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句比字栉 6
夏知陶猶豫了一會,五指攏成拳狀, 放在自己還不斷起伏的胸口處。
最終, 她微不可聞地嘆口氣, 将手收了回來, 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摔倒算是個小插曲, 幸好兩人都沒事,拍攝得以繼續順利地進行下去。
不過導演擔心類似的意外再發生, 找了服裝師來幫兩人把衣裙下擺的垂地薄紗給裁掉了一大塊,這樣就能保證不會再被薄紗絆倒了。
比起張狂, 導演似乎對夏知陶更加滿意。他拉着夏知陶不住稱贊, 弄得夏知陶都有些不好意思了。畢竟她演技生疏且失誤頻多,還拖累了大家重拍幾個鏡頭。
總算是完成了全部的拍攝, 張狂去試衣間換衣服。衣簾拉上,她打了個響指,身上便霎時換回了之前的長衫與黑褲, 而拍攝用的服裝則整齊地疊在桌上。
張狂百無聊賴,翹着腿在椅子上坐了會, 琢磨着時間差不多了, 這才推開衣簾走了出去。
她沒想到的是,夏知陶先自己一步換好了衣服, 正站在門口似乎是在等她的樣子。
張狂走上前去,道:“桃桃,你在等我?”
夏知陶轉過頭來:“啊,對。”
“有什麽事麽?或者有話想和我說?”
張狂露出一個笑, 語氣輕緩而溫柔,“什麽都可以。”
夏知陶頓了了一下,仰起頭,語氣中滿懷歉意:“剛才摔那一下真的沒事麽?”
張狂望見對方忽然伸出的手,愣了愣,便溫順地将頭垂下一些,任由夏知陶的五指搭在自己臉頰上,随後轉到頭頂揉了揉。
張狂撲哧笑了,道:“真沒事。”
她低頭湊到夏知陶耳旁,垂下的些許碎發柔柔地掃過耳廓,像是在撓癢癢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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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本來想召出花瓣的,但陸謙說什麽有攝像頭不能用靈力,只好作罷。”
張狂和她嘀咕,語氣憤憤不平。
“不過,連‘衣擺過長’這種關鍵細節都沒考慮到,這個導演也未免太過粗心浮氣、草率将事!”
夏知陶在心中松口氣,笑了笑:“沒事就好。”
盡管知道沒什麽用處,但她還是反複确認了一下張狂确實沒磕着碰着,才放下懸着的心。
。
幾人收拾好東西,便一起出了大樓。
冬日将至,天黑的比以往要早了些。寒風裹挾着幾片枯黃落葉,瑟瑟地拂過臉側。
南城不同于北都的落雪紛飛,氣候要溫和許多。就算冬天來了,也只是會有少許降溫而已,市區內是極少下雪的。
張狂送兩人到停車場中,她斜倚在車旁,道:“桃桃。”
夏知陶剛将手搭在車門聲,回頭望向她。
“晚上有空麽?”張狂裝作随意的樣子,淡定地問,“要不要一起吃飯?”
晚上?雖然有約了,但是可以稍稍推遲一些的......吧。
夏知陶将搭在車門上的手收回,想拉開提包的拉鏈,拿出手機來取消預約。
誰料另一旁的夏知嵩聽到了這話,幫夏知陶回應到:“啊抱歉,下次再一起吃飯可以嗎?”
他向張狂解釋到:“老姐她今天晚上有約了,她約了要和案子的目擊證人聊天。”
夏知陶想說的話噎在了嗓子中,手還搭在手提包上,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只好附和着夏知嵩點了點頭。
張狂難免有些小失望,不過她還是沖夏知陶燦爛地笑了笑,擺擺手,語氣輕快:“那便之後再見啦。”
“啪嗒”一聲,随着車門合上,将外面的聲音也一并隔絕在外。
夏知陶透過車窗向外看,那人好像在和她小弟說着什麽,身影越走越遠,仿佛隔了萬邊遠山、千裏深海。
“姐,我們走吧?”
直到聽見夏知嵩喊自己,夏知陶才回過神來,回答道:“嗯,開車吧。”
。
汽車在小道上緩慢行駛着。
“......前方500處右轉,您的目的地就在左手處。”
夏知嵩順着導航開過去,兩人看着頗有些鬼氣森森的一連串舊樓,還有一片雜草叢生、堆着垃圾的荒蕪廢地,忽然有些懷疑人生。
“這裏舊城區,治安一直不是很好,”夏知嵩扶着方向盤,有些不放心,“老姐,你确定是這裏嗎?”
夏知陶猶豫地四處張望,說:“祁子冬說的,确實是這個地址沒錯。”
兩人下車,汽車行駛的轟鳴聲引來了幾位居民。那些人從樓區中走出,打量着姐弟倆兩人。那目光從頭到尾舔舐而過,眼神晦暗不明,讓人心中發毛。
夏知嵩想起了什麽,感覺有必要和老姐提一下:“這個祁子冬一直很奇怪,之前無論如何都不願意配合,動不動就連電話都打不了。”
夏知陶有些驚訝:“為什麽?”
