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行動順利

第7章  行動順利。

次日,十八帶着探查到的所有關于辛澄的消息,回到王府交到郡主手上。

藏書閣二樓,郡主未被打擾的,安靜地寫完了一幅字,心情很好。

果然那個煩人精不在才是最好的。

十八拿回來的一疊紙放在案頭上,關于辛澄的生平都寫在上面,可以了解她是一個怎樣的人。

關鍵是知道她到底是什麽來歷,帶着什麽目的。

不過在一起相處了這些天,不必看郡主也大概猜得到,想來是外室所出的緣故,家裏人沒教導過她多少禮儀,以至她如此散漫放浪,腦袋裏整天想些奇怪的事情而又言行無忌,不過也僅此而已了,至少心思簡單澄明,有些小聰明但沒什麽大的城府心機。

郡主随意取來翻看,臉色卻逐漸凝重。

辛澄出自江南莫家,原名莫心澄,這她已經知道了,沒想到這等武林名門,背後也有許多腌臜事。她的母親是青樓花女,被前代家主帶回去不久後便扔在後院,再沒管顧過,自然也沒有名分。因着身份,她們母女飽受同族欺淩,那次火場不是意外,而是同族的孩子故意将辛澄關在庫房裏後放的火。

而小辛澄自小受的欺淩遠不止于此,冬天被埋在雪地裏,酷暑被吊在樹上,下雨時“失足”掉進井裏……

看到這處,郡主眼睫輕顫,移開了視線。

初見面時,她也曾親手把辛澄推下井過,彼時固然有試探她武功的目的,但也的确是故意為之,想來那時她落井之後是真的感到害怕了。

郡主感到心口凝結了一團郁氣,幾個呼吸吐納之後,這才繼續看下去。

七歲時,她的母親過世,留下她和她母親身邊的侍女為伴,九歲時,太傅餘忠尚未挂職時游歷江南拜訪莫家,看中了小辛澄,将她收為學生,帶她離開莫家,親自教導。

辛澄一直跟着他留在青州,直到兩年前辛澄十六歲時,餘忠接受朝廷封賞,入京為太子太傅。但辛澄仍在青州,從未離開過,後太傅向皇帝舉薦辛澄為起居使,辛澄方至雲州。

郡主放下這一疊紙,深深的嘆息了一聲。

她小時候受過這麽多委屈,稍大些又跟在餘忠那個刻板嚴厲的老夫子身邊,如此成長環境,怎麽還養成了那副開朗活潑的性子?

“你怎麽看?”郡主開口,問向廊臺下的十八。

十八一路風塵仆仆地趕回來,此刻沐浴更衣後準備去補覺,她打了個哈欠,無所謂道:“辛澄麽?應該沒有需要我動刑的地方吧。”

最好不要有,王府下面的地牢裏,還有幾個江湖人沒審完呢。

“我說的當然不是這個,”她的起居使身份沒什麽可疑的,“她說她喜歡我的事……”

十八恍然一瞬,攤手,“那不就更不關我的事了?”

見郡主不說話,十八笑笑,“對了,她在哪,回來都沒看見她。”

“誰知道。”

“啊?”

一刻鐘後,把事情起因經過了解清楚,十八皺着眉,臉色不太好。

“怎麽了?”郡主喝了口茶,問道。

十八沒了睡意,靠在窗旁,“關于辛澄,這次我出門時還專門去聽了幾場戲。”

郡主不明所以。

“都是些女子相戀的戲目。”十八解釋比劃着,“像是夫人與小妾,小姐與婢女,公主與女驸馬……”

“砰”郡主把杯子放在桌上,擡眼問:“這有什麽關系嗎?”

“有,都是悲劇。”十八搖了搖頭,“死的死,散的散。有被迫害雙雙殒命的,有一人罹難陪她殉情的,也有為了成全彼此永不相見的,總之,感人肺腑,情真意切。”

女子相戀不容于世道,這般結局,不難想象。

郡主敲了敲桌子,“所以呢?”

