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貧窮廢物
第3章 貧窮廢物
裴逐攥緊了手中煙盒,手指一根一根收緊,雙眸迸出冰冷而又警惕的眼神,嗓音格外低,“你在這幹什麽?”
熟料,盛聿恒卻置若罔聞。他只是用那雙烏黑狹長、又顯得格外多情的眼眸,極深、極隐晦地凝視着他——好像哪怕多看一眼、都是人生難得的貪戀。
停頓了大概兩三秒,他才仿佛忽然醒神,又恢複了那副呆板木讷的好學生模樣,慌忙将燃燒煙蒂撚滅在了手指間,“抱、抱歉……”
他雙眼閉了閉,帶有幾分卑懦地低垂下來腦袋,“我馬上就走。”
說着,他擡手拎起了靠在灰塵遍布角落裏的帆布包。
他實在是太古怪了,古怪到讓人不得不在意……裴逐眉頭颦蹙更緊,心裏也跟随着、仿佛被無形之手攫取攥緊。
但他從沒有耐煩心、口氣十分冷硬無情,“我問的是——你待在這裏幹什麽?”
他作勢從兜裏要掏手機,“不回答就喊安保上來了。”
盛聿恒腳步猛地頓住,緩緩将身體轉過來,嘴唇嗫嚅抿緊,“……”
“說——”裴逐眼眸很冷,随時做好準備讓保安上來領人。
盛聿恒靜靜立在原地,似是披了一身的風塵仆仆、狼狽不堪的陰影。
但他黑白分明的眼神,卻在極盡描摹着裴逐周身上下,停頓了也不知道多長時間,嘴唇在微微一動,“我……”
裴逐卻沒耐心聽了,用看潛在犯罪分子的眼神瞥他,嘟的一聲電話接通,他立即低頭說道,“喂,五十八層東消防通道,這裏有個——”
但就在同一時間,盛聿恒的嗓音響起,很輕又透着幹啞,“我的學生證……在HR那裏。”
裴逐,“……”
“喂、喂——”手機還在響起盡職盡責的詢問聲。
裴逐嘴唇微微張開,喉頭發癢又發啞,卻說不出話來,“……”嘟的一聲響,通話直接就被挂斷了。
可他這輩子都沒道過歉,只用狗嫌人厭的眼神,“他下班了,你明天來吧。”
說着——他轉身就去推消防通道的大門,準備離開這逼仄狹小的鬼地方。
盛聿恒也打算走,卻腳步停頓,側讓了半個身位,讓他先一步出去。
裴逐不經意瞥了他一眼,心中升起一絲微妙的、不可名狀的情緒,似是漣漪輕蕩、也似是一只無形之手,在輕輕搔撓着心坎兒。
盛聿恒臉色蒼白、眉眼低垂,一副被馴化了的好學生模樣。
——可他會抽煙。
——且一看就是個經年老手。
裴逐邁出去的腳步停滞了一瞬,頓了頓後,他呼吸內斂,開口詢問,“吃飯了麽?”
就在半小時後——
裴逐坐在大廈內的一家新式融合空中餐廳……已經開始後悔,自己剛剛為什麽要多此一問。
他眼睜睜看着,對面的盛聿恒用安靜斯文、但半點不慢的速度,吃了六盤火腿海鮮燴飯、四塊菲力。而且這小子還挺注重葷素搭配,把餐廳贈送的冷盤沙拉、連帶着裝飾用的蒜香法棍切片,都給吃了個幹幹淨淨。
裴逐手指間夾了一根點燃細煙,卻并未抽上一口,胸腔乃至喉頭都無語又啞然,“……”
頓了頓後,他拿起自己面前只動了兩口的蛤蜊松露意面,忍不住詢問對面,“你吃麽?”
盛聿恒剛咽下一口幹澀難嚼的法棍,聞言先點點頭。
而後毫不客氣地伸手将他這盤意面端到了自己面前,用銀光锃亮的餐叉,在盤中稍稍一卷,狼吞虎咽一般塞進嘴裏。
裴逐指間夾煙,渾身上下都缭繞着一股淡淡雪松氣息,上半身向後仰去,看這小子的眼神已經變得格外不善深沉。
頓了頓後,他忽然詢問,“你老家是哪裏的?”
