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紐扣(27)
第0018章 紐扣(27)
興許是酒精帶來的幻覺,柏梵清醒後就再也沒怎麽見到過他那般純粹的笑了,以致于到後來他仍舊是忘不了。
報複不成反倒是莫名其妙的氣全消了。不知單純是他自身的緣故,還是說摻雜着幾分對林戶說不清道不明的金主情誼,柏梵竟對他的所作所為不予追究。
又或許他本來就是一個慷慨且大度的金主。柏梵躺在床上心想,并不關對方是誰,林戶也好張三李四也罷,他根本不會去在意,僅僅只是出于他罷了。
“柏總。”林戶看起來是守了一夜,站在床邊沒離開過半步。見他醒來懷揣着不安低聲地喚了他一句。
柏梵不言。
一來烈酒不愧為烈酒,到現在腦袋還昏昏脹脹的;二來他确實是說不出來話,喉口發幹得如刀割,稍稍一動都要了他的命。
“您好些了嗎?”林戶小心翼翼地挪動步子走近,徹夜未眠加之一動不動地站着,麻木得都分不清是腿還是木頭了。
柏梵聞聲睨他一眼,強撐着手臂坐起來,企圖表現得并無大礙,他揚起下巴指了指桌邊的水。不等他開口,林戶早已遞到了嘴邊。
甜的。
帶着蜂蜜的清香一并從鼻腔淌入喉口潤之胃裏。慢慢的,嗓子也沒那麽疼痛難耐了。
“你一直站着?”蜂蜜水已經涼了,雖不至于冷得咽不下去但也可以猜到起碼是幾小時前就倒好了。
林戶點頭,收回手道,“我再去給您倒杯熱的。”
說罷作勢要走,木頭僵硬地無法蜷曲,笨拙又狼狽的像是電路板卡阻的機器人,再多走一步這機器小人都要有散架的趨勢。
“不用了。”柏梵起身揉着太陽穴,聲音低沉地道,“不需要你一直站着。”
沉得似一潭死水,一顆石子丢進去都漾不開漣漪。同樣他的眼睛黑沉沉的,垂眼打量着林戶,讓他一時間分不清這是正話還是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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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這麽看着我。”
柏梵的聲音自帶壓迫氣息,林戶聞言迅速避開視線,睫毛也因他的慌亂之舉顫了顫。
“對不起,柏總。”他下意識道歉。
“…也別一直道歉。”潛意識裏林戶對他說最多的永遠是這三個字,特別是那琥珀色如寶石般的眼睛一看,柏梵有點不知該說什麽了,思緒跟着也混了起來,突然覺得他下眼睑的黑眼圈又重了點,好在還沒嚴重到之前的那個熊貓眼,他就這麽一直站着?沒有睡覺?也沒有動過?他是有病嗎?還是……
柏梵啧了一聲,适時打斷他的胡思亂想,“我說過已經原諒你了。”
——可又為何這般模樣。
這就是他求得原諒的一貫方式?折磨自己以求心安?……還真是在不擇手段的讨好自己啊。所以,他根本就沒什麽必要将此放心上,一個契約關系牽扯上情感關系那簡直就是天大的笑話。
他柏梵才不會。
懷裏的林戶看樣子是聽懂了,他點頭嗯了一聲,仍不忘道一句“謝謝柏總”。
“…沒事。”柏梵捋平被林戶撥亂的衣擺,心中腹诽站久了也不知道換個姿勢,須臾站直身子看了會兒低頭看地的林戶道,“你可以走了。”
真的是原諒他了?林戶出神地望着地板,木質的紋理雜亂無章,就和他現在一樣毫無頭緒。他竭盡所有地去維持這一段交易,奢望柏梵口中的期限能長一點,起碼能負擔得起江蓠的醫藥費,可是聽之前江晔說新一期的治療又是一大筆的開銷。難得遇到像柏梵這般闊綽的,林戶多少還是想抓得牢一點,久一點。
思索片刻,他開口道,“我知道了。”緩緩挪動步子朝屋外走去。
——怎麽反倒像是他柏梵欠着他什麽似的。
“那個……”柏梵深嘆一口氣,瞥了眼陽臺含苞待放的花問,“花換好了?”
