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審視

第017章 審視

考試周已徹底結束。

經過三個工作日的閱卷、批卷, 今天正是公布期中考試成績的日子。

自上周的暴風雨後，灼熱的天氣如夏日裏捧住一碗淋了漿果啫的綿綿冰，顯著地涼了下來。

雖然沿海城市潮氣會稍重一些, 但已不是需要在空調房裏潛心清修的天氣了。

考試周過去，圖書館的人也沒有之前那麽密集了。

只是對郗禾這種長期埋頭在圖書館裏的人沒什麽區別。

郗禾左臂彎裏夾了一本厚重得能砸暈人的法典，右手端着杯奶味格外重的拿鐵，慢慢地往她角落窗邊的“專位”走。

考試結束自然輕松了很多，可郗禾要考慮的事卻明顯變多了, 更何況今天是出成績的大日子。

郗禾自覺考得不差，卻也不敢篤定她能考第幾。

剛走到轉角，郗禾游移不定的目光突然落在了她常坐的那張桌子, 步子也微妙地定了定。

玻璃窗外上啓蔚藍穹頂, 下承碧玉林蔭，窗邊的桌子的一側安靜地坐着一個翻閱着書冊的熟人。

細長的金鏈貼着他皎白的面龐, 修長的手指抵在書脊上, 他身着雪白的襯衫, 領帶側邊的胸口別着聖德的金色校徽。

不過相比起一般貴族子弟的驕恃和傲氣，他身上更濃的是一股油墨書卷氣，幹淨又典雅, 再加上他一騎絕塵的成績，讓人很難生起讨厭感。

桌邊還摞着好幾冊沒翻閱痕跡的書，郗禾一看就知道謝樾短時間不會挪窩了。

郗禾微妙地看向了桌子另一側, 也就是謝樾正對面的椅子上，正軟趴趴地躺着她的那被洗得發白的帆布包。

明明是她先來的。

很微妙。

明明是P4的一員, 在拉斐爾教學樓有那麽大一個休息室, 還有個隔音單間，卻還是要來圖書館…還恰好又坐在了她對面。

郗禾如果不知道他是謝樾還好, 可偏偏她知道了，她就有心理負擔了。

她還是想和P4的每個人保持距離……郗禾猛地想起她和花谕笙、孝随琛兩個人裹得有點不清不楚的。

Alright。

這個計劃好像已經半路崩殂了。

郗禾一時之間也說不出話。

她并不覺得謝樾對她有什麽心思，可偏偏謝樾又多次坐在了她對面，她哪怕是想懷疑也只能從這個座位的角度入手。

那座位就讓他獨享吧。

但郗禾的包在謝樾正對面，她如果拿起包挪到旁邊的桌子，感覺會刻意到有點不禮貌。

郗禾如一團亂麻的大腦飛速想了想，迅速做出決斷。

謝樾肩膀左側靠着窗戶。

郗禾端着咖啡，狀似從容地坐到了謝樾右側空着的桌子，恰好隔開了一條小道，仿佛她本來就坐在這裏。

坐下的瞬間，她脊背微躬，将手中的書放下攤開，拿起筆，緩緩地、輕輕地抒了一口氣。

其實還是有點刻意，但郗禾已經管不了那麽多了。

郗禾迅速從裙子口袋裏摸出耳機，掩耳盜鈴般戴上，接着打開新買的手機，看了眼時間。

距離學校公告成績還有半小時。

郗禾雖然心裏惦記着事，但在安靜至極的圖書館裏很快也耐下心來。

她打算在完成課業的同時籌備學院女王的評選。

郗禾若只專注學業都還在熟悉的領域游蕩，偏偏她已決心要參與評選，還想拿到最終的名次。

期中考試的成績即評選的一項分數指标。

年級的名次會轉化為有效分數，并入評選分數。

郗禾不打沒準備的仗，剛回聖德當夜，就在聖德的校內論壇裏翻到了歷年學院女王評選題、錄像以及頒獎演講。

看得她眉頭緊皺，頭皮發麻。

很麻煩。

每年的考題都別出心裁，哪怕有重複的考題，對一個沒經歷過貴族活動、訓練的郗禾而言都很難。

郗禾絕不願、也不能在她唯一的長項上失分。

她捏着筆杆，臉上有些焦躁，筆尖卻快速又準确的在紙上寫出一個個數字。

耳機中的鼓點如一下又一下急切的心跳，迫使着郗禾向前推進。

郗禾太沉浸式學習，又戴着耳機，完全沒聽見圖書館突然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壓抑的驚呼聲。

