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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距離問出問題, 只過去了短短幾秒，但等待答案的過程，每過一秒仿佛時間過去了一年。

即使帝國宣布了“星”的死亡, 陸炘城依舊暗中派人搜索, 試圖找到少年活着的痕跡。

帝國對外的宣告，他是在懸崖之巅的戰鬥中，擊殺罪大惡極，意圖偷襲帝國的星際通緝犯的英雄。

但只有陸炘城自己知道，他從未想過要殺死少年。

在軍隊将懸崖包圍的那刻起，陷阱已經完成。

在他與少年無聲對持的時候, 老人悄悄給他發了條消息——上将指派給軍隊的秘密任務是不惜一切代價将少年殺死。

那日就算不開槍, 少年也絕對不會有活路。

而之後, 這件事将會被僞裝成星際通緝犯奮力反抗，軍隊在不得已之下将其擊斃。

但是他動手的話，至少可以确保在衆人眼中，子彈擊中少年心髒。

在少年倒下, 他會發現少年尚有一息尚存。

對于失去反抗能力, 瀕臨死亡的罪犯，必須先進行搶救。這種情況下，軍隊自然也沒有了進攻的借口。

甚至救護車, 也在他安排給了老人後，很快趕到了附近。

只要能将少年送進醫院, 他就可以為少年争取到足夠的時間。

說不定……還有機會治好少年身上的絕症。

最起碼，會是一條活路。

但是“星”看穿了他的想法, 完全沒有給他機會。

即使身中子彈, 還是在最後關頭躲過了他的手，毫不猶豫地選擇跳下懸崖, 自斷全部生機。

如此果決...！

少年跳下後，雖然沒能找到屍體，不過沒人認為“星”還活着。畢竟要是“星”還活着，肯定會返回星海聯盟，然而星海聯盟這些年，根本沒有任何動作。

但陸炘城始終認為，“星”沒有死亡，一定在一個他不知道的地方，好好的活着。

十年的時間，尋找早已成了執念。

而現在，似乎到了找到的時機。

他調查過林淺昇。

雖然外貌性格沒有任何相似的地方，但背景調查顯示，林淺昇是十年前突然出現在帝都的。在此之前，帝都沒有絲毫關于林淺昇的記錄。

除此之外，還有與“星”同樣的，現代醫學都無法查明的病症。

以及“星”曾經對他說的那個姓名。

霜木，雙木，林。

一切線索在此刻似乎都指向了同一個人。

其實陸炘城也不清楚，自己為何會執着的去尋找少年。

就算還活着，又能……如何？

但是，現在的他已經有了足夠的能力，不再像十年前那樣被動。他現在唯一想要确認的，就是眼前的銀發青年究竟…是不是那個記憶中的少年。

男人沉默着看着青年。

一如十年前，等待着青年給出答案。

而在陸炘城的問題問出的那刻，房門前的青年眼神微動，随後斂下眸子：“人以類聚物以群分，想必您認識的朋友，肯定不會是我這樣的普通人。”

“雖然不知您為何會認為我是您的那位朋友……”林淺昇笑了笑，邊說，手指邊慢條斯理地解開襯衫領口的一枚紐扣，露出脖頸下的一小片雪白肌膚：“但如果只是說沒有，您應該也不會信吧。”

青年語氣、動作非常從容，陸炘城微微皺眉，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他死死盯着青年的手指，随着青年的動作，他能感受到自己血液流速加快，心髒高高懸起。

紐扣一粒粒被解開，露出的肌膚也越來越多。

而當胸前的那枚紐扣解開時，垂下的白襯衫半遮半掩着胸前的肌膚，有種猶抱琵琶半遮面惹人遐想的美感。

不過陸炘城無心去關注那些了，他垂下眼，神情淡漠。

唯有悄然握緊的拳頭，彰顯出了主人內心的不平靜。

僅從露出的部分來看，青年胸前一片平坦，肌膚光滑白皙，雖說在心髒的位置白皙中泛着些不健康的紫，但別說是中過子彈了，甚至看不出絲毫受過傷的痕跡。

“……”

不過畢竟是上将，陸炘城閉了下眼很快睜開，完美地掌控住了情緒，單單從臉上完全看不出其內心想法。

但林淺昇能感覺到男人的态度冷淡了許多。陸炘城後退了幾步，線條冷硬的臉上依舊沒有什麽表情，只是握緊的手指骨節有些泛白，他淡淡道：“好，我清楚了。”

