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第28章

裴硯當然知道“吊橋效應”,當一個人處于較為刺激的環境導致心跳過速,如果這時候身邊有其他人,這份心跳過速很可能被誤會為一種心動。過山車從最高點下墜的時候裴硯耳邊充斥着尖叫聲,前後其他人的,裴硯自己的,到底有沒有應敘的裴硯實在沒辦法分心去分辨。

心跳就像是直升飛機從頭頂路過,轟隆隆一直跳,所有的感官除了聽覺全部被剝奪。眼睛閉上了——裴硯以為自己不會害怕到閉上眼睛,結果真的坐上來之後發現這根本就是下意識的生理反應——嘴巴正在大叫,渾身都被撲面的風裹挾,除此之外好像只剩下自己的手,有一只手一直被另外一個人緊緊握住,心跳從指尖傳遞到那人身上。

裴硯很清楚自己的心動跟所謂的“吊橋效應”沒有任何關系,心動是因為應敘也會不顧形象地陪自己坐在過山車上大喊大叫。這一瞬間沒有為人師表的裴老師,也沒有雷厲風行的應總,只是剛剛開始嘗試戀愛的裴硯和應敘。

人和人之間的交往太看運氣了,張博說的那些話裴硯有在認真聽,好友全心全意為自己着想的肺腑之言,況且無論哪個時代的感情背後都藏着未知的傷心。

裴硯不相信一見鐘情,對日久生情似乎也有別的顧慮。

一見鐘情時總覺得了解過後都會一拍兩散,日久生情後又會想第一面沒有愛上彼此的原因到底是什麽?現在看來裴硯在感情上需要倒退,從新潮的開放關系中倒退,退到傳統意義上最最忠誠的互相選擇;從既定的婚姻關系中倒退,看似一見鐘情的閃婚和日久生情的相處;從戀愛流程上中倒退,少有人像他們一樣先結婚後戀愛,先睡到一起再給對方一個擁抱。

-

應敘是沒有傳統意義上的休息日的,選在周五晚上約會也是因為這個周末空不出時間。裴硯周六早上起床時身邊早就沒有了應敘的人影,手機上有應敘發來的消息,早飯是外賣,如果涼了熱一下再吃。

裴硯發了個“收到”的表情包,消息列表一滑又看見張博的消息。

張博說本來想晚上約裴硯去酒吧,結果有個朋友約他一起喝酒,問裴硯白天有沒有時間。

裴硯想了想又問應敘:“可以叫張博來家裏坐坐嗎?”

應敘的消息遲了一會兒過來:“可以,下次不用問我,這也是你的家。”

然後裴硯才回複張博:“可以啊,直接來我家?應敘這裏。”

張博過來手裏提了超市購物袋,裏頭是些肉菜啤酒之類的。

他當然是第一次過來,以前裴硯和應敘的關系擺着,兩人都是從不邀請自己的朋友到家裏來的。張博知道應敘有錢,但也是真的來了才感受到應敘到底有多有錢,光是在小區門口進來就花了張博點兒時間,門衛不認識張博的車,直接把人攔下來,張博要給裴硯打電話還不行,必須門衛親自給裴硯打電話确認才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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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應敘家更是大開眼界,上下樓兩層的小別墅,裝修風格跟電視裏看見的那種豪宅沒有太大區別,白色和棕色是主色調,沙發書櫃吊燈等等一系列家具都是張博在網上才會看見的一看就很貴的模樣。張博開門的時候樓下的掃地機器人正在工作,看見張博甚至還開口打招呼:“您好,歡迎回家。”

張博有些拘束,下意識回應:“你好你好。”

裴硯站在冰箱面前,笑出聲來:“你們兩個聊上了?喝什麽。”

張博把東西放進廚房:“都行,我靠,應敘是真有錢啊。”

裴硯聳肩:“弧光科技那麽大一棟樓,還能是假的嗎。”

張博轉着看了一圈,真是有些驚奇:“你第一次來的時候什麽感覺?”

裴硯回憶了一下:“應該沒有你驚訝,畢竟那時候我都跟他結婚了,搜了不少他的資料看,對他的有錢程度有了些認知。第一反應是感覺卧室都要跟我房子一樣大了。”

裴硯家庭條件還不錯,已經比大多數普通人要好上許多,從小沒有缺過錢花,導致裴硯的物欲不算很大,很能安于當下。他是高中老師,跟父母的工作沒辦法比,每個月工資也就那些,靠自己只能買下不錯地段的一居室,一個人住也夠了。

裴硯給張博拿了一瓶椰子水:“中午出去吃還是在家裏叫外賣?”

