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屈意衡他弟來敲門的時候,屋裏的人正躺床上發呆。

這麽多年了,屈意衡幾乎可以說是沒有朋友,他不交,也不擅長交,在人群裏永遠不自在,獨處的時候他才覺得自己是自己。

聽見敲門聲,他一開始以為是物業。

前陣子樓上老太太洗衣機注水之後就出了門,結果家裏發了大水,物業來問有沒有滲到樓下來,他估摸着又是這事兒。

這種事兒,屈意衡都懶得去開門。

他這幾天正煩着,有件大事兒需要他拿主意。

門外的人堅持不懈,門內的人巋然不動。

窦郁聰敲門敲到手疼也沒見裏面有什麽動靜,他太清楚他這哥哥的性格了,本來想着大早上別扯嗓子喊了,結果人家愣是不給反應,他沒了耐心,清清嗓子,朝着緊閉的大門喊:“屈意衡!你親弟弟來了!”

屈意衡一聽,趕緊下了床。

門開了,看着眼前大包小裹逃難似的窦郁聰,屈意衡皺了皺眉問:“怎麽了?”

“讓人掃地出門了。”窦郁聰把手裏的行李箱往屈意衡家裏一推,箱子自己滑了進去。

屈意衡側開身讓他進來再說,窦郁聰一邊往屋裏拿東西,一邊罵罵咧咧地說:“我真JB服了,現在的男的有好東西嗎?”

屈意衡回頭看看他:“你把咱倆都帶進去了,你什麽樣我不知道,我覺得我還行。”

窦郁聰嘿嘿笑着看他哥:“那倒是。”

三個行李箱,兩個大書包,還有一個大號旅行包,屈意衡懷疑窦郁聰其實是個忍者,關鍵時刻可以□□出來幫忙拿東西,否則這麽多箱子包裹他是怎麽一個人弄上來的?

“哥,你家也忒亂了吧!”

當年爸媽剛去世的時候,窦郁聰跟着屈意衡住了兩年,後來他談戀愛搬了出去,跟這個男友一處就是六年,結果,就在剛剛,他出差回來的時候,十分狗血地發現家裏有一條陌生的男士丁/字/褲。

窦郁聰這人平時看着嘻嘻哈哈心大如椰子,但實際上很有自己的原則跟底線,他眼裏容不得這樣的沙子。

在家裏,他平靜地聽完對方的解釋,然後毫不猶豫地收拾東西走人。

那套房子是他們租的,倆人一人一半的房租,付到年底,他出門的時候還在想,幸虧去年他們計劃一起買房還沒落實,否則無論房産證上寫的是誰的名字,到現在分手都會再牽扯出一系列麻煩事兒來。

他果斷來了他哥家,路上打電話發現他哥關機,既然關機,那就肯定在家。

他了解這人。

屈意衡聽他抱怨自己家亂,随口說:“那你就收拾收拾。”

他幫着窦郁聰把行李都拿去另一個房間,問他:“吃飯了嗎?”

“吃什麽啊,氣都氣飽了。”窦郁聰真的開始收拾屋子,找了個垃圾袋,把桌上那些速食包裝跟外賣盒都收了起來,“你咋不問我出什麽事兒了呢?”

“你自己說了,被掃地出門。”屈意衡說,“你出軌被抓了?”

“你是我親哥嗎?”窦郁聰抱怨,“有你這麽說弟弟的嗎?”

“我還真不是你親哥。”

要說屈意衡在誰面前能話稍微多點兒,還能開點玩笑,那唯一一個就是窦郁聰了。

他們倆雖然不是親兄弟,但重組家庭之後其實過得真挺好的,一家四口,特別和諧,那段時間屈意衡一度開朗了不少,只不過好景不長。

窦郁聰被他哥堵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哼哼着悶頭收拾垃圾。

屈意衡進屋放好東西又給他換了床單被罩,把好久沒人住的房間開窗通風。

“要我說,我真不如像你似的,到時候找個好姑娘結婚,好好過日子,”屈意衡不問,但窦郁聰忍不住不說,在他哥面前,他就像一扇敞開了的門,他哥不往裏面張望都不行,“狗B男人傷透我的心。”

到現在窦郁聰也不知道屈意衡其實也是gay,倒不是屈意衡有心瞞着他,只是他們幾乎沒再聊起過這個話題,他也犯不上特意去說。

“別胡鬧,”屈意衡說,“你不能走那條路。”

“啊?哪條?”窦郁聰楞了一下,發現屈意衡沉着臉站在房間門口。

屈意衡不僅是臉色沉着,聲音也冷了下來:“騙婚。”

“哎呀,我就那麽說說,我能麽,那不是禍害人麽!”窦郁聰擺擺手,“算了,跟你開玩笑你都聽不出來。”

別的玩笑都可以開,但這種不行。

屈意衡過去也真情實意愛過別人,結果對方最後都選擇去過所謂的“正常生活”,可是在他看來,那種人跟騙子無異,害人害己。

要說這世上他最厭惡什麽人,大概就是騙婚的同性戀。

“你家還有什麽吃的?”窦郁聰把收拾出來的垃圾放到門口,然後過去打開了冰箱。

紅燒口味的方便面、海鮮口味的方便面、小雞炖蘑菇口味的方便面,還有一罐老幹媽。

“服了。”窦郁聰進了洗手間,洗幹淨了手說,“走啊,下樓買菜。”

