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 第“不熟”

◇ 第69章 “不熟”

“好。”

其實即使小陳不說,冷山也沒準備見死不救。

他拿出醫藥箱,脫下楚輕舟的上衣,上衣已經被血浸透了,即使衣服是黑色的,也已經洇出了大片猩紅的血跡。

冷山小心翼翼地避開每一處傷口,才将衣服脫下來。

即使做足了心理準備,但在親眼看見那些傷口的時候,冷山的心還是抑制不住地輕顫了一下。

楚輕舟的背部滿是觸目驚心的傷,十幾片玻璃碎渣插在肩胛骨上,還有不同程度的灼燒傷,那些傷痕縱橫交錯,最嚴重的兩處,一處在背脊左上方,那片玻璃面積最大,距離心髒最近,還有一處是被炸彈的熱浪沖擊的燒傷,在腰側,深可見骨。

冷山掩下心中翻湧而來的情緒,為楚輕舟一點一點消毒傷口,期間楚腩沨輕舟始終沒有醒過,那雙平日裏總是鋒芒畢露的眉眼緊閉着,本就冷白俊美的臉上失了血色,卻又沾染着血污,仿若神聖的神像下場厮殺,浴血而又令人無法亵渎。

冷山明知此刻對方毫無意識,即使下手重了那人也不會有痛覺,但他下意識将動作放得十分柔緩,在他取出最後一片玻璃碎片時,楚輕舟蹙了蹙眉,幾不可聞地輕哼了一聲,冷山停了動作,湊近觀察了楚輕舟一會兒,片刻後發現對方并沒有轉醒的跡象,才繼續清理傷口。

“冷山,楚隊怎麽樣啦?”

“他醒了嗎?”

‘天使’已經駛離郊區,小陳終于得以喘一口氣。

“還沒有。”冷山說。

“嗚嗚嗚,楚隊你別死啊!我沒你不行的!”小陳誇張地對天哭喊:“你要是就這麽沒了,留我孤苦伶仃一個人在世界上嗎!那我還不如以身殉職呢!”

演戲的成分大過真情實感。

冷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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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放心,血已經止住了,一時半會兒還不會死。”冷山朝直升機的窗戶外看了一眼,空氣稀薄,雲霧翻湧,十分鐘一次的劇烈颠簸……

高度應該在7000m左右,這樣的高度大概率是為防止被人發現或被定位器追蹤。

他問:“你現在準備去哪裏?”

小陳不假思索:“當然是去醫院啦,雖然我知道楚隊命硬,但畢竟傷這麽重,還是去看看放心。”

“嗯。”

冷山應完話,重新垂下眼睫,拿紗布為楚輕舟包紮。

但沒一會兒,他就發現包紮傷口比清理傷口還要費勁,因為他必須得用紗布将楚輕舟整個背纏繞起來,這樣一來,就不得不将昏迷的人放在自己腿上,然後攬進懷裏,完成這項‘艱巨’的任務。

冷山沒做太久的思想工作,畢竟楚輕舟的傷不能耽誤,只不過他在做這些動作的時候格外小心,既是怕弄疼了對方,也是怕對方忽然醒來,場面尴尬。

楚輕舟的腦袋枕在冷山腿上時,他手中的紗布尾巴不小心輕掃在楚輕舟的臉上,那人眼睫顫動了一下,冷山心中頓時警鈴大作,如果這時候這人醒過來,就着這個姿勢與他對視的話,他不能确保自己會不會把這人的腦袋從腿上扔出去。

但幸好楚輕舟并沒有真的清醒。

冷山以這個暧昧別扭的姿勢終于為楚輕舟包紮完了傷口後,便立刻将人挪回了折疊床上。

但他的目光卻不受控制地再次落在對方清朗的眉目上,他遲疑了一會兒,眼底浮現出一絲不明意味的悵然,片刻後,他将紗布用礦泉水打濕,為楚輕舟擦去了臉上的血污。

于是楚輕舟在意識模糊之間,看見的便是冷山近在咫尺的臉。

“不準走。”他幾乎是下意識地擡手抓住了冷山的手腕,雖然這一抓力道不足,毫無威懾。

冷山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一驚,毫無預兆地對上了楚輕舟的視線。

*

“你是誰。”磁性而凜冽的男聲在這一刻與幾年前的初次見面重疊在了一起。

原本昏迷的男人突然睜開眼睛,一把抓住他的手,将他掀翻在地,三棱刺已然抵在他的脖頸上。

“但你要是招了,我現在就放你走,怎麽樣?”

*

這雙烏黑鋒利的瞳孔與當年一樣,冷山從這雙眼睛裏看不見一點審視以外的東西。

冷山不明白,為什麽他還會如此清晰地記得與楚輕舟初見的每一幕。

這個人也是像現在這樣遍體鱗傷地倒在他懷裏,随後恩将仇報地掐着他質問。

只不過手裏沒了那把見血封喉的三棱刺,這個人的目光裏似乎也參雜了一些別的什麽。

冷山不願去深究。

眼前的風雪山神廟逐漸化為幻影,直至消失不見,初見的楚輕舟與機艙裏的身影合二為一,重疊在了一起。

“松手。”他冷硬地說。

楚輕舟沉潭般的眼睛緊盯着冷山,似乎腦子還沒從昏迷中開機,他沒有立刻聽從冷山的話。

冷山無奈,無聲嘆息,果然,這個人即使到了生命垂危的地步也怕自己這個‘犯罪分子’畏罪潛逃。

他輕易地甩開了楚輕舟的鉗制。

語氣不太好:“楚大隊長是做夢了嗎,我在你的直升機裏,能走去哪兒。”

楚輕舟愣怔了一秒,環顧了四周,直到看見小陳才仿佛松了口氣,從那時命懸一線的危機中抽離了出來。

“對不起……我剛不是……”

他剛醒來,聲音還有些微弱嘶啞,聽上去倒是格外真摯。

冷山卻不為所動,他冷聲打斷道:“不用解釋。”

楚輕舟被一通冷言冷語兇了,卻并沒有反感或生氣的情緒,反而眉眼還舒展了些,他蒼白的唇角微微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擡手撫上了冷山的眼睛。

帶着薄繭的指腹輕柔地摩挲着冷山還未褪盡殷紅的眼尾。

“你剛才為我哭了嗎?”