這是過關了？

青年有着微光眼中一閃而過，剛才看似動作從容随意，天知道在随意的背後他有多緊張，大氣都不敢喘，生怕被陸炘城發現不對勁。

心髒還在砰砰直跳，為了避免被發現不對，林淺昇迅速把扣子扣好，本來想找個借口溜走的。

但是……他也對一件事很好奇。林淺昇擡起頭，眸光溫柔，他溫聲問：“陸上将，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陸炘城：“……”

陸炘城沒有說話，但林淺昇知道，陸炘城沒說話就是一種默認。

雖然陸炘城講訴故事時，隐瞞了許多信息，例如最直接的身份。不過僅從口中敘述的內容，即使不是當事人，也能猜出很多消息。

林淺昇繼續道：“其實聽完故事……您口中的那位朋友，是帝國的敵人吧？”

陸炘城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林淺昇繼續猜：“是星海聯盟的人？”

陸炘城：“……”

“這樣的話，您為何還要尋找他呢？”林淺昇也看着陸炘城。

男人的表情終于有了一絲波動，但還是沒有吭聲，只是看着青年的眸色深了幾分。

陸炘城朝着青年走了幾步，随後錯過青年，伸手推開了房門。

林淺昇又嗅到了熟悉的冷冽氣息。而陸炘城站在走廊停留了腳步，背對着林淺昇：“沒有什麽原因。”

“……星海聯盟與帝國之間存在不可調解的仇恨，如果他還活着，将來會導致戰争呢？”

林淺昇看不見男人的表情，但陸炘城聲音冷淡卻堅定：“我會阻止。”

“如果他的存在會導致戰争，那我……就讓戰争消失。”

男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走廊深處，本應該是男人的卧室，此時只剩下了林淺昇一個人。

昏暗的光線下，青年藍色的眸子卻泛着明亮的光，胸口在劇烈起伏，心髒在劇烈跳動。

他彎着嘴角，指尖輕輕落在了胸口。

其實他還有個問題想問。

例如：那假如您的好友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呢。

不過最後林淺昇沒有吭聲。

夠了，現在這個答案就夠了。

林淺昇走進卧室，他站在卧室的落地鏡前再次解開了襯衫。

指尖在胸前的肌膚上輕輕游走，當指腹傳來輕微的褶皺後，稍稍用力，一層薄薄的矽膠皮被撕了下來。

心髒稍稍偏右的位置，一道猙獰又醜陋的粉褐色疤痕頓時暴露在空氣中，在雪白的肌膚上異常刺眼。

林淺昇很清楚他從星海機甲學院離職可能會加重陸炘城對他的懷疑。

如果是以前，虛拟人生游戲公司關于員工信息的保護，自然攔不住陸炘城身邊的黑客。

但華清早在他入職時，就重新對員工信息進行了加密處理。之所以陸炘城身邊的的黑客能查到消息，當然是他提前安排好的。

而目的就是為了讓陸炘城徹底打消對他的懷疑。

他真的，時日無多了。

青年靜靜地看着鏡子裏的自己，良久，他漫不經心地掃了眼窗外的星空，仿佛透過星空看到了一艘巨大無比，正在星際航行形如帝國的星艦。

随後，露出了個諷刺的笑。

*

對于林淺昇而言，他的前半生是極其無趣的。至少從他有意識大約一歲起，他一直生活在培養皿中。

偶爾從充滿綠色液體的培養皿出來，活動範圍也只有一個十幾平方被特制鐵皮包裹，連窗戶都沒有的空蕩小屋。

每晚十八點，會有穿着白色大褂的人推開唯一的一扇門進來，往他瘦弱的手臂上注射一管營養液。

從小，他沒有吃過任何人類的食物。

甚至對外界的認識，也完全來自于房間內的書本。課本中所說的父母、親情友情、美食美酒，他也未曾體驗過。

每日與他相伴的，只有房間內閃爍着紅光的冰冷儀器和永遠消散不了的消毒水的氣味。

書上寫着，人應該在愛中長大。對這段話，林淺昇完全無法理解，他只是冷漠地翻着書頁。

偶爾精神力飄出，聽聽房間外的對話。

即使房間使用了特制的材料，他的精神力依舊可以穿透，他能清晰地聽見那些人注射完營養液匆匆離開後在門外的說話的聲音。

“那真的是個孩子嗎？天啊，他才三歲吧，我從沒見過他哭鬧過，紮針也不喊疼。

你敢相信，我每次進去，他都面無表情地坐在牆角翻看書本，看上去還能看懂書上的內容...他才三歲，而且還沒有人教過他文字！！

而且他每次看我的眼神簡直就像在看條死魚，太可怕了！真的是人類嗎？？”

“害，小聲點吧，小少爺他情況特殊，小心被他聽見。”

“......”