林戶回身回,“還沒有到一天。”
“……哦。”也是,這不還沒開,柏梵收回視線點了點頭。看林戶側身繼續往門邊走去,他心裏說不上來的別扭——自己這随口一句他就真不打算解釋?又或者說些別的?
說走這就走了?想不明白的柏梵緊緊摳着衣領處的扣子,吧嗒一聲,力道使地大了些,紐扣上的細線就勢扯斷劃過指尖,滾落到床底。
“扣子掉了。”門還沒合嚴實,柏梵的話就正正好順着卧室的暖流撲到了林戶的耳畔,“你過來一起找找。”
原本柏梵的睡衣領口就有些低,現在掉的又剛好是最上面的一顆紐扣,整個領子松垮垮地垂在他的胸口,絲綢的布料光滑又輕薄如蟬翼,他稍微一俯身或是一擡手總有種在他飽滿的肌肉上游走的錯覺。
林戶明明見過多次柏梵不穿衣服的模樣,可卻是頭一回被他若隐若現的肌肉吸引。老實說之前在會所裏也經常能見到身材顯眼的男模,可這麽仔細一對比柏梵的身材不知要勝多少籌。
“在看什麽?”一手撐着床的柏梵回眸看他,似笑非笑地勾了勾唇,“怎麽?看傻了?”他毫不避諱地把上衣脫掉,随手扔到地上,“想看就直說,又不會扣你錢。”
盯得出神的林戶悻悻地收回視線,俯身貼近地面伸手去夠床底下的那顆紐扣,大抵是金錢帶來的濾鏡其實說到底也就是健了身的正常身材,林戶一邊伸手一邊想。
“夠不到就算了。”柏梵已起身走到衣櫃開始換衣服,下午要去一趟公司順帶處理柏钰擅作主張而定的婚約。
系好最上的一顆紐扣,打好領帶的柏梵側眼看了一旁不作聲的林戶,對他的話他充耳不聞異常堅持地伸長手臂撿床底下的紐扣。
床與地板的距離不到幾公分,林戶塌腰向前傾試圖用指尖觸碰。兩厘米,一厘米,半厘米,肉眼可見的近了不少,只差一點點就能夠到了,林戶欣喜地想,與此同時身子又往前探了探。
身後的柏梵将此一并看在眼裏,柔軟的身體半跪在地上,像是被馴服可一動一動的肩膀又好似在反抗。視線下移,柏梵意味深長地嘆了一口氣,單手松開禁锢的領結,悠悠地挪動步子把手附在他的腰間,問,“夠到了嗎?”
附着在溫熱柔軟的肌膚上,他感受到手心的林戶微微抖了抖身子,随後僵硬地愣在原地保持着原本的姿勢點了點頭。
柏梵玩味地笑了笑,游走在腰間的手慢慢地向下,順着凹陷的背溝停在了阻礙其間的綿薄布料,“拿給我看看。”
他的手既沒有進一步的動作,也沒有要離開的跡象,就只是附在那一塊因蜷曲雙腿跪坐而露出的肌膚上。
林戶收起手指,緊緊攥住形似珍珠的紐扣,回身站起來遞到他手裏。
沾了點灰的紐扣沒之前那般透亮,柏梵無心嫌棄而是看着林戶将帶有手心溫度的紐扣像是珍寶一般放在他的手上。
“柏總是要出門?”林戶見他換了身衣服,問,“需要我送您嗎?”