盛聿恒忙于進食,頭也不擡,只用淡淡低沉的嗓音,“四川,大涼山。”
裴逐又沉默了幾個呼吸,在一片煙霧缭繞中,伸出了手臂,燃燒煙頭輕輕磕在了桌面的煙灰缸上。
他這輩子都沒去過四川,所以他們不可能見過——但是為什麽,他心中會感覺如此異樣呢?
“吃飽了,就哪裏來回哪裏去。”但裴逐打算忽視這股異樣,他再次點點煙灰,将煙叼在了嘴上。
他一副不關心且不在意的樣子,“反正,學生證可以挂失補辦。”
盛聿恒吃面的動作停了下來,他看過來的眼神極其隐晦、像漂在漆黑海面上的浮光。
頓了頓後,他才開口,嗓音低沉沙啞,“沒有學生證,買不了半價車票。”
裴逐喉口猛然一噎,差點被吸進肺腑裏的煙霧嗆到,半真半假地驚道,“不是吧——你窮到買不起車票?”
他簡直納罕無比,眼神上上下下、不住打量,“你……”
盛聿恒任由他打量,卻并不想解釋,只低垂下來腦袋,默默繼續吃自己的面。
裴逐心髒有幾分砰砰狂跳,在律圈混了這麽久,他還從未見過這麽貧苦艱難的“新人”……
不過想一想也是,那一份份光鮮亮麗的簡歷背後,何嘗不是強大的經濟支撐?
——真正出身寒門的學生,恐怕連“機會”是什麽都不知道。
氣氛凝重了幾秒鐘,裴逐悶悶抽自己的煙,卻不經意地、再次回避開了眼神——可他又不是搞社會救濟的,沒那個聖母菩薩心。
沒有了任何話聊,連進食都變成了一件沉悶無比的事兒。
盛聿恒吃幹淨了盤中最後一根意面,拿起一張餐巾紙,抹了抹嘴角,嗓音幹淨低柔,“——謝謝您。”
“不必。”裴逐勉強扯起嘴角笑笑,實際他們律所的員工,每月有三次在餐廳免費用餐的機會。他瞧不上的吃食,白白施舍了倒不至于浪費。
況且——是因為這小子看起來太陰沉,跟個潛在犯罪分子似的。
他雖然是做非訴的,但行業內訴訟律師被報複的例子太多,于是不得不多出個心眼,來好好探探虛實——
他覺得是自己多慮了,所以不願再浪費時間,從椅背上拿起了西裝外套,起身就要往外走,“天黑了,不要在外面多逗留,小崽子就快點回家去吧——”
盛聿恒緊盯着那一道窄瘦緊實的腰肢——弧度似刀、一把足以拆骨剃肉的刀。
但下一秒,他再一次習慣性低垂下眉眼,聲音很淺淡、很悶,“嗯。”
卻仍然坐在原地,沒有任何動彈。
裴逐都已經走出七八米,頓了頓後,卻又半道折返了回來,昂貴柔軟的西裝外套就挂在了手肘上。
他眉頭颦蹙,似是不虞,“你住在哪?”
“……”盛聿恒沉默了很久,才擡起頭回以了一個直白坦蕩的眼神,“我理應今天晚上坐火車回學校。”
——從深城到北城,最短也得九小時,但他這樣的窮學生,大概買不起高鐵票。
裴逐的大腦忽然有些怔愣失神,“……”
一直以來精明幹練如他,忽然有些記不清K字列車,到北城需要多久。
但是下一秒鐘,他眉頭颦蹙越緊,透着幾分不善,口吻冷冽,“怎麽——指望我心軟嗎?”
“我手下從不留任何廢物——”裴逐立在原地,身姿挺括,似是一支蓄勢在弦的箭。
他幾乎毫不留情地哂笑,“貧窮,也是廢物的原因之一。”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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