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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57章 第 57 章
白惜時回到了宮外的府邸, 天子既然讓她回家待着清醒,她便待着,總不好再留于司禮監。
連續幾日, 白惜時均對外稱病沒有入宮。
她知道自己有些意氣用事,亦有與皇帝博弈的成分在, 但她眼下只能用這一招去賭天子冷靜之後會不會改變決策。
出于她對天子的了解。
不過在家的日子……
真舒服啊!
什麽都不用操心,什麽都不用做,如若不是記着熊安、姚立還被關在西廠, 她眼下應當會好受很多。
不過千闵來報,鄒龍春自那日白惜時去過西廠之後已經不敢輕舉妄動, 人雖然還被關押着,已經沒再用刑。
白惜時大白天裏乍然回府, 府中之人均吓了一跳,并且自此就她待在家中無所事事, 衆人詫異疑惑之餘,均不敢貿然詢問。
解衍也是當晚去禦前當值才聽聞白日裏勤政殿發生之事, 繼而再回到府中後, 大白天也不去補眠, 就這麽陪伴在白惜時左右。
白惜時去哪他去哪,白惜時逗鳥他提籠,白惜時喂魚他遞食,就連白惜時去午睡他也會在外頭守着。
不過不得不承認在這個時候,有個人能一直陪伴确實感覺還不賴。
而且解衍也很聰明的未與她提及勤政殿之事, 就是單純陪她放松,卸下心理負擔。
但午睡……便免了罷, 何況他夜裏亦要當值。
回到屋中,經孟姑姑提醒解衍仍在屋外, 白惜時走過去拉開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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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印。”
本已半靠在牆壁上假寐的男子聽見響動很快直起身,目光清透望了過來,“可是有什麽需要?”
太誠懇了,态度實在太誠懇了,誠懇到白惜時瞧着他那模樣心髒無端一頓,默了一默。
“不用叫掌印了,以後咱家也未必再是掌印。”
半晌之後,白惜時回了這麽一句。
見他願意主動談及此事,男子眼中閃過類似于關懷的情緒,繼而沉默良久,就在白惜時以為他不會再說話的時候,男子卻再次擡眼看向他。
那眼神,像是鼓勵更像是堅定的支持——“認定了便大膽去做,一直往前走,無須回頭。”
男子突然如是道。
白惜時有些錯愕又有些探尋,“你不覺得咱家意氣用事?”
解衍搖頭,用一雙漆色的眸子告訴他,“掌……惜時很勇敢,比我之前認識的任何人都要勇敢。”
聽到這句話,白惜時當下不知作何感想,就是覺得幾日來因小宮女一案而空洞微涼的心房,這會好像稍稍被填滿了一些。
但她不是個喜歡将真正情緒外露之人,遂像是故意為難般,換了個話題,“可咱家若是偏要回頭呢?”
解衍依舊這麽溫和的看着他,聲音卻低沉堅定,“我會在你身後。”
“……”
怎麽,怎麽突然還有點感動了呢,白惜時已經好久沒體會過這種被稱之為感動的情緒,只覺得整個人被似是一團暖洋洋的晨光包裹着,一時……一時都不知如何答複解衍。
總不能與他互相拍肩,道一句“你真是我的好兄弟”吧!
感覺好像不大對。
不知如何作答,白惜時便幹脆避重就輕,不大适應地看了他一眼,“……罷了,不用叫我惜時,還是叫掌印罷。”
不知為何,之前不是沒人喚過她“惜時”,包括魏廷川也是時常“惜時”“惜時”的叫着,白惜時亦沒覺得有什麽不對,但這兩個字從解衍口中吐出,就怎麽聽怎麽親密,顯得二人……算了,具體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抛卻這亂七八糟的念頭,白惜時粗略思考了一番原因,最終認定可能是解衍比她年紀小,她覺得對方如此稱呼自己不合适才會有此感受?
