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 第無疾而終的玫瑰
◇ 第55章 無疾而終的玫瑰
冷恪清命手下的人清理掉了花園裏所有的玫瑰,一律換成了別的花卉。
薔薇,百合,鈴蘭,鳶尾,什麽都行,只要不是玫瑰就行。
但在下達這個命令的前一天晚上,他獨自去了花園。
月色下,那叢玫瑰顯得比白日裏更豔麗了,微風拂過,花瓣舞動,嬌豔妖嬈的紅鬼魅得驚心。
三天前,也就是在這片玫瑰叢之間,虞潇殺掉了那名據他描述出言不遜的青年,并将被青年的血濺髒的那支玫瑰摘了下來,送給了他。
那一瞬間冷恪清動了殺心,他覺得虞潇僭越得太過了。
那個人怎麽敢對他做出那樣輕佻的舉動,近乎于明目張膽的告白。
換了常人會為之感動,但他冷恪清是誰,從屍山血海厮殺出來的惡魔,從不為任何人心軟。
而送他玫瑰這個行為,在他看來充滿了挑釁的意味,是想要壓他一頭占據主導地位的星暗示。
簡直是狼子野心。
但冷恪清自己也不明白為什麽,當時他坐在秋千上,就那麽鬼使神差地接過了那支玫瑰,指尖撚過花瓣上殘存的血跡,須臾,用了狠勁甩了虞潇一巴掌,虞潇唇角溢出鮮血,依舊規矩跪着,擡眸望向他。
當時那個眼神太過晦澀難谙,冷恪清說不清那是怎樣一種情感,既像委屈又像控訴,卻都溺在深不見底的一往情深裏。
冷恪清想,這也不能怪他失了以往的分寸,哪怕換做再鐵石心腸的人,也不忍心将這雙眼睛的主人親手扼殺。
于是他不去看虞潇的眼睛,只說讓人立刻消失在他眼前。
對,結果這事情從頭到尾,他僅僅只是給了那個逆子一巴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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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恪清對虞潇沒有多餘的感情,他自己心裏也是清楚的。
再怎樣抽絲剝繭地算,也就算出幾分可有可無的占有欲與偶爾興起的淩虐欲,說起來變态,可冷恪清根本不在意自己是個變态,他确實喜歡虞潇的身體,也确實對這個二十來歲一心愛慕自己的下屬有過幾分想念。
但他從來不把虞潇當人看,不過就是個賞心悅目的玩物,他不會在玩物身上浪費一分一毫的心思,這話殘忍,卻也千真萬确。
虞潇是心知肚明的,他自然也就無所謂。
但那支玫瑰,讓冷恪清對虞潇的看法變了稍許 。
或者說,他對虞潇有些感興趣了。
他曾經覺得虞潇在他面前卑微得像個笑話,為了得到自己那點聊勝于無的真心,什麽都肯做。
為他殺人,被他淩辱,拿命試藥,甚至為了得到他的一個虛情假意的,冰涼的吻,帶傷跪在他的床前一整夜……
冷恪清的記憶力極好,過目不忘,對虞潇那夜望向他的眼神也過目不忘。
那天他難得親自動身,去西部邊境談交易,也就順手将虞潇帶在了身邊。
交易談成,回來的路上遭了山峰的伏擊,子彈擦着他臉頰劃過,一柄刀刃又從暗處飛來,他知道躲不掉了,但想象中被利刃刺穿心髒的疼痛并沒有襲來,他被一個溫熱的懷抱護在懷裏,随即被那人撲倒在地。