不斷有慌張的腳步聲，好像在避開什麽東西。

就見人群目光交點之處，一個灰白漸變、毛茸茸的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蹿進了圖書館。

它胖胖的腦袋四處張望，爪子卻片刻不停，滾圓的身軀靈活地躲過了路上不斷有人想來抓它的手，一路火花帶閃電，在衆目睽睽之下，筆直地沖向了角落。

這只被養得油光水滑，一看就不是流浪的英短，“咻”地蹿上了光滑的桌面，火急火燎地沖撞到了郗禾的胸前。

郗禾還沒反應過來，就感覺到一股不小的沖擊力砸向了胸口，震得她差點嘔了下，吓得她反射性護住桌角的咖啡杯，手裏的筆在慌亂下掉在了地上。

“喵~”一個夾夾的聲音在懷裏響起。

貓咪伸出了粉色的肉爪，抓了抓。

郗禾被吓了下，但柔軟的觸感和短程的距離并沒有讓她受傷，低頭看着朝她露出白絨絨的肚皮發起嗲的英短，大腦空白了下。

圖書館怎麽會有貓？

門口的安保是擺設嗎？

“同學，這是……”坐在郗禾左側桌上的金發女同學猶豫着開口。

或許是因為郗禾的表情太過茫然，一看就不認識懷裏這只撒嬌精。

所以即便這只貓來勢洶洶、目标明确地沖向了她，旁人也不好開口指責她。

抛開人類的思維局限性不談。

貓也不是不可能單相思吧？

“我去把它，”郗禾雙手抓住這只英短的臂膀，用拎貓餅的姿勢站起來，斟酌着說，“送出去。”

原則上來說，郗禾的想法和做法非常正确，半點沒被貓顏禍水迷惑的樣子堪稱銅牆鐵壁。

但貓眼巴巴的、耷拉着耳朵的模樣，很快就引起了金發女同學的不忍。

“不然我幫你抱出去吧？”金發女同學走上來，手臂彎成了一個抱嬰孩的姿勢，小聲提議道。

“好。”郗禾自然巴不得她可以不費力氣，果斷地把貓往別人懷裏送。

手裏這只英短少說也有十一二斤，也不知道它主人怎麽喂的，胖得相當實誠，而且蹭的幾下掉的貓毛已經一簇簇地沾在了她的格紋裙上。

金發女同學順手去接。

卻沒想到，英短眼看着自己要被推到別人懷裏去，一下子抗拒地開始掙紮，本就肉肉的身體愈發不好抱。

郗禾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的人。

金發女同學的表情一下子變得很受傷，掙紮了好幾秒，看這只貓的眼神再不如剛才憐愛，後退了一步，試圖心平氣和地說：“那還是你抱去丢了吧。”

“好。”郗禾手臂被壓得有點酸，換了個姿勢，讓它趴在了她肩膀上，快步往圖書館的門口走。

還沒走兩步，外面匆匆走進來一個人。

少年身着針孔領的白襯，深藍馬甲下覆着同色系的束腰，貼身的黑色長褲上肉眼可見地沾着不少貓毛，骨相格外好，立體的面孔頗為精致，乍一看像是從英倫風電影裏走出來的美少年。

他乍一追進來，目光瞬間就鎖定到了郗禾的懷裏，眼神是不加掩飾的不滿。

好像看到養了好些天的白眼狼轉頭就爬到了別人的牆頭。

旁邊的金發女同學看到他的瞬間啞了聲，捂住嘴驚異地左右來回看，像是看到了新鮮一手的八卦。

郗禾一看到他身上的貓毛和他的眼神就知道找到了失主，眼看他快步走過來，順勢想将手裏的貓遞給他。

“不好意思，我的貓給你們添麻煩了。”少年歉意地開口，伸出手，通用語帶點意式口音。

他聲音裏透着難以掩飾的涼感，哪怕他周身穿着講究，卻也不會給人一種繁冗的貴族感，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言的利落。

