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噩夢開始
第25章 噩夢開始
嘩啦一聲巨響,裴逐似乎惶恐到了極點,他的手臂一不小心,直接将桌面上的一沓文檔給掃落了下去。
視線當中,頓時掀起一片天女散花一般的雪白——
而他渾身瑟瑟發抖、就像只被逼到走投無路了的囚鳥。蒼白又脆弱的臉上,唯獨就只有嘴唇,被咬出了了一絲殷紅又醒目的紅。
盛聿恒眼神怔了怔,頓時,他仿佛情難自禁、又似是被蠱惑了,掐着他的下颌向上一擡,忍不住要湊上去。
兩人之間的距離實在是太近、甚至連呼吸都交纏到一起去,完全突破了安全社交距離——
裴逐瞳孔瞪大,他明顯不安、但又掙紮不開,只有臉上出現了想死的神情,“你、你……”
他嗓音顫抖、透着崩潰和可憐。要殺也好、要剮也罷,裴逐完全不能接受,自己被當成女人一樣亵玩。
那樣太放浪了、簡直就突破了底線,毀滅了他作為男人的尊嚴!!
可就在盛聿恒即将親吻上去的時候,門外傳來了一聲異響。
Ella穿着一身幹練利索的套裝,出現在了大門外,手掌已經握住了把手,“裴par——”
他們二人關系實在是太熟,Ella就沒想着打招呼,直接用力向下一按。
只聽辦公室裏發出咣當一聲巨響——
Ella吓了一跳,但下一秒鐘,一道高大人影從她身邊閃了過去,沉默又孤高、且不發一言。
“……”Ella疑惑了一瞬,但沒放心上,照常走入了辦公室中。
而裴逐身高腿長、半靠在他那張巨大無比的辦公桌,臉色慘白,神情怔愣無比。
緩緩地,他就仿佛是天塌地陷了一般,身形先是搖晃了兩下、忽然向下一滑。簡直是毫無防備地、完全不顧形象地一屁股栽在了地面上,“……”
Ella吓了一跳,她是來送明睿地産的項目紀念,“裴par——”
一棟恢弘的、又不失精巧的深城高樓大廈模型,就似是彰顯一般,擺在了裴逐的桌面上。
而與之相對應的,是倒在地面上的裴逐他那雙慘敗的、完全失神了的雙眸。
他以一個狼狽不堪的姿勢,仰躺着倒下,視線剛剛好能看到桌邊那座代表他“優秀”“精明”的深城模型,“……”
但現在,他卻感覺大廈傾倒,而這座他以為踩在腳下的、永不停歇的現代化大都市,将……成為他的永不見天日的墳墓。
從盛聿恒說出“秘密”兩字的時候——不管他想達成什麽目的,都已然實現了。
裴逐不是個有道德的人,他或許驕傲、又或許陰險。他是人人都最不想遇到的對手,也是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僞善君子。
哪怕他算不上什麽好人,卻也……有決不能為外人知道的“秘密”。
盛聿恒坐在自己的工位上,很不期然地、從Ella手中得到了一張轉正考評的打印文件。
“Bingo——”Ella還是一副愛笑開朗的模樣,她依靠着桌子,轉了轉手中的筆,“Kevin給了你通過,我也給了通過。從現在開始,很高興,你能夠成為我們其中的一員。”
整個律所的辦公區,都是敞開的,任何消息都瞞不住別人的耳目。
許許多多眼神、目光,都轉向了這一邊。但盛聿恒臉上卻看不出什麽高興、或者不高興,他只是顯得有些迷惑,“Kevin的意思?”
他是第一次在公開場合念裴逐的英文名,發音很正,喉腔共鳴着、低沉着,就似是早已烙印在記憶深處一般。
Ella愣了愣,這實習生的反應實在是大相徑庭,能加入頂尖紅圈所,多少人都夢寐以求——
咣當一聲巨響,坐在對面的張浩忽然站起身,他臉色鐵青、牙關緊咬,似乎已經按捺不住了,“……”
明明姓盛的比他們晚來半個月,為什麽會先收到實習通過的考評?!