自以為想明白了白惜時便沒有什麽心理負擔,出聲對解衍道:“回去休息吧,咱家挺好,盡人事聽天命,皇帝也不會拿我怎麽樣。”
白惜時其實想得挺開,最壞的結果就是天子将她這個司禮監掌印給免了,人生的選擇有很多,她也不是只有這一條路可以走。
至于熊安、姚立,再想辦法!
解衍聞言擡眼,認真辨別了一下白惜時面上的神情,知曉他的确沒有什麽失落彷徨,看得也通透,這才真正放下心,一點頭,離開了白惜時所在的院落。
走到月洞門口,又回過頭來,“我這幾日已與同僚調班告假在家,掌印若有需要便随時吩咐。”
“好,快去吧。”白惜時頗為有耐心的對他揮揮手。
孟姑姑将這一幕看在眼裏,作為一個旁觀者,她察覺出了一些不同尋常,待白惜時回來,便問了一句,“掌印,解公子知道您的身份了嗎?”
“應當不知。”聞言停下腳步,白惜時警惕道:“怎麽了?”
其實也沒什麽,孟姑姑就是覺得二人如今已經默契到旁人都有些難以插足的地步,但掌印眼下正為政事操心,現在的場合提及此事并不合适,遂搖了搖頭,“沒有,我就是随便問問。”
也可能是她想多了吧。
白惜時暫居府中,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朝臣當中已私下将此事傳的沸沸揚揚,一時之間,許多人都在觀望皇帝的态度。
原本白惜時一回府,登門拜訪便會絡繹不絕的景象如今亦不複存在,除了魏廷川、滕烈以及少部分朝臣登門探望,其他許多溜須拍馬之人此刻均不見了蹤影。
不過白惜時對外一律稱病閉門謝客,哪怕是魏廷川來了好幾回也沒讓他進,畢竟自己此次是真真正正激怒了皇帝,在塵埃落定之前,便不要再牽連上其他人了。
白惜時一連在家休息了五日,這五日她将在司禮監積攢下的疲憊全都清除了個幹淨,日日睡到自然醒,繼而練練劍,賞賞花,還讓千闵從東廠将黃麻給她抱了回來,督促着這小胖狗減肥。
黃麻跟着白惜時無法像原來一般将肚皮吃得溜圓,還要被迫運動,以至于哀叫連連,連帶着脾氣都不大好,因而當第六日察覺有陌生人登門,便“汪汪汪汪”拿出所有的氣勢,高聲吠個不停。
湯序和禦醫被下了一大跳,在門房的引領下貼着牆根繞過黃麻,才于正堂當中見到了白惜時。
湯序一見到白惜時便咧開了兩排白牙,一臉喜氣,躬身請安道:“掌印,聖上聽聞您病了多日,特讓奴才帶了禦醫來為您診治。”
白惜時坐于上首,見此情狀,心下已然初定,“多謝聖上擡愛,咱家身體初愈,已然可以下床走動,便不勞太醫費心了。”
“那便好,那便好。”禦醫提着藥箱,聞言連連應是。
三個人心照不宣,但該走的場面還是得走。
湯序:“今日聖上已下令釋放熊大人和姚立,三法司亦會重審宮女王翠容一案。司禮監……如今諸事堆雜,許多折子奴才們都拿捏不準,還在等着掌印回去處理。”
聽到這個結果,白惜時懸着的心此刻才終是完完全全落下。
她賭對了!皇帝在冷靜之後,亦想清楚了其中利害。
心中雖欣慰起伏,但面上卻不能顯,白惜時只作尋常之态,“咱家眼下感覺身子确實爽利不少,那便回去代我向聖上禀報一聲,明日咱家當可回宮,耽誤了許多正事,還請天子恕罪。”
“是。”
湯序這一聲,回答得既響亮又清脆。
許多人,都在盼着掌印回去。
釋放熊安、姚立之事,皇帝亦交給了司禮監去辦。
當日下午便有小太監前來請示白惜時,詢問掌印需不需要親自去西廠接人。
白惜時聽完,倨傲自持,掌印的架子拿捏的十足,“熊安的官職還輪不到咱家賞臉,唔~便叫湯序帶着趙岳和小鎖去吧。”