張博看他:“你叫我來我以為你要給我做飯呢。”

裴硯挑眉:“也不是不行,但你也知道我的水平,得看菜譜。”

張博擺手:“無所謂。”

裴硯清點了一下張博帶來的食材,拿起手機搜菜譜,張博靠在廚房的吧臺上一邊喝椰子水一邊問:“說說呗,你和應敘什麽情況。”

裴硯實話實說:“在談戀愛吧。”

張博猜也猜到了:“為什麽啊?不都離婚了。”

裴硯收藏了一個菜譜:“互相喜歡就試試嘛。”

張博嘆了口氣:“你當初說離婚是因為想談戀愛,我以為這就是個借口,你說你和應敘生活這麽久,也該發現你們根本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那都不是一個階層的。裴老師,你一個月工資開多少啊,七八千,房子首付是父母出的,但房貸你得自己還啊,你那小房子房貸都沒還完吧。他呢,七八千在他眼裏跟七八毛錢沒什麽區別。你們倆的喜歡說不定都不是一個意思,我也不是故意要說他壞話,你懂我意思嗎?”

裴硯聽得認真,沒其他想法,知道朋友說的都是心裏話。

張博跟裴硯是大學同學,大學那會兒兩個人關系就很好。他倆情況差不多,家裏有點小錢,自己能力還行,賺得沒家裏多,總之不缺錢花,但大錢自己也拿不出來。

裴硯點點頭:“我當然知道,你說得也對,我想離婚也有那個原因,我能看出來我們倆不是一個階層的人。但你也知道我啊,我都活這麽大了,也沒喜歡過誰,好不容易發現自己喜歡一個人,總想試試嘛。”

裴硯說完這些話,從塑料袋裏拿出來張博買的排骨,本想在流水下沖洗幹淨,張博突然開口:“你手怎麽了?我剛都沒注意到。”

裴硯不太在意:“沒事,受了點傷,都快好了。”

張博靠近兩步把排骨從裴硯手裏接過去:“都受傷了還做飯,我來吧,怎麽受的傷?”

裴硯往後退了一步:“那天放學……”只說了幾個字,放在吧臺上的手機響起來,應敘的電話。

看時間是上午十點左右,也不是午休時間。

裴硯拐到吧臺邊上,電話接起來時聲音不自覺低了許多:“喂?怎麽了?”

應敘周圍安靜:“張博到家了嗎?”

裴硯回:“嗯。”

應敘問:“你們中午怎麽吃?別自己做飯了,你手還沒好,我給你們叫外賣?或者出去吃,想去什麽餐館可以打電話給小唐,他去訂座可能不排隊。”

裴硯看了一眼張博,張博也盯着他看呢。

裴硯無奈:“沒關系,我們自己做點兒吧,張博比我會做飯。”

應敘答應下來:“注意手。”

裴硯乖乖聽話:“好。你不忙呀?這個時候給我打電話。”

說完這句話應敘那邊就傳來敲門的聲音,小唐的聲音有些模糊,依稀能聽清是問應敘幾點下去,應敘說馬上來,然後才對電話這邊開口:“有個會。”

裴硯趕緊說:“你快去吧,不用惦記我,又不是什麽很嚴重的傷,我心裏有數。”

應敘又囑咐幾句,挂了電話去開會。

張博“啧”一聲,表情很是難以言喻:“知道我要來怕你做飯招待我,特意給你打個電話讓你注意手啊?”

裴硯難得覺得不太好意思:“嗯,其實我這沒什麽了。”大概給張博講了事情經過,又說了這件事情最後是怎麽解決的,張博一直聽着,沒發表什麽意見,聽到應敘幫裴硯聯系路三的時候擡眼看了裴硯一眼。

等裴硯說完,張博仍然低着頭切配菜。

張博會做飯,他花錢太大手大腳,有時候發工資之前身上沒剩下幾毛錢,也會自己買菜做飯,而且他堅信會做飯的男人在找對象這方面很是加分,所以跟老爸學過做飯。菜切得有模有樣,不像是裴硯,裴硯切菜的時候不像是切菜,更像是在完成一項高精度的操作作業。

半晌,張博才說:“我都沒想到你還會讓別人來幫你解決事情。”

裴硯愣了一瞬:“啊?”