這樣的日子持續到了他十歲。那年他第一次被帶出這間小小的房子，去了一個特殊的白色房間。

白色房間約有二十米高，上下兩層。他們進去時就是在最下層，而在中央，立着一個白色的石柱。

石柱上放着一個略顯魔幻的玻璃圓球，圓球玻璃的表面下有着黑洞似的漩渦在緩緩旋轉。

帶他過來的工作人員說，這種儀器可以測量人的精神力。

也是那天，他擡起頭，在二樓看見了一個穿着黑色西裝身姿筆挺的中年男人，男人神情嚴厲，眉心皺起，眼神孤鹜，雙手按壓在手杖上，居高臨下地睥睨着下方的林淺昇。

林淺昇擡起頭，與那男人對視。

從生理學上講，那個男人屬于他的父親。

不過他依舊沒什麽感覺。冷淡地收回視線，看向了樓下一個門後，門後躲藏着三個孩子，正悄悄咪咪好奇的看着他。

那三個孩子不出意外，應該是他所謂的哥哥姐姐。

在工作人員的引領下，他将精神力探入圓球。圓球頓時爆發出激烈的光芒，而林淺昇也注意到二樓男人眼神微微眯起，轉身走了。

測試結束，他被重新帶回了熟悉的房間。不過半夜的時候，門外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很快穿着防護服的兩個男孩和一個女孩打開了房門。

年齡最大的男孩大約十六歲，女孩年齡最小看上去只有十四歲。

在林淺昇把目光投向那三人時，除了最大的男孩，剩下兩人都有些緊張。

那三人說，他的身體不好，父親才會把他一直關在這裏，說父親以前不是這種性格的，是因為母親的離世才顯得這麽淡漠無情，希望他不要怨恨父親。

說父親怕他們耽誤他的治療，禁止他們與他接觸，不過他們以後會偷偷來看他，不讓他那麽孤單。

怨恨？

其實林淺昇并不太能理解這個詞的意思，他也并不覺得孤單，他對一切都漠不關心。

他看了那三人一眼，又重新低下頭翻動書本。三個孩子看上去有些失落，但還是說，等他的身體恢複，父親一定會把他放出來。

自那晚後，他的那三個哥哥姐姐，每晚都會偷偷過來，陪他說話。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他們在說，他在看書。