十八正色道:“因相戀不易,她們這些人好像更加堅貞,對感情也更容易鑽牛角尖。”

“……”

十八吸了口氣,說出她的擔心,“辛澄她不會覺得郡主不肯接受她,還硬要把她塞給男人,一個想不開……”

十八吞了後面的話,郡主卻明白她話中所指,指尖摩挲掌心,“會嗎?”

十八不知可否,言明利害後便到廊臺上躺椅上補眠。

郡主心道,不會的,她那人沒臉沒皮,哪裏會想不開。

日光輪轉,漸近西山,最後墜入其中,最後一絲光亮也被吞沒。

蘿蔔進到屋內,點亮燭火,猝然擴大的光亮,讓郡主有些恍神,她捏着棋子,向外看了眼天色。

看來今天也不會回來了。

好得很。

郡主起身,準備回去睡覺。

十八換上了夜行衣,準備晚間的值守,來到藏書閣見郡主還在,問道:“辛澄還沒回來嗎?”

“誰要管她。”

十八卻有些憂心,腦海中辛澄的身影正在和那些戲本的人物漸漸重合,“她不會真的投河去了吧?”

郡主腳步止住。

“雲州近海,若是投河,只怕幾刻鐘就沖進海裏去,屍骸都找不到。”十八目露憂色,仿佛已經看到了辛澄在浪濤中浮沉。

郡主沉默半晌,燭火倒映的光影在她的臉畔不停變換,忽然,她轉過身來,回到案桌前。

拿起筆思考片刻後,郡主吩咐道:“我來畫像,你去叫上李耀,讓他帶上除去值守的所有護衛,上街搜查大大小小的酒樓客棧,街邊的食肆小館也不要漏掉,你帶上我的手令,去府衙查問這兩天各城門河道的守兵。”

郡主看了眼漏刻,繼續道:“還有兩個時辰漲潮,到時如果還沒有消息,你便向城外駐軍借兵,沿河道搜索。”

“是!”

* * *

一刻鐘後,雲州城內出現由火把組成的一條條火蛇,在城內穿梭游移,不放過任何一個歇人的角落。

兩刻鐘後,大大小小的街道上人聲議論紛紛,但都說着不知道。

三刻鐘後,一隊人馬披甲持劍,在衆食客的驚慌中沖上來福客棧二樓,踹開一扇門。

辛澄吓得最後一只鵝腿沒吃上,掉在盆裏,嘴還張着。

不一會,又上來兩隊人,穿着紅的黑的白的,全都堵在她的房門前。

辛澄吞了吞口水,難以置信道:“已經起兵謀反了?”

門外的人大眼瞪小眼,片刻後門外的人自動分成兩列,讓出一條路來。

只見一道颀長而冷清的身影款步而來,辛澄心虛垂頭。

郡主走進屋子裏,眼神在辛澄上下掃了一遍,最後停在桌上盆子裏的鵝腿和骨頭。

不僅身體無恙,胃口還好得很呢。

冷哼了一聲,“本郡主以為你死在外面了呢。”

辛澄讪讪,“……還沒。”

郡主揮手令其餘人都退下。

房門關上,外面的吵嚷漸褪,只剩下辛澄和郡主兩人。

辛澄知道郡主面色不虞,主動上前搬了只凳子,“郡主,坐。”

郡主站着沒動,“呵,看來外面的椅子要比王府裏的舒服多了。”

辛澄茫然,“沒有啊……”

“那怎麽起居使閣下在此流連忘返呢?”

辛澄聽出郡主的諷刺之意,轉移話題道:“是這樣,我在城中打聽到這裏的燒鵝很有特色,郡主要不要嘗嘗?”

“本郡主在雲州十餘年,知道得比你更清楚。”

又被嗆了回來,辛澄一時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了,只能在一旁罰站。

郡主瞥了她一眼,見到她發頂的一叢呆毛順從服帖,正如此刻它的主人一般。

雖然方才那麽說了,但她主動示好,又如此乖巧,郡主便在心裏給了她一個解釋的機會。

郡主解開披風的系帶。

辛澄瞧見郡主動作,忙伸出手去。

看了她一眼,郡主把披風遞出去。

辛澄展開笑顏,把披風拿到幹淨地方放好。

回身時,郡主便已經坐下了,向她道:“說吧,本郡主現在聽你解釋。”

辛澄便在另一邊坐下,想了想道:“其實本來我是很生氣的……”

“沒看出來,吃的挺好。”郡主截話。

“……”郡主真讨厭!

