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馬球

第028章 馬球

“喲,這不是平津侯夫人嘛,怎的一人在這裏?我瞧着你家侯爺也是來了的吧,你怎的都不陪同在夫君身邊啊。”

旁座坐了幾位貴婦,個個穿着打扮奢華靓麗,說話的那人居于中位,塗着極豔的口脂,與她身上的那件織雲錦相當的不匹配。

在她身旁的另一位婦人調笑着應和她的話,“都說平津侯喜愛詩詞歌賦,怕是侯夫人平日裏同侯爺說不上兩句話吧。”

說罷,幾個人不約而同地捂嘴笑起來,舉止動作統一的像是那戲曲中的唱段。

沈南迦以前甚少出門,也認不得貴婦圈子中的人,只覺得說話的人熟悉,聽了半晌也沒想起來是誰。

那幾個人見她不說話,便覺得她好欺負,話語間更是放肆起來,一人一句接着話茬地數落。

“平津侯好歹也是京城中美名盛譽的瑤林玉樹之輩,所娶之妻不比謝道韞,也得是詠絮之才,怎能是個武夫家的蠻丫頭。”

“蠻丫頭又如何,人家家世好背景深,自然是看重誰便嫁誰。”

“你瞧瞧那詩會上,多少風情才貌的世家姑娘正與侯爺相談呢啊,有天大的背景又能怎樣,還不是要叫丈夫嫌棄,話不投機半句多。”

“許夫人,怎麽不見許侍郎?可是又去阡樂坊吃酒了?”沈南迦終于是想起來居中那位是誰。

當年追求謝祈昀不得,反被家中嫁給了老頭子的鄭家女。

她又為何能得知這樣多的傳言,那自然是因為嫁給許侍郎之後攀上了門第,卻依舊對謝祈昀念念不忘,便去想着法地讨好了謝老夫人。

此話一出,鄭家女的臉色鐵青,拍桌而起,指着沈南迦便罵道:“你胡說什麽呢!”

沈南迦聳了聳肩,滿臉無辜,“我只是把你方才說與我的又講給你聽了啊,這就生氣了?”

“既一同來赴宴,你不陪在自己的丈夫身邊,反而對別人的丈夫甚是關注,這要是傳出去了,許夫人你不得去跳井自證清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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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鄭家女被她氣得滿臉漲紅,卻又想不出話來反駁,只得幹巴巴地怒道,“誰會相信你這種人說的話啊。”

“人言可畏啊,許夫人。”沈南迦嗤笑,“流言這種事哪管是誰說的啊,重要的是總有人愛聽,不是嗎?”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多的是像鄭家女這般聽點什麽東西就往人堆兒裏紮的人。

眼見着旁邊兩個不知哪家的夫人也要氣沖沖替鄭家女來鳴不平,沈南迦淡淡撇他們一眼道。

“許夫人,我可沒騙你,方才許侍郎确實是帶着阡樂坊的姑娘們走了,身旁還有些其他的同僚,不信你們就去問,看見的不少呢。”

她們三人常聚在一起,自是因為她們的丈夫平日也是一同吃酒作樂的好友,沈南迦話中地其他同僚是誰,自然不言而喻。

沈南迦繼續輕飄飄的補刀,“許夫人,說到丈夫的心,你有何嘗攬住了?自己的後院都沒法肅清,就別總惦念着別人的丈夫了。”

三人憤恨離開,急着去處理自家的事情,根本沒空再跟她吵,離開時的臉色一個賽一個的精彩。

“小姐今日就不該來的,要不然也不會叫侯爺晾在這白白讓人笑話嘲諷。”雲棧憋着嘴,看樣子是被剛才那些人的話氣得不輕。

沈南迦恹恹地打了個哈欠,“不過是些雞毛大的小事,沒有動氣的必要。”

若是每句流言都去澄清,每個嘲諷之人都去反駁,那她不得累死,索性她現在自己也不在乎自己那點可憐的名聲,随他們糟踐去吧。

見雲棧郁悶不停,沈南迦伸手捏了捏她的臉頰肉,“誰說不該來的,沒人管我正好樂得自在,去取我的襻膊來,咱們下去打兩場馬球。”