姚世熙被吓了一跳,下意識看去了一眼,她心中雖然疑惑、但盛聿恒每天做的工作,都是他們的二倍……因此,并無什麽意外。
“恭喜恭喜啊——”她還挺樂天派的,笑呵呵湊上來。
Ella臉上不動聲色,就看着這小姑娘,眉眼中忍不住流露出些許欣賞。
但頓了頓後,她抿抿唇,又笑着拍打了兩下盛聿恒的肩膀,“好啦——有問題的話,去問你們裴par,現在你已經正式成為他的助理律師了!”
盛聿恒也沒說什麽,直接拿着這張實習考評,從工位上站起身來——
咚咚兩聲,辦公室的大門被敲響,而裴逐表面上頭也不擡,但實際手掌緊攥着文件,都快給紙張揉爛了,“……”
可下一秒鐘,他卻高傲着、感覺很輕描淡寫的樣子,“怎麽?這不是你想要的結果嗎?”
他嘴角流露出一絲譏诮、笑得也很嘲谑,“現在,應該扯平了吧?”
用一耳光,換來一輩子的工作,這簡直是多少人做夢都求不來的——
只聽咣當一聲巨響,盛聿恒骨節分明的手掌,按着這張實習證明,重重拍在了辦公桌上。
他眉眼烏黑深沉,他似是心被寒到,咬字很沉,“裴、逐……”
裴逐表情不由得一頓,漸漸地,他感覺到了大事不妙、或者說根本沒如他設想那樣,“……”
沉寂了幾秒鐘,盛聿恒的嘴角輕輕一牽,他仿佛氣竭、或者壓根就看明白了,“你準備的,根本就不止這個吧?”
裴逐臉上表情全都斂起,“……”
他眉眼發沉,修長白皙的手指、忍不住摳着掌中那根琺琅鋼筆,發出“吱嘎——”的異響聲。
“實習轉正的下一步是什麽?簽轉正合同?大概是你自己拟定——”盛聿恒眼角眉梢都是冷的、似能凍殺人也,“從法律層面上,認定我的威脅行賄行為、或是添加一些隐藏條款,凡是有損你聲譽,便可追究無期限的連帶責任?”
這一下,裴逐徹底臉色煞白了,額頭湧冒出大滴的冷汗,但雙眸卻是狠光畢露,他的嘴巴也永遠不服輸,“怎麽……你以為自己算什麽東西?”
他惶恐着、不安着,但這一切卻讓他愈發得色厲內荏,胸腔當中飽漲而又尖銳,幾乎就要炸開了——
他憤怒吼道,“你想要的我已經給你了!究竟還要怎樣?!要錢嗎?要我說對不起嗎?!”
“我告訴你,你完全就是在做夢——”裴逐怒從膽升,他忍不住從辦公桌後站起,來到了盛聿恒的面前,用手狠狠指着他的胸口,“勸你最好見好就收、不然——”
下一秒鐘,只聽咣當一聲巨響!
