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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愛你了。◎

“你房間裏有些垃圾。”男人抿了口咖啡, 輕描淡寫道,“我看不是很重要, 就幫你處理掉了。”

“……父親, 您不能這樣。”薄詩的掌心忍不住攥緊。

“不能怎樣?”薄茗檐看向她,淡道,“你要跟我造反嗎?薄詩。”

“……”

“不去英國讀書, 擅自考了A大, 跟你哥哥一起欺上瞞下,和季霖的婚約告吹不說, 還和那個家裏關系一團亂,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掰扯清楚的程二在一起……”

薄茗檐越說,聲音越輕:“我可不記得, 你被我教成了這樣任性的人。”

“我放在盒子裏的平安符——”

薄詩艱澀地開口,看向他問, “父親也扔了嗎?”

“不知道, 應該是下人一起丢了吧。”

薄茗檐不記得這些小事, 他壓根不會過問這些,只對她說:“薄詩, 你得收收心了。”

“聽說你今天去B市找他了?”男人把咖啡放回碟中, 朝她笑了笑道,“那應該也看到了吧?他和那個畫畫的女孩走得挺近, 關系好像也不一般。”

“父親,您調查我?”薄詩擡起頭,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怎麽能說是調查呢?”薄茗檐搖了搖頭,不贊同道, “這分明是我這個做父親的, 對女兒的關心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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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關心, 誰會想要。

薄詩嘲弄地扯了扯嘴角。

“對了,還有件有意思的事,不知道你清不清楚。”男人重新展開了那份報紙,漫不經心說,“程家那個二兒子,學籍檔案被改過。”

“什麽?”

薄詩愣了愣,替他解釋:“他是因為身體不好,一直在國外養病……”

“那應該是程家為了體面,特地找的借口吧。”

薄茗檐打斷她,輕笑一聲,藏着譏諷:“過往藏得那麽嚴實,十有八九是私生子。一回來就搞得家裏雞犬不寧,之前聽說還把程弈陽打了,沒規沒矩,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

“你和這樣的人交往,注定不會有什麽收獲。”

“……”

私生子,沒規矩,不好相與。

薄詩還是第一次聽人這麽評價程宿嶼。

薄詩張口想說些什麽,但薄茗檐這時已經從沙發上起身,“晚上還有個會,就不在家住了。”

“你自己好好想清楚,別犯傻。”

他臨走時說:“程家那小子指不定還瞞了你什麽呢,你自己找他問清楚。”

“……”能瞞她什麽呢?

程宿嶼的生日,程宿嶼的朋友。

程宿嶼花粉過敏,程宿嶼不愛吃甜食。

程宿嶼的學籍情況,程宿嶼和家裏人的矛盾……

這些通通都是她從別人口中得知的,程宿嶼從沒跟她說過任何有關自己的事。

他都沒有告訴過她什麽,又何來瞞呢?

其實這樣想想,自己對程宿嶼真的很不了解。

人人都說程宿嶼身體不好,可她除了知道他體寒不能吹風,夏天也不能穿少了,只能一年四季長袖長褲外,既不知道他到底身體不好在哪裏,也不知道該怎麽照顧他。

程宿嶼在她面前,總是什麽也不提。

就連“幺幺”這個名字,如果不是很久以前的那個雨天,他燒糊塗了把自己給認錯,對着她叫出這個名字,薄詩可能至今都不會知道吧。

嗓子裏好像湧上了一股血腥味,她開始猛烈地咳嗽起來,仿佛要把心肺都給咳出來。

想起那個平安符,薄詩又咬了咬牙,一言不發地推門跑出去,沖到樓下找管家。

“東西被丢到哪兒了?”

“小姐,您這是……”在這兒工作了大半輩子,管家還是第一次見到她這樣的表情,不免驚訝。

“父親從我房間清出去的那些東西……”薄詩攥着拳,身子忍不住發抖,“被丢到哪兒了?”