雲棧一離開,這地方就只剩下了沈南迦一個人,日頭越來越高,她也逐漸犯起了迷糊。

她走了會神,眼神四處打量着,看到了不遠處的亭廊中,一群人正興致勃勃地吟詩作對,謝祈昀高挑的身姿和出衆的相貌特立其中,一眼便能看到。

下一刻,目光一轉,視野中出現了一個人,讓沈南迦立刻從困倦中清醒,神色僵硬。

那是一個着煙紫色绫羅鍛的女子,膚若凝脂,眸若星河,一颦一笑都散發着仿佛與生俱來的媚态,但卻眉眼清冷,神韻之間始終挂着一抹淡淡的愁,讓這媚骨又多了些生疏感。

她叫阮素,是斂春閣的行首,也是沈南迦前世死前見到的最後一個人。

一瞬間,她的耳邊仿佛又響起了那清冷的聲音,一字一句訴說着那些殘忍的真相。

“小姐,小姐?咱們還去打馬球嗎?”雲棧一回來,便看到沈南迦看着某個位置發愣,臉色還格外的蒼白。

沈南迦回過神來,四下卻沒再尋見阮素的身影,就好像剛才只是她出現的幻覺。

雲棧擔心道:“小姐,你是不舒服嗎?要不我們回去?”

“沒,沒事。”沈南迦定了定心神,“走,我們下去。”

她震驚的其實并不是見到阮素,而是在這裏見到。

前世她始終都未曾察覺過阮素的存在,直到一身狼狽回來時才發現已經有人占了她的位子。

現如今在此處見到她,這意味着,這裏便是謝祈昀與她暗生情愫的地方。

“小姐,小姐,這一場還沒結束呢。”雲棧只是稍稍落後半步,便見沈南迦直沖沖往馬場上沖,不管怎麽呼喊她都像是聽不見一樣。

此時賽事正激烈,靠得太近很容易被誤傷。

被雲棧拉住後,沈南迦意識到自己方才走神有多危險,趕忙停下了腳步。

“平津侯夫人也想要賽一場嗎?”

不知何時,她出現在場上引起了長公主的注意。

沈南迦上前回話,“只是想随便玩玩,不小心誤入了比賽的場地,請殿下恕罪。”

常曦淺笑,“本宮對寧國公之女的馬上風姿早有耳聞,不知今日可有緣一觀?”

“臣婦已經許多年不曾駕馬,怕是會影響了殿下看比賽的興致。”沈南迦惶恐。

雖說長公主殿下和善,但不知為何總覺得她對自己的關注頗多。

“無妨。只當是再加一場友誼賽,廣芸郡主意下如何?”常曦向身側詢問。

在旁的廣芸郡主點頭微笑,“臣與殿下所想一致。”

“現下是孟國公家的小輩連勝兩場,平津侯夫人可願與他們打一場友誼賽?”

就連廣芸郡主也這樣說,沈南迦不好再拒絕,只得應下來。

“每隊四人,夫人可要尋侯爺來幫忙?”廣芸郡主問道。

“我夫君不善此道,”沈南迦回道,“家中兄長今日正巧也在此,有他幫我便是。”

“孟國公家為兄妹三人上場,夫人不再找些幫手?”

想當年她和二哥哥在馬球場上可是打遍天下無敵手,無論對面是幾人,他倆都能決勝。

還不等她道兩人足以,常曦出言打斷,“既然缺一人,本宮便送你一人。”

聞言,一直守在後方的侍衛中,為首者上前,正是沈南迦之前注意到的那個戴着面具的人。

“雖說沒你們兄妹默契,但他的身手也是極好的,你大可放心。”

沈南迦打量着那人,現下離的近了,倒是越發覺得熟悉。

沈西炀不知何時已經站在她身側了,有些敷衍地攤了攤手,“我無所謂。”

“那便這般安排吧。”