直到精神力評測的結果出來，他再次被帶到了那個白色的房間。

只不過這次，房間內多了一臺巨型的，高度近十幾米的人形機甲……！

機甲總體為白色，線條結構優美流暢，每一塊部件設計完美附和力學标準，胸甲上時有流光閃過，靜靜矗立在這房間內。

那天，他所謂的哥哥姐姐也在。只不過年齡最大的大哥情緒激昂，憤怒地與父親争吵，說他的年齡太小，沒經過特殊訓練，怎麽能這麽早就讓他适應機甲！

更何況，駕駛機甲對身體素質有着很好的要求，必須要達到B級及以上，而他只有F級，一旦身體無法承受，可是有死亡的風險！

而他的父親只是冷冷地說自己花費了無數的精力将他培養長大，甚至連愛人也因他去世。如果他沒有任何用處，何必繼續培養？

他沒有理會兩人的争吵，而是走上了機甲背後通往駕駛艙的通道。

*

十歲那年，他一次親眼看見了星空。

星際廣袤無垠，無數的繁星點綴在夜空。

他靠着強大浩瀚的精神力突破極限，在無數人震驚又恐懼的目光中，成功駕駛機甲抵達星空。

自那以後，他便開始被父親安排前往戰場。

雖說他對他那生理學上的父親包括他父親掌控的星海聯盟都沒什麽感情。不過也正是對一切都無所謂，他也懶得去思考，有命令那就去做。

在戰火中，在激烈的交鋒中，在死亡邊緣游走中，他享受着腎上激素的瘋狂分泌，這是他無趣的人生，難得能令他感覺到一絲趣味的事。

只是随着年齡經驗和精神力的提升，在他那龐大無形的精神力下，他愈發能夠輕易洞穿一切。

龐大的精神力可以讓他操作出無數人無法辦到的精細操作，即便面對上百星艦的攻擊！他也能在無數将他封鎖的飛彈軌道裏找到那唯一一條生路，獲得勝利。

原本的趣味漸漸也變得毫無意思起來。

除了戰場，他還會被派往鎮壓星海聯盟從帝國手下奪走的星球，偶爾接受一些暗殺帝國高層的任務。當然，刺殺是在那些高層離開帝星或者所在星球的航路上進行。

幾年過去，在經歷數次高層在星際失蹤的案例後，帝國自然也發現了似乎有人在接取帝國高層暗殺任務，而一旦接取，失敗率幾乎為零。

帝國為他起了個代號——“星”，而他的懸賞金額也在短短幾年的時間，排到了星際通緝榜第一。

時間一點點流逝，在他十五歲那年，星際出了件大事。照常注射完營養液後，他本來準備回去睡覺，而在經過他父親的辦公室時，他的精神力感知到了裏面有些不尋常的動靜。

已經開始接管部分父親工作的大哥正在彙報，而彙報完畢，他那向來嚴苛冷漠的父親，居然震怒了。

而其原因，是他們星海聯盟派出去勢在必得拿下的一顆歸屬于帝國星球的艦隊，被一人攔下。

僅僅一人。

平靜的，死去的心髒在那刻跳動了下。

林淺昇停下腳步，他靠着牆壁，歪着頭，饒有興趣地靠着強大的精神力偷聽辦公室內的對話。

當父親問道那人是誰時，他聽見他的大哥用冷靜的聲線說出了一個名字。

“陸炘城。”

*

良久，有人離開辦公室。而當推開門，看見站在門口的林淺昇，林長風，他的大哥吓了一跳，但依舊冷靜地關上了辦公室的門。随後在确定父親聽不到的地方，關切地問他怎麽不去休息。

林長風，性格沉穩冷靜。而林淺昇的二哥，性格與老大完全相反，至于他的三姐，性格像極了男人。不過無一例外，三人都對林淺昇抱有一些愧疚。

至少，相當于出生就失去了母親，直到十歲都被關在狹小的房間，至今都只能靠營養液生活的林淺昇而言。三人最起碼享受過母親的溫暖，能夠像正常人一樣長大。

所以很多時候，尤其是他的大哥會幫他許多忙。就比如現在他突然要陸炘城的資料時，林長風雖然不解，但還是在找到資料後發給了他。

而他根據資料，推斷出了三日後，陸炘城會護送帝國某位高層前往帝星。

*

有流星從夜空中劃過。

在通往帝星的航路上，一架黑色的機甲跟随在飛船的身後。忽然警報聲大響，原定航路的前方空間波動扭曲，無聲地出現了一架白色機甲！！

透過駕駛艙的屏幕，林淺昇完全忽視了那飛船的存在，妖冶的紫羅蘭色眸子，緊緊鎖定在那黑色的機甲。

在那機甲上，他能感受到一些壓力。

唇角向上勾起，眼眸泛着亮光。

無形的精神力向外蔓延，在黑色機甲的保護下，飛船迅速後退，片刻就消失在了星際邊緣。而林淺昇也沒有去追，他盯着自己的獵物。

無聲又默契。

兩人同時放棄了遠程攻擊，對于他們而言，遠程反倒是累贅。只有最原始的近戰，才能最大程度的發揮出真正的實力。

這也是第一次，有人能夠抵擋住他猛烈的攻擊。

粒子光劍的每次交鋒，都會擦碰出激烈的火花。

兵刃相接，與死亡擦肩而過的瞬間，平淡死寂的心髒都會在胸腔劇烈跳動，眸子裏也染上瘋狂，他久違的有了活着的感覺。

當然，比起十歲就已接觸機甲的他，“陸炘城”顯然接觸機甲的時間尚短，技巧上略有不足，他們第一次的戰鬥，自然也以黑色機甲的戰敗為結局。

當黑色機甲半跪在星空中，斷裂的手臂外甲內的線路，已被利落斬斷，呲呲冒着火花。此外璀璨的金色複眼也黯淡下來，胸甲之間的能源閃爍，接近枯竭。

而白色機甲雖然能源也在發出警報，但依然顯得游刃有餘，手中的光劍直指黑色機甲心髒，即駕駛艙的位置。

手腕轉動，說時遲那時快，白色機甲突然朝向黑色機甲的心髒處刺下，就在即将刺中時又突然收手，活像貓在挑逗着獵物。

不過在逗弄了會後，光劍很快潰散成了粒子狀，白色機甲背後推進器噴射出藍色火焰，看上去似乎打算離開，沒有繼續動手的意思。

而黑色機甲似乎愣了下，即便機甲并沒有表情功能，依然可以透過那雙黯淡的複眼，感受到對方的困惑。

沒多久，林淺昇就收到了一道傳音。

“為什麽，不殺我？”

