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浮光掠影 1

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何其駁雜繁亂,一條條線淩亂交疊着,糾葛在一起分辨不得。

“只要牽扯到利益相關,便是沒有情面道德可言的。我很有可能是觸碰到了一些人的利益,他們又怕又嫉,只恨不得将我趕出去,別來搶那些‘屬于’他們的東西。”張狂道。

她原本以為這世界可能會有所不同,卻又很快無奈地發覺——人心是不會變的。在所有善意與禮節被摒棄後,便露出了其原本的不堪面目。

“那老大你的意思是——這個仇,不報了?”宋慕昭驚訝地問道。

“嗯,”張狂瞥她一眼,道,“恨我,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何其多,要是一個個去報仇還不得累死?”

宋慕昭有些委屈,憤憤道:“那也不能就這樣算了啊,那個女演員和破導演這樣诋毀你的聲譽,要是忍了一次肯定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難道就要這樣讓所有人肆無忌憚的踩在你頭上嗎?就要這樣做個任人宰割的軟柿子嗎?!”

這話着實有些過界了,陸謙急忙在她腳上踩了一腳,宋慕昭才明白自己說了什麽。她出了一身冷汗,膽顫心驚地望向并未開口的張狂。

張狂輕笑一聲。

“我倒要看看,”

她不急不緩,聲音中鋪滿着大火燃盡後的深灰餘燼,風卷過後便是煙塵彌漫,與焚燒餘溫一同墜落在地。她眼中的光芒被盡數掩去,高傲與輕蔑自黑暗中剝離顯露。

“這世上有幾人,能奈我何?”

盡管面前的人一直以來都十分友好,但她的身份在第一天便已說明——魔教教主。

暴虐無道,殺戮成性。

睥睨衆生,視人命為草芥,将一切不合她心意的都踩在腳下。

兩個小弟縮在沙發上,大氣也不敢出。

“诶呀,緊張什麽。”張狂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她用手指敲了敲玻璃茶幾,語氣中有幾分嗔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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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是懶得管那兩人而已,不過你們說的好像挺有道理的,”張狂眉梢舒開,聲音也輕快了不少,“那咱們就去報仇好了!”

诶??

小弟們呆呆地看她,只見張狂神情認真,笑着說:“不過這報仇也不是那麽容易的,還得勞駕兩位小軍師幫我出謀劃策了。”

凝固的氣氛一瞬間流淌開來,方才還戰戰兢兢的小弟們松了口氣,也恢複了以往的活蹦亂跳。宋慕昭望着張狂,忽然覺得她老大其實,應該是個很溫柔的人。

既然決定要去報仇了,張狂站起身,拍了拍手,問道:“你們可有那李導的生辰八字?”

小弟們:“……”

誰會去在意這個啊!

陸謙拿起手機搜了搜,卻只能搜到李導演的生日。他将生日念出來,張狂聽後,道了聲:“嗯,足夠了。”

她伸出右手,幾片零碎的花瓣便驀然出現在她指尖,繞着骨節明晰的食指浮動着。張狂抿唇,指尖一滑,利落地在空中畫了個圓圈。

被指尖劃過的空氣一瞬間灼燒起來,那青褐火焰明滅閃灼,卻是将圈內映出另一副光景,正是李導演所在之處。

張狂往裏面瞧了兩眼,忽然鐵青着臉猛然把焰火打碎,咬着牙道:“少兒不宜。”

已經猝不及防看到香豔一幕的小弟們:“……”

等等,老大你從哪學來的“少兒不宜”四個字!

陸謙反應過來:“那個小演員既然和李導有這種關系,我覺得她肯定是覺得老大你貌美如花,就算當個替身都會蓋過她風頭,才故意擠兌你的。”

“我?貌美?”張狂十分震驚,“她怕是目不能視,我與老婆容貌相比只能相形見绌。”

好了好了,知道教主夫人天下第一好看。

不過,那火鏡映出的畫面倒是讓張狂有了些許想法。她嘴角勾起,道:“既然如此,我們便給他們找點小樂子。”

受不了兩個眨巴着大眼睛看自己的小弟,張狂揉着眉頭,打開了窗戶。

微涼晚風裹挾着零落碎葉湧進室內,張狂扶着窗沿一躍而出。兩個小弟趴在窗口看她,忽然覺得自己身體也輕了起來,低頭一看,便驀然發現自己已經雙腳離地,浮了起來!

