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章
8 第 8 章
◎如獲珍寶的愛慕◎
啓程那天,灰雲成塊,像要落雨。
李奕從醫院出來,過了正午又一刻鐘,本想騎車趕去小钰住處,現實總是出乎意料,輔道停輛打雙閃的吉普。
“李醫生。”司機迎來,以不妨礙的距離跟着:“我幫您。”
吉普車不罕見。
但連車輪幹淨得像是直接從保養店裏開出來,即便在暴雨後的城市依舊做到一塵不染,樹蔭底下恨不得反光,卻是唯一的一輛。
用來維持體面的手提包被抽走,李奕一瞬間無所适從,還不想被人看出不自在,硬着頭皮上車。
“小钰讓您來接的?”
“三少爺說等您一起進餐,您一直未過去,廚房又重新溫上了湯。”
李奕系安全帶的動作稍頓,他心底涼半截,趕忙掏出手機,收件箱為零。
“進餐?”
“三少爺臨時決定的。”
李奕壓住迫切追問的念頭,點開通訊軟件,短暫等待後,置頂的對話框最後信息時間依舊是一年前。
“他沒有跟我說。”
“是嗎?”
司機視線自後視鏡略過:“具體情況我并不清楚,李醫生與三少爺相識,理應比我們更了解些。”
“……”
李奕眼神略顯黯淡。
別看他高中認識徐钰鳴,可兩人真正意義上有交集,還是他剛步入研三的夏天。
作為助學基金受助人,需要每年向基金會遞交成績材料,恰巧徐老先生在湖心亭見客,順帶讓研究生層次的受助人一同過去經經眼。
可誰能想到十幾歲的孩子,能把整場宴會攪得雞犬不寧,酒杯直直砸向坐在右上位前來投靠實則求親的來客,結果被他監護人打回去,玻璃不小心碎在腳邊,劃傷小徐先生赤裸的腳背。
本有愠氣的監護人瞬間慌神,哪顧得叱責孩子不懂事,急忙起身離席。
小徐先生被徐先生禁锢在懷,離開時人還在奮力掙紮,沾血的腳丫胡亂地踢,拽住徐先生的長發,森白小牙惡狠狠要在男人肩膀。
力度之狠,隐約聞見血氣。
當事人眼睛都沒眨:“疼不疼?”
小徐先生因為鬧脾氣,本來嫩白的臉蛋哭得漲紅,睫毛被淚打濕成绺更顯黑亮,聞言,他不僅保持咬合力,反而伸手一把扯下徐先生挽起的發。
原本束在腦後的發散落,如密雲瀑布向下,他本生得高挑,肩寬腿長,走起路來如陣風過去,懷裏抱着小徐先生也不見步伐踉跄,直到轉了個彎兒,徐先生背影消失在游廊拐角。
他們走了,徐老先生差點心髒病突發,好好的接風宴鬧得不歡而散,也讓旁人看去了笑話。
“李醫生。”
“……李醫生?”
“李醫生,到了,您不舒服嗎?”
司機的詢問聲聽起來格外飄渺,李奕茫然,對方已拉開車門,視線關切。
“抱歉。”李奕回神,下車後來不及向其道謝,庭院漆黑木門應聲而開,露出一整面遮擋屏風,白石子路與青松的擺設處處考究,一分一厘未有閃失,不難看出建造人的用心。
他們來到玄關,李奕停在臺階的下沿,傭人小步向前半蹲:“您快請進,小少爺等候您多時了。”
說話間,家居拖鞋已擺在他腳邊。
接觸徐家近十年,李奕依舊無法擺脫被服侍的窘迫,略顯尴尬笑笑,到嘴邊的謝謝打了個囫囵吞回。
房子是老房子,地是從徐钰鳴的太爺爺那輩開始傳過來,當初李奕來徐家全身僅剩三百塊錢,他所重視的窮人傲骨,在徐钰鳴看來簡直一文不值。
“你能用傲骨換三鬥米嗎?”
大庭廣衆之下,徐钰鳴打趣他,李奕性子木讷,不懂半點禮讓風情,回怼徐钰鳴近二十分鐘,好好一場捐助會成了他對人的單方面說教。
徐先生厭惡他,李奕也知道。
不過,徐钰鳴始終保持微笑,後背倚靠在軟榻,半眯起眼打量衫紐扣系到最後一顆的李奕,無所謂的目光與五年後的今天別無二樣。
實木地板打了至少三層蠟,人影依稀可見,客廳格局三面地窗,廣玉蘭伸來枝丫,斜停在木質窗棱,徐钰鳴坐在暗影裏倦倦哈欠:“你好慢啊。”
與那些站坐有相的世家子不同,徐钰鳴做事随他心性,即便屋裏的冷風十足,雪紡衫的扣子松松系着,露出類似吊帶內搭,白得晃眼的稍鼓小腹,短褲提得偏上了,三角區溝壑明顯,軟肉鼓鼓囊囊,整個人五官純到有幾分妖冶。
李奕低頭,裝作拖鞋不合腳,幾次調整:“臨時加號,開單子耽誤時間。”
方才花瓶遮擋視線,他走近才看見擺在徐钰鳴面前的碗,陶瓷碗裏有喝剩的烏骨雞湯,餐巾紙被随意放丢棄,蓋住僅吃了兩三口的烏雞腿肉。
“……”
“李奕,你表情現在好可怕哦。”徐钰鳴仰起臉:“我沒等你吃飯,你覺得我冷落客人,才故意不講話的嗎?”