刀刃插在虞潇的肩胛骨上,血色綻開,在黑暗中像一朵妖冶詭谲的罂粟。
冷恪清皺了眉,鮮血淌濕了虞潇的衣服,也弄髒了他的手,他嫌惡地推開虞潇,解決掉剩餘的人,才低頭看着陷入昏迷的下屬,猶豫了一下,将人抱到車裏,帶了回去。
按規矩說,虞潇那天立了功,冷恪清應該允他一個心願,但他偏偏喜歡欺負虞潇,看虞潇對他搖尾乞憐,所以當虞潇從昏迷中蘇醒,只做了簡單的止血包紮,還沒好好吃藥養傷,他就将人叫到了自己面前,問對方有什麽想要的。
也是在那一天,虞潇第一次将內心隐忍壓抑多年的情愫赤裸裸地剖在冷恪清面前。
他對冷恪清說,想要冷恪清的一個吻。
冷恪清只怔了兩秒,便輕佻笑起來,他的眼睛是淺棕色的,笑起來的時候像盛滿清晖的一輪彎月。
虞潇望進他眼底涼薄的溫柔,無所動搖。
于是他殘忍地說,只要在他的床前跪上一夜,他便賞虞潇一個吻。
虞潇沒有遲疑,直直跪下來,擡眸望向冷恪清,無辜清澈的眼睛裏盡是虔誠。
冷恪清心道虞潇怕是當年在黑拳場被人打壞了腦子,只覺得荒謬可笑,他心安理得上了松軟的床榻,蓋好被子,安穩睡了一整夜。
醒來的時候,晨光熹微,他早已将昨晚的事忘得一幹二淨,下床時被什麽東西絆了一腳,低頭看見腳邊毛茸茸的腦袋,才想起昨夜那個荒唐的條件。
虞潇蜷縮在純白的地毯上,肩胛骨滲出的血跡将地毯染紅了一片,格外刺眼。
冷恪清看着地毯上那一片猩紅,心裏不太舒服。
這人不知是什麽時候倒下的,反正在他睡着前這人一直都規矩地跪着,脊背挺得筆直,一動不曾動過。
這是昏迷了還是睡着了冷恪清也不知道,他想了想,慵懶地坐回了床沿邊,不輕不重地踹在了虞潇的肚子上,虞潇原本蜷縮的身子動了動,虛弱地悶哼了一聲,聽着比小貓還要嬌弱,額前的冷汗滑落在緊蹙的眉骨之間,眉宇間的脆弱毫無防備地展露無遺。
冷恪清沒見過這樣的虞潇,在他的印象裏,虞潇就像一臺設定完美的殺人機器,面對除他以外的所有人時,都是強大精悍,冷血無情的,而即使受了再重的傷,也會在他面前逞強,裝出毫發無傷的樣子,生怕被他嫌棄無用,從不肯将軟弱的一面呈現在他眼前。
當然,冷恪清也不想看,如果虞潇刻意在他面前做出楚楚可憐的樣子想要惹他憐惜,他反而覺得惡心,會厭惡至極,但……
但是像現在這樣,當事人緊閉着雙眼,神志不清,就連呼吸聲都十分微弱,渾然不覺地露出了脆弱可欺的模樣,他卻沒了捉弄的心思。
冷恪清忽然有些煩躁,他覺得自己其實并不喜歡看見虞潇這副半死不活的樣子。
他就這麽坐在床邊看了虞潇一會兒,随即起身,将蜷在地毯上的人抱到了自己床上,懷裏的人溫度高得不正常,冷恪清叫來了私人醫生,自己離開了房間。
虞潇醒來時,冷恪清已經了無蹤跡了。
醫生和虞潇說,他的燒已經退了,但傷口因為沒有及時處理,有些發炎,讓他好好休息,這幾天不要過度勞累。
虞潇嘴上答應,醫生一離開,他便下了床,到處找冷恪清,冷恪清不接他的電話,也不讓其他下屬與他說話,他便跑遍了別墅的每一個角落,最終在樓頂的花房找到了對方。
冷恪清正在修剪一盆探身而出的六月雪,聽見動靜,回身看見臉色蒼白氣喘籲籲的虞潇,顯然有些意外,短暫怔了一瞬,冷聲道:“越發沒規矩了。”
虞潇耷拉着眼尾,語氣充滿了控訴意味:“冷先生,您是在躲我嗎?”
冷恪清好笑道:“我需要躲你?”