二人身形幾乎來了個天翻地覆,盛聿恒抓着裴逐的後腦頭發,将他死死按在了陳列展櫃上。
金屬切割與水晶玻璃的結合,讓一整個展櫃看起來奢豪、冰冷,一件件具有象征意義的紀念品、就好似是裴逐最為精英、最為成功的那一面。
而此時,他被淩虐着、強硬桎梏着按壓在了這面玻璃展櫃上,倒影之中,清晰映出了他那雙驚惶失措的眼。
裴逐似乎崩潰了,他完全不敢置信,“你、你……”
咔噠一聲,盛聿恒只憑單手,猶入無人之境、靈活至極地解開了他的金屬皮帶扣。
在玻璃的映襯中,他那雙烏黑狹長的眉眼,只流露了涼薄、與輕微的不屑。
“裴par。”他嗓音低沉、似是大提琴的轟鳴,“你叫得這麽大聲……”
“險些讓人以為——你是個‘真’男人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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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痛與極樂
裴逐的雙眼驟然瞪大,瞳孔深處所映現出的、是近乎于毀滅一般的驚恐。他那張侬麗又深邃的面孔,寸寸開裂、露出了這僞善菩薩的肉欲泥胎。
“你——”他滿臉是淚、咬牙切齒,既張牙舞爪到不可一世、卻也脆弱到令人心驚。
但盛聿恒嫌煩,他一邊沉迷又上瘾着,将鼻尖抵在了裴逐的耳後,一路滑下嗅聞到了鎖骨。然後,将自己骨節分明的手指,徑直捅進了他的口腔。
他手指實在是太長,直接進到喉口,迫使着裴逐一驚、口水橫流着,不得不将脖頸揚起更高、似是垂死的天鵝一般,“嗬……嗬……”
他明顯生理性不适,眼淚流得更兇、然而卻痛苦到說不出一句話,只有喉頭一下一下痙攣、向外嘔着。
裴逐崩潰了、或者說那層精英斯文的皮囊被生生剝了開來——
“求、求你……”他臉上涕泗橫流着,用額頭抵住冰冷的玻璃,發出狼狽不堪的嗚咽聲。
就似是一株盛氣淩人的淩霄花,它軟了筋、散了骨……
直沖雲霄的花頭被一瓣瓣生剝開,露出空蕩蕩的蕊心,只能泣淚一般、被硬生生擠出幾滴昨晨的清露。
裴逐的雙眼已經完全沒有高光了,臉色煞白又癱軟。他此時甚至都不知屈辱、或有其他念頭,完全陷在了這場崩潰的、為人宰割的刑罰中,“……”
古馳的雙G牛皮帶,散亂着墜了下來,搖來晃去、就似是勒人上吊的索繩。
滿滿一整個展櫃的陳列品,那冰冷的、無機質的冷光透過玻璃、反射着垂下,就似是教堂花窗中落下的聖光一般。
而衣衫不整的裴逐,他不配為神子,只是個道貌盎然的、被施以了神罰的垢罪之人。
半小時後——
盛聿恒的高大身形出現在了洗手間。他上半身襯衫略顯褶皺,正對着偌大的鏡子,嘩啦啦清洗雙手沾染的黏膩。
緩緩地,他忽然擡起頭來,先是看向了鏡子中的自己,接着,眼神朝向旁邊輕輕一瞥。
咣當一聲,裏面隔間被徑直推開——
張浩很旁若無人地、表現得很不在意的模樣,走到了洗手池邊,嘩啦啦、水流四濺地開始洗手。
他們二人竟這樣巧合,在這洗手間內狹路相逢——
氣氛尴尬死寂了也不知多久,張浩忽然轉頭朝他看來一眼,眼神很不憤、藏着深深不甘,“恭喜啊——”
盛聿恒只深深看來,并未吭聲,但在水流沖刷搓洗的手掌卻停頓住、不經意地藏了藏,“……”
