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 綠茶
## 綠茶
第二天,随玉是被外面的嘈雜聲吵醒的,一大早就很多人圍在了林牧青那間不太大的堂屋裏,随玉不想去湊熱鬧,抱着被子賴了好一會兒床,只是被子上全都是林牧青的氣息,侵襲着随玉所有的感官。
林晚夏也是一早就過來了,按照以前,林牧青都是要忙個一整夜,第二天的精神肯定不好,他想着能早點過來就早點過來幫忙。
只是事情卻和他想象的不一樣,林牧青精神抖擻地坐着,旁邊是整理得十分整潔的碎銀子。
“錢叔,給,這是你的。十兩五錢,外加一吊銅錢。”林牧青一個個地劃掉了已經拿過分紅的名字,他從來沒有覺得這是一件特別輕省的事情。
“青哥,一會兒人散了,我能跟你聊聊嗎?”林晚夏站在林牧青的面前,看到了他面前那張字寫得整整齊齊的糙紙,最後背着手把自己寫的東西攥成團,放在了身後。
林牧青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麽,沉默地點了點頭。
大家在離開林家之後都是笑吟吟的,大家也都約着明天下山去買些東西給家裏的老人媳婦兒夫郎和孩子。
“青哥。”林晚夏的眼睛很紅,一看就是昨晚哭過。
林牧青看了他一眼沒說什麽,等着他接下來的話。
“來龍去脈我都知道了,是我沒有教好小秋。”林晚夏斟酌着說,“我今天把他帶過來,給那位......給他道歉。”
“他叫随玉。”
“我一會兒把小秋帶過來,給随玉道歉。”林晚夏咬了咬唇,看向林牧青的眼神裏有些委屈。
林牧青目視前方,一絲眼神也沒有落在林晚夏的身上:“那你先回去吧,随玉沒吃朝飯,我得去給他做飯了。”
“青哥。”林晚夏的一聲呼喚哽在喉頭,還沒叫出口,林牧青就已經大步跨出了門,只向他揮了揮手。
随玉其實并不太餓,他在這間不大的卧房裏,找到了林牧青用剩下的糙紙,畫下了那天在回來的路上看到的遠山暮日,只可惜畫裏只有黑白,沒有色彩。
“今天沒吃朝飯,先給你蒸了一碗雞蛋羹填填肚子,一會兒再給你做好吃的。”林牧青端來一碗蛋羹,上面有剁得細細的肉沫,蛋羹滑嫩,肉香不膩,小蔥清香,随玉吃了一口下去,只覺得那蛋羹順着舌頭就滑了下去,只留下滿口清香。
他擡起頭,點了點桌上那副沒有色彩的遠山暮日圖:“這幅畫送你。”
林牧青看着這張紙,屈起手指在上面碰了碰:“真的送我嗎?”他是個粗人,不太懂這些詩啊畫啊的,只是這是随玉畫的,他就莫名地覺得好看。
随玉點了點頭:“我來這裏這麽久,也沒回報你點什麽。”
“跟自己男人談什麽回報?”林牧青又敲了敲他的頭,“喜歡畫畫的話下次去山下我給你買些紙和顏料讓你畫。”
随玉還記得上次他跟林牧青下山,說要給林華買筆墨的時候,林牧青毫不猶豫地就拒絕了他。
“為什麽上次我叫你給林華買紙筆,你不同意。”随玉以為是錢的問題,現在看來不是。
“他能識幾個字就好了,難道還要他考狀元去嗎?”林牧青把桌上的那張糙紙收好,等墨跡幹了就放進了他那一堆賬本裏面。
“有什麽不可以嗎?”随玉擡起頭,“他很聰明。”
“你忘了這裏是什麽地方了?林華有這樣的出身,誰會給他作保?”林牧青不想打擊随玉,但還是希望他能看清現實,“好了,不提這個了,趕快吃完。”
随玉就那麽看着他。
良久之後,林牧青才輕輕地嘆了口氣:“知道了。”說完之後又想起什麽,從袖口掏出一個荷包,随玉一眼就看出來那是春娘的手藝,上面繡着一叢青竹。
“這是給你的。”那個荷包裏面,放着幾塊碎銀。
随玉看着他,在接過荷包的時候食指不小心觸到了林牧青的手心,碰到了手掌心裏厚厚的繭,他猛地縮回了手:“給我這個幹什麽?”
