做了。

及至到了定川侯府,果然,門房一看到程家的馬車就直接轉身回府,朱紅大門也直接給關上,門前直接空無一人。

程父看了一眼趙氏,趙氏深吸了一口氣踏上臺階。

“侯爺!”

“這事是我們家星回做了,他真的十分後悔,以後也再不敢如此了……”

趙氏在那拍大門,程父也在一旁唉聲嘆氣。

她連着喊了好一會兒,手都給拍痛了,裏面沒有任何動靜,倒是把侯府對面的鄰居給拍出來了,“幹嘛吶你兩?”

程父一臉不好意思,不停道歉,臉上滿是無措,“這,這真是不好意思,擾了您的清淨了,可這侯府是高門大戶,我們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聯系,只能出此下策了……”

對面的也是武将,五大三粗一蠻漢,說話也格外直白,“我聽你兩嚎了半天,只說錯了,至于如何錯為何錯是只字不提。”

“咋的,停妻再娶這四個字燒口啊,愣是說不出來?”

男人又指着被停妻再娶這幾個字給刺激得當場呆滞的程父道:“還有你,裝什麽老實人,真正老實的人,壓根就不敢來侯府叫門。”

“你兩倒好,恨不得鑼鼓喧天宣告所有人,偏又不肯說為何錯了,只一味求饒,把侯府高高捧着,明明你們是始作俑者,偏還要倒打一耙把受害者架到高處讓人議論。”

“呸,惡心!”

“江侯爺有你們這樣的親家,真不是一般的晦氣!”

随着這武将的破口大罵,周遭很多人家都紛紛看熱鬧,他們的眼神都很意味深長,跟看猴戲似的,顯然,他們早已知曉一切前因後果。

心裏的陰暗心思被人早早知曉還拿到光天化日之下來說,程父的臉色眼見的迅速漲成了紫紅色,眼白一翻直接厥了過去。

“老爺!”

趙氏忙忙過去扶他,又忍着衆人打量的視線,和馬夫一起把人架到馬車上,灰溜溜走了,臉皮臊得通紅。

若她知曉,程家那邊的鄰居也都已知曉并且行動力快的都直接上門來看熱鬧了,怕是也恨不得直接暈過去。

江鏖大刀闊斧地坐在堂上,一遍又一遍聽着門房小子的來回報信。

敲門了。

認錯了。

哭喊了。

撒潑了。

鄰居出來了。

被鄰居拆穿羞憤跑了。

江鏖早就已經氣過了,現在心情還算平和,甚至還隐隐有了自責。

自責自己看錯了人。

那程星回,是自己觀察了幾年才決定的孫女婿,是他一直如此只是藏得深,還是在閩越短短兩年,人就變了呢?

各個方面考察了數年,結果還是把孫女推進了火坑。

想到這,火氣又來了,偏偏現在不能去程家打砸!

昨晚小月亮回來就沒說程星回的情況,聽說他斷了幾根肋骨都起不來身,就算小月亮收斂了,但兩人情緒估摸都很激動,說不得那程星回現在都要吐血了。

這時候上門去打砸,他一激動,死了怎麽辦?

那時候自家就真的是有理也說不清了!

都怪秦王,他好端端把人打這麽慘做什麽?斷手斷腿不行?這兩斷了再怎麽刺激他也不會致命,這肋骨在胸膛裏面,誰知道有沒有內傷,壓根就不敢刺激他,少不得要再忍幾天。

江鏖也是遷怒的好手,在心裏把岑扶光罵了一通才把臉上的怒氣一收,使勁揉了一通眼睛,直到雙目通紅才算滿意了,凄凄然出門了。

程家的戲唱完了,該老夫登場了。

——

“或許,江姑娘這是先下手為強呢?”

昨晚的事見善實在查不到,他為了将功補過,不止程家,定川侯府那邊也十分留意,自然也就知曉了江鏖從昨晚到今早的動靜。

他不敢說江瑤鏡是裝的,只道:“屬下是這麽想的,江姑娘是受了負心漢的背叛,就算心裏不在意,面上總要裝出來幾分,不然,旁人又該有非議了。”

“而且這一步棋顯然是走了,端看今早程家夫婦的行為,趙氏如何不好說,那程父,的确是個真小人。”

若是沒有長街上那驚鴻一瞥,岑扶光就贊同見善的推測了。

是,先下手為強,那馬車上都沒程家人了,為何還要哭?

他始終記得她安靜抵着車窗,原本燦爛的眸子如燈火一般徹底湮滅,只剩下無邊的枯寂,那一滴淚,到底是為何而流呢?

她對程星回,應是沒有多少情誼的。

為何要哭呢?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這個疑惑簡直讓岑扶光若鲠在喉,偏他也不敢真的對程星回如何。

和江鏖的顧慮一樣。

死了怎麽辦?

都說人死如燈滅,活着沒有多少感情,萬一他死了,江瑤鏡又念上了呢?活人哪比得上死人,雖然這個可能性很小,但岑扶光不允許它發生。

程星回必須活着,最好是茍延殘喘的活着。

第一次後悔自己下手太重。

“那個小妾!”岑扶光原本想慢慢查,反正這事一點都不緊急,現在卻沒耐心慢慢耗了。

你程星回不是很在意那個小妾,甚至不惜以妻禮迎進門。

行。

“把那小妾綁了,關在咱們的地方,活着就行。”

攻守對換,不想這枚棋子*7.7.z.l失去作用,就來秦王府拿!

看看到底是誰先沉不住氣。

“是。”見善領命正要出去吩咐,又被岑扶光叫停。

他緊緊皺着劍眉,心中不停思量,總是忘不了長街那一眼,總覺得她的狀态不是很對勁,放任下去可能會出事。

“讓咱們的人僞裝成程家人,給侯府添點麻煩。”

見善:?

“不是真幫程家做事,只要侯府的人認定他們是程家人就行。”

如此,江鏖就會增派人手在外面。

定川侯府不是程家,江鏖的人都是從戰場上跟着他下來的,後代也都在練真功夫,他還真沒十足的把握夜探侯府絕對不會被發現。

但散出去一半人手的話,就應當無虞了。

想親眼看看她,确認她是否真的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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