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天倫親情

第043章 天倫親情

兩人來也潇灑, 去也潇灑,得了兩樣新信物,就這樣離開了城主府。

千雪浪與略有些心不在焉的任逸絕同行, 忽道:“你聽見任蒼冥的反應不對, 她與你有關系, 是嗎?”

任逸絕看他許久, 忽然一笑:“玉人還記得我曾說過一個無緣認識的親密之人嗎?”

千雪浪道:“是任蒼冥?”

“不錯, 她是我的母親。”

任逸絕不願意對旁人開口,卻不意味着不願意對千雪浪開口, 只是說完這句話後,他仍肉眼可見地心煩意亂起來。

“自我出生起,母親就被魔氣所侵擾,陷入長眠之中,無法醒來。待我能照顧自己後,師父一年總有數月在外為母親尋藥, 我正是為此事才前往流煙渚, 流煙渚是魔氣聚集之地, 我想也許能找到什麽克制魔氣的寶物,要是能找出重傷母親的仇人就更好了。”

“呵, 我說為何這麽多年全無線索, 原來是天魔……原來是天魔。”

他不住冷笑。

千雪浪認同任逸絕的猜測:任蒼冥既是為魔氣所侵蝕, 令她重傷者必是魔族。以她的修為來看,除天魔外不做他想, 尋常半魔縱有機會, 也絕無這般本事。

“如此說來, 你師父就是游萍生。”千雪浪道,“他難道未曾告知過你這件舊事的來龍去脈嗎?”

任逸絕搖搖頭, 眉頭緊蹙:“此事令師父很是不快,我每次問起,他都拂袖而去,我不願惹他不高興,就沒再多問了。”

千雪浪沉吟片刻:“那你父親呢?”

“從我記事起,就是師父獨自照顧我。”任逸絕輕輕一嘆,“我依稀還有些年幼時的記憶,那時師父常抱着我坐在母親身邊垂淚。他從未提起過我父親的只言片語,我六歲時曾問過他是不是我的父親,他只說不是,我再問下去,他便不答了。”

這樣看來,任蒼冥曾出現于半緣居應是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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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崔城主所言不差,母親很可能是身懷六甲時在雲外天遇襲,無奈避入師父的半緣居後,仍被天魔找到,迫不得已在快要臨盆時迎敵,因此受到重創。”

任逸絕的臉上已覆上一層寒霜。

“師父不願意告訴我,也許是不希望我為此自責,又或是……其中還有內情。”

任逸絕雖說得含糊,但千雪浪一下子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這件事裏,任逸絕缺席的父親究竟在其中扮演什麽角色,顯然成為一大關鍵。

游萍生不願意多談任逸絕的父親,也不願意多談任蒼冥的意外,很可能是因為這兩件事本來就是一件事。

又或者連游萍生本人也未必清楚其中端倪。

至于任逸絕為何不在崔玄蟬面前說出此事,想來也有這一層顧忌,他對于素未謀面的父親也許沒有多少感情,可絕不願意母親成為被人猜測非議的對象。

千雪浪邊走邊想,不住思索:“你認為,會是天魔的報複嗎?”

“玉人是指我娘,還是我?”任逸絕淡淡一笑。

“都有。”

“不過十五年光陰,天魔當年遭和仙君重創,即便能再複生,想來也需要時間恢複力量,豈是一朝一夕之事。”任逸絕緩緩道,“我雖不了解母親當年舊事,但崔城主既稱她為劍尊,玉人也曾見過母親一面,知她劍意,想來她的本事絕不差了。”

千雪浪道:“不差說得太輕了,她劍意浩瀚,是我平生見過之最。”

“是嗎?”任逸絕悵然若失,望向天邊,苦笑道,“連玉人這般隐士都有此緣分,我是她的親子,卻比任何人距離她更遙遠。”

他的聲音之中半含嘲弄,半帶悲哀。

世間萬般情意之中,唯有天倫親情是人自出生起就傾慕渴求的。

上天正愛這樣捉弄人,千雪浪想起自己自幼得父母寵愛,卻視若無睹,甚至當做囚籠意欲脫困,再思及任逸絕自幼失去雙親,數十年來不曾與母親相處哪怕片刻,不由得心中一憐。

“也罷,不談此事。”任逸絕很快回過神來,颔首以示歉意,“我一時忘情,叫玉人見笑了。”

千雪浪道:“沒什麽。”

兩人又走了幾步,快出城時,任逸絕才再度開口。

“母親如此實力,縱使是要報複,也不當是在第一位。天魔再蠢,總不至于拖着傷軀尋她拼命,那與尋死無異。”任逸絕道,“按我猜想,恐怕是母親察覺不對找上天魔的可能性更大。不過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恐怕只能等母親醒來才能知道了。”

反過來嗎?倒也不無可能。

千雪浪皺眉道:“眼下線索太少,一時無法斷言,紅鷺是戰後沐魔血而鑄,也許未聞鋒還有什麽沒有告訴我。等先見過他再說吧。”

任逸絕這時才稍稍提起一點興致:“我雖耳聞過大鑄師的風采,但還不曾親眼見過,這次倒是托玉人之福了。”

千雪浪見他總算打起些精神,也不去計較他的話,只道:“走吧。”

出了東浔城的地界,兩人便徑直趕路,任逸絕身上還有傷,平常無礙,卻不能耗費靈力久行,需時不時停下來休息。

好在兩人都是修士,并不介意宿在荒郊野外,也省去許多麻煩。

就在二人快趕到未聞鋒所歸隐之地時,任逸絕無端舊疾突發,迫不得已,二人只暫且滞留在附近的一處小鎮之中。

千雪浪依稀記得,上次來此時,小鎮還算繁華,不過眨眼過去幾年時光,竟已變得格外荒涼。

而且現在才将近黃昏,家家戶戶竟然都已緊閉房門,路上連半個人影也不見。

任逸絕倚靠千雪浪懷中,單手捂住胸膛,臉色蒼白道:“玉人小心些,這鎮子有古怪。”

