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戈壁
第0012章 戈壁
靠岸的湖水不深,楚輕舟下了水,走過去一把揪住冷山的衣領,将對方從水裏拉起來,厲聲道:“你和‘蚩’的首領到底是什麽關系!”
冷山剛才嗆了一口水,他咳嗽幾聲,抓着楚輕舟的手腕一折,脫離了桎梏,冷聲說:“你要我說多少次,我不認識他!你這個人怎麽這樣啊!”
楚輕舟冷哼一聲,再也壓抑不住心裏的怒火:“你嘴裏有一句實話嗎?從我見到你開始,你說過一句真話嗎?至今為止,發生的所有事情,你敢說都是巧合嗎!”不等冷山回答,他拽着冷山拖回岸上,将繩子捆回冷山手腕。
“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問你一個字,除非你自己主動求我聽你說實話。”
楚輕舟撂下這一句,翻身上馬,驅策馬匹朝着北邊疾馳。
一路的湖泊與山林逐漸減少,腳下濕潤的草地漸漸成了幹燥的沙石。
兩小時後,他們進入了泰爾塔戈壁,這是楚輕舟在三年前擔任隊長後第一次抓捕‘蚩’的地方。
冷山在這兩個小時裏,一直被拖拽着走,有那麽幾次他體力不支,快要暈過去,但楚輕舟絲毫沒有停下來的意思,拽着繩子的另一頭割進他手腕的傷口裏,将他又活生生疼清醒。楚輕舟當真不再說話,冷山也來了脾氣,從始至終都沒有開口求饒。
夕陽西沉,落日頹靡的光漫過戈壁的沙丘,眩目的橘金色勾勒出楚輕舟和冷山一前一後的身形。烈日下,滾燙的熱浪裹挾着沙石撲面而來,燥熱難耐。
冷山的身體已經到了極限,他的雙腕被磨得鮮血淋漓,染紅了麻繩,腳下被一塊亂石絆倒,他掙紮着想站起來,但渾身使不上勁。
楚輕舟在感受到冷山摔倒之後沒有立即停下,而是往前拖行了冷山數十米才勒了缰繩,黑馬在漫天的黃沙中調轉過身子,楚輕舟居高臨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冷山。
他不緊不慢地拿着酒壺喝了幾口水,翻身下馬,走到冷山跟前。
冷山被粗糙的沙石磨出一身血跡,大大小小的傷口很多,發絲淩亂,汗水混着血從額前的碎發滾落。
楚輕舟沉默了一會兒,說:“看樣子你是不想活了?‘蚩’的人給了你什麽好處,值得你這樣為他們賣命?”
冷山躺在地上緩了一會兒,才用雙手艱難地将身體支起來,他看了看周圍,目光有些虛無游離,似乎在确認些什麽,片刻後,他牽起蒼白的唇角,似笑非笑:“不,我想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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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輕舟挑着眉尾,等待下文。
“我能向你坦白的都已經坦白了,唯一沒有回答的,我現在告訴你。”冷山低咳了幾聲,繼續道:“我父母是被人殺死的,就在這裏。”
“我找到這的時候,母親倒在地上,已經沒有呼吸了,旁邊的沙丘上挂着一截腸子。父親渾身是血,正在和一個人打鬥,不過三招,就被那人一刀捅穿了心髒。那人看見我,但沒有對我動手,轉身走了。”
“父親撐着最後一口氣讓我發誓,永遠不要離開草原,也不要調查殺害他們的兇手。”
說這些話的時候,冷山語氣平緩,面色平靜,淺棕色的眼睛染了一層不算明晰的水霧,可目光卻似出鞘的利刃,仿佛燃着星火的一盞琉璃,在光影明滅之間與臉上的血污相襯,形成了碎落,鋒利,而又殘忍的美感。
“父親說這是他的遺願,他還說,他和母親都很愛我,但他卻一直和我說對不起,我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道歉,”這幾句話冷山說得很輕,低聲呢喃,仿佛在問自己,他抓了把地上的沙子,沙礫在指尖流淌:“那個人的身手和我父親很像,但他戴着面具,我不知道他的樣子。”
冷山說完,仰頭直視楚輕舟,聲音虛弱而冰冷:“夠了嗎?”
楚輕舟此刻如雷貫耳,其實從冷山開始敘述這段過往時,他心中便有了預感,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冷山,迫切地問道:“那天是幾年幾月?”
“三年前,4月13。”
三年前的四月十三號,正是楚輕舟抓捕‘蚩’的日期,那天,‘蚩’的首領難得親自現身,楚輕舟也是在那時與對方交了手,但對方一直戴着面具,沒人見過他的真容。
唯一讓楚輕舟印象深刻的,就是面具後那雙和冷山極其相似的眼睛。
原本篤定的謊言在這一刻動搖了,再确鑿的證據也在冷山這段不可能僞造的敘述中成了假象。
楚輕舟神色複雜地看着冷山,聲音卻明顯輕柔了許多:“你……”
話音未起,冷山便失了力,整個人朝後倒去。楚輕舟在冷山挨到地面的前一刻,傾身将對方攬進了懷裏。
還來不及将新的疑雲理清,楚輕舟聽見一陣極輕的風聲,但這風聲由遠及近,以極快的速度呼嘯而來。
是沙塵暴!