“你去吧,”屈意衡準備繼續回去躺着思考人生,“我還有事兒。”

“你有什麽事兒?窩在家裏一聲不吭,跟屍體似的,出去透透氣,有什麽事兒吃完飯再辦!”窦郁聰拖着他往外走,“對了,你手機還能開機嗎?我懷疑你買它只是為了炫富。”

“我有什麽富可炫,就是懶得開。”他說,“反正也沒人找我。”

“這位哥哥,您這話說得可真讓弟弟心寒啊!”

在窦郁聰的強迫下,屈意衡總算是出了門。

他們倆,一個一米八七,一個一米七八,站一起窦郁聰倒像是屈意衡的哥。

窦郁聰這人活得精致,只要是出門,哪怕只是買個菜都得收拾得溜光水滑,盡管今天是他分手的日子,被狗男人背叛的日子,從住了六年的愛巢裏傷心離開的日子,但他還是穿得陽光帥氣,不像是三十歲的男人,反倒像個二十出頭的潇灑小夥兒。

反觀屈意衡,本來就是正在床上躺屍直接被抓起來的,能有什麽好扮相?一件簡單的大T恤,一條淺灰色到膝蓋的休閑短褲,腳上就蹬了雙夾腳鞋拖,看起來真像個出來遛彎兒的大爺。

窦郁聰說他:“你頭發長了怎麽不去剪剪?你們藝術家是不是都非得紮小辮兒啊?”

“我懶得去。”屈意衡補了一句,“我也不是藝術家。”

窦郁聰笑了,擡手摟着他哥肩膀:“在我心裏,我哥那就是最天賦異禀的大藝術家,遲早要名垂青史的!”

每次窦郁聰這麽說,屈意衡其實心裏都有點兒不是滋味。

他倒不指望自己名垂青史,但起碼得混出個樣子來。

當初在藝術學院,他是出了名的優秀,他在學校的那四年,或者說直到他離開藝術學院之後兩三年,屈意衡這個名字都經常被提起。

但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兒了,屈意衡懷疑自己自從離開學校就開始走下坡路,他的創作生涯就跟感情生活一樣,一天一個新的滑鐵盧。

什麽遠大前程、名垂青史,那都是意氣風發的時候才想的事兒,現在他不求這個了,只希望起碼讓生活質量有保證,別饑一頓飽一頓,別吃了這頓沒下頓。

倆人在超市買了一堆有的沒的,窦郁聰比他哥有錢,帶着他哥在超市,看見什麽都往推車裏放,哄孩子似的問:“巧克力吃嗎?薯片要不要?哎你喝過這個酒沒?來兩瓶。”

屈意衡就跟在他身後,說他:“你少買點。”

“那不行。”窦郁聰說,“咱倆都多久沒見了,我想你,今晚上咱倆好好喝一頓,要不你說我去外面喝多了跟別人酒後亂xing,還不如和你。”

屈意衡皺着眉朝着他的背拍了一巴掌:“整天胡說。”

窦郁聰就笑,然後連連道歉。

兄弟倆拎着一堆東西回了家,窦郁聰主動請纓下廚,屈意衡也懶得跟他客氣。

“你把手機開了吧,萬一真有人找你呢?”

屈意衡知道,沒人找他,這個時候不是出版社截稿的日子,編輯不會找他救急。

說來也可笑,正常約稿的少,一到需要救急的時候,那幾家出版社都愛給他打電話,估計也都知道他缺錢,知道他不會拒絕。

廚房裏的人開始忙活,屈意衡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然後又回了卧室。

他的手機在床頭櫃上躺了三天了,三天沒開過機。

他猶豫了一下,拿過手機躺在床上,抓過上次窦郁聰來時給他的一個熊貓玩偶抱在懷裏,按下了開機鍵。

之前窦郁聰說他這手機買來是為了炫富的,其實這破手機他用了五年了,開機速度都慢了不少。

手機開了,緩了好一會兒各種軟件才啓動起來。

他打開微信,想看看那個“五中13班”最近又在聊什麽。

不過微信開了之後,他再沒心思去看群消息了,因為他收到了一條好友申請。

在“近三天”的那一欄中,姚湛的名字赫然出現。

一瞬間,屈意衡的心好像被一只手捏緊了,整個人身體也緊繃起來。

他看着那個名字,不自覺的想起年少時候那些隐秘的角落,以及那天中午兩人在酒店淋漓盡致的一場“青春告別儀式”。

“哎,我發現家裏沒有糖了啊!”窦郁聰突然探頭進來,見他哥慌張地放下手機,覺得疑惑,“你幹嘛呢?”

“沒事兒。”屈意衡起來,“我去買吧。”

“啊,那你去吧,紅燒肉沒有糖不行。”窦郁聰囑咐他,“你到樓下那個便利店買就行,快點兒啊,我這兒做菜急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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