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 第白寨(下)

◇ 第86章 白寨(下)

楚輕舟和冷山躺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青銅棺椁裏,這棺椁不大,兩人挨得極近,甚至可以聽見對方的呼吸聲。

他在黑暗裏無聲地轉過頭看向緊挨着他的冷山,雖然什麽也看不清,但他覺得自己就是能精準地描摹出冷山的輪廓,甚至能感受到對方烏黑濃密的眼睫在黑暗中輕微地顫動。

“你上次回去,冷恪清有沒有為難你?”楚輕舟在冷山耳邊低聲問。

冷山什麽也看不見,幹脆閉了眼,答:“沒有。”

“那你這次來……”其實他已經大概猜到了冷山來白寨的緣由,他和他一樣,事先調查出了‘羚羊’會被選中,故意讓自己成為獵物,但卻隐藏了真實身份,那麽即使冷山是在執行冷恪清的命令,他們和白寨也頂多算各懷鬼胎,并不是同一條船上的人。

但這樣的話,冷山的境地就和他一樣危險了,楚輕舟推演出這個結論,反而不太安心。

擡棺椁的是寨子裏的四名年輕男子,他們奉女巫的命令将‘祭品’送至所謂的祭臺。

楚輕舟也不能确定他們會被送到哪兒,他在黑暗中将棺椁四壁摸了個遍,沒有檢查出任何異常才稍微放松警惕。

但如果是要活埋他們……

突然,嘭咚——

棺椁忽然劇烈搖晃了一下,狹小的空間讓兩人都施展不出拳腳,棺椁猛地傾斜,冷山猝不及防撞進了楚輕舟懷裏。

“小心!”

他自從被帶去R城後總是做噩夢,夜裏都會留一盞燈,所以不太習慣完全黑暗的環境,原本就有些緊張,這麽一撞,便顯露出一絲還未來得及隐藏的慌亂,但他抑制着沒發出聲音,只是呼吸猝然急促了一剎。

但很快,他就被一雙溫暖有力的手環進了懷裏。

“我在呢,別怕。”楚輕舟極其自然地将冷山圈進懷中,并做好了這一路上都不放手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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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現在應該在下山的路上,會很陡。”他試探地說:“你待在我懷裏比較安全。”

他們彼此貼在一起,幾乎能聽見對方的心跳,又因為視線受阻,其他感知卻在這樣的環境裏飙升到極致,讓原本疏離的氛圍一時變得暧昧起來。

“不用。”冷山迅速從楚輕舟懷裏掙紮出來。

相比于黑暗,他更不能接受貼在這人跟前,但就在此刻,他忽然摸到了一樣鋒利冷硬的東西!

那東西大概是被放在棺椁的暗層裏,如果不是剛才颠簸劇烈也不會掉出來。

借着剛才棺椁板移開的一道縫隙的細微光源,他确認了這是什麽。

冷恪清要他來白寨取回的絮鹿角的殘缺品,原來在這裏!

他将斷得只剩下一小截的殘缺品偷偷藏在沖鋒衣裏層的口袋裏,雖說楚輕舟現在對他像吃錯了藥一樣溫柔,但難保不會突然朝他發難,他不能讓楚輕舟知道他的真實意圖。

“那女巫是個毒蟲。”楚輕舟忽然出聲:“你看見了嗎,她脖子上是常年注射可卡因留下的創口。

“嗯。”冷山做賊心虛,這次回答得很快:“我看見了。”

“你說這些寨民知道這背後的真相嗎?”

冷山看着黑暗中的虛空,緘默了兩秒,敷衍着說:“或許知道吧。”

“但就算知道,他們也會裝作不知道的。”

“為什麽?”楚輕舟順嘴問。

“因為他們出不去啊。”微弱的光束打在冷山白皙的側臉上,他說:“只能靠着這個謊言度日了。”

白寨處在高原地帶,又在最偏遠的雪山腳下,百年來幾乎和外界斷了關聯,這裏落後,腐朽,任何卑劣的文化都能輕易在這裏紮根,這些樸實的寨民甚至連漢字都不認識,想要控制他們,讓他們相信一個腐爛的毒蟲是拯救他們的神女也并不是什麽難事。

楚輕舟心知肚明,但他絲毫不對自己明知故問的搭讪感到羞恥,反而有些高興,冷山終于願意稍微搭理他一下了,即便聽起來很敷衍。

——

讓楚輕舟感到比活埋還要驚悚的是,他們被帶到了一個山洞裏,而這個山洞竟被改造成了一間手術室。

在他看見手術室這些器械的這一刻,潛意識裏長久以來對危險的感知驟然浮現,他幾乎确定了白寨的背後到底是什麽。

這年頭居然還有人敢這麽明目張膽地走私人體器官?!

