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 喜歡

45   喜歡

◎“離開之前,我就好喜歡你的。”◎

明淨的玻璃鏡中,裏面的人羸弱、蒼白,像失了養分的花。

纖薄冷白的肩胛被長指甲劃得破了皮,血珠滲出來,更顯得有幾分詭異的靡麗。

——有人在敲門。

門外的護士沒聽到回應,敲門的頻率更大了些。

季禾攏好衣服,推門出去衛生間。

這個點兒過來的護士是來給她換藥的,過敏帶來的紅疹,每天都需要換藥。

初秋陰雨綿綿,這幾天S市的天不好,落地窗外的花被打落一地。

人的心上也被覆上一層陰霾。

動靜有些大,旋即又徹底消散下去,季禾回頭看過去,進來的那個護士很緊張,視線飄而又瞟地觑向緊跟在後邊兒的醫生身上。

——沒人發現不對勁。

雪白冷肅的白大褂,嚴實的口罩,但看只不過是一位外形很出衆的男醫生而已。

露出的眉眼秾麗冷淡,隔着段遠遠的距離,兩人的目光相接,男人攏着的眉頭總算是松了些。

“——把門關上。”季禾眼神沒分給護士,出聲道。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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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換裝進來仿佛只是單純看她一場,女人沒有出聲問他為什麽在這兒,只是心頭罩着的陰霾,在悄悄挪開……

“季小姐,您受傷了?!”後背的衣服剝落,見着那幾道新鮮的血痕,護士忍不住驚呼出聲:“是身上太癢了嗎?您下次可以直接告訴我們,我們會給您上藥,可以避免弄傷身體的。”

聞言,季禾只是神情淡淡,沒說話,反倒是旁邊站着偏頭回避的男人,猛地回過頭看過去。

女孩的指尖長又尖,遑論是在細膩的皮膚上作傷害。

血珠浸染了藍色病服,和皮膚沾在了一塊兒,病服被半褪下來,傷口再次被揭開又開始流血。

陸時延心和眉頭一塊兒皺起,眼裏已然帶上些責備,可下一秒撞上季禾清淩淩看着他的目光,又霎時煙消雲散。

“你出去吧。”她對護士說。

關門聲剛響起,季禾的手被人拉住。

陸時延個高,從他的角度看來,季禾穿着一身病服,纖弱又單薄,陸時延在這個時候忽然意識到,在離開的這六年裏,她并沒有把自己照顧得很好。

她的一只手背上還插着留置針,時間久了,手背的那塊皮膚泛着淤青。

另一只手躺在那只溫暖的大手裏,冰涼的體溫傳過來,陸時延看着那斷裂的指甲,和殘留的星點血跡,想起剛才看見的那幾道觸目驚心的血痕,心髒一陣鈍痛。

“對不起——”

男人頹敗的聲音砸下來,季禾的身體頓時僵住,擡頭看見陸時延的眼睛紅紅,心頭的陰霾又被移開三分,同時起了幾分不自覺的心疼。

她笑:“沒怪你。”

說着,她想起那天的事,她知道自己過敏還吃螃蟹,早就做好了過敏的後果。

所以和陸時延沒多大關系,只是這次的反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罷了。

季禾正打算認真安慰他一把,門外一陣動靜:

——耳熟的聲音,季禾瞬間認出了來人。

她心頭一跳,把陸時延推開,朝四周尋找着什麽,壓低了聲着:“快躲進去,別出來!”

剛把洗手間的門關上,大門被打開,蘇瑜音在客廳沙發上坐下。

“你怎麽來了?”

“來看我的女兒,怎麽,不允許嗎?”多年未見,重逢時候的喜悅大概也就那麽一瞬間吧,蘇瑜音一如既往的驕傲、自持甚高。

“如果我的意願有用,你就不會坐在這兒了,”對于門外看着自己的幾個保镖,季禾覺得心煩,卻暫時拿他們沒有辦法:“有事?”

想起來意,蘇瑜音的眸光柔和多了,愉悅告知她:“你的房間已經打掃好了,出院就* 可以搬回去。”

季禾給氣笑了。

蘇瑜音卻沒感覺出來季禾的氣到深處的無奈,只沉浸在自己的安排中。

“我不會搬回去。”在蘇瑜音逐漸不善的臉色中,她補充道:“也沒這個打算。”

“你父親已經給你精心籌備好了歡迎派對。”

“噢——”季禾在印象裏找了找季明松的影子,“那又怎樣呢?我回來不是為了你們,也不打算因為你們留下來。”

這話徹底惹惱了蘇瑜音,她想起當年季禾的不告而別,這幾年自己過得多麽痛苦,她将這份折磨全部怪在女兒身上:“你想走!?你憑什麽可以一走了之?我生你養你,沒有我你什麽都不是,沒有我的允許你更不能離開一步!”