好像絲綢撫過黑色的器械，讓生活在日光下的郗禾下意識感到不适。

郗禾一看到他的臉，黑框眼鏡後的表情肉眼可見的微妙了起來，抿起唇。

雖然她有認真又禮貌的掩飾她的不喜。

但對于過于敏銳的融星恽來說實在太過明顯，就像是把答案寫在臉上，生怕人察覺不到她的态度。

郗禾只是認出來了融星恽是誰。

自打經過之前沒想起來謝樾這張臉的事跡，居安思危，她又去把P4每個人的臉看了一遍。

眼前的這個失主，毋庸置疑就是傳聞中P4最後一位的融星恽。

據論壇傳聞，與P4的其他三人不同。

融星恽出身島嶼上的老派家族，打小經歷過許多鬥争，脾性涼薄，行事反複無常，相比起其他三人，各種意義上都要更危險一些。

唯一讓郗禾有點困惑的是，她竟然覺得融星恽的聲音也有點耳熟。

算了，不重要。

總而言之，保持距離。

可即便郗禾這樣想，許多人還是對危險的事物有窺探和征服欲。

越是知道靠近融星恽如履險蹈危，就越是有人想試圖征服他，來證明自己的與衆不同。

融星恽剛出現在圖書館，所有的目光就如聚焦燈般落在了他的身上。

郗禾感覺到周圍明顯的視線，熟悉的不适感湧上來，拎起手裏的貓，凝視着它，希望它能理解自己的意思——不要給她找麻煩。

确認眼神到了，郗禾抱着貓想把它轉手過去，趕緊結束這次意外事端。

她真的不想再卷入P4的任何桃色輿論裏了。

可萬萬沒想到，哪怕是失主到了場，這只英短也不認命。

貓爪緊緊地抓着郗禾的肩膀，叫聲都變得凄慘了起來，堪稱當代山無棱天地合，被命運扼住咽喉，要被拆散的情侶。

整個寂靜圖書館，就回蕩着貓的嚎叫聲。

“……”

兩人齊齊沉默。

之前被抵禦過的金發女同學卻好像得到了寬慰，臉上的神色輕松了許多，情緒也穩定了下來。

連融星恽這個主人都被嫌棄，那說明不是她的問題。

只要不是她一個人尴尬就好。

“廣場的公告欄要出成績了。”謝樾平靜地開口，聲音卻一下子吸引了衆人的注意，“剛好把貓也帶出去吧。”

一句話扼住了眼前逐漸變得荒唐的發展。

“會長？！”有人低聲驚愕，像是完全沒想到、也沒注意過謝樾會在圖書館的角落裏。

沒能接回貓的融星恽一下子對上了謝樾的目光，怔了一下，沒想到謝樾會在這裏。

謝樾只是靜靜地看着他，透徹中帶着審視，像是早就認出來這只貓是他的，不過一直沒開口。

融星恽的貓為什麽會瘋狂往郗禾的懷裏鑽？

它像碰到了一個人形貓薄荷，難以自抑，念念不舍的連主人都不認了。

謝樾是見過之前貓黏融星恽的。

只是現在一看，這黏人程度也是分情況的。

謝樾不管閑事，但也絕不會對兄弟之間的龃龉趨勢視而不見。

孝随琛喜歡的人，花谕笙興致勃勃的人，融星恽* 暗示多次的、如羅斯瑪麗般的少女……

“我帶它出去。”郗禾單手将桌上的東西收拾幹淨，一股腦裝進右手側椅子上的帆布包裏，接着挎着包，抱着貓匆匆往圖書館外面走。

像是生怕和後面的人扯上半點關系。

融星恽的視線驀然落在了謝樾對面的椅子上。

郗禾剛剛是從那拿的包。

融星恽隐約覺得不可置信，又荒唐地感覺在意料之中，眼神變得涼冰冰的，轉而對上了謝樾審視的目光。

謝樾合上書緩緩起身，也開始往外走。

在和融星恽擦肩而過的瞬間。

“星恽。”

謝樾微微側眸，鴉羽色的睫毛垂下，極輕地說了句。

“貓也會愛上羅斯瑪麗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