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 外婆

67   外婆

◎我們會有家◎

這麽多年沒管過季禾,任她在國外自生自滅,現在倒是想起來了。

季禾覺得挺好笑的。

蘇老爺子沒住祖宅,而是帶着後來的這位夫人搬去了療養院,也就逢年過節才會讓晚輩們過來,雙方都落得自在。

一路駛向深幽,環境宜人。

深夜來訪,按照慣例警衛亭不會放行。

然而車牌號打眼,半降的車窗裏副駕坐着的警衛員就象征着背後那張隐形的通行證。

但車沒直接進去。

後視鏡裏,劉叔瞥眼陸時延,又看向一路沉默的人,“小小姐,我去做個來客登記。”

季禾終于擡頭,應了一句“嗯”。

她其實沒怎麽來過這兒,一只手都能數過來的次數,因此被打亂計劃,外公讓人來接她——

溫熱的大手覆上她的,傳遞着莫名安心的力量,季禾偏頭,陸時延沉靜凝望着她,什麽也不說,但又什麽都說了。

噢,原來她真的很不開心,甚至若有若無的難過。

季禾木木地想。

她扯了扯唇角,想向對陸時延表示自己沒事,卻笑不出來。

陸時延心疼她,想在此刻抱住季禾,但大手放在柔軟的發頂,輕輕揉了揉,“明天看完外婆,我就帶你回家。”

季禾低頭,依舊輕輕“嗯”了一聲,但若仔細聽,能發覺微不可察的酸澀。

訪客登記好,劉叔上車,車子重新驅動。

厚重威勢的門緩緩打開,車開進去沒半分動靜,卻又在這份靜谧裏掀起波瀾。

現在已是半夜十二點,依舊燈火通明,車沒開向主宅,而是繞道去了後面的獨立小樓。

劉叔适時解釋,“今兒時間太晚,老爺子和夫人都休息了……所以……不過您和陸先生的房間已經收拾好了。”

季禾直接不吭聲。

陸時延始終握住季禾的手,聞言笑了笑,态度自然,“謝謝。”

這話算是給了劉叔一個臺階,他扯了扯嘴角,心知面前這位大小姐比她的母親難應付,也不自讨沒趣,交代完蘇文翰的話就離開了。

房間不知道是誰安排的,季禾和陸時延就住對門。

許是常年不住人,開了暖氣溫度都是冰冷的。

季禾不讓這兒的傭人碰自己的東西,于是陸時延任勞任怨幫她整理。

打開窗棂往外看,分毫動靜都能盡收眼底,季禾忽而笑了,她轉身對陸時延道,“現在我挺喜歡這兒的。當個客人也不錯。”

說着她就去拉陸時延。

季禾的情緒有些變化無常,“明天大概會在墓園碰到我的舅舅們,到時候你不用在意他們。”

陸時延覺得季禾操心太多,想得太多就容易不開心,把人拉懷裏,光潔的下巴冒出些青茬,刺得季禾不舒服,她伸手擋住。

柔軟的指腹貼上去很舒服,陸時延捉住她的手,吻了下,“別想太多,裝那麽多煩心事幹嘛?”

“那裝什麽?”

她不太在意的反問。

見她注意力有所被轉移,陸時延一邊笑道,一邊把她的手放胸膛,“裝我啊——”

“才不要“”

小拳頭錘他,陸時延捧着心彎腰,看上去真受傷了。

季禾一時懊惱驚疑自己也沒用勁兒啊?

走過去,便被男人抱住。

公主抱。

季禾抓緊陸時延的脖子,他故意用長出青茬的下巴親她,一通亂吻下來,她的下巴脖子都紅豔豔的。

清脆的笑讓這間屋子變得沒那麽冰冷。

“你以後都不許留胡子,親起來好不舒服。”季禾軟軟靠在陸時延懷裏,氣喘籲籲,嬌蠻命令他。

見她白皙細膩皮膚弄得紅膩,男人心底潛藏的淩虐感冒頭,但很快被摁下去。

陸時延把玩她的手,他格外喜歡和季禾牽手,“嗯。那你以後每天都監督我。”

季禾唇角勾起,勉強放平,一如既往的口不對心,

“我才不要。”

.