他什麽身份,這逆子又是什麽身份,這話在冷恪清聽來着實好笑。
虞潇罕見地對冷恪清不依不撓:“您是不是後悔了,不想履行承諾所以對我避而不見…”
“您自己說的話也不作數了麽……”
“可是我跪了一整夜……”
冷恪清腦海裏忽然閃過純白地毯上刺目的一片猩紅,莫名有些煩悶。
但他也是十足的鐵石心腸,臉皮又厚,只避開虞潇可憐兮兮的目光,繼續擺弄六月雪開出的唯一一朵白色小花,惡人先告狀,訓道:“我說讓你跪一整夜,可我還沒睡着你就偷懶倒地不起了,我沒責罰你是看在你有傷在身對你仁慈,你現在竟好意思向我讨要獎賞。”
“你說這算不算數?”
“我……”虞潇聽着冷恪清一連串颠倒黑白的訓誡,抿着唇,須臾,竟垂下眸子,小心翼翼道:“……我記得我是跪到了後半夜的,原來那個時候您還醒着呀……”
“我不是故意偷懶的,後來……我也不知道我跪了多久,頭突然開始特別的疼,傷口也好疼,就……堅持不住了。”
“先生……”虞潇輕聲喚冷恪清。
“我是沒意識了才暈過去的,不是在偷懶。”
冷恪清當然知道。
否則也不會被他踹了一腳還沒醒過來。
冷恪清閱人無數,在交談間捕捉對方細微的舉止神态易如反掌,他将虞潇眼裏的落寞失望與委屈看得一清二楚,但他将這些東西全部隔絕在了自身情感之外。
虞潇于他而言是玩物,也只能是玩物。
冷恪清心裏煩悶,也沒了繼續逗弄虞潇的心情,擡腿要走,卻被那人拉住了衣角。
在‘蚩’上下沒人敢碰他,尤其是像現在這樣目無尊卑的拉扯。
冷恪清徹底冷了臉,冷聲呵斥:“松手。”
“先生,再給我一次機會好嗎?”虞潇眼裏閃着細碎的光,帶着希冀與試探:“我今晚……我今晚如果能堅持跪一夜,您就履行那個承諾好嗎?”
冷恪清斂眸看着虞潇,他原以為這孩子只是一時興起,卻沒想到這樣固執。
他答應了,這種好戲他為什麽不答應?
但那一夜,冷恪清卻怎麽都睡不着。
他躺在床上,餘光裏,虞潇清瘦負傷的身影總闖進他的視線,那人跪得标準而挺拔,讓人挑不出一點錯處。
直到淩晨三點,冷恪清翻了個身,背對着虞潇,不再去看對方,可他依舊無法入睡。
說不出緣由,他想,總不能是心軟。
最終,冷恪清耐心告罄,将被子一把掀開,利落地翻身下床,收着力道給了虞潇一耳光,沉聲低罵道:“小畜生。”
他擡起虞潇的下巴,俯身吻在了維持着跪姿的,虞潇的唇角上,仿佛神祇在施舍他唯一的信徒。
虞潇的指尖在黑暗中輕輕顫動了一下,雙手卻依舊下垂着,沒有任何動作,任由冷恪清掠奪索取。
虞潇的唇涼得像一塊冰,冷恪清更煩了,他有些粗暴地拽着虞潇的衣領,将人推倒在床上,接着傾身再度吻了下去。
這個吻稱不上瑟情纏綿,更稱不上溫柔缱绻,卻輕緩了許多,比之剛才血腥殘暴,在虞潇柔軟的唇齒間肆意侵入時多了幾分零碎的柔情。
那一夜,他要了虞潇。
心裏卻無分毫悸動。
*
但這一次,他發現虞潇的膽子變大了。
他竟敢在別墅裏當衆處決一名下屬,還将那朵挑釁意味十足的玫瑰送給他。
而他的殺心卻在虞潇面前第一次動搖了。
他不能允許特殊的存在,即使只是心軟的苗頭,這對他來說是致命的隐患。
于是他命人鏟除掉那些玫瑰。
他要讓玫瑰消失,也要讓這點空穴來風的溫存無疾而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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