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家書

第014章 家書

偌大的平津侯府,東廂院慈壽堂人來人往,時而歡笑時而喧鬧,婦人們華衣錦飾,調笑着什麽又謀劃着什麽。

而西廂院煥清堂中,正在被衆人紛紛議論的當事者,卻正悠閑懶散的躺在窗前的芙蓉榻上閉目養神。

“都傳出去了?”

“是。”木青垂首,恭敬的立于屏風之前回話,“除了清風齋,基本上各院都知曉了。”

沈南迦悠悠的點了點頭。

對于謝祈昀被趕出煥清堂的這件事,任誰都不會想到,這事是沈南迦自己傳出去的。

只要在這漏洞百出的院子裏狀似無意的說上一句,不用管是誰,很快全侯府都能知道。

木青從懷裏掏出幾張紙,上前遞上。

“這幾日有關院中下人的行蹤,小的已盡數記錄,請夫人過目。”

沈南迦接過,沒想到他辦事的效率倒是很高。

密密麻麻的文字記錄着這些人的動向,看着看着沈南迦兀自生笑,其實她心裏對這些人的歸屬是有數的,只是沒想到還真讓她查到了幾個吃百家飯的。

她拿起筆着重将那幾個人圈起來,“其他的不用盯那麽仔細了,曉得給誰送消息就行,這幾個多注意些。”

“是。”木青不啰嗦,接了命令便立刻去辦了。

雲棧從院子裏進來,小心地遞給沈南迦一封信,“小姐,家裏的信。”

沈南迦立刻坐直了身子,吩咐雲棧關上門窗,迫不及待地拆信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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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上是沈西炀的字跡,內容裏是叮囑她要小心侯府的一切,他已經安頓好了許郎中,叫她不要擔心,等日後謝祈昀尋新的郎中時他會想辦法替換。

還有關于外面的事情,比如宮宴結束第二日,京城裏就傳起了寧國公之女仗着長公主賞識忤逆夫君之類的傳言。

沈西炀不願妹妹多想,對此只是簡單的一筆帶過,不過沈南迦心裏清楚這是謝家人壞她名聲的慣常手段。

除此之外,唯有一句,家中一切安好,照顧好自己,勿念。

愁思凝結在指尖輕顫,像是這樣的家書,她已經許久都沒有收到過了。

沈南迦燒了信紙,執筆墨寫了一封回信,封好信函讓雲棧拿給送信的小厮。

另一邊,收到沈南迦信件的沈西炀正在被沈夫人審問。

“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瞞着我和你父親。”

沈夫人雖是坐着,氣勢卻要比站在身前的沈西炀強得多。

沈西炀撓撓頭,嬉皮笑臉道:“我哪有什麽事敢瞞着娘啊,難不成是軍中那些滑頭又在父親面前告我的狀了?”

沈夫人白了他一眼,“你在軍中的事情我管不着,我說的是皎皎。外面的傳言你是一點都沒聽見?”

自從她的皎皎嫁入了侯府,那些風言風語就沒停歇過,今日不敬公婆,明日不侍夫君,上午仗勢擺架子,下午善妒惡毒容不下人。

他們家裏人自是相信女兒的為人,可一來二去,他們越是解釋,反而越是多閑話,為了女兒能在侯府過的好些,即使是影響到了家中兒郎議親也無所謂,忍忍也就過去了。

可那一封封關* 心的家書傳進去像是進了那無底的洞,再也不見音訊,如今得知其中的誤會,沈夫人是越想越不對勁,又見到女兒如此消瘦,更是寝食難安,夜不能寐。

“聽見了啊,”沈西炀道,“由他們說去呗,我沈家行得端坐得正,不怕他們說。”

“你個沒良心的。”沈夫人氣的打了他一掌,這一掌說重不重,說輕也不輕,拍在沈西炀胸脯上,令他差些沒站穩。

“我們不怕說,皎皎呢?女兒家的名聲最為重要,這些風言風語都是要跟她一輩子的。”