“我本來是很生氣的!”辛澄又說了一遍強調。

這次郡主懶得說她了,辛澄便繼續道:“但我出了王府便想通了,女子相戀大多秘而不宣,本來就很不常見,其他人約莫都是從話本戲本中看來的,由此便生出了許多誤解。”

辛澄餘光瞄到郡主動了動唇,估計本想反駁,但沒說出口,只是不正眼看她,心裏肯定還是不認同她說的。

辛澄便放慢了語調,“這當然不是郡主的錯,但我一定要說清楚。女子相戀若是違背天道,怎麽沒見天道降下一道雷來把兩人劈死?若是因為不能結合生育,那這世上還有許多體弱多病難續子嗣的男男女女,難道他們也是有違天道的存在麽?除此之外,兩女子相戀,結伴生活,遵紀守法,不傷害任何人,和平常的男女夫妻有什麽不同?”

郡主曲肘支着下巴,耳朵朝着這邊,但沒什麽反應。

“還有,她們選擇女子相伴一生的原因,或許是有郡主所說的情形,但也絕非全部,至少我,絕不是因為什麽男人,而是真心地愛慕着郡主殿下。”

郡主又把頭扭過去一些。

辛澄笑笑,繼而正色,“我相信這世上還有和我一樣的人,她們同樣從心底裏愛着身為女子的自己和那個‘她’,與男人無關,即便她們遇到絕世好男人,這份心情也不會改變。所以,為了不讓這種誤解存續下去,即便是面對郡主,我也絕不退讓。”

辛澄說完一大些話,有些口渴,便自顧自倒了碗水喝,故意不去看郡主的反應。

她也不知道郡主會怎麽回應,也許怒斥,也許冷嘲,也許憤然出走,無論是哪種,辛澄接下去想要和郡主拉近距離都難了。

良久沒有得到反應,辛澄反思自己是不是說得有些過了,畢竟郡主不是這邊的人,還是要循序漸進才好。

“知道了。”

安靜下突然出聲,辛澄的心猛地一跳,還反應不過來,“……啊?”

郡主回頭瞪了她一眼,提高聲量,“知道了!”

說罷,迅速起身推門出去。

辛澄這下回過神來,笑意在嘴角逐漸擴大,開出一朵花。

郡主說她知道了,郡主能理解她的想法!

推開門後,郡主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回頭看向還在傻笑的辛澄。

辛澄還沉浸在高興中,和郡主笑着對望。

郡主真好!

不僅相貌好,武功好,心地也好,怎麽會有這麽善解人意的郡主殿下呢。

郡主的臉色逐漸卻變得不耐煩,在門口立了一會見辛澄還在穩坐泰山,一扭頭,轉身便下了樓梯。

郡主消失在門口,辛澄突然反應過來,把一切都說清楚了,剛才郡主停了那麽久,是在等她一起回王府。

忙抱起郡主的披風追了出去,“要回的,要回的,郡主等等我!”

“你就死在外面吧!”

辛澄追出客棧,見郡主上了馬車,扶住車轅道:“不過我得先去櫃臺結賬,郡主先回,我馬上跟上。”

“誰要管你!”郡主一聲令下,馬車後跟着侍從,絕塵而去。

望着馬車越行越遠,辛澄笑意漸斂。

去掌櫃結賬後,辛澄在街上慢慢踱着,很快便瞄到一處暗巷口,那裏用白灰畫着月牙标記,她留意着四周的動靜,裝作不經意靠了過去。

用身體和袖子做掩護,用炭筆在另一邊牆上留下标記後,辛澄便迅速消失在這處街道。

日月轉換,待到四下寂靜,狗已歇,雞未鳴時,兩道黑影閃至這道巷口,抹掉了兩處标記。

其中一道黑影細聲道:“行動順利,主子已成功進入王府,令我等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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