他和冷山被人押送進‘手術室’後,那幾名擡棺椁的寨民便自覺離開了,而‘手術室’裏的人似乎并不打算繼續僞裝下去,一名穿着白大褂的男人看見他們後,目露貪婪的眼神,像掃視物品一樣将楚輕舟和冷山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随後對着坐在一旁的女人說:“今年質量不錯啊,霖姐。”

而這位被稱作霖姐的女人正是方才在祭壇之上祈求上蒼庇佑的女巫!

女巫搖身一變,成了穿着性感暴露的女毒蟲,紅色的背心上蜿蜒着一條黑色的眼鏡王蛇,正吐着信子嘶嘶游移,女人百無聊賴地倚靠在手術臺邊上,将手中針管裏的空氣一點點推掉,戲谑道:“看着是不錯,用起來不知道好不好呢。”

“哈哈哈!”幾人頓時發出下流而猖獗的哄笑。

楚輕舟和冷山無聲對視了一眼,他們雖從來不是隊友,但在危急時刻卻莫名地心意相通,兩人都按兵不動,沒有選擇立刻暴露。

直到女人從隔間裏抱出一名女嬰。女人的手輕輕拍打着襁褓,仿佛在哄嬰兒睡覺,但驚悚的是襁褓中的嬰兒眼睛竟被人挖去了,黑漆漆的眼眶大而空洞,但最瘆人的并不是這個,而是嬰兒那怪異的頭骨……

她的頭骨正上方竟插着一根細長的管!管裏的液體從形态和色澤上分析,很大概率竟是水銀!

這幅畫面饒是楚輕舟看見,心中都升起一陣惡寒。

他忽然想起在來之前和小陳搜索了大量這裏的相關資料,其中有關于制作人皮鼓的傳言,和眼前看見的這名女嬰有相似之處,心中不禁悲涼。

往年那些被選中成為‘祭品’的寨民,懷揣着被洗腦之後的希冀,來到這間手術室,最終親眼見證自己落得死無全屍的下場的時候,又該有多絕望。

“霖姐,怎麽又把這玩意兒抱出來了?臭死啦!”穿着白大褂的男人捂着鼻子,嫌惡地說:“你不會是裝女巫裝上瘾了吧?”

“趕緊過來跟我幹正事啊。”男人指着楚輕舟二人,又比了個五的手勢:“現在價格飙到這個數了!我們這次起碼能提八成!”

女人卻不為所動。

而是露出了一個詭異的笑容,緊接着,她抱着嬰兒走向楚輕舟,問出了一個讓在場所有人都意料之外的問題。

“山峰最年輕的隊長。”女人紅色的指甲輕輕劃過楚輕舟的咽喉。

“任職兩年期間,功績遠超上一代執行總指揮,除去三年前和蚩的西北戰役,從無敗績。”女人聲線充滿了蠱惑,妖媚如蛇蠍般靠近楚輕舟,徐徐道:“可你難道就不想知道自己的父母到底是被誰殺死的麽?”

此話一出,就連冷山都變了臉色,他警惕而擔憂地看向楚輕舟,女人顯然是有備而來,并不像他們原先預測的那樣一無所知,他們現在反而淪為了獵物!

但來不及了,楚輕舟的情緒顯然有些控制不住,他在頃刻之間掙脫了身後兩人的桎梏,死死掐住女人的脖頸,将人摔在牆上,與此同時,四方的槍管一齊瞄準了他!

