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冰原

第0038章 冰原

猩紅的血液濺在楚輕舟蒼白的臉頰上。

一名黑衣人轟然倒地。

“西南方向有人!”

“保護冷先生!”

剎那間,周遭混亂了起來,在夜色的籠罩下,即使是訓練有素的殺手,也很難在第一時間精準定位藏身于暗處的敵人,并且對方在每開一槍之後便迅速更換了位置。

在對方殺掉第五名黑衣人時,冷恪清走出了手下的掩護圈,将槍口對準了剛才被撇在一旁的楚輕舟。

“想要他死,你盡管繼續。”

身後一名下屬上前想要拉回冷恪清:“冷先生!”

冷恪清擡手示意對方別動,提高了音量繼續道:“冷山,我知道是你,某種程度上來說,你的槍法是我教的,怎麽,要用它來殺我麽?”

“這樣,我給你兩個選擇,你現在逃走,我答應你,不會再去抓你,但,這個人,死。”

“或者,你現身,他活。”

“我給你十秒鐘時間考慮。”

“十。”

“別聽他的!”楚輕舟用盡全力朝着無垠的墨色喊道:“不要出來!快走!”

“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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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輕舟在這一瞬間苦笑着閉上了眼睛,因為他看見一抹清瘦的身影從不遠處的蘆葦蕩裏走了出來。

“放了他,我跟你回去。”

冷山停在距離冷恪清兩米外的位置。

冷恪清遺憾地看着冷山,道:“阿木之前和我說你從小在槍法這方面天賦異禀,我還以為他只是想向我邀功呢,原來不是假話,可惜……”

他輕蔑地笑了笑:“再鋒利的刀一旦沾染了七情六欲,就成了生鏽的鐵,不值錢了。”

“我這個做父親的還真是難辭其咎。”

冷山漠然地看着冷恪清,說:“你不是我的父親。”

“你答應過的,現在把他放了。”

冷恪清玩味道:“當然,但不是現在,你還得做一道題。”

冷山緊握着手中的槍,手上的青筋暴起,殺心湧現,但當目光落在楚輕舟身上時,又将情緒斂了下來。楚輕舟全身上下都是血跡,衣服也已經破爛不堪,在這冰天雪地撐不了多久了。冷山強忍着心疼,冷靜地說:“你什麽意思?”

似乎一切都在冷恪清意料之中,他挑了挑眉,說:“帶過來。”

一名黑衣人将一個看上去不到十歲的小女孩推到了冷山面前。

“親手殺了她,我保證,這次,我一定會讓楚輕舟活着離開。”

冷山下意識後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冷恪清,問道:“為什麽?”

“哈哈哈……”冷恪清殘忍地笑起來,轉而慈愛地看着冷山,道:“你身上流着我的血,冷山,你和我,是一樣的人。”

“什麽……”冷山皺着眉,眼裏既是憎恨也是迷茫。

楚輕舟卻瞬間懂了冷恪清這麽做的意義,他要讓冷山變成和他一樣肮髒的人。

“冷山,不能殺她!”楚輕舟掙紮着想要站起來,卻被冷恪清一腳踩在了肩膀上。

“唔……”楚輕舟的臉因為劇痛比先前更加蒼白。

“不要!”冷山再也維持不住表面的冷靜,他上前一步想要阻止,冷恪清卻已移開腿,朝着冷山逼近一步。

“這次,我給你一分鐘時間考慮。”

頃刻之間,楚輕舟在冷山的眼睛裏看見了一絲動搖。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他聲音虛弱,帶着不易覺察的顫抖,道:“冷山,她是無辜的,你明白嗎,我可以為了保護你們死在這裏,這是我的責任,但你不能為了我殺人,如果你今天殺了她,我……”

冷恪清高聲打斷道:“如果你今天殺了她!你在意的人就不用死!”

“這不是你想要的嗎?”

冷恪清俯在冷山耳邊,蠱惑道:“我們都會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擇手段,甚至犧牲其他任何人,對吧。”

“這個女孩兒和你素不相識,你何必在意她的死活?”

“殺了她,就能救你想救的人,不是嗎?”

“你看,楚輕舟快要死了!孰輕孰重,你還不明白嗎?”

“你難道想就這麽失去他嗎?”

冷恪清站在冷山身後,緩緩抓起冷山握槍的手,對準了小女孩的額頭。

你難道想就這麽失去他嗎?

這句話像雷聲一般乍現在冷山的耳邊,他不想失去楚輕舟。

他不能失去他。

保險栓被拉開,楚輕舟聲嘶力竭的暴呵,小女孩恐懼的哭聲,冷恪清蠱惑的低語都像被放慢了無數倍——

砰——

子彈正中眉心,小女孩臨死前依舊睜着驚恐的雙眼。

“你看,殺一個人,然後得到自己想要的東西,就是這麽簡單。”冷恪清奪走冷山手中的槍,輕拭了一下溫熱的槍管,用只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音量說:“這一槍是我替你開的,但卻是你拉開了保險栓,不是嗎?”

“不……”

這樣近距離殺人的沖擊力實在太大了,冷山眼中盈滿了淚水,他渾身發抖,不斷地搖頭道:“不是我……我沒有……”

“我沒有想殺她……”他第一次露出這樣脆弱的神情,他看着楚輕舟,卻從楚輕舟的眼裏看見了震驚與失望。

“楚輕舟,你信我,我剛才是……”

嘭——!