季禾昨晚沒睡好,頭疼,吃了藥也不見作用。

因此蘇文瀚一大早讓人去請季禾的時候,她很快就到了。

這座分給蘇文瀚休養的宅院很好,布局講究,環境優宜,只是靜得讓人心裏發虛。

季禾的腳步不疾不徐,甚至帶着點兒漫不經心,後面兒跟着的傭人不敢催促,只能把速度放得慢而又慢,跟着這位。

蘇老爺子有晨起練五禽戲的習慣,因而沒在室內,季禾過去的時候,旁邊還站着個劉叔。

見她來了,便退下去,只剩下季禾和蘇文瀚。

她安靜站在一邊等待,心裏卻在想待會兒讓陸時延把機票改期,提前回去。

不知道等了多久。

“如果不是為了你外婆,恐怕你是不會回來這一趟了。”

整套功法結束,蘇文瀚接過季禾遞來的毛巾,淡淡說道。

季禾沒什麽表情,

“怎麽會。”

“聽老劉說,你還帶了個…朋友…回來?”

“男朋友。”

蘇文瀚徹底消聲,也沒生氣也沒高興,就這麽盯着季禾,祖孫二人的臉色現在倒是有幾分相似。

“你翅膀果然是硬了。”

半晌,他對此點評。

一月的寒風又幹又澀,像人的心一樣。

聽到蘇文瀚這麽說,她反倒笑了笑,似有若無地點頭,“畢竟這幾年在外面,別的沒學會,吃過的苦頭和教訓是一定要記住的。”

擡眼,祖孫二人對視,截然不同的眼裏透着相同程度的鋒銳。

季禾其實知道蘇文瀚為什麽要見她。

他這個人是個優秀的政客,超強的手腕,冷靜理智,對三個兒子都是嚴厲多于父親的慈和。唯獨季禾的母親,他是真心疼愛和包容。

可這份情感,不會轉移到外孫女身上。

甚至在這個時候,他希望季禾能聽蘇瑜音的話,當一個好女兒。

可惜,沒那個基因,她嘲諷地想道。

那只握着毛巾透顯蒼老的手緊了緊,蘇文瀚的心頭一梗,拿季禾沒辦法。

漂亮的狐貍眼情緒始終淡淡,和記憶裏久遠的人一模一樣,蘇文瀚一陣厭煩。

“祭拜完你外婆,帶着他滾出去。”

這話不可謂不重,可是季禾卻笑出了聲。

“好啊,外公——”

.

沒人為難陸時延。

縱使這個家的主人不滿他這次的到來,但傭人們只會更加周到體貼。

窗外落簌簌的小雪,襯得別院美奂至極。

但陸時延很挂念季禾。

手機倒是震動得熱鬧,但來人都不是期待的,發出去的消息也沒有回音。

陸時延蹙眉,顧不上撐傘就去尋找季禾。

長長曲繞的廊檐,原先的地方早沒了人影,跟上來的傭人說“現在是吃早飯的時間,大概是在主樓”,想把陸時延往主樓引。

然而男人眉眼僅剩的那點柔和,沾了風雪,只剩下冷峻。

陸時延心知季禾在這兒不會有任何人敢為難她,但是他怕她自己為難自己。

在旁人的園子裏亂闖是很不禮貌的。

陸時延勉強克制住不去惴惴紛亂的思緒。

他朝主樓的方向走去。

風雪吹過,在地板上留下一層淺淡痕跡,比這更淩亂的是,是某處中斷的,雜亂無章的腳印。

陸時延的腳步忽然停下,

隐隐有響起的動靜,很輕,如果不留神錯過,都不會發覺的存在。

在前面領路的女傭也停下,搞不懂這位的心思,張了張嘴剛想試探開口,面前高大的男人徑直大步向屋裏走去。

女傭低低出聲沒能阻攔,緊閉嘴跟上去。

見着裏面另一個人後,更不敢出聲了。

季禾的臉色實在蒼白得厲害,因為幹嘔,臉色又有着不正常的紅暈。

難受到了一定程度,她連最後的儀态都無法顧忌,就這樣跌坐在地上,軀體僵硬,支撐的雙手卻在發抖。

陸時延的心髒被攥住。

他脫下大衣披在季禾的身上,抱緊她,目光探尋水,跟進來的女傭見狀迅速把常備着的水倒好,遞過去。

她的鬓角都是冷汗。

陸時延擦拭的動作輕柔小心,心像被冷風刀子劃過,酸銳的疼。

陸時延猜到幾分季禾狀态糟糕的緣故。

溫暖燥熱的手掌一下下摩挲,似乎這樣就能給她傳遞熱量,陸時延啓唇想說現在就離開這兒,但他清楚不可能。

“別擔心,我今早空腹吃了治頭疼的藥,胃酸作用,吐出來已經沒事了。”

季禾握住陸時延的手。

治頭疼的藥。

其實應該是Gallup寄給她的新藥吧。

“我不會擔心,你當然會沒事,”陸時延從未害怕過有一天藥物也不會失去作用,“——我才該每天監督你,好好吃飯,好好休息。否則待會兒去見外婆,我要向她告狀。”

季禾笑了笑。低頭遮住眼眶的濕潤:

“你的演唱會結束,我們離開這兒一段時間好嗎?”我想帶你去南非——

季禾默默在心裏如是補充。

“好啊,我們可以去很多國家——”

和公司合約到期不續,陸時延将會大把時間陪伴季禾。

陸時延陪季禾在這兒待了會兒,身體恢複些後,她沒回主樓。

現在過去,所有人聚齊,場面只會更加複雜難堪。

索性到了這個地步,季禾和陸時延只想等到下午,祭拜完外婆便不再想這些事。

.