不用想都知道消息是誰發來的。

至于為什麽，那當然是他好不容易找到了一個樂趣，怎麽能輕易殺死呢？

當然，他肯定不會這麽回複。盯了黑色機甲五秒後，他轉身拜拜手，臨走前回道：我願意。

這是兩人的第一次交戰。

後來兩人還在戰場上交戰了數次，只不過幾乎都以平局收尾，難分上下。

林淺昇享受着為數不多的對決和每次戰鬥時美妙的味道。每次的交鋒，他都能感受到“陸炘城”的進步，這也逼迫他不斷提升自己的技巧。

那一年，也是他無聊的人生中最有波瀾的一年。

但那年的年末，發生了一次“意外”。

或者說被定性成意外的一場事故。

那一次，也是他與陸炘城的最後一次對決。

在那次對決中，原本一切都很正常。然而在戰鬥進行到一半在他準備發動超光速移動時，他突然嗅到了怪異的氣味，很快機甲內部突然發出一聲并不大的爆炸聲，而駕駛屏幕上，機甲的動力能源在爆炸聲後迅速下降！

超時空移動被迫停止，這一瞬間的差池，導致他在攻擊中無法閃避，他的手臂被黑色機甲直接斬斷！

機甲所受的傷害，會等比例反噬到駕駛員的身上。

右手手臂傳來鑽心剜骨的疼痛，機甲也因被迫停下超時空移動時已經較晚，壓縮到一半的能源逐漸不穩定起來。

十秒鐘後機甲內部發出幾聲悶響，強大的沖擊瞬間席卷整個駕駛艙！

雖然在爆炸的前一刻，林淺昇已反應過來，迅速用精神力保護住了要害。但戰鬥，本就對他的精神力有着巨大的消耗，沖擊穿透保護直接作用到了他的身上！

先是“嘭！”的一聲巨響，緊接着刺耳的警報在耳邊響起！眼前紅光閃爍，眼前的景色迅速模糊，嘴角緩緩留下紅色的液體。

在巨大的沖擊力下，他的肋骨起碼斷了不下四根！更糟糕的是機甲的內部正在失衡，爆炸帶來的後果，是能源的保護裝置破裂，能源不受控制地從裝置流出，在接觸到管道的火花時，又會帶來更大的爆炸。

黑色機甲應該是察覺到了不對勁，停下了動作，沒有繼續進攻。

林淺昇扯了下嘴角，可只是輕微一動，胸腔就一陣刺痛。

必須要舍棄機甲！感知到機甲內部的糟糕情況，即使大腦嗡嗡作響，林淺昇也作出了最準确的判斷，然而此時全身像被車輪碾壓過一樣，力氣和熱量在迅速流失，指尖分明已經觸碰到了駕駛艙脫離鍵上顫抖，遲遲沒有力氣點下。

而當精神力緩和點後，依靠精神力的輔助按下時，已經錯過了最佳時機。

駕駛艙周圍的零件掉落，剛好将駕駛艙卡死在心髒的位置。再過一分鐘，機甲将要迎來由內向外的二次爆炸，前面的爆炸還只是影響機甲內部，而這次加上流出的能源，其強度恐怕周圍幾十公裏都會被爆炸影響。

而他也會在爆炸中湮滅成灰。

雖然自己都快死了，不過林淺昇依舊沒什麽感覺。不過他倒是來了興致，想要給對面的黑色機甲發條消息，讓黑色機甲離開，不然在這麽近的距離下，其爆炸的強度，黑色機甲也難以幸免。

可是林淺昇依舊沒有任何力氣了，刺痛彌漫全身，血腥直沖口鼻，連說話都無法做到。不過就算不說，他知道黑色機甲也能察覺，并做出最正确的判斷，迅速撤離。

然而這時，屏幕上黑色機甲突然放大，緊接着一陣劇烈的震動，駕駛艙的屏幕開裂，黑色機甲竟冷靜地将他所在機甲胸前的外甲撕開，猶如挖心似的，将卡在內部的駕駛艙挖了出來！！