徐家外貌基因一向優越。
據說,往上細數五代至皇帝在位期間,還有女眷因傾城容貌選進宮做了皇貴妃娘娘。當然,這段歷史實在久遠具體難以考證,但知悉的人不存懷疑。
因為徐钰鳴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時間橫跨十年,卻未在他面龐留下痕跡,哪怕小腹稍添軟肉,四肢仍然白皙纖細,蜷腿時膝骨凸起看得清皮下淺青色血管,小腳趾輕踩紅實木沙發。
李奕晃神:“怎麽會。”
徐钰鳴笑而不語。
傭人見滿桌狼藉愣住:“小少爺,不是說等李醫生來了再動筷?”
“誰跟你說好。”徐钰鳴語氣淡淡。
李奕忙轉身:“您別麻煩,我在醫院食堂吃過了再來的。”
“你看,我說什麽來着?”徐钰鳴長腿一翹,細眉稍揚,宛若得勝小将軍。
雖然去不過三天,但收拾徐钰鳴的行李還要一陣子,李奕找位置坐,徐钰鳴抄起抱枕扔到自己腳邊。
等他視線落去,人垂落眼皮,顏色稍微深些,末尾又淺淺勾起,帶點瞧不起人的輕諷。徐钰鳴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分明未塗半點色彩,卻成為這這昏暗午後僅剩的光。
“這就生氣啦?”
徐钰鳴笑着說,原本歪倒的身子背靠沙發坐直,純棉布衫滿是印子,布料邊緣剛巧搭在他膝骨,再往上是比衣擺厚實些的裏衣。也不知為何放棄寬松舒适的平角。
傭人不知何時離開了。
室內新風系統運作,涼氣赫赫,徐钰鳴攏起披肩松垮垮搭好,雙腿緩緩交疊:“你應該生氣的。”他頭發比先前長了些,尤其低頭講話時,幾縷順肩膀滑落至胸口。
“與前任在婦産科見面,還要回到你讨厭的徐家應酬。”徐钰鳴眼珠水靈,有種被慣壞未知人間險惡的嬌:“換在我身上,這碗烏雞湯都能用來給你養頭發。”
他慫肩,領口滑落,蕾絲肩帶有着孩童天真與成年人的性感,倒有種另類殘忍。李奕沉默片刻,沖他笑笑。
“當爸爸的怎麽能生氣。”
徐钰鳴撩撥頭發的手一頓。
“你說什麽?”
空氣淨化器嗡聲細鳴,吹出來的風四處擴散,拂開徐钰鳴劉海,他跪坐在沙發,腰細背薄,居家服寬大被淨化器風吹開,薄紗貼得後腰無比契合,浮現類似“川”字的流暢線條。
李奕雙臂置膝,十指松松交握,目光自其腳踝略過,低垂着頭。
緊接,有手指挑起他下巴,李奕視線被迫上移,入目是徐钰鳴如玉雕的臉蛋,一笑頂俊俏的小神仙,此刻渾身緊繃成弦,嘴巴抿緊。
“他肯定會帶人過去。”
李奕仰頭,來之前他徹底收拾幹淨自己,鼻梁架着細邊眼鏡,眉目舒展帶笑,倒有種當年醫學部頭牌的俊朗。
“孤苦伶仃的單親爸爸,還是舊情複燃依舊風流的徐家三少爺,相信小钰比我更會選。”
“……”
後者沉默起身,支起細長小腿,單腳踩在地,五趾圓白。
“啪!!”
李奕耳根發燙,殘羹撤去,随之放來的是兔耳蘋果,他擡起胳膊,手背輕推歪斜滑落的眼鏡依舊面帶淺笑,望向徐钰鳴時,如見鬧脾氣的小孩子。
“你也覺得我是怪物,在可憐我?”
因怒氣,徐钰鳴眼睛亮得驚人,光腳站在沙發盤,胸脯劇烈起伏,雪紡吊帶滑落肩膀。雙性人身體構造特殊,即便懷孕五個月,徐钰鳴小腹也僅隆出弧度,稍微寬松的衣物就能遮蓋嚴實,所以一直隐瞞至今也未有人察覺。
“不會的,小钰。”
或許是讀書時養成的習慣,他與徐钰鳴講話依舊慢聲細語,即便側臉浮現紅腫手印,仍不減他文人傲骨。像是包容被寵壞的孩子,李奕眼底越發柔和。
世道畏異,雙性人本就是不被接受的存在,作為簪纓世家的徐家,早年間見多識廣,誕生出徐钰鳴這樣的特殊小輩,家裏也着實沸沸揚揚鬧了段時間。
沉默間。
李奕又聞到那廣玉蘭花香,清清淡淡,如初見少年小钰的仲夏,他被徐晉枟抱在懷,側目望來,十幾歲的孩子已有驚心動魄的美,視線掠過他未停。他卻如獲珍寶,小心翼翼珍藏至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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