管家張了張口,神情複雜地看着她,欲言又止了一會兒,還是道:“下午五點的時候被收走,這會兒應該已經運到垃圾場了。”

陳秘書覺得自己老板一定是瘋了。

不然怎麽會大晚上不睡覺,卻讓自己陪她來垃圾場找東西。

一陣陣味道熏得人難受,陳秘書都不禁感到不适,更何況是沒吃過苦的薄詩了。

但她一句話也不說,只是裹緊了身上的風衣,靜靜看着地面發呆。

垃圾場的工作人員被通知出來找東西,本來一個個都是帶了火氣極度不爽的,但是當得知找到東西能獲得的報酬後,他們全都默默閉上了嘴,開始替大小姐找她丢失的東西。

聽說丢的還是珑桦寺的平安符,那估計有些年頭了。

少說也得是兩三年的舊物,能這麽興師動衆地跑來這兒找,應該也是挺有意義的東西,也不知道是怎麽會丢了的。

有的人忍不住默默腹诽。

陳秘書見她站在風口,走過來小聲勸她:“老板,你要不進屋子裏等會兒?外面風大,我怕你站這兒吹壞了。”

“哪那麽嬌氣呢。”薄詩淡道。

她目光緩緩從地面移開,落到自己空蕩蕩的手腕上時,又不免一愣,聲音很明顯地遲緩了一瞬。

“……對了,我上次讓你換的表帶,你換好了嗎?”

“哦,那個啊。”陳秘書撓撓腦袋,有些不好意思。

畢竟這是他第一次辦事效率這麽低,都到了被老板過問的地步了。

“我想着您那塊表戴得久,還是盡量換條一模一樣的,就托人去找品牌方調貨了,他們說這一款得重新定制,加急也得一個月,所以我就讓他們定做去了,暫時還得等些時間,當然了,如果您急用的話,我那邊還有備用……”

“知道了。”薄詩抿抿唇,“就按你說的辦。”

陳秘書不再多言,轉身又帶好手套拿起工具,深吸口氣做好心裏建設後,他捏住鼻子,過去和其他人一塊兒找平安符了。

薄詩靜靜地看着遠方,突然手機響了一下,是程宿嶼發來的短信。

【在幹什麽?】

如果是平時的話,這個點薄詩應該已經洗過澡準備休息了。

但今天卻不一樣。

薄詩看着屏幕出神了一會兒,才慢吞吞一個字一個字地打:【剛洗完澡,準備睡覺。】

剛發出去沒多久,程宿嶼還沒回,薄詩想了想,猶豫了會兒,又補了一條:【對了,今天都忘了說,祝你生日快樂。】

下一秒,手機開始嗡嗡作響。

薄詩的手像被燙到了一般,她看着屏幕上顯眼的來電提示,有些焦躁地咬住了唇。

半晌,還是接了。

程宿嶼的聲音從那頭傳來:“晚安,準備睡覺了?”

看着天邊沉沉的暮色,薄詩整個人暴露在寒風中,她出門時穿得不多,在室內不覺得,這會兒才覺得有點冷,于是很輕地吸了下鼻子,應聲道:“嗯。”

“那你早點睡。”程宿嶼聲音放緩,“我明天就回來,給你帶了你喜歡吃的糕點,到時候……”

“薄小姐,找到了!”

一道激動的聲音打斷了他,也讓薄詩的心忍不住抖了下,呼吸驟停。

程宿嶼沉默了片刻,然後問:“你在哪兒?”

薄詩擡起頭,看着陳秘書攔住那人,從他手中接過了平安符,然後又跟人要了銀行賬戶,背手朝她比了個“ok”的手勢,終于稍微放下了心。

她轉身默默走遠了些,等聽不到身後那些人的聲音了,才醞釀着措辭開口。

“其實……我現在在外面。”

程宿嶼靜了會兒,才說:“因為什麽?”

薄詩眨了眨眼,想起今天經歷的種種,一瞬間有種想把所有委屈吐露出來的沖動。

但她想了想,還是不願讓程宿嶼知道自己父親對他的反感,于是只恹恹說:“弄丢了東西,出來找。”

“……什麽東西值得你大半夜不顧安全,跑到外面來找?”程宿嶼的聲音有些冷。

應該是聽到她這邊的風聲了,他發現了自己在吹風。

薄詩有些被唬到,音量逐漸變小,但她又覺得自己沒做錯。

因為那個平安符是程宿嶼給她許的第一個願,他說香火旺就會順遂的願望,薄詩比任何人都期盼能實現。

今天一天實在是太疲憊了。

程宿嶼沒過成的生日,父親突如其來的指責,還有平安符的無故丢失,這些事都壓得她喘不過氣來。

一件件事加在一起,就像無數座小山朝她壓來,如果找不到能寄托的東西,薄詩真的覺得自己會被稻草般的小事弄崩潰。

“是平安符,我不小心把它弄丢了,所以出來找。”

說出實情後,她心裏隐隐還有些好奇着,程宿嶼會說什麽。

他會告訴自己,曾替她許下的那個願望嗎?