季禾渾身冰冷,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茶杯砸過來她側身躲開,蘇瑜音還想動手,季禾心底的憤怒再沒法控制住:“你當年真的想生我嗎?!”

她的話将蘇瑜音砸得愣住。

季禾步步逼近:“當年那個女人懷孕,所以你需要一個孩子,當那個女人死了,季明松一句話就能讓你打胎。如果不是外婆,你真的有對我産生一丁點兒的不舍嗎?”

季禾的質問戳中了蘇瑜音心底的不堪,她想大聲反駁她,可是找不到一句。

面對這個唯一的女兒,她忽然恍然季禾不再是以前那個會張開手讓媽媽抱的孩子。

蘇瑜音落荒而逃。

在門被砸上的那一刻,季禾終于控制不住抱膝痛哭,心底似乎有什麽東西在一點點的被抽離。

身邊忽然圍上一抹寬厚的身影,薄毯被輕輕披在季禾的身上,那個人就在她的身邊,無聲陪着她……

天不知何時放了晴,雨停,天空被洗成一片澄澈的藍,窗外的景致溫和幹淨,季禾的情緒也漸漸平定下來。

她抱膝就這麽盯着落地窗外,什麽也不做,旁邊的人也這樣陪着她。

突然,“你剛才都聽見了?”

她平靜問他。

“嗯,”陸時延想起先前在洗手間聽到的一切,眼中并沒有季禾不想看到的憐憫和同情,只有酸澀不解。

季禾勉強笑了笑,現在忽然覺得自己生活裏的不堪被陸時延看見也沒什麽不好,她只問了句:“外面的天看起來好好,陪我出去待會兒吧?”

陸時延默不作聲扶起她。

這所醫院的環境很好,庭院中心,一棵栾樹高大茂密,胭脂般明豔的小燈籠一簇簇挂在枝頭,盛大浪漫。

兩人并肩坐在樹下的長椅上。

被暴雨打落的果實困在積窪的淺水裏,清幽好看,季禾試探踮腳去點了點,唇角翹了翹。

陸時延也跟着笑。

“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自己螃蟹過敏,吃了會有什麽後果,所以你不需要太自責。”

她忽然出聲。

“不,”陸時延看着積水中兩人的倒影,“我應該早早就發現的,不是在你受傷之後,”他說,“更不是由別人來告訴我。”

季禾擡頭看着樹端,眼眶又變得濕潤潤的。

“還有那晚在雲溪村我很抱歉對你說了那番話,我從來沒有想過改變你為我做些什麽,如果做律師你很開心,那我也會覺得很開心。”他偏頭認真看着她,終于找到機會告訴季禾。

“沒有怪你,”她只是說:“我沒有怪你,只不過是我們都沒彼此想的那樣了解對方。”

“剛才你也看見了,陸時延,我沒有你想象中的那樣光鮮漂亮,脫離了這一切,我的生活充滿了一切的不穩定,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人生的下一步在哪個方向。”

纏綿的雨落下來,兩個人的披上一層氤氲的珠霧,季禾起身要離開,腕子被身後的人握住。

那只大手溫度也傳了過來,在溫暖潮濕的冷空氣中,溫暖、炙熱……

那是略有些緊繃,或者說是征詢的聲音:“總會有人陪在你的身邊,不能是我嗎?”

——不是嗎?

——那這個人為什麽不能是我?

袅袅的雨霧中,季禾看不大清陸時延的神情,她心裏有些難過,鼻尖有些酸。

可是這份難過中,夾雜更多的是她清楚地認識到自己不知道該怎麽去對待喜歡的人。她總是不想讓陸時延看見自己的傷口,想要表現出好的一面,可是到了最後,兩個人都在受傷。

季禾想要賭一把。

遠遠的有人過來了,陸時延也站起來,高大的身影能為眼前的人遮蔽一切風雨,他聽見她在笑,可是聲音分明不是這樣的——

“我好喜歡你的,在離開之前……”

陸時延的耳畔一陣嗡鳴,盯着季禾的臉大腦一片空白,長睫緩慢地眨了眨,雨珠順着睫毛滴下來,一時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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