張浩卻對空氣中的異樣,毫無所察,或者說他深深陷在了頭腦的幻象當中,嘴角牽起一絲哂笑,“Ella姐好像很喜歡你。”
“果然啊——”他眉眼壓低,似乎不情不願、嘴角諷刺更大,“長得帥、就是在女人堆裏吃香。”
盛聿恒一張沉默寡言的臉,連半點表情都沒有,“……”
“你耍這種手段的時候,都沒想過別人嗎?”張浩卻不管不顧,他半眯起雙眼,近乎質問。
頓了頓後,他似乎是不在乎,或者裝作很清高、很無所謂地一笑,“姚世熙真可憐啊,她沒有機會了。”
——這話說得實在是太篤定,就好像他已知下一個轉正名額必屬于他。
盛聿恒的眉頭不經意地颦蹙了一下。
頓了頓後,他嘴唇輕啓開一條縫隙、似乎是想說什麽,“……”
“這都怪你,懂麽?”張浩卻瞬間将眼神瞥來,眉頭向上一挑,“你打破了游戲規則,是你破壞了這一切。”
他話說得看似在理,但實際邏輯脆弱、根本就不堪一擊。只是那副樣子太篤定了、或者說他奧斯卡級別的表演,把他自己都給騙了。
張浩沒再繼續說什麽,他只是一直緊盯着盛聿恒,刷刷拽下來兩張紙巾,将濕漉漉的手掌擦拭幹淨,然後又示威一般、給抛進了垃圾桶當中。
整個全程,他的眼神都沒有離開過盛聿恒的臉上,像是觀察,但更像是一種莫名的、雄性之間的厭惡挑釁。
盛聿恒還是沒有什麽表情,他還保持着洗手的動作,水龍頭嘩啦啦的、流水聲不斷。
其實,但凡張浩低頭看兩眼,都是男生沒什麽不懂……他就會勘破整間辦公室裏最大的一個“秘密”。
只是,盛聿恒的嘴角微妙向上一牽,看着他就像好勝将軍一樣,從不低下“高貴”的頭顱。
衛生間中只是一個小插曲——
洗幹淨雙手後,盛聿恒随意抖幹淨了水珠。
但頓了頓後,他就似是忍耐不住,低下頭來,用鼻尖抵着掌心,呼吸深又綿長,嗅聞着肌理當中殘存的味道。
——獨屬于“裴逐”的味道。
他在外賣平臺上點了消腫清淤的藥膏、還有口服消炎藥,另外去接了一杯溫開水,轉身朝着裴逐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啊——”不巧,竟然迎面撞上了行政小妹,她眼神眨眨,“你來找裴par?他剛剛請假了……”
盛聿恒的腳步瞬間定在了原地,因為慣性、他手裏的水都差點潑灑出來。
還以為裴逐已經完全崩潰了——他方才滿身狼藉、雙眼失神地倒在自己辦公椅上,就跟死了差不多。
沒想到……都這樣了,竟然還有逃跑的力氣。
盛聿恒站在原地,淡定又不動聲色,掏出手機看了一眼時間,距離下班還有四個小時——
他卻腳步一拐,直接朝着實習生辦公區去了,就似是社畜打工人中的楷模,打算先把手頭工作做完了再說。
裴逐是自己開車走的,連滾帶爬的、一路上闖了多少紅燈都不知道。
他一進家門,連澡都不洗,直接沖進了偌大的衣帽間中,用數不清的、價格高昂到令人發指的西裝外套,似是築巢一般将自己給包裹淹沒掉。
“嗚、嗚……”他臉上涕泗橫流、完全受不了這打擊,只能更緊、更用力地抱住這些平素都熨燙整齊的西服外套,似是要勒進骨血裏一般。
太可怕了、今天簡直是太可怕……
他咣當一聲,跪在了這滿地奢侈又精幹的西裝布料裏,蜷縮的姿勢好似嬰兒。
但這姿勢也讓他腰肢更顯窄瘦,西服褲向上牽起、露出隐隐透出肌膚的男士絲襪,以及勒緊束縛的綁帶襪夾。
裴逐一邊哭、一邊可憐破碎地哽咽,就像是被一張華美的、淩厲的蛛網,給捆綁住了的昆蟲。