而這一舉動帶來的後果是爆炸的加速，“嘭嘭嘭！！”爆炸的火光過後，黑色機甲的手臂被活生生炸開！

疼痛無時無刻不在折磨着神經，視野明明已經模糊到幾乎看不清任何東西了，但這一幕的畫面卻清晰地印在了腦海。昏迷前的最後一刻，他看見黑色機甲的手臂在顫抖，但黑色機甲還是穩穩地将駕駛艙拿出，迅速轉身用後背抵擋爆炸，将小小的駕駛艙護在身前！

緊接着火光沖天，刺眼的亮光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

時間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嘎吱——”

隐隐約約，他好像聽見有什麽東西被人打開聲音，他嗅到了一股冷冽的味道，讓人神清氣爽，很快眼前又多出一道朦胧的影子。

那是..該用什麽詞語形容的味道呢？分明從未見過積雪，但那一瞬間，好像看見了書中所描述的高山之巅積雪的氣息。

他努力地睜開眼，想要看清那是誰。

周圍一片黑暗。

睫毛輕輕顫了顫，他擡了擡頭，率先映入眼簾的是夜空中的璀璨星河，可視線很快被駕駛艙頂端圓形出口朝下看着自己的一張年輕冷淡的臉吸引，那張臉上，一雙金色的眸子仿佛發着亮光，在星河下，比星河還要耀眼！

璀璨又美麗，讓人無法移開視線。

似乎察覺到他醒了，那人朝着他，伸出了手。

雖然身體還在發痛，但精神力在休息過後，緩和了許多。意識也漸漸清晰，昏迷前發生的一切在眼前清晰浮現。第一時間，他沒有任何動作。

他注意到了對方臉上、胳膊上的傷痕。而精神力也将對方糟糕的身體狀況反應到他的腦內，恐怕情況比起他也就好上一點。

“陸炘城。”

他想起來了大哥對這個人的稱呼。

如果不救他，陸炘城有充足的時間在爆炸前離開現場，也不會受這麽重的傷。

更何況，從身份上來看，他們兩人還算是死敵。雖然他對星海聯盟沒什麽歸屬感啦，但他從大哥那了解過陸炘城，至少不會是他這樣的人。

他歪歪頭，因為還帶着銀色的駕駛頭盔，聲音有些悶悶的，奇怪問道：“為什麽要救我？”

“還人情嗎？”

而陸炘城年輕但已初具鋒芒的臉上沒有絲毫波動，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回道：“我願意。”

他揚了揚眉毛，又問道：“那你不怕救下我，我繼續進攻你的國家？”

“......”

陸炘城沒有收回朝着他的手，聲音不大，但卻像給人喂下了一粒安心藥，讓人無比安心。

“我會阻止你。”

那一瞬間的心情該怎麽描述呢？林淺昇想，就好像體內無數的細胞因子都在歡呼雀躍，撲騰到耳邊告訴他，有意思，這可真是太有意思了。

灰色的世界一下子有了濃郁的色彩。

有意思到讓他嘴角不受控制地彎起。

他抓住了陸炘城朝他伸着的手，任由男生用力，将他拽出了已經破爛不堪的駕駛艙。

這時，林淺昇才注意到周圍的環境。頭上是浩瀚無垠的星河，而四周是一望無際的灰白色沙地。

沙地上陷下去了兩個巨大的坑，一個坑裏是他所在的駕駛艙，而另一個坑裏埋着陸炘城駕駛的黑色機甲，只不過黑色機甲也受損嚴重，表面上到處是凹陷的痕跡，已經無法啓動。

他們大約是墜落在了一顆星球。

這些景象都是由精神力反饋給他，他現在的身體情況簡直是糟糕透了。渾身巨疼無比，每呼吸一口，嗓子都會傳來刺痛，若不是強大無比的精神力能幫他屏蔽痛感，給了他喘息的機會，否則他幾乎疼到無法保持清醒。