他身上傷重未愈,舊疾又複發得突然,一時間唇上血色盡失,臉色更不必多提,比死人好不到哪裏去,路上還吐過幾次血,看起來命不久矣的模樣。

可即便如此,任逸絕仍不願千雪浪為自己療傷,只說尋個僻靜所在休息一會兒就不妨礙了。

“确實古怪。”

千雪浪倒不是說鎮子的氣氛古怪,他是奇怪鎮民何不向未聞鋒求助。

未聞鋒本不住在此處,自和天鈞死後,他就歸隐山中,對外封爐,可仍在鑄造兵器。有日不知鑄造了什麽異兵,引動天火雷霆,硬生生被劈去半個山頭,就無可奈何地搬了家。

未聞鋒因鑄造的緣故,向來住得偏僻,附近唯一有人煙的所在就是這座小鎮。

有一次千雪浪來找他,未聞鋒便是在此鎮上接待。

難道是未聞鋒這幾日沒有下山?

千雪浪帶着任逸絕來到這鎮上唯一的飯鋪中,這飯鋪還充作客棧,勉強能在小鎮裏有個休息落腳的地方。

他沒住過,可見人住過。

飯鋪當然也關着門,千雪浪敲了敲房門,聽見屋內有響動,幾人開始說話,竟隐帶哭腔,念念叨叨的卻是什麽“今天怎麽這麽早?”“什麽時候也開始會敲門了”之類不知所雲的話。

千雪浪冷冷道:“店家既在,為什麽不開門做生意?”

若非任逸絕實在提不起氣力,簡直要笑倒在千雪浪懷中,哪有人來住宿吃飯說得好似強買強賣似得。

店內又竊竊私語起來。

“好像是人,你去看看。”

“不,你去。”

“我不敢去,時辰快到了。”

“那你去。”

……

千雪浪略感不耐,正要推門而入時,卻被任逸絕止住,只見他從懷中取出兩錠銀子碰了碰,虛弱道:“掌櫃的,我二人路過貴寶地,只想吃口熱飯,有個休息所在,你若做這生意,那我手中兩錠銀子都歸你了。”

他将銀子投入紙糊的窗中,只聽得銀子咕嚕嚕滾地,緊接着便是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又過一陣,飯鋪門開了一個小縫,将他們倆迎了進去。

掌櫃迎入他們之後,臉上谄媚笑容立刻變化,* 對着夥計揮手道:“快快!把窗戶糊上。”

一個年輕夥計頓時拿上紙張米漿,趕緊将破洞之處厚厚糊了一層。

兩人入內,發現這飯鋪之中只有三人,除去掌櫃夥計之外,還有一人看打扮應是店中大廚,不知怎麽也到櫃臺處來了。

将兩人迎入店中後,掌櫃又再度藏到櫃臺之後,只指揮大廚與夥計招呼他們二人。

“店裏現在不便動竈火,只有幾個饅頭,二位相公先墊墊肚子。”

大廚從後廚端了一大盤冷饅頭上來,夥計則提了一大壺茶水放在桌上,接口道:“水來了,這饅頭吃不吃還不要緊,兩位記得多喝水,要不然明早輕則難受,重則喪命。”

任逸絕臉色嚴肅:“當真有人喪命?死了多少人?”

“那……那倒還沒有。”夥計被他吓住,讪讪一笑,“不過那滋味也差不多,嘿嘿。”

“怎麽回事?”任逸絕哭笑不得,知是這夥計嘴巴沒把門,這才放下心來,疲憊道,“我二人初來乍到,水土不服,不知貴寶地怎是這副模樣?”

有沒有死人,死了多少人,代表的災厄程度截然不同。

既還沒有出人命,想來此地的麻煩無非是什麽鬼魅精怪的騷擾,不值一提。

“本來也不是這個樣子的。”夥計招呼客人習慣了,躲回櫃臺邊掩着嘴對他們說話,“我們這鎮子最近這幾天,每到入夜時分,就鬧鬼!”

任逸絕微微一笑:“鬧鬼?”

“是咧!還鬧的是個喪氣鬼!”夥計啧啧有聲,“算起來差不多有一個月了,也沒看到影,就是到了時辰,人心裏啊就突然難受起來,什麽不開心的事都一下子出來了,只想哭。”

掌櫃糾正道:“哪來的一個月,是十八天前,我虧了十八天的錢了。”

看掌櫃拉着臉的肉疼模樣,大概喪氣鬼還沒來,他已想哭了。

“除了想哭,還有什麽嗎?”任逸絕又問。

夥計想了想,直搖頭:“那倒沒了,不過那股難受勁一起來啊,不管你在幹什麽,都一下子心死了,那叫個……哎呀,反正就是心死了,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人哭暈過去的——”

大廚忽然伸出手來一拍他的背,打斷夥計的聲音,隐約已帶哭腔:“快快,喝水。”

只見掌櫃、夥計、大廚三人各端起一碗水,猛地喝下去,緊接着三人忽然跟講好了似得,放聲大哭起來。

同一時間,任逸絕心頭一震,只覺得萬般傷痛悲苦湧上心頭,幾乎難以自己。

不對!這絕不是尋常精怪!

千雪浪淡淡道:“凝神。”

任逸絕素來多情,受影響更甚,不禁抓緊千雪浪的胳膊,靠在他懷中忍耐道:“玉人……”

千雪浪眉頭微蹙,見他實在痛苦難當,長袖一揮,只見光華轉動,形成一片小小的結界,頓時阻斷這莫名悲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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