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大錦雞
第3章 大錦雞
院門已經落了鎖,淮南月走到旁邊試着推了一下,沒推動。
有婆子在正房外間值守,淮南月貓着腰走得很輕,但高跟鞋實在礙事。
她“啧”了一聲,幹脆把鞋子脫下來,提在手裏。
……細高跟其實還挺好的。她想。
關鍵時候可以用來防身。
婆子微阖着眼,輕輕打着盹。只是這盹實在不深,淮南月略微靠近些,婆子便發現了。
“姑娘做什麽?”婆子啞聲問。
淮南月說:“解手。”
解手是被寫進大觀園守則裏的出門理由——
守則三:夜晚出門解手時,大石頭旁的黑影是錦雞,請勿将其看成人。
解手得去石頭後。
四周樹影幢幢,月亮掩進雲層裏,愈靠近石頭愈發黑,近乎伸手不見五指。淮南月适應了好一陣,才勉強能視物。
石頭旁果然蹲着個影子,淮南月眯着眼看去,卻見那不是大錦雞——
那分明是個人!
-
倆姑娘和倆男生躺着的兩件廂房只隔一堵牆,四人睡得很沉,活像三天沒合眼的網瘾少年。
以至于房間外傳來撲簌簌的聲音時,他們一時竟沒醒。
薛西是被臉上毛茸茸的觸感癢醒的。
她謹慎,糕點沒吃多少,只堪堪讓自己沒那麽餓,睡得就沒那麽死。
結果剛睜開眼,就見着了一張慘白的臉,皮膚灰得像死了三天,瞳孔極大,眼白占比小得可憐,唇角咧着,極富沖擊力。
薛西差點沒驚叫,氣流都沖到嗓子眼了,猛地想起“六點後禁止高聲喧嘩”的規則,連忙拼着命把那股氣往下咽。
她一動也不敢動,試圖閉上眼裝死,卻感覺耳畔掠過了一陣陰冷的氣流,接着有嬌俏的聲音傳來:
“你醒了。我看見了。陪我。”
薛西膽子大,但也沒那麽大,從小到大第一次直面真正的鬼,陰氣直往她臉上撲,她差點以為自己下一秒就要挂了。
好在鬼似乎沒想她死。
NPC說:“陪我玩個游戲。”
薛西定神,問:“玩什麽?”
“下棋。”
薛西差點再一次吓昏了,心道怎麽附加守則這麽快便被我撞上了。
本副本附加守則:假如有人想找你下棋,最好不要拒絕。
薛西硬着頭皮跟着NPC下床,走到桌前,見睡前還空空如也的桌面上多了一張棋盤。
NPC一屁股坐在桌旁,執了黑子就往棋盤正中心放。
而後擡起頭,一臉期盼地看着薛西。
薛西……
薛西不會圍棋。
于是倆人十分鐘下了五盤,戰績5:0。
薛西欲哭無淚。
她不會圍棋,但看過紅樓夢,知道迎春是個會下棋的,而且下得不錯。
她暗暗盤算着這NPC和迎春有什麽關系,卻見NPC把棋盤往前一推,不幹了。
“你棋藝太差了。”她說。
薛西說抱歉。
“我沒玩夠,你得補償我。”NPC接着說。
“怎麽補償呢?”
“陪我玩別的。”
“什麽?”
“寫詩。”
“……”
薛西……
薛西也不會寫詩。
NPC看着紙上的狗爬字,眉心緊蹙:“我于詩詞上向來不通,但你怎麽能寫得比我還差。”
薛西仍舊說抱歉,聲音略顯中氣不足。
NPC定定看她兩眼,笑起來了,唇角咧到了耳根。
“沒關系。”她說,“還有最後一個游戲。”
“什麽?”
“捉迷藏。明天傍晚六點之前抓不到我,你就輸了。你輸了三個游戲,我玩得不開心,就會讨厭你。”
電子音與NPC的尾音一并響起——
【觸發支線任務:傍晚六點前找到***】
【成功獎勵:無】
【失敗懲罰:***的厭惡】
【任務積分:20】
薛西的心陡然開始狂跳。
NPC施施然離去了,薛西卻發現自己的四肢怎麽也使不上勁,眼皮漸沉……
她斷了脖子似的垂下腦袋,趴在桌子上睡去了。
-
淮南月拎着高跟鞋在院子裏狂奔,一邊暗罵守則。
……什麽叫做“請勿将大錦雞看成人”?!那他爹的本來就是個人!!!
難道要給自己下心理暗示麽?可是她已然暗示了無數次,仍舊不頂用。
那似人非人的玩意兒依舊在自己後邊窮追不舍!
更麻煩的是,由于自己鬧出了動靜,四周生物或是非生物都顯現出了有別于原貌的樣子,例如半人高的蟋蟀,長腿的樹,三只眼的鳥,會飛的磚瓦,一徑朝她猛撲過來。
四面陰沉得像極夜。她幾乎可以感受到即将撲扇到她背上的風。
……等等,大觀園基礎守則三,也就是“夜晚出門解手時,大石頭旁的黑影是錦雞,請勿将其看成人”這條很奇怪。
其他基礎守則都是寬泛的,例如某時某刻不得幹什麽,唯獨這條,固定了場所與生物,應用範疇實在太小。
可這麽具體的事卻被囊括進了基礎守則裏,實在有些格格不入。
除非——
那是個不同尋常的地點。
或許能夠窺探副本核心。
可是現在背後的那群東西實在太過嚣張,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停。
她篤定,以它們的瘋狂程度,她一旦停下就會死!