不過即便沒有痛感，他也無法行動，一旦大幅度動作恐怕會讓他受傷的身體更加嚴重。

星球上的溫度并不高，所幸他們倆人身上的駕駛服材料特殊，不僅能一定程度上抗震，還有保暖功能。

出來後，林淺昇就躺在沙地上，透過頭盔的鏡片看着陸炘城忙碌。例如從機甲中翻找出急救包，簡單幫他包紮傷口，用寬膠條固定好胸廓。

在簡單處理好兩人傷口後，又前往附近查看情況。或許是命不該絕，在離他們幾十米的小沙丘後。有一處小小的水潭，水潭中還有黑色的認不出品種的魚。

有水有食物，在這荒無人煙又沒有信號只能等待救援的他們來說，求生難度下降了許多。

後半夜，陸炘城利用機甲殘存的能源和在水邊撿到的一些枯樹枝燃起了小小的火焰。

一整晚，男生都在忙碌着。而在篝火點燃沒多久，他就熬不住困意，睡着了，等到白日，眼睛還未睜開，已經聞到了淡淡的香氣。

陸炘城居然暴力掰下來一塊機甲的外殼當作碗盆，彎曲的外殼被懸挂在篝火上，外殼裏面炖了一條魚，雪白的湯汁翻滾，發出咕嚕嚕的聲音，不斷有氣泡冒出。

等确認魚肉炖的軟爛，陸炘城又用小一點的外殼盛了碗湯，端到了他的身邊。

“我嘗過了，沒有毒。”

“......”

看出了他的猶豫，陸炘城将湯放到了一邊，背過了身。

林淺昇挑挑眉，休息了一晚，他的身體好了許多，也有了行動的力氣。他爬起來，摘下頭盔，端起還有些燙的外殼，小小的飲了一口。

這也是林淺昇第一次沒有注射營養液，服用除了藥物外，人類的食物。

溫熱的湯汁從口中咽下流入胃部帶來的暖意簡直可以沁入脾肺，讓他冰冷的身體都暖和的幾分。

雖說除了魚肉的鮮，沒有什麽味道，但比起冰冷冷注射進體內後的營養液，那可好上了許多。

他愣了許久，才将魚湯喝完。等他重新戴好頭盔後，陸炘城才轉身，對他說要去附近繼續查看情況，看能不能找到有信號的位置。

眼睛眨了眨，他又問：“如果帝國的人先找來，你會把我送到審判庭嗎？”

“會。”

說罷，陸炘城就走了。

留下他一人，不知道為什麽就是想笑，他也确實莫名的笑了起來。

大笑完畢，林淺昇看向自己的左臂。他摸了摸下巴，不過如果真的有人能找到他們，大抵會是他這邊的人吧。

靠着魚肉和清水，他們在這片白色的沙漠上生活了整整一周。一周的休養，雖然兩人都瘦了不少，傷也好了許多。

第七天，他率先察覺到有飛船在靠近。

不多時，空中響起轟鳴聲，灰白色的沙子被氣浪吹到兩側，印有星海聯盟骷髅旗标志的飛船從空中緩緩降落。

林淺昇注意到陸炘城的視線落到了自己身上。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但誰都知道他們兩人獨處的時間即将消失。

很快，飛船降臨在地面，從中走出幾個持槍穿着黑色護甲的護衛。他起身，與陸炘城擦肩而過，走到了幾位護衛的中間。

而當護衛舉起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陸炘城時，陸炘城表情依舊淡淡的，一雙金眸面不改色地盯着他的背影。

林淺昇沒有回頭，而是一步一步走上飛船降下的舷梯，當他走到門口時，才轉身輕輕一笑：“誰允許你們動我的獵物了？”

分明是笑着的語調，可是那幾個護衛頓時冷汗直冒，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從心中升起，他們對視幾眼，才不情不願地收回了手中的沖鋒槍。