張博太了解裴硯了。

裴硯學習成績不錯,大學時是班裏的班長。班長一般都是要競争的,各種班委列出來,誰想做什麽職位,上臺發言競選,底下班裏同學投票。裴硯其實沒有競選班長,他們班裏大概都是一些謙虛的人,班長的職位空出來,生活委員倒是有四個人在争,每個人都說自己會全心全意幫助同學,裴硯就是其中之一。

最後是班主任點名裴硯去當班長,其他同學都沒有意見。

裴硯長了一張當老師的臉,有的人真是天生一看就是老師,讓人信得過,讓人下意識想傾訴也想依賴。大學四年裴硯總在幫各種人解決麻煩和矛盾,被各種人依賴,那時候張博就已經花錢大手大腳了,花光了生活費朝室友裴硯一伸手,裴硯跟老媽子似的,訓他花錢太沒有規劃了,然後再給他轉五百塊錢。

畢業之後張博工作,裴硯讀研。

那幾年兩人交流少了很多,裴硯太忙,可張博就是知道裴硯肯定還是那個角色,依賴他的人很多,相信他的人很多,所以他總是那麽忙,所以他總是搞不清自己喜歡誰,誰喜歡自己。

裴硯那套房子是工作第一年買的,父母出的首付。

那時裴硯曾向張博說過自己其實不太想買房,他的工資擺在那裏,工作第一年買房天方夜譚,他有點不願意父母出首付。張博安慰他,當父母的要給孩子買房子是多正常的事兒啊,多少父母都不舍得給孩子買房子呢,我爸媽覺得我不安定就不願意給我買,有錢也不給我花。而且就是個首付,房貸不還是你自己還嗎?你愧疚啥。

裴硯這麽說,我租房子也是一樣的,他倆賺得多也是他倆能力強,跟我沒什麽關系,攢幾年錢我自己也能買。

買房這種事情裴硯都不希望父母出首付,他真是太不習慣依賴別人了,跟任何人都是泾渭分明的,好像別人依賴他的時候中華兒女都是一體的,他得依賴別人時每個人又都成了絕對獨立的個體。就連自己這個至交好友,兩人多少年的關系了,從大學到現在,九年了,裴硯從沒有開口求張博幫過一個忙。

就連裴硯的煩惱張博知道的都很少,從來都是張博倒豆子似的,我跟你說我們領導那個傻逼;我靠我上一個暧昧對象有多奇葩;我這幾天有點煩,之前跟你說過那個……這種話都是張博在說,他也想知道裴硯最近怎麽樣,全靠他主動把裴硯約出來,酒喝進肚子裏,張博再問:“最近怎麽樣啊裴老師。”

包括裴硯的手,非得張博親眼看見了,當面問了,裴硯才會說。

所以直到這一刻,張博才意識到應敘對裴硯來說是多麽不一樣的一個人。

他肚子還有很多話,全咽進肚子裏,可他實在很難想象應敘做了什麽才會讓裴硯這麽相信他,甚至連裴硯自己都沒意識到他很信任應敘。

張博嘆了口氣:“沒什麽,我只是覺得你其實挺依賴他的。”

裴硯下意識否定:“沒有吧,我有嗎?”

張博聳肩:“你學生那件事,如果是別人要幫你,你肯定就拒絕了。”

裴硯想了想:“特殊情況嘛,确實走投無路了。”

張博肯定:“就算走投無路你也會拒絕,因為你總是能把事情解決得體面,你覺得你不用別人幫忙,白白欠一個人情。”

裴硯張了張嘴,半天沒說話,因為張博說的是實話。

難道他已經很相信也很依賴應敘了嗎?因為這幾年的相處?因為應敘的家底還有處事能力?還是因為別的什麽。裴硯舔了舔嘴唇,不知道說什麽好。

張博看他:“你可別當戀愛腦。”

裴硯好脾氣地笑笑:“這個我真的不是,我覺得我很清醒獨立啊。”

張博把排骨扔進鍋裏:“他依賴你嗎?”

裴硯戳了戳吧臺上的綠植葉子:“我也沒什麽可以被依賴的呀,他手段能力經濟實力都在我之上,輪得着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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