——他無處可逃,卻又不知清醒般、以為這才是自己最終的歸宿
“啊、啊……”裴逐哭到喉頭嘶啞,每顫動一次、就仿佛在吞咽刀片。
但漸漸地,他忽然又難耐不适起來,身體忍不住顫動,然後将一只手掌夾在了緊繃顫抖的腿的內側。
似是不能接受、或者說這具身體的不知羞恥,給他帶來了更深層次的崩潰。
可這崩潰卻……像是解脫一般,引着他在一片黯淡無光的恥辱當中,初嘗了“欲望”的滋味。
頭腦猶如融化、陷在了一片飄呼呼的雲裏,似是無垢的天堂降下了一束光。
可就在這坦蕩無疑的光中,裴逐越發覺得自身卑小又恥辱——他像個小人、是個不知羞恥的妓女。
他就似是逃避一般,窩在這用昂貴西服構築成的巢穴,回味着在汗水淋漓交融裏,被一層層活生生剝開的痛與極樂。
而就在這時,只聽“咚”“咚”兩聲,他家大門忽然被人敲響——
轟然地、又極其猝不及防地,裴逐像是被從幻夢中震碎了一般,極度的惶恐不安,再度爬上了他被汗水浸透了的臉,“……”
緩緩地,裴逐的雙眸再度驚慌瞪大,而就在他害怕到渾身僵硬、無法動彈的時候,只聽“咔噠”一聲輕響。
裴逐好似創傷複發、渾身狠狠一抖,而就在他幾乎目眦欲裂的視線當中——
大門把手向下一壓、被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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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歇斯底裏
盛聿恒穿着一身雪白的襯衫,領口解開了兩顆,他一只手拎着個保溫桶,另外一只手中拎着一張圓形小片片的門禁卡。
哪怕是深冬臘月,深城的氣溫也很高,更不用說他騎了一路的共享單車,從脖頸到胸腹,全都濕漉漉的、貼緊了身軀,露出一片很模糊暧昧的肌膚顏色。
裴逐的家不像是家、更像是個華美精致的、卻又毫無溫度的籠子。
咣當一聲,他将門禁卡放在了玄關,頓了頓後,照顧了一下某位變态上司的強迫症,還将圓形小片片給撥弄了一下、擺放整齊。
中央空調在嗡嗡吹着,頓時驅散掉了燥熱,卻更顯得家中靜悄悄、就好像沒有人存在一樣。
停頓了大概兩三秒鐘,盛聿恒頓時轉身,直接朝着衣帽間的方向走去。他寬大且骨節分明的手指握住了把手,狠狠向下一壓,連半個招呼都沒打——
但出人意料地,衣帽間空蕩蕩的,就只有地板上散落着一大攤褶皺淩亂的西裝,并沒有看見任何人影。
盛聿恒的眉頭很不經意地皺了一下。
頓了頓後,他轉身朝着卧室方向走去,可就在這時,只聽衣櫃中響起很沉悶的呼咚一聲。
毫無預兆地,盛聿恒極其迅猛地轉身,三兩步就沖到了衣櫃前,嘩啦一下就推開了衣櫃門——
裴逐以一個極其別扭的姿勢,藏在這不到半平方米的儲物格子裏,他臉上明顯煞白了、活像是見了鬼。
緩緩地,盛聿恒臉上牽起個很陰冷的笑,“躲在這了。”
裴逐的大腦空白一片,他光是藏在這,就差點把腰閃了,關鍵腳脖子還別着了——剛剛的動靜,就是他想要把腳給抽出來。
“哎哎——”下一秒鐘,他就驚慌又恐懼地叫上了。
盛聿恒看起來幹瘦,手頭力氣卻出奇地大,穩如鐵鉗一般,薅拽着脖領子就将他給拖出來。
“你、你要幹什麽?!”裴逐脖頸被勒着、整個人在地板上倒拖着,雙腳不斷撲騰掙紮,嘶聲嚎叫,“你在殺人——是犯法的!!”