耳膜陣痛,耳鳴,失去聽力……

墜機燃燒的火光盈滿了月色,爆炸聲響徹群山,地面似乎都随之劇震,其中一架救援的直升機與被冷恪清派遣在後方的戰甲相撞,墜毀在了這片草原上。

場面一時間陷入了極度的混亂。

大火照亮了原本漆黑的夜空,幸存的幾名救援人員持着槍朝着冷恪清的包圍圈突進。

槍聲與打鬥聲在連腩沨續的爆炸聲中顯得渺小而尖銳。

火光沖天,雪又大了。

焦灼的濃煙與潮濕的風雪融在一起,嗆得人喘不過氣。

這片邊陲之地似乎從來不缺變幻莫測的天氣與惡劣  的情形,但楚輕舟想不明白,為什麽偏偏在這一夜再起這樣大的風雪,一如他和冷山初見那樣。

同樣是身陷囹圄,舉目無援。

但這一次,他想保全冷山。想起來還真是巧,冷山自從遇見他,就沒發生過好事,如果不是他的出現,冷山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自己的身世,不會卷入這些紛争。

意識渙散之際——

“楚隊!”

“楚隊!您還能站起來嗎?”一名趕來支援的青年為楚輕舟打了一針凝血劑,将楚輕舟攙扶起來:“我們的救援機被撞毀了,等C組趕到,我再護送您撤離。”

“您放心,對方的人也已經被我們打散了,現在自顧不暇,沈隊說了,一定腩沨要将您平安接回去。”

楚輕舟沒在聽。

“楚隊!您在找什麽?”

視線多方受阻,終于,楚輕舟在一片混亂裏找到了冷山的身影。

冷山正與冷恪清的一名手下打鬥,他們的子彈應該都已經用盡了,兩人手裏只拿着刀,但那名手下很快就被冷山一刀封了喉。

冷山似有所感,轉身對上了楚輕舟的視線。

大雪并沒有将焰火的攻勢熄滅,如鬼魅般的火光沒有偃旗息鼓,反而愈發張狂,朝着他們的方向蔓延。

無垠的冰原之中,橘紅色的火光顯得異常妖冶詭谲。

楚輕舟漆黑的眸子裏映襯出風雪中搖曳的火光,他走過去,垂眸看着冷山,說:“那時你問我,如果你真的是冷恪清的兒子,我會不會殺你。”

“那現在我想問你,你呢,”他望着冷山這張沾染着星點血跡的,既肅殺又柔美的臉,輕聲問:“如果我們以後再見,你會和我并肩作戰嗎?”

還是兵戎相見呢。

他總覺得冷山的眼睛很漂亮,每一次望進冷山眼睛裏的時候,都像穿越一場琥珀色的星際,而在這個與賽博元素碰撞的宇宙裏,所有的新型植物都鏈接着冷山的血管,它們和冷山一樣,是荒涼與生機的矛盾體。

火焰遇見積雪上殘留的機油,在剎那間隔出一道一人高的火牆,烈火将他們分開,楚輕舟與冷山隔着硝煙與濃霧對視,在充斥着血腥味的草原上,冷山的視線比月色還要幹淨,他知道,楚輕舟是在和他告別,他們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他不能和楚輕舟離開,楚輕舟也不能留在這裏。他有自己的仇要報,而楚輕舟也要回去完成他的使命。

他不知道從今以後,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和楚輕舟并肩作戰。

但是,他說:“我永遠不會傷害你。”

楚輕舟忽然想起那次在月色下看見冷山殺人的場景,那時的冷山和現在很像,像一把出鞘的利刃,原野上的一攏勁風,一盛凜冽的風雪,而這些鋒芒,最終都隐沒在一筆清遠的山水畫裏。

因為他利落地殺人,卻小心翼翼地對他說,他很想念他。

冷山并不是大都市裏受過良好教育的少年,在他身上的,是原始的純良與淨澈的野性,這些東西鋒利而疏離,似乎不用楚輕舟做什麽,冷山就能披巾斬棘地來到他身邊,說他愛他。

楚輕舟在這一刻突然意識到,冷山是自由的。

從軀體到靈魂,他的靈魂是有光的,是霜雪與烈酒同時在他的身體裏碰撞,撕裂,又相融,他是這座神山裏最純粹最柔和的月。

他可以在草原,在荒漠,在雪山,在森林,或者,擁有一個溫馨的家。

唯獨不可以和他一起待在硝煙裏。

他不需要冷山的答案。

C組到了,直升機降落在火圈中央。

“冷山。”楚輕舟說:“不要再遇見我了。”

風聲帶走了他的聲音,零碎地吹散進冷山的耳朵裏。

“你說什麽?”冷山有些迷茫地看向楚輕舟。這樣的眼神望進楚輕舟眼裏,竟有幾分意亂情迷的風情。

楚輕舟心裏苦笑了一下,在這樣的場景之下,他竟也能對冷山動情,真是沒救了。

“楚隊,我們該走了。”

楚輕舟有些悲傷地朝冷山笑了一下,然後轉身與青年一同朝着直升機走去。

冷山的視線穿過明滅的焰火,他看見楚輕舟的身影逐漸遠去,直到停留在直升機前,楚輕舟微微側過頭,似乎想要最後朝身後看些什麽,卻只是短暫地停留了一剎,垂眸将視線落在了雪地上,随後登上直升機,關閉了艙門。

直升機旋翼的轟鳴聲蓋過了今夜這一場驚心動魄的罪行。

破曉之際,暴雪熄滅了大火,白色的群山隐沒在雲霧間。風煙俱淨,天山共色,像一片無垠的冰原。

冷山站在漫無邊際的白色中央,仰起頭,看着直升機升空,飛遠,直至消失。

緊接着,他在重歸寂靜的遼闊草原上,聽見了自己雷鳴般的心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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