淮南月眸光閃了閃,電光火石間沿着院牆繞了小半圈,飛速朝正房的方向奔去。
她壓着嗓子,沖在門口值守的婆子道:“我不是解手,我出來找我丢的帕子。”
“那姑娘快請回罷。”婆子打了個哈欠,慢聲說。
那嘶啞的話音落下後,後頭的一切登時銷聲匿跡。
樹幹好端端立在原地,鳥在樹上打盹,蟋蟀被草叢淹沒,磚瓦安安靜靜覆在牆頭。
很太平。像是向來無事發生。
……賭贏了。
這條守則有個限制條件——解手。
媒介就是那婆子。和婆子說解手,守則三會自動觸發。反則反之。
可惜淮南月并不打算見好就收。
假如那裏真能觸及副本核心……
淮南月很輕地眨了下眼,再擡眸時,月光在眼睫上渡了一層很淺的銀色。
“但我現在想解手了。”她對婆子輕聲道。
這回,大約是運氣不錯,石頭旁蹲着的倒是貨真價實的大錦雞,不是人,也沒有亂七八糟的玩意兒來追她。
大錦雞身下似乎有東西。
淮南月蹲下身,低頭望去,把那東西輕輕巧巧撈起來。
是本日記。
沒日期,只有話。
【今日起得略早,門口桂樹開了花,極香,同司棋一塊兒采些下來,我好穿花繩。】
【今兒娘娘作了燈謎,姊妹們獨我未猜中。這便也罷了,我一向在這上頭不通。】
【今日三丫頭弄了詩社,請姊妹們同去。我不愛詩,寫不太來,但不好拂了三丫頭的興,便也去了,撈着了一個限韻的活兒,倒也有趣。】
【今兒又讀了太上感應篇,真真好。】
【今兒晨起頭疼,只覺心內有什麽東西勃然欲出似的,又懶怠請大夫。司棋說約莫是近日有些疲累。】
【我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怎麽只覺得愈發不像我。】
【我看見她了。她與我不同,生得明媚,凡事都要争先。依我說,這不好,這多累呢。】
【我要走了。】
【我要走了。我不想走。我若是她便好了,便可以大着膽子争一争。】
【罷了。命該如此。】
【命真該如此麽?我不信。】
【我不信。】
【我不信。】
【我不信。】
【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信我不】
日記到此戛然而止。
是迎春的。
原著裏,迎春向來不争不搶,遇到什麽尴尬事也只是一笑便罷了。
但結局卻很慘——
父親為五千兩銀子把她抵給孫家,她被丈夫家暴致死。死時不到十七。
最後一長串的“我不信”字跡褐紅,像是幹透了的血,滲過紙張,沾到* 了下一頁上。
淮南月想了想,還是把它放回了原處。
她走向廂房,走了一陣後驀然回首。她眯起眼,看見那大錦雞和日記一塊兒消失了。
消失了……
會刷新嗎?
淮南月挑了一下眉,折返回去,拎着高跟鞋走到婆子面前:“我還想解手。”
婆子:……
婆子的嘴唇動了動,終究沒出聲,揮手示意她自便。
淮南月懷疑婆子覺得她事兒多。
這回石頭旁蹲的是人,不是大錦雞。
那人和那群變異的生物非生物一齊朝她撲去。
她駕輕就熟地被那人和那群四不像的倒黴玩意兒追着繞了一圈,重新繞到婆子身前:“我不解手,我找帕子。”
婆子:……
那群玩意兒消失了。
淮南月故技重施了三四遍,結果被滿院子追了三四遍。
——大錦雞沒有重新出現,日記也沒有再次刷新出來。
那日記今晚大概不會刷新了。淮南月想。
-
日上三竿,兔子悠悠轉醒,醒來後頗有些不解:“昨晚竟然什麽都沒發生麽?”
薛西的聲音幽幽從牆角透過來:“你倒是好睡,事兒都被我碰上了。”
兔子揉着眼睛問:“什麽事?”
淮南月坐在床尾,聽着薛西如此這般地講述了一遍。
屋子裏頭外頭安靜得不同尋常,所有NPC全然不知所蹤,淮南月一面抓薛西話裏的重點,一面側耳聽周遭的動靜。
然而什麽動靜也沒有。
薛西喊了聲“月姐姐”,把淮南月喊回了神。
“月姐姐,你覺得昨晚那鬼會躲哪兒?”薛西愁眉苦臉,“這地兒那麽大,房間那麽多,我上哪兒找去?”
薛西對這位姐姐既敬佩,又有一絲絲敬而遠之的味道。
姐姐的所作所為瞧着挺照顧人,但半掀着眼皮看人的時候,眸光從眼睫處漏下來,總讓人覺得她似乎把虛實看的很清。
讓人有些怕。很難完完全全地親近。
淮南月摩挲着床架,沒立刻下結論,倒是問了點不相幹的話。
“你方才說……那是鬼?”
“對呀,瞳仁那麽大,眼白那麽少,臉白成那樣,肯定不是正常人。”
“所以……”淮南月說,“她很特殊。”
薛西沒明白,倒是兔子恍然大悟:“對哦,其他NPC長得都是正常人的模樣,就薛西昨晚碰到的那東西比較特殊。”
“會不會是因為NPC到晚上就會變異?”薛西有些猶疑不定。
“不。”淮南月沉聲說,“我昨晚出去了一趟,正屋前值守的婆子還是正常人的樣子。”
“哦……”薛西若有所思。
“你想,在副本裏,特殊意味着什麽?”淮南月一字一句道。
“意味着……重要?”薛西和她對視。
淮南月微微點頭,沒繼續往下 講。
重要、愛下棋、詩寫得不好。
很像……
迎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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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