呼咚一聲巨響,盛聿恒單手将他摔在了餐桌邊的椅子上。裴逐捂住自己的喉嚨,就好似幹嘔一般,劇烈咳嗽了幾聲,“咳、咳咳——”
“吃幹淨。”盛聿恒将他帶來的保溫桶給一層層打開,說話也很簡潔,“就不殺你。”
裴逐現在看他就跟看活閻王似的,雙眸瞳孔近乎目眦欲裂,渾身上下都帶着顫,“你、你……”
咔噠一聲,盛聿恒端出一碗清蒸雞蛋糕,一碟清炒蝦仁,最下面是半桶滿滿當當的白粥,都還冒着熱騰騰的白汽。
裴逐此時又害怕,又搞不明白,但喉頭卻不由自主地動了動,“……”今天驚懼交加,他到現在都沒吃東西。
“拿着。”盛聿恒也不多話,遞過來一雙筷子。
裴逐垂眸看着掌中的一次性筷子,忍不住毛病又犯了,嘴巴吐槽道,“我從來都不用——”
盛聿恒輕輕擡起狹長烏黑的眉眼,眼神顯得陰郁又冷淡。
但頓了頓後,他卻一聲都不吭,直接走到了開放式廚房裏,從餐具櫃裏挑了一套琺琅骨瓷的餐具,當啷一聲、放在了裴逐面前。
他自己仍然用着一次性筷子,在餐桌對面坐下來,夾了一顆蝦仁就送進嘴裏。
這一頓飯的氣氛是如此異樣、又詭異,彼此誰都沒有說話,只能聽見輕輕的磕碰聲。
裴逐怕得簡直要瘋掉,他根本就沒胃口,吃什麽都想嘔。但是卻強忍着顫抖,逼着自己去夾蝦仁吃,但夾了好幾下,蝦仁都從筷尖滑脫了。
他越夾就越顫抖、越夾越恐慌,筷尖不斷發出噠噠的磕碰聲,簡直令人牙酸。
咣當一聲響,盛聿恒忽然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筷子——
裴逐渾身一緊,就似是驚弓之鳥一般,很不安地擡起眼,“……”
但盛聿恒根本就沒說什麽,只是又去拿了一把湯匙,塞進了他手中,然後重新拿起筷子,淡淡道,“吃吧。”
裴逐簡直怕了這個煞星,他用湯匙舀起一枚蝦仁,塞進嘴巴裏,卻并不咀嚼,只是含着。他眼神頻頻瞥來、又生怕被發現,“……”
盛聿恒吃飯又沉默、又迅速,三下兩下,盤碟就空了一大半,然後他起身去廚房,将一次性的勺子筷子給清洗幹淨,用餐巾紙給擦幹水分。
裴逐看得都有些震驚住,頓了頓後,他眉頭颦蹙,老毛病又犯了,“你懂什麽叫一次性餐具嗎?”
“裴par。”盛聿恒身高腿長,他站在島臺邊,正在往玻璃杯中沏開水,嗓音淡淡,“我要是你,這會兒就不會說話。”
“……”裴逐很不經意地收回了眼神,他猶如不忿,狠狠往嘴裏塞了個蝦仁。
盛聿恒端着一杯泡好的沖劑,繞了大半個餐桌走過來,铛的一聲放在他面前,另外還有一張餐巾紙、上面放着兩粒白色藥片。
裴逐垂下眼眸,看了看這兩粒藥,緩緩地,他嘴角忽然向上一牽,露出了個了然的、諷刺的微笑。
“怎麽,現在知道怕了?”他雙手環抱胸前,擡起了左腳腳踝、搭放在了另外另外一條大腿上,纖細到幾乎一覽無餘。
他明明衣衫褶皺,腳踝腫脹着、狼狽着。可看起來卻是盛氣淩人的,嘴裏還不忘威脅,“沒用的,故意傷害會判處三年至十年有期徒刑,你現在想要求得原諒、根本就——”
盛聿恒只是輕輕擡了一下眼皮,淡淡的、又很冷漠,“那你去做傷情鑒定吧。”
頓了頓後,他嘴角也牽起了一絲,“讓別人給你摸摸*巴。”
驟然,裴逐臉上血色全無,他瞬間咬緊了自己嘴唇,牙關緊繃顫抖着,“……”
“故意傷害他人身體,致人輕傷的:處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盛聿恒很從容、或者說風輕雲淡地開始背法條,“只有造成組織、器官結構的一定程度的損害或者部分功能障礙,才算是‘輕’傷。”