薄詩在茫茫夜色裏,聽着風聲呼嘯,他的聲音過了會兒,渺然傳來:“平安符?什麽顏色的?”

那話語平靜得像是,他根本不記得自己送過她什麽。

薄詩緩緩睜大眼睛,啞然地張了張嘴,她的手慢慢攥緊了胸前的衣料,肋骨痛到像是無法呼吸了,于是嘴又無力合上。

電話裏,程宿嶼還在繼續:“如果找不到的話,我明天回去之前,幫你去求一個可以嗎?”

他笑了笑:“求一個比原來那個好的。”

最後一根稻草壓下來的時候,她連脊梁都好像被那份重量打折,痛得直不起腰來。

冥冥中,薄詩感覺維持着自己脆弱神經的最後一根弦——

斷了。

他真的不記得。

薄詩眼底的光彩逐漸變得灰敗。

“程宿嶼。”她閉了閉眼,“生日快樂。”

“剛才短信裏不是說過了嗎?怎麽又說一遍。”他還是往常的口吻,很淺地笑了下,“等明天回來,我們一起……”

“程宿嶼。”薄詩平靜地打斷他,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路邊的路燈滅了又亮,一晃一晃的,仿佛在預示着什麽,氛圍在悄無聲息中變了,程宿嶼察覺到什麽,也随之安靜下來,呼吸交錯間,就聽到她說,“我們分手吧。”

“……”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開。

薄詩手有點發抖,冷風頻頻往她袖口裏鑽,可她已經感受不到了。

風太大了,吹得她連思緒都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電話裏終于傳來程宿嶼的聲音,依舊冷清。

他問:“為什麽?”

薄詩狼狽地笑了笑,想:

就算是程宿嶼,這時候大抵也是會有些訝異的吧。

畢竟是一直一直追在他背後,好像連趕也趕不走的人,這樣的人突然有一天停下了腳步,在原地朝他揮手說再見,這種事就像是地球不再公轉,溪水不再順流那樣荒謬。

也難怪他會問為什麽。

“……可能是因為。”

薄詩接過了陳秘書走過來,遞給自己的那只平安符。

平安符雖然已經被擦過了,但還是有些髒兮兮的污漬沾在上面,怎麽用力抹都抹不掉,像是有些錯誤造成了,痕跡就不可挽回。

她攥住了那只平安符,像攥住了一顆破碎的心。

“我不愛你了。”

電話裏,久久沒有聲音再傳來。

世界在這一刻陷入黑暗,像是一幕電影被按下了暫停鍵,一切聲音都被淹沒,萬籁俱靜。

程宿嶼不再說話,薄詩也不言語,只保持着通話狀态安靜等。

等待,他會給自己怎樣的答複。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聽筒裏除了偶爾的幾絲雜音外,沒有任何聲響。

直到薄詩都快以為他挂了電話,程宿嶼的回答才終于出口。

“……好。”

他聲音很低,薄詩卻能想象得出他此時此刻,淡漠的那張臉。

“我知道了。”程宿嶼說。

反正總歸,他是不會為了自己有什麽情緒變化的。

一開始交往的時候,程宿嶼就說是試試。

現在用五年時間試出來了,她一個人的一廂情願,只不過是飛蛾撲火,哪怕程宿嶼願意嘗試接受,時間長了也是會湮滅的。

只是這個道理,她現在才弄懂。

好像遲了一些。

挂了電話,薄詩慢慢地擡起頭,朝面前的人勉強扯出了個笑,表情卻比哭還難看:“抱歉啊陳秘,那條表帶,不用換了。”

陳秘書看着她,神情愕然。

薄詩轉頭看向天邊,許久沒有再說話。

那天起,程宿嶼從她的世界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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