口幹舌燥。烈酒的後勁真大柏梵暗暗發誓再也不會喝了。
“不用。”他随手将紐扣丢到一邊搖了搖頭回。
說罷他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卧室。一直到上了車,心不在焉地發動車子他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忘記了原本想要問的事情。
不着急駛出車庫,柏梵想了想還是拿出手機給助理打了一通電話,“有關他的所有資料務必在今晚之前發我,越詳細越好。”
背調必不可少,一向嚴謹的柏梵竟然隔了将近半年才想到,他對林戶一概不知。真是如他所言的缺錢,還是出于其他原因,柏梵不得而知,以及昨晚與他糾纏不清的男人又是誰。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陽穴,他更是懊悔,明明是報複林戶的手段怎麽就成了自己遭罪。
可是,他那眼神一出現,說不清道不明的,柏梵莫名其妙地還是收了手,覺得也沒有什麽必要的了。
林戶是等到柏梵離開他才走的。
黑色的布加迪從車庫駛出,穿透厚重的雨霧像是幽靈行跡在狹長大道。待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之中,林戶才慢慢地回神,将視線轉移到了柏梵的這間屋子——
來過很多次,還是第一回真真切切地觀察這一棟空蕩蕩的屋子。稱不上家,它冷冰冰的更像是一具空殼,沒有生活氣息,唯一帶點生氣的可能也只有那總是更換的花束。
可若是細究,這唯一的生氣也不能長久,它們甚至等不到花開,柏梵還沒見到就被換掉。林戶惋惜地嘆了口氣,一半替花,一半是替自己。總有一天他也會像這花一樣被随意丢擲,會有新的将他替換,徹底跟柏梵斷了關系。
無端延伸的彷徨和恐懼讓林戶深深地又嘆了一口氣,不明所以,他竟然期望這一天能夠來得晚一些,不單單是錢,還有他自身難以言說的情愫。
有關林戶的資料,助理效率極高的在當晚就發到了他的郵箱。粗略掃一眼不過簡單的寥寥幾頁,柏梵盯着他封面的照片出神,可能是夏天拍攝的緣故他頭發短短的,更像一個青春的學生,只可是他看起來依舊不太高興。或許是被剪壞了頭發?或許是沒睡醒?又或許是林戶看什麽都是如此,沒什麽波瀾。
還是頭發長一點好看。柏梵盯了許久的屏幕,腦海裏突然冒出了這一荒謬的想法——額前的碎發要是再長一點,長到能将他的眼睛遮住一些,看起來似乎就不那麽憂郁孤獨了。
不對,他閉上眼睛回想昨晚那一雙眼睛,距離這麽近沒有情欲的催使,沒有欲望的征服,他們就在這平常不過的情境下四目相對。他純淨如琥珀的眼睛,當你望向他的時候,水淋淋的,無辜又單純,忽閃忽閃的睫毛,不由得讓柏梵萌生出一絲憐愛。
這不太正常,柏梵及時止住這不可控的思緒,疲憊地按着太陽穴盡可能的将這想法揉碎。他一定是太累了,加之昨晚柏钰故意提到了他的貓,他才思緒混亂将兩者混淆。
柏梵長呼一口氣,攥緊拳頭力道大得都要将指甲嵌進肉裏,一直到難以忍受疼痛他才作罷,告誡自己這只不過是一場肉體交易,林戶恰好不過是在他厭倦之際出現的意外之喜。
良久,柏梵恢複如常,也沒有半分心思繼續浏覽和林戶有關的一切,索性就關了界面起身準備睡覺。前半夜睡得說不上踏實,無邏輯的片段交織,除了黑白色調就是霧蒙蒙的藍灰色,像是昏暗的影院裏放映的文藝片,寡淡無味摸不着頭腦,可偏偏就是看完後心裏空落落的。
這種空落落一直延續到後半夜,急促的鈴聲打斷了他的悵然。
柏钰死了,突然但不意外的消息。
“嗯我知道了,我馬上過來。”他冷靜地接受着現實,沒有痛苦沒有悲傷,唯一胸口的酸脹感也不過是方才夢的後遺症。
柏梵久久地坐在床上,一直到窗外的天空泛起魚肚白他才慢慢地下床,換洗打理好一切,無意瞥見陽臺的花開了。
還挺好看的,他久違地駐足停留。待看膩了,他才想到該提醒林戶該換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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