季禾外婆的墓址是她自己選定的,一處私墓,她早早安排好,死後不和蘇老爺子同葬。

蘇文瀚倒是對此表現得渾然不在意。

但在季禾小時候的記憶裏,每逢外婆忌日,他都不會出現。也是時間飛逝,這幾年他才忽然轉了心思。

誰都捉摸不透他。

季禾同兩個舅舅的關系一般。

見了面會打聲招呼的那種。

許久未見這個外甥女,二人不免多關心了幾句。至于對身邊的陸時延,沒顯露惡意,也不親近。

特定的日子前來祭拜,不管感情深厚與否,似乎都會被時光堙滅。并沒停留多長時間,五人無聲矗立,到了最後,只剩下了季禾和陸時延。

今天的雪下得曼妙,把清幽環境襯得沉美。

季禾懷裏的玉蘭花染上風雪,纖弱卻又異常堅韌,放在墓碑前那堆顯沉悶的白菊玫瑰前,格格不入。

陸時延和季禾并肩,幾乎是雙膝跪在地上。

手隔着厚軟的大衣,也能察覺到單薄的身體細微的顫抖。

季禾在這個地方異常堅強,沒有哭。

“——外婆,我有聽您的話。好好生活,好好長大。”

季禾努力地笑出來:

“抱歉,好久沒有回來看您。”

她的情緒已然開始繃不住,尾音顫抖。

陸時延的手一下下撫慰她的背脊,試圖這樣能給季禾力量。在這個時候,他盡顯無力,只能陪伴她。

眼眸微微看去。

墓碑上的照片定格了女人最風華正茂的年紀,眉眼輪廓間,陸時延發現二人如初一撤的眼睛。

前者眼眸溫柔沉靜。

後者的眸色深,靈動,純粹。

“外婆您好,”陸時延握住季禾的手,神色鄭重介紹起自己,“我是陸時延,男,今年24,父母故亡,從小和奶奶相依為命。有幸當上季禾的男朋友,今天還被她帶來見您,”

他勾唇低低地笑,拆臺季禾剛才的話,真的告狀,“她照顧不好自己的,總是迷迷糊糊的,又嘴硬心軟,會一個人悄悄地哭……”

季禾微微側頭看他。

男人沒有看她,笑着嘆氣,“可是沒有辦法,我真的好愛她,”陸時延打開季禾的手,和她交握扣住,認真承諾,“所以我會照顧好她——”

季禾低頭,眼淚沒控制住掉下來。

柔軟的手帕似乎還帶着那人的體溫,淚珠被擦拭,“別難過——”

季禾撲進陸時延的懷裏,抓緊他,“陸時延,我好想我的外婆。”

陸時延的心又軟又疼。

多年來的思念壓抑在心底,即使從不對人述說,可非但沒随着時間流逝減少,反而與日俱增。

“我的所有親人健在,阖家一堂,”季禾哽咽着嗓子,泣不成聲,“可是外婆是唯一一個真心愛我的人。”

小孩的感情是最為細膩和敏銳的。

因此當季禾察覺到自己并不是那麽受歡迎的時候,惶恐、害怕……什麽都有。

她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努力去讨好過季明松和蘇瑜音。

所以在七歲那年被送到在蘇城安養的外婆的身邊的時候,她沒想過真的會有人能滿足她想象不出來,但卻總是窺見的那份親情。

季禾的外婆是江南女子,溫柔娴靜卻極富才華,她不喜季明松這個女婿,對唯一的女兒也是失望的。但對懵懂怯怯的小孫女,她卻是極盡疼愛,努力教養她。

因此季禾是個極為矛盾的人。

擁有蓬勃的生命力,強大自信,但偏偏也是感情,成為她最薄弱的痛點。

相處不過短短七年,季禾就失去了真心疼愛她的外婆。

陸時延的茶眸變紅,抱緊她,搖頭,“不,寶貝,我和奶奶也都是你的親人,我們會有自己的家。”

“——我會永遠愛你。”

他不厭其煩地強調這個事實。

“真的嗎?”

季禾低聲自問,呢喃。

陸時延的懷抱好溫暖,讓季禾覺得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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