他站在高處，居高臨下地與陸炘城對視。片刻，轉身，身影沒入了飛船門中。也在他轉身的那刻，開裂但這七天始終未掉落的頭盔鏡片“啪”的一下，掉到了地上，摔得粉碎。

鏡片右眼的缺口處，露出了一只妖冶的紫羅蘭色的眸子。

他重新回到了星海聯盟的主艦。

在治療室，脫下穿了一周的駕駛服時，才發現後背在爆炸的沖擊力中血肉模糊，而現在新長出來的新肉與衣服黏在了一起。

他在醫療室待了整整三個月，身體機能不僅沒能恢複之前的狀态，反而更差。

也是這三個月，聯盟多次派人前往白色沙漠星球進行調查。不過聯盟的人第二次過去時，陸炘城和陸炘城的黑色機甲已經不見。

後面幾次，調查人員在星球其他地方找到不少他的機甲殘骸，反複研究後得出結論。之所以機甲會在進行超時空移動時故障，是維修保養不到位，硬件老化導致。

是場意外。

真的只是意外嗎？

*

時間一天天過去，這三個月，父親一次沒看過他。

在醫生同意可以離開醫療室的那天，他路過大哥的辦公室時，場景再次重現。

這次，他聽見醫生對他的哥哥說了一個被隐瞞的真相。

正因為他的精神力極為的龐大，因此每使用一次精神力，都會對他的身體照成嚴重的負擔。

這些年下來，積累後遺症愈加嚴重，而這次的受傷直接導致了後遺症大爆發……！

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恐怕壽命只剩下了兩年。

而他的父親，在最初的時候，就知道這件事。

“……”

林長風出來時，看到他在外面，沉默許久，不忍心地閉上眼，重重地嘆了聲氣——夾雜着愧疚、無能為力、痛苦，懊惱等各種複雜情緒。

不過他很平靜就是了，随口問道，之前林長風說，在他出生前，父親并不是這種獨斷專橫的性格。為什麽因為母親懷他去世後，性情會變化這麽大？

林長風很久才回答：父親很愛母親……

愛會讓人強大，也會讓人走向極端。

林長風還說：不過總體來講，愛情其實還是個很美好的事情，林淺昇以後也一定會找到一個愛自己和自己愛的人。

雖然兩人都心知肚明——不可能。

一個只剩下兩年的壽命的人，何談愛情。

不過，他突然想到了那個比他大一點，黑發金瞳，眉峰凜冽的男生。

他還想到了在白色沙漠星球的七日，想到了魚肉軟糯彈牙的觸感和鮮美的魚湯。

“……”

那刻，他突然不想繼續在星艦帝國上游蕩、在戰場上拼命——反正他也只剩兩年壽命了不是嗎？

那麽，為什麽不去體驗一下，以前沒有體驗過的生活呢？

2247年的五月，林淺昇駕駛着為他量身定做，最新研發的機甲，攜帶數萬星幣和物質，悄悄跑路。

那半年，他去了一些從未有人探索過的星球，每到一顆星球，他都會用買來的終端拍下那顆星球上最宏偉壯觀的照片。

如今他星網賬號上的那些照片，絕大多數來自于這半年的探索歷練。

在照片拍下來的瞬間，一切在此定格，那也是他在這世界上活着所留下的痕跡。

半年後，2247年到2248年的跨年夜。

旅行抵達了終點，駕駛艙的窗外，懸浮着一顆巨大又美麗的藍色星球。

那是，帝國的——帝星！

故事，也自此展開。

*

林淺昇對着鏡子不緊不慢地将白色襯衫的扣子系上，胸口的疤痕再次被掩藏。

其實到現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對陸炘城是什麽感情，更不知道陸炘城對他是什麽感情。

說是愛吧？又好像與書中描寫的不一樣。

不過這都無所謂啦，起碼在他無聊的人生中有那麽一年，無比鮮明，他也體驗了從沒體驗過的生活。

在被白醫生救下後，他又茍活了這麽多年，更是死而無憾。

不論如何，讓陸炘城認為他不是“星”，對兩人而言絕對是件好事。

現在的他只想安安靜靜的躺平，等待壽命走向盡頭。

整理好衣服，林淺昇剛推開卧室的房門。

“喵喵喵！”昏暗的走廊突然響起貓叫。

接着又傳來一個男人的尖叫：“啊啊啊，你知道我的臉有多麽金貴嗎？！死貓，你給我站住，我今天非要把你的爪子剪了不可！！！”

又是一陣沉悶的跑路聲，一道小小的白影突然從眼前蹿去，而在看到門口站着的他後，那白影突然剎住腳步，驚喜地“喵”了聲。

是一只小布偶。

就是這布偶，看起來有些眼熟。

在林淺昇懷疑小貓是不是他在陸炘城家裏看見的那只布偶時，小貓已經親昵地跑到他的腳邊往下一倒，露出肚皮，四腳抓着空氣，腦袋時不時蹭着他的褲子。

下一秒，意識到什麽，林淺昇擡起頭，走廊對面多出了一個人，一個有着金色的俊美男人困惑地看着他。

而當金發男子視線下移，看見了他腳邊正撒潑打滾求摸摸的小貓時，瞳孔震驚，臉色大變，看着他的眼神活像……見到了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