冷山在這一刻仿佛被人定身了一般,無法動彈,他躲不開楚輕舟的手,也沒能說出一個字。

積壓已久的情緒似乎找不到一個宣洩口,全部賭在了心髒,他無法在此刻做出任何理智或不理智的決定。

但那人又說。

“你別怕。”

冷山眉目間盡是迷茫,但在這頃刻間,他忽然在楚輕舟眼裏看見了某種複雜而隐秘的東西一逝而過,他反應過來這個人在說什麽。

他聲音輕而平靜:“楚輕舟,現在已經沒有危險了。”

楚輕舟卻閉着眼,緩慢地搖了搖頭,他說:“我是說,你別……害怕我。”

冷山這次沉默了很久很久,他曾經确實害怕過楚輕舟,也曾經在心裏期待過這個人像眼前這樣溫言軟語地和他說話,而不是動辄質問甚至用武力脅迫他。

但那都是過去的事情了,他回不到三年前,也不想回到那個時候。

他垂下眼睛,伸手試了試楚輕舟的額頭,果然燙得不太正常,他道:“你發燒了。”

腩沨  他從藥箱裏翻出退燒藥,開了瓶礦泉水,遞過去,說:“溫度太高了,得吃藥。”

須臾。

“你喂我。”楚輕舟心安理得地躺着。

冷山自問足夠善良,他怕楚輕舟太過虛弱打不開瓶蓋,還特意将礦泉水打開了給對方,沒想到這人還能對他頤指氣使。

他無動于衷,冷漠地看着楚輕舟。臉上寫着,愛吃不吃。

“……”楚輕舟微弱地說:“我傷口太疼了,動不了。”

冷山微微挑起半邊眉尾。

“真的……”

冷山将楚輕舟從床上扶起來,讓人倚坐着。

“我手用不上勁……”

冷山皺了眉。

“你現在的溫度起碼接近40,如果再不吃藥很有可能燒成殘障人士。”

……

楚輕舟已老實,道:“那好吧。”

他伸出手,期間充滿十足表演痕跡地顫抖了兩次,停頓了3次,還戰術性咳嗽了一聲。

冷山看不下去了,拿着藥和礦泉水就要喂進楚輕舟嘴裏。

直升機卻在此刻劇烈颠簸了一下,冷山随着機身晃了晃,藥是喂進去了,但手卻按在了楚輕舟的傷口上。

“嘶!……”楚輕舟猝不及防地被劇痛襲擊,痛地叫出了聲。

冷山一臉無辜,語氣卻絕無誠意:“抱歉。”

“還要我喂嗎?”

楚輕舟還沒回話,小陳扭過頭,大聲道:“隊長你終于醒啦!”

“嗚嗚嗚我剛才擔心死你啦!”

楚輕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聲,他的目光依舊在冷山身上,意有所指地道:“你真的擔心我嗎?”

小陳熱烈回應:“當然啦!你怎麽能質疑我對你的真情實感呢隊長!”

楚輕舟只清醒了沒一會兒,身體便再度支撐不住了,重新躺回了折疊床上。

體溫還沒有降下來,他被燒得半夢半醒。

“隊長!還有半小時就到了!”小陳安靜了沒幾分鐘,說:“你千萬要堅持住啊!”

“他的燒還沒退。”冷山看了沉沉昏睡的楚輕舟一眼,說:“讓他睡吧。”

冷山在确認了身上唯一還在的通訊儀器——手機,也已經徹底損壞後,便安靜地坐在直升機的窗戶邊,看着窗外變幻的雲層。

中途,他給一直在駕駛直升機沒休息過的小陳遞了一瓶礦泉水。

小陳就差把礦泉水灌在眼睛裏,給冷山當場表演一個痛哭流涕,他做作地吸了幾下鼻子,用充滿濃烈情感的語調說:“嗚嗚嗚冷山寶貝,你人怎麽這麽好!”

“我真是太愛你了!”

冷山有些不适應這種生物,這大概是他這三年以來面對過形形色色的人之後,唯一的物種盲區。

他頓了頓,難得有些腼腆地說:“不客氣。”

“嗯嗯!”小陳狂點了幾下頭,緊接着,露出了星星眼和蜜汁笑容,說:“你可以喂我嗎?”

冷山:“…………”

不是,這是山峰的特殊癖好嗎?

冷山的表情僵硬了片刻,随即禮貌地拒絕了小陳:“抱歉,我不太習慣喂人喝水。”

“啊~”

“那~好吧~”

接着,小陳輕車熟路地單手擰開瓶蓋,将礦泉水喝了大半。

冷山正要回到機艙,小陳忽然道:“對了冷山。”

“嗯?”

“你喜歡楚隊麽?”

冷山的臉半隐在機艙的陰影裏,神色不明,片刻,冷感的薄唇只吐出兩個字。

“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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