“我該早些發現的,收不到她的消息時我就該登上他侯府的門問個清楚,我的女兒也不至于遭這些子罪啊。”沈夫人痛心無力。

沈西炀趕忙上前扶住沈夫人,“母親,您要保重身體啊。皎皎肯定也不願看您如此。”

“您放心,一早我便着人在查散布謠言的人,一旦抓到我們就能登門問罪。您就放心皎皎吧,她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定不會委屈自己的。”

說着,他把剛收到的沈南迦的來信展于沈夫人面前,“皎皎從我這要了些人,如今信件都已經能傳出來了,您瞧。”

“皎皎一切安好,家中不必挂念。”

沈夫人看着信上的短短幾個字,淚眼婆娑,眼淚很快便打濕了信紙。

“是皎皎,是我的皎皎。”

沈西炀也紅着眼,濕潤了眼眶,“一切有孩兒照看,母親不必再憂心,過幾個月老家外祖進京過壽宴,孩兒親自遞了帖子去請,侯府定不會不放人,到時我們一家便能團聚了。”

寧國公夫婦這些年身體都不大好,他實在是不敢把妹妹的境況與父母細說,如今他已然成人,也是該為家中分憂的。

離開國公府,沈西炀本該是要回軍營的,兜兜轉轉卻在街頭轉了彎,身影消失在巷子裏。

城南,一人跡罕至的別院,大門緊閉,門上的牌匾落滿了灰,檐下的牆角漫無目的地生長着雜草。

路過之人多會以為這裏已然荒蕪,可若是能見牆頭探出的一支梨花,由此停留,便能聞見從中溢出的梨香陣陣。

院內,滿園梨花齊放,清風袅袅,落花片片,一單薄身形坐于樹下,墨發青衣,沾落花卻不染其塵,靜的仿佛與這潔白融為一體。

“今日是什麽風把沈小将軍吹來了。”

梁懷夕不曾擡頭,撿起落在棋盤上的一片花瓣,又落下手中所執黑子。

片刻,從那梨花紛落的深處走出一襲紅色的身影。

“閑來無事逛逛罷了。”沈西炀往梁懷夕對面一坐,沒什麽坐相,自顧自給自己倒了杯茶。

梁懷夕輕笑,“沈小将軍閑逛進別人家都是靠翻牆的嗎?”

沈西炀把茶盞往桌上一擱,神色誇張,“你看看你這王府門口盯着的眼睛有多少,我敢走正門嗎?怕是我前腳進了門,後腳禁軍就要把這包圍了吧。”

“咳咳咳,”梁懷夕擡手,又落下一白子,“你來找我是有何事?”

“我與皎皎的通信線成了,今日收到了她的回信。”

梁懷夕這才擡眼,有些迫切道:“信裏說了些什麽?”

說完他才發覺不妥,補充解釋,“家書私密,倒也不必告知我。”

沈西炀一副看破一切的神情,“行了,我還不知道你?”

“她在信裏只寫了一切安好,家中勿念。”他撐着下巴,愁眉不展,“就是安好我才擔心,若她是個肯把受的苦說出來的性子,也不會瞞着我們這麽多年。”

梁懷夕與他的愁容完全相反,仍舊淡然的下着棋,“你應當相信她,她有自己的心思籌謀。”

沈西炀白了他一眼,“到底你是他哥哥還是我是她哥哥,怎得你一副比我還了解她的樣子。”

“是你總把她當成還需要保護的小孩子。”

“她不需要保護嗎?”沈西炀不解。

“需要。”梁懷夕落下黑子,此局勝負已分,他擡眸對上沈西炀的視線,眼中堅定,“她自己就是她最強的保護,她得先從眼前的困境中站起來。”