“你到底是誰!”楚輕舟厲聲問,腦海中的記憶仿佛在大火中燃燒殆盡,又重組成一幕幕碎裂的,被火焰纏繞灼燒的畫面,耳鳴聲模糊而尖銳,他被困在那場無數次重現的大霧裏,怎麽都走不出去,也看不清楚。

女人卻笑起來,嘶啞的嗓音吐出幾個字來:“楚輕舟,我說過,再見面的時候,就是你的死期!”

“去死吧!”

轟隆——

爆炸聲響徹山洞!

女人在這瞬間不知轉動了牆上的哪個機關,一道暗門顯現出來,她閃身隐進黑暗中,緊接着暗門關閉,與山洞徹底隔絕開來!

與此同時,冷山餘光一凜,驟然偏頭,刀刃擦着他的臉頰劃了過去,他反身拽過身後男人的手腕,一記果斷迅猛的過肩摔将男人甩了出去,緊接着轉身,躍起,以一個極其靈巧詭谲的柔術動作攀上另一名比他高出兩個頭的男子的肩頸,用雙膝将對方的頸骨咔嚓絞斷,借由着對方的高度從上方淩空躍下,緊接一記掃堂腿将最後一名沖上前來的男人踹翻在地,這些動作在幾秒之內一氣呵成,快到幾乎出現了殘影。

“楚輕舟!”他回頭去看楚輕舟,卻發現對方的神情不太對勁,仿佛對周遭的變化無知無覺。

他沖上去想要拉着楚輕舟一起跑,但就在他即将來到楚輕舟身邊的一剎,一顆流彈擦過他的臉頰,帶出一道血線,那張俊美側頰上溢出猩紅血痕,襯出他原本就生冷白皙的皮膚,也是在這一瞬,那雙常年清淺冷情的眼睛裏露出了一絲極為隐秘的殺戮欲望,随即他拔出後腰的槍,咔噠上膛——

下一刻,一直潛伏在暗處的狙擊手眉心中彈,子彈穿過他的顱腔,屍體猝然倒下!

“山洞要塌陷了。”冷山拽了一下楚輕舟,在耳邊大聲喊了一句:“楚輕舟?!”

楚輕舟此刻頭痛欲裂,他能聽清周圍的聲音,全身上下卻完全動彈不了,就像被什麽東西禁锢住了一樣,這種情況他并不陌生,在他幾年前調查他父母死因的一個夜晚也曾出現過,那時他在去醫院的路上出了車禍,他的司機和那場車禍的肇事方當場死亡,他從側翻的車內爬出來之後,就發生了和這次一般無二的眩暈。

他後來調查了那場車禍,但對方肇事人是境外的,并且查不出任何信息,顯然是有人在背後蓄謀了這一切。

突然,嘭!——

冷山原本背起楚輕舟逃出了山洞,但他們前腳剛踏出洞口,身後便轟然塌陷了,最糟糕的是山洞塌陷連帶着山體塌方,他們所處的位置根本不夠遠離危險,頃刻之間,地面裂開一道深不見底的天塹,碎石滾落,眨眼間他們便被埋在了廢墟裏!

“小心!”

楚輕舟意識尚未完全清醒,但他在危險到來的前一刻還是下意識将冷山護在了懷裏。

幸運的是他們沒有被碎石活埋,幾塊體積巨大的石頭堆疊形成了三角區域,将他們困在了地底下,但也将其餘塌陷的山體隔絕在了外面。

楚輕舟的肩胛骨被一塊落石砸中,他咬着牙沒發出一點聲音,甚至還安撫性的摸了摸冷山的腦袋。

“有沒有受傷?”他問。

周遭遁入昏暗,只有一線光束從天塹盡頭的縫隙裏照射進來。

冷山感覺到指尖一片溫熱的濕意,心中霎時顫了顫,他從楚輕舟懷裏掙出來,想要去看對方的後背:“我沒事,你是不是被砸到了?”

楚輕舟及時握住了冷山的手,側身躲開了,說:“我也沒事。”但他的聲音有些微沙啞,顯然在勉力裝作雲淡風輕。

冷山的手上沾滿了楚輕舟的血,有那麽一瞬間,他們同樣滿是傷口與槍繭的手,在這場劫後餘生的意外事故中幾乎與對方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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