解衍在一旁但笑不語,只靜靜看着白惜時擺高姿态、盛氣淩人,像是已經透過他這副模樣看清了隐藏在背後真正的白惜時。
晚秋薄霧,霜染紅楓,又是一個秋高氣爽的好天氣。
趙岳在父親獲罪被牽連入宮之後,第一次有機會走出這牢籠般的皇城。望着如黛遠山,和這街市上熱鬧鮮活的人群,曾經再平常不過的景象,如今卻也能令人留戀動容,恍若隔世。
小鎖睜着一雙大眼,欣喜的四處張望,而趙岳則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
那日那一件肩膀處染上墨汁指印的衣衫,如今還整整齊齊擺在他的床頭。
當随着司禮監的大太監們踏入西廠,走下昏暗的牢獄,繼而将人人稱頌的順天府尹熊安請出,還有那蒙冤落難的小吏姚立,聽見二人親自向自己道謝,露出如釋重負般的笑容,趙岳怔怔的有些回不過來神。
原來,內宦也不一定就注定是卑躬屈膝、谄媚低賤……內宦亦可有自己的骨氣。
直到看着那二人褪下囚服,走出西廠,趙岳還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裏,連前頭的江小鎖喚他都沒有聽見。
“趙岳,想什麽呢?走啦!”
少年人多少都有些鋤強扶弱、助人脫困的英雄情節,因而此刻江小鎖也很興奮,特意幾步跑到同伴的身邊,伸手在他面前揮了揮。
倏然眨了下眼,趙岳如夢初醒,繼而在同伴的催促下,又回頭望了眼這長煙落日下的繁華京都,才匆匆擡起腳步,踏上了回程之途。
此去未必再是牢籠,亦可能是,新生。
而當司禮監的一行內宦乘車離去,此刻一輛停在街角的馬車才緩緩駛了出來,看着一個活潑,一個也終于有了些生氣的少年人,白惜時微揚唇角,垂手,放下了車簾。
直到收回視線,才發現對面之人似乎一直在關注着自己,白惜時回看他一眼,清了下喉嚨,“主要講道理不聽,切身實地感受下,應當會有些用處。”
解衍配合地點點頭,“掌印為了兩個小徒弟,用心頗多。”
白惜時聽完頗為受用,颔首認同,順帶吹噓,“咱家用心的地方不止這些。”
繼而端起手邊的一杯熱茶,心情不錯,興之所至,白惜時便預備在解衍面前很是有深度的品上一口,以示境界,誰料茶水太燙,入口一驚,最後為了那所謂的境界,她硬是咬着牙齒沒吐,強行咽了進去。
然而咽完解衍便發現了他面色不對,男子長腿一邁,跨坐了過來,盯着她此刻發紅的嘴唇仔細察看,“掌印,可有燙傷?我看看!”
“沒有。”白惜時嘶着氣,将頭側向一邊。
“怪我沒提醒掌印那茶太熱。”解衍看上去頗為自責,繼而又道:“既然發現燙,掌印便不要強行咽下了。”
白惜時概不認賬,吊起眉梢,“你哪只眼睛看見咱家強行咽下了?咱家強行咽下了嗎?”
“……沒有。”
“那水咱家本來就沒覺得有多燙。”
“是。”
沉默片刻,看着白惜時仍控制不住微張的唇舌,解衍眸光停留了片刻,繼而一移視線,掀開車簾。
“掌印,前頭有家新開的冰粉鋪,屬下想買一份給柔雲帶回去,聽說味道極佳,冰涼可口,掌印是否也要嘗試一次?”
冰物應當可以鎮痛。
“唔……可。”忍着那股火辣辣的刺痛,白惜時在男子下車後終于放棄隐忍,繼而不忘囑咐,“無需另加糖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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