“我也不知道。”夏知嵩搖搖頭,繼續說,“但老姐你一打電話祁子冬就接了,還爽快地同意見面。只是,這見面的地方也未免太偏僻了。”
聽了老弟的一番話,夏知陶看着備忘錄上的地址,像是下定決心一般:“我們進去吧。”
夏知嵩點頭,他将姐姐護在身旁,兩人一前一後,踩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漸漸走進舊樓區之中。
路旁橫七豎八地倒了許多流浪漢,一位胡子蒼白的老人倚靠在一堆布包之中,忽然醉醺醺地大喊了一句:
“啊哈哈哈哈,歡迎來到,嗝——”
“歡迎來到舊城!”
。
夏知嵩當刑警也有幾年了,處理的好幾場命案都是在這舊城區中發生,為了不讓老姐害怕才沒和她說。
這次他沒帶手.槍,自己也有點慌。
——要是教主在就好了。
“姐,我心裏有點沒底,”夏知嵩指了指自己的手機,小聲說:“要不你給張狂打個電話?”
夏知陶沒猶豫,直接回絕了他的建議:“總不能什麽事都麻煩她,我們先看看情況。”
夏知嵩:QAQ姐!其實我很不靠譜的啊,而且我現在有點慌!
越往舊城區裏走,雖然看見的人漸漸多了起來,氣氛卻越發詭異。空氣中彌漫着濃重的酒味,熏得人有些頭疼。
地面沒有清理,街角散落着不少塑料垃圾,而設置的公共垃圾桶早已堆滿了,卻沒有人來清理。
走了一陣,終于到了地址上的那棟樓前。雖然望上去有些破舊,但住人倒是沒問題的。
兩人剛想走上樓去,卻忽然被人叫住了。
“夏知桃。”
燈光一絲絲黯淡,被拉入夜色中與之同化。有人站在不遠處的地方,面對着兩人,喊出了這個名字。
那人一身黑衣,踏在瑟瑟寒風之中,風起時衣袂便如墨雲翻湧,似千軍萬馬洶洶而來。
“夏知桃,”她又重複了一遍,将這名字在口齒之間繞了一遍,聲音中帶了幾分笑,意味深長道:
“好久不見。”
夏知陶順着聲音望過去,便見那人朝着自己走來,面容也随着距離的縮短而變得清晰起來。
那人眼上蒙着塊一指長的黑布,将大部分面容都嚴實蓋住,襯得膚色愈發蒼白。
夏知陶定定心神,試探着說:“您好,我們之前見過嗎?”
那人極輕地笑了,那聲音如同薄雲缭繞,在這嘈雜的舊城區卻莫名帶上了幾分冷清。
她道:“我是祁子冬。”
——祁子冬?
既然身為“目擊證人”,而且行為舉止自然不像是一位盲人,那為什麽要用黑布蒙着眼睛?那句“好久不見”又是什麽意思?
就在她思考的功夫,祁子冬已經來到了兩人身旁。她望着兩人一臉防備的樣子,倒也不在意。
她微微俯身,伸手做了個“請”的手勢,對着夏知陶說:“可否私下聊聊?”
她意圖很明顯,只願意和夏知陶一個人談。
夏知嵩小聲:“別去,這人太奇怪了。”
夏知陶手中攢着什麽,在夏知嵩手背蹭了一下,說:“沒事的,我去去就回。”
——她拿着的東西,是個小型電擊棒。
“那我在這等你,”夏知嵩說,“十分鐘你沒出來我就沖進去。”
祁子冬微微笑了笑,說:“走吧。”
夏知陶跟着他,兩人進了旁邊的一家小酒館之中。
酒館之中音樂震天,夏知陶被祁子冬帶領着,穿過舞動的人群、經過炫目的燈光,最終來了個有些靜谧的小房間中。
夏知陶警惕地觀察着四周,将手中的電擊棒握緊。祁子冬将門關上,雙手合攏地坐了下來。
她從不知何處掏了一個小冊子出來,擲于夏知陶面前,道:“送你的見面禮。”
——正是《邯鄲游記》。
不過對比起出版的厚厚十幾冊來說,這本只有薄薄一冊,像是精簡版。
夏知陶并未坐下,也沒有去動那本小冊子。她将手覆在桌面上,問題直截了當:
“《邯鄲游記》是你寫的?”
祁子冬點點頭,又搖搖頭:“确實是我寫的沒錯,但要是準确來說——”
盡管隔了層黑布,夏知陶卻有種被“看着”的錯覺。
“是你讓我寫的。”
。
“你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祁子冬聳聳肩,忽然感嘆了一句:“啊抱歉,我忘了這時你還不認識我。”
她緩緩将手伸至腦後,将那蒙眼黑布給解了下來。
“初次見面,容我自我介紹一下。”
那眼眸不是尋常的黑色,而是極為淺淡的灰,像是荒原上逐漸聚集的淡薄霧氣,模糊而望不真切。
“吾乃祁子冬,原身為辟邪白鹿,位列十二神官第五,掌‘史官’一職。”
那蒙眼黑布從她蒼白的掌間落下,垂在桌面上。祁子冬眼簾半阖,聲音悠遠而綿長:
“——書天下盛衰興廢,謄萬物移易遷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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