楚輕舟迅速分析了地形,他們現在還沒有深入戈壁腹地,風是從西南方向吹過來的,他們周圍的沙丘并不多,不會在短時間內造成惡劣的連鎖反應。但現在往回走的話是迎風的方向,肯定是不能回去了。
大約一千米處有幾戶零星的人家,其中一戶的屋子搭建得很高,十分顯眼,建造得有些像已經成為遺跡的樓蘭古城,管不了那麽多了,楚輕舟當即決定去那裏避過這陣風沙。
他抱着冷山上馬,将冷山圈在懷裏,冷山完全沒有意識,軟軟地靠在他身上。
很快,漫天的風沙肆虐翻湧,天色在瞬息之間昏暗,茫茫黃沙襲卷而來,仿佛将大地割裂開一道吞噬萬物的天塹。
在黃沙追至他們身後的最後一刻,楚輕舟驅策着馬,急停在木屋前。
他一手摟着冷山,一手敲了敲古樸的木門,在心裏擔心了一下這座屋子的質量能不能扛得住沙塵暴,但既然到現在它還沒被黃沙給埋了,說明問題應該不大。
門很快就被打開了,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奶奶舉着燭臺出現在門後,目光掃過楚輕舟和冷山,還有他們身後的馬,随即退開兩步,示意他們先進去。
“快進來吧,你先将你朋友放下。屋子後邊兒有個封閉的馬廄,馬拴那兒就行。”
“謝謝您。”
楚輕舟剛要解釋自己突兀的到來,此時也不多做推辭,攬着冷山進了屋,他先将冷山輕輕放在沙發上,然後出去拴好馬,進屋向老人家再次道了謝。
屋子沒有很寬敞,四面都點着蠟燭,地上鋪着毛氈,所有的家具都是木質的,看上去古樸而久遠,通往二層的樓梯旁是青銅色的嵌入式壁爐,正燃燒着火焰。
“我們是來這裏……”楚輕舟看了一眼滿身血痕,昏迷不醒的冷山,怕吓着老人家,謊話張嘴就來:“旅游的,我朋友中暑了,還摔了一跤,又碰上了沙塵暴,所以想在您這裏避一避,很抱歉打攪您了。”
老奶奶雖已至暮年,但眼神卻很是清明,她将燭臺放在木桌上,和藹地笑了一下:“我這裏啊,常有人來借宿,都習慣啦。這附近也沒個別的去處,我這座屋子是最顯眼的,起個沙塵暴之類的天災呀,就會有人來這兒敲門。”
楚輕舟禮貌乖巧地笑了一下:“真是麻煩您了,對了,請問您這兒有碘酒和紗布嗎?”
“有的,你坐吧,”老奶奶倒了兩杯水放在桌上,說:“我去給你拿。”
“多謝。”
楚輕舟拖了把椅子坐在冷山身邊,拿起水杯喂冷山喝了幾口,冷山依然昏睡着,眉間微微蹙着,看上去有些難受。
喂進去的水流從嘴角溢了些出來,蜿蜒至纖長的脖頸,楚輕舟遲疑了一下,用手背擦拭了過去,碰到冷山精致小巧的喉結時,楚輕舟過電般将手收了回來。
燭火暖色的光映在冷山半邊臉上,上面有一道細長的血口,大概是絆倒的時候被沙石劃傷的,另半張臉隐在黑暗中,似乎也染了些污漬。
不知是愧疚作祟還是鬼迷心竅,楚輕舟又伸手在冷山臉上拈了拈,将上面沾染着的細沙抹去了,眼神裏是他自己都尚未察覺的一絲憐惜。
無論如何,這名少年與‘蚩’的關系一定不淺,但這不淺的緣由,卻并非少年本人的意願。
左右不過是個有血性的小可憐。楚輕舟現在雖依舊對冷山戒備,但心底的愧疚與憐憫卻到達了頂峰。
這時,老奶奶提着一個藥箱走來,說:“我一個人生活在這兒,也沒備太多藥,你看着給他用吧。”
“謝謝您了。”楚輕舟接過來。
老奶奶笑呵呵道:“嗨呀別客氣,有人陪我說說話也好。”她看向沙發上的冷山,興許是因為冷山長得清秀俊俏,昏迷時眉心微蹙的脆弱模樣格外惹人憐愛,她多看了兩眼,眼神裏盡是慈祥與疼惜:“啧啧啧,這小夥子身上傷口不少呀,哎呦真是太不小心了,怎麽給摔成這樣。”
【作者有話說】
冷山:自從遇見那個人,不是暴風雪就是沙塵暴,受不了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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