沈西炀不置可否,但他不得不承認,梁懷夕看人真的很準很透徹,一眼便能發現問題所在。

他半倚着身子,長嘆了口氣,“我至今都沒想明白,怎麽皎皎就偏偏選了謝祈昀那種人,家世不過是個侯爵,官職也不高,整日裏附庸風雅,頂多就是有些姿色,如今看來連人品都不好。”

梁懷夕神色暗淡,修長的手指将棋盤上的棋子重新歸回盒中。

他落寞道:“許是他們兩情相悅呢。”

“我呸,”沈西炀難得口吐髒言。

“那個謝祈昀就是個畜牲,害死自己的親生孩子,害的皎皎此後再也無法生育,連她的命都要殘害。”

“咔嚓”一聲,梁懷夕手中的木制棋盒在他那雙青筋隆起的手中碎裂,棋子灑了一地。

沈西炀剛得知這件事情的時候,氣的打壞了靶場上的十幾個樁子,他能理解梁懷夕此時的憤怒。

他俯身去撿掉在地上的棋子,“我知道你生氣,可現在也是沒辦法,畢竟是聖上賜婚,若不是雙方都情願,肯定是沒法和離的,照着眼下他們謝家這栽贓誣陷的做派,更是不會同意。如若現在就撕破臉,便只能是休妻的下場了。”

“我倒是沒什麽,壞了名聲大不了一輩子就不娶妻了,可皎皎不行啊,真休了妻,皎皎的後半輩子就徹底毀了。”

梁懷夕咬咬牙,“嗯”了一聲。

“現如今只能多找找謝家的錯處了,一旦犯了大錯,你家也好去向聖上求情和離。”

沈西炀點點頭,“容時,你有沒有覺得皎皎變了。”

梁懷夕想起那日在柳岸湖邊沈南迦巧笑倩兮的模樣,嘴角便不自覺挂上一抹笑容。

“怎麽說?”

“你知道的,她小時候天不怕地不怕,跟個混世魔王似的,可自打我家離京三年回來後,她便變得沉默了很多,旁人都說她是長大了性子沉穩了,可我覺得不是,就是感覺一下子不像我妹妹了。”

沈西炀繼續,“直到最近,她忽然間回家來,見着爹娘,見着我便哭,我才覺得我的妹妹好像又回來了。”

梁懷夕無法告訴他自己的感覺,關于沈南迦成長的這幾年他都未曾親眼見過。

春風勾着落花起舞,又打着旋的落下,顯得這氛圍中的沉默更添愁腸。

募地,梁懷夕從這落寞黯然中抓到了什麽。

“你們舉家離京那些年,把她一人留在京城?”

沈西炀不明所以他何故問這些,但還是點點頭,“畢竟是遠征,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也不好帶在軍中,只得将她交由在京中的姑母照顧。”

“你們歸來之時,聖上的賜婚聖旨已經下了。”梁懷夕捏着一枚黑子不斷摩挲,眉心緊蹙,試圖厘清什麽。

“聖上賜婚是有我的一份緣故在,可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姑母又怎會在沈家父母都未歸來之時作此等決定。”

沈西炀也覺察出了不對勁,“對啊,我與母親是先一步回來的,路上跑死了三匹馬都沒趕得及見皎皎最後一面,即便是聖上再想羞辱你,也斷沒有父母兄長尚在卻不送嫁出閣的道理啊。”

梁懷夕細細思量,他曾在沈南迦出嫁之前托旁人問過她的心意,當時她只說了一句,“我是心悅于他的。”

如今想來,這句話又有幾分真情呢。

“所以,皎皎如今的困境與我姑母一家有關?”

“恐怕是了。”梁懷夕沉重的點點頭,轉而自責起來,“怪我,當時該多派人看顧她一些。”

沈西炀沒好氣道:“你當時還在病榻上呢,得知婚訊差點就一口氣上不來去了,你還要怎麽怪自己?”

“如若真是和他們有關,那也是我沈家造的孽。”

他語氣沉重,拍了拍衣服上沾的花瓣,起身而去,紅衣消失在落花中,一如來時那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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