準備齊全,寬廣的馬球場上,紅藍雙方蓄勢以待,只等令下。

常曦起身行至臺前,從頭上摘下一只鑲金鵲翎步搖,揚聲道:“此為這場比賽的頭彩。”

鑼鼓一響,沈西炀便像是離弦的箭一般直沖出去,以極快的速度讓對面措手不及。

沈南迦緊跟其後,快速搶球傳給已至後方的沈西炀。

即便是棄置多年技藝生疏,只要是一上場,兩個人的默契便是不分你我。

青綠主攻,赤紅輔攻,很快得下一分。

孟國公家的小輩顯然是都沒見過這樣激進的打法,一時間被震懾到,接連幾局都失了球。

但他們既然能連勝兩場,定是有優勢的,在大哥的帶領下,兄妹三人很快調整了狀态,率先阻斷了對面的路。

激進打法不能再用,只能靈活變通。

幾輪進攻防守下來,兩隊差距甚小。令沈南迦驚訝的是,那名戴面具的侍衛确實如長公主所說,本事不小,總能在缺角的位置即時頂上,讓她這個主攻手可以沒有後顧之憂地向前沖。

“哇,那穿紅衣的男子是誰,這打球的氣勢與動作,也太帥了吧。”

“那是寧國公家的二少爺,沈小将軍。”

“他就是沈小将軍啊,果然如傳聞中那般風流倜傥。”

“那沖在最前頭的女子也打的很是潇灑啊。”

“這勒馬擊球的動作,如此幹練,我還是頭一回見到馬球打的這樣好的女子。”

“那女子和沈小将軍是兄妹。”

“……”

謝祈昀正對着他剛做的一段詩詞侃侃而談,周圍募地嘈雜四起,許多人都紛紛向着馬球場的方向圍擠過去。

剛開始他只聽到沈西炀的名頭,耳邊全是女子的贊嘆和欽慕之聲,他有些氣惱,明明方才這些誇贊和傾慕都是自己的,不明白自己為何總是要被沈西炀這一介武夫蓋一頭。

他被擠在人流裏,一時間難以脫身,只好順着人群往裏走,他倒是要看看,不就是打個馬球,又髒又累,能有多吸引人。

待他擠到了跟前兒,目光卻是瞬間被那沖在赤紅之前的一抹青綠牢牢抓住。

沈南迦一手執缰,一手揮杆,馬踏青草飛馳,而她在那颠簸的馬背上鎮靜自若,等到一擊成功,快速撥轉馬頭,雙腿輕夾馬腹,烈馬昂首奮蹄,留下在那陽光下熠熠生輝的潇灑身影。

謝祈昀有些恍惚,記憶追溯從前,也是這樣寬廣的馬場,也是這樣的馬球賽,那個策馬揚鞭之人就那樣留在了他的心裏。

“她不就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寧國公府獨女啊,果然有國公爺的風骨,巾帼不讓須眉。”

“不就是打個馬球,有什麽好誇的,女子能成什麽事?”

“你是哪個窮鄉僻壤裏出來的,聽沒聽過早些年沈氏兄妹‘馬球雙煞’的輝煌成就?”

“……”

謝祈昀立于人群之中,自然也是聽得到周圍人的議論,方才看到沈南迦時的那一瞬驚豔很快被陰沉淹沒。

他藏在衣袖下的雙手緊攥,用力到臂膀都在顫抖。

“哎,平津侯,竟不知你家夫人馬球技藝如此之好。”

有人認出了他,誇贊之聲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謝祈昀立刻換上向來的溫文爾雅之容,謙虛起來,“賤內拙姿,叫大家見笑了。”

他讨厭沈南迦出風頭,也讨厭她的風頭在自己之上。

可他們說的對,女子又能成什麽事呢,就連沈南迦這樣一生璀璨的女子,不還是臣服在了他的手中,不還是要關起門來好好做他的妻。

沈南迦的率性潇灑是他刻板一生中從未見過的豔色,于是他想盡辦法将這璀璨的螢火捉來看看,可螢火不屈于被關在方寸之間,漸漸的便失了顏色。

流螢易逝,但那又如何,只要死在他的手中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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