“你也幫了忙。這是你該得的。”他的臉上沒有一絲笑意,說話的語調也不似往常溫和,像是突然有什麽東西橫亘在他們兩個人中間。
随玉最後還是把荷包收進了懷裏,還沒來得及說什麽,就聽見門外就有小孩兒的哭聲,還有更大的人聲嘈雜的聲音。
林晚夏看見林牧青和随玉并肩走出了房門,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走在他身旁的林晚秋哭得很大聲,眼淚如珠地往下落。
“我帶小秋來給随玉道歉。”
他的身後還有很多來看熱鬧的人,林晚秋這麽一路哭過來,讓大家想起了那晚發生的事情,也都想看看林牧青到底會怎麽處理自己的新歡和舊愛。
随玉只覺得頭皮發麻,他看向林晚夏,第一次和他對上目光,他明明可以不這麽興師動衆,私下來就可以,可他非要讓全寨的人都來看熱鬧,随玉不原諒是他不大度,原諒了他自己心裏膈應。
林晚秋被林晚夏拉過來,就直愣愣地跪在了随玉的面前:“随玉哥哥,我錯了,我不該故意引你去後山,不該知道你有危險還不找人去救你。”
随玉就那麽冷眼看着他哭,沒有表态。林晚秋的頭低着,從随玉的角度,能看到他的眼裏還是憤恨的光。
林晚夏咬了咬唇:“是我沒有教好他,我知道這是性命攸關的事情,只是求你看在他還小的份上,不要跟他一般計較。”
寨子裏的人跟林晚夏的熟悉程度要比跟随玉的要高,聽他這麽說,一時間想起他們兄弟倆從前的日子,也都紛紛動了恻隐之心。
“是啊,他們兄弟兩個也不容易,你就原諒他們吧。”
“小秋還只是個小孩子,他以後會改的。”
“畢竟你也沒有什麽事,就原諒他了吧。”
他們說的都是諸如此類的言語,随玉的唇角勾起笑了笑,只是笑得比哭得還要難看:“是啊,慶幸我還沒死,我死了也就沒有今天這一出了。”
林晚秋來他面前道歉委屈,他差點死了就不委屈嗎?
“随玉。”林牧青聽見随玉的話,皺起眉頭,“不要說這麽不吉利的話。”
随玉側過頭看着他,随後又把眼神落在林晚秋的身上:“我說得不對嗎?如果我死了,你有心呢就一張草席把我裹起來埋了,沒有心呢讓我就葬身野獸之口也無所謂,哪裏還能讓他纡尊降貴來道歉呢。”
林晚夏的臉青一片白一片,在随玉的言辭下他也跪在了随玉的面前:“我知道,小秋這是犯了滔天大錯,你生氣也是應該的,你想怎麽懲罰他都沒關系,只要你能消氣,我們都能接受。”
随玉的眼神還是在林牧青的身上,聽見林晚夏的話也是面無表情,反正他們只是需要随玉的一句原諒,随玉說出來就好了:“好啊,我原諒你們了,可以離開了嗎?”
他這話說得違心,是個人都能看出來。
林晚夏跪在原地,耳邊是小秋的哭聲,還有周圍人的竊竊私語的聲音,他求助的眼神去看林牧青,發現林牧青正盯着随玉。他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卻依舊難堪。
林牧青看着那兩兄弟離開,又想到今天林晚秋對随玉的态度,捏了捏自己的眉心,看來還是不能把林晚秋留在寨子上,只是應該把他送去哪裏呢?他在想一個妥善處理随玉和林晚秋的辦法,而忽略了随玉眼睛裏逐漸黯淡下去的光。
随玉說完話之後就頭也不回地回到房間裏,房門緊閉之後他靠在門邊,一直忍着沒有掉下來的淚也落了下來,他哭得無聲,緊閉的房門像是他的避風港,把所有的嘈雜排除在外。
外面的喧鬧聲逐漸散去,随玉靠着門坐在地上,要離開的信念也更加堅定了一些,在這裏他始終都是外人,一定要回到兄長長姐身邊,他才有家。
身後有敲門聲,不是林牧青,是春娘。随玉擦幹眼淚,又深吸了一口氣才打開門:“娘。”
“哭過了?”春娘從懷裏掏出一張手帕,把他臉上沒擦幹的淚痕都擦掉,“我知道你委屈了。”
那天随玉奄奄一息的樣子一直記在她的心裏,她知道并不是林晚夏和林晚秋來哭一通就能解開随玉的心結的。她也能知道,今天林晚夏這麽做,就是為了要在所有人的目光下,逼得随玉原諒林晚秋。
随玉扶着她,讓她坐在那張簡陋的桌邊,桌上已經被收拾得幹幹淨淨,碗筷都已經被林牧青收走了,只留下桌面上點點油光。
“他們兄弟兩個也可憐,幾年前鬧大災荒,雲西那邊很多難民,要一路往北走逃難而來,他一個哥兒,要在那麽難的生存條件之下護着弟弟,護着自己,阿青救他的時候,他只是把小秋交到阿青的懷裏,說一定要救弟弟。”
随玉沒說話,只是垂眼看着自己手中春娘的帕子,春娘好像特別喜歡青竹,幾乎所有的荷包手帕上繡的都是青竹。
随玉卻搖頭,對林晚夏的感官更厭惡了一些,明明春娘什麽錯都沒有,卻還要為了他來跟自己道歉,這會兒他的話說得比剛才真心了一些:“沒事,你們救了我,就當一命抵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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