張狂勾手,小弟便依次從窗口飛出,停在她身旁。望着滿臉不可思議卻又興奮不已的小弟們,張狂笑笑,道:“放心,我已經隐去我們幾人的身形,別人看不到的。”

她從掌心吹出一只靈澈的紙鶴來,那用花瓣疊成的紙鶴理了理羽毛,帶着幾人往酒店的方向飛去。

不過瞬息之間,幾人便停在了香德拉酒店的第十一層。宋慕昭和陸謙好奇地探頭探腦,想從窗縫窺見什麽,卻猝不及防地被張狂扣上了個黑色頭套,還有句淡漠的“別看。”

室內的聲音被窗戶擋去了大半,張狂冷笑一聲,道:“送他們件小禮物,祝他們玩的開心。”

室內驀然出現兩片疏金花瓣,分別觸到兩人肌膚後便迅速消融不見了。

李導渾濁的眼睛忽然閃出一絲清明,五感也登時變得通透起來。面前女人的面孔被無限放大,每個毛孔都清晰可見。她面上附着的粉底正簇簇掉落,連帶着聲音最深處的厭惡,也在忽然敏感的五感下無所遁形。

同樣的,丁黎娜也忽然就無法忍受了。她連忙直起身,幹嘔了幾聲。

心情被完全破壞,兩人匆匆披上衣物。張狂琢磨着尺度,便将小弟們的頭套也摘了下來。屋內清晰的聲音傳入幾人耳裏。

丁黎娜捂着嘴,在心中連罵自己不懂事。她擦着淚水,小聲道:“李導……”

李導厭惡地擺擺手:“你走吧,別再來了。”

“為什麽,”丁黎娜不可思議的愣在原地,咬牙道:“不行,你就不怕我把你潛規則的信息爆出去?!”

“盡管去,”李導摸出一根煙,“你這種我見得多了。行業內都是如此,你以為真能翻起什麽風浪來?更何況,你以為我就不知道你和那個男演員不明不白的事情?”

他的嘴臉實在可惡,兩個小弟義憤填膺,只想沖進去把他嘴給堵上。張狂也是厭惡至極,她剛化出一片花瓣想要給他點顏色瞧瞧,卻忽然停住了動作。

“像你這樣沒錢沒權的小演員遍地都是,”李導叼着煙,語言之間滿是譏諷與惡意,“什麽都做不到,還想着談情說愛?”

張狂:“……”

手中花瓣被猛地撚碎,在瞬息之間化為齑粉,若一陣灰似的散在了空中,留下星星點點的零碎光斑。

“走吧,”她開口道,聲音恹恹,也沒什麽精神,“沒必要繼續看下去了。”

宋慕昭問道:“這就完了麽?”

張狂道:“他們很快就會發現,自己不頂用了。”

小弟們馬上意會了張狂意思,在心中暗暗贊道:不愧是老大!殺人不見血,這招夠狠啊!

只是,老大心情似乎有些低落?

帶兩人回來後,已經是傍晚時分。

張狂忽然道:“我去附近走走,就在這一塊地方,晚些回來。”

兩個小弟望着老大消失在空中的身影,面面相觑。陸謙戳了戳宋慕昭,問道:“老大怎麽了?”

宋慕昭搖頭,“我也不知道,只是感覺她心情不是很好。”

陸謙問:“那怎麽辦?”

宋慕昭托腮思考了一會,忽然興奮地喊出聲:“喂喂喂!你有夫人的電話號碼嗎!”

陸謙心領神會,立馬掏出手機。兩個人嘿嘿一笑,撥通了夏知陶的電話。

—“什麽都做不到,還想着談情說愛?”—

張狂坐在河堤上,望着遠處出神。風将她的長發卷起,飽滿的墨色将那昏黃天際也一并暈染。泛着燦金的碎芒從發隙漏出,滴落在地面滲開圓潤的光暈。

“那個李導,說的話其實有幾分道理。”張狂垂下眼簾,喃喃自語道。

之前,她與夏知陶說她想和她當朋友。

那是違心話。

她的野心遠不止如此。張狂清楚的明白,她要的,比“朋友”要多的多。她要的是一個更加特殊,更加親密無間的位置。

但怎就成了這樣?來到了完全陌生的世界,猝不及防的失去了一切。以前的所有親密無間都如飛灰般散在空中,只有她一個人抱着那不知是真是假的記憶等在原地。

一切像是大夢一場,夢裏燈火闌珊,美豔不可方物,天地萬物都不及她一笑。

醒了茫然四望,便發現自己還是寂寥一人,于是濃稠夜色便扼住了咽喉,拽着軀殼躲入冽倦玄冬。

張狂望着逐漸沉淪的夕陽,紛飛的花瓣撫過她臉頰,好似在安慰她一般。張狂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以前什麽大風大浪她也只是一笑而過,但若是牽扯到老婆她便自亂了陣腳。

平日裏不可一世的教主大人忽然就生出了幾絲迷茫——對于現實的迷茫,對于未來的迷茫,對于兩人關系的迷茫。

這世上怕是沒幾人能夠勝過她,錢財與地位她也有解決的思路,但是感情呢?

“呼,呼……”

步伐轍過堆積落葉,輕微的喘氣聲出現在張狂身後。

熟悉的聲音響起:

“你怎麽跑這來了,我找了好久。”

張狂猛地轉過頭去。

不遠處,夏知陶正扶着樹幹,俯着身子喘氣。見張狂看過來,她沖她招招手,眼角彌開燦爛的笑意:

“嘿。”

漫天流溢的夕光映在夏知陶眼中,剪開了所有煩悶心事。黑暗逐漸崩潰剝離,露出從未有過的奪目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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