他輕輕擡起眼皮,朝着裴逐的下半身瞄去一眼,似乎不屑、又譏諷着,“裴par的功能障礙倒是挺不‘認’生的,随便幾下就……”
裴逐羞憤交加、臉上青一陣紅一陣,他瞪着雙眸,似是要把人生吞活剝,“你——”
“粥喝了,菜吃了。”盛聿恒拿了個抹布,在緩緩擦拭桌子,依然淡淡的,“別逼我動手。”
“……”裴逐咬緊牙關幾乎忍了又忍,半晌後,他才活像是吃屎一般,開始一口口喝粥。
但喝着喝着,他就有點停不下來了,一口一口往嘴裏塞的動作、變得有些狼吞虎咽。
盛聿恒煮的是米燒粥,搭配着醬菜、溜蝦仁、炒青頭,是常年吃外賣的裴逐,許久都沒嘗到過的蘇州家常味道。
裴逐吃完了,盛聿恒就将餐桌收了、轉身去嘩啦啦洗碗。
他袖口挽起三折,露出一截白玉似的、線條結實分明的小臂,将濕淋淋的保溫桶,倒扣在了瀝水架上,準備之後帶走。
裴逐還端坐在餐桌邊,他雙手環抱胸前、左腳腳踝還搭着,這姿勢既顯得跟大爺似的、但實際卻又很防備。
他颦蹙眉頭,就似乎搞不明白一般,盯着廚房當中的盛聿恒。
“藥。”盛聿恒就似是背後長了眼睛,他忽然轉頭、瞥來沉沉視線。
這小子——竟然命令上了?!裴逐瞳孔驟然放大,他就像是不忿、或者說還在拿捏自己的上司架子。
但……他表面看着倔,但身體卻足夠老實,手掌自動伸出去,拿起了桌面上那杯被沖泡好了的板藍根。
說實話,板藍根這玩意兒,他至少已經十幾年沒喝過了。
似乎是知道裴逐的德性,杯中還插了一根非塑材質的吸管,他用嘴角含着這根吸管,一邊喝藥、一邊很神經質地咬着,看起來憋着火氣、或者說很不憤。
盛聿恒收拾幹淨廚房,又走進了衣帽間,将攤了滿地的西服外套都撿起來、拍打了兩下,就要往衣架上挂。
“哎,髒死了。”裴逐瞥見後,眉頭頓時緊皺,“會有公寓管家,拿去送幹洗。”
真奇怪——他一個剛被蹂躏了、身心驚恐的人,這會兒又在發號施令了。
盛聿恒沒說話,只淡淡撇來了一眼。
裴逐因為藏在衣櫃裏,姿勢不當、腳腕給扭着了,他這會兒想站起來有點困難,但卻依然強迫自己保持風度,“都是男人,有些事情不方便計較——”
他說這話聽起來很“大度”、簡直有幾分判若兩人了——但前提是,他臉頰要沒那麽紅的話。
裴逐報不了警、記不了仇,就只能佯裝翻篇一樣,在這自己給自己洗腦呢,“你費這麽大勁、不就是為了個工作,現在也算是扯平了……”他實際越說越色厲內荏,牙齒都在打架。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他小心眼到了都快憋瘋的地步,卻還在說些冠冕堂皇的廢話。
盛聿恒輕輕諷笑了一聲——他忽然覺得這樣的裴逐好他媽可愛,自己大概也是瘋了。
“你不是光享受了麽?”但他一向沉默寡言的嘴巴卻也好似淬了毒,淡淡嘲道,“裴par,欲仙欲死了吧?”
裴逐瞳孔驟然一怔,他臉上血色再一次全部消失了,“……”
緩緩地,他活像是被掐住了脖頸,驟然變了臉、開始嘶聲力竭地,“你特麽到底想怎麽樣——?!”
“我是扇了你一個耳光,那又怎麽?”他就似是被點炸了,抓起個玻璃杯,咣地一聲摔碎在地上。
“我給你買西裝、買吃的、還讓你在我家裏住一晚——”
“怎樣,像你這樣的窮鬼應該爽瘋了吧!”裴逐就好像展露真面目了,眼神很瘋、很癫狂,嘴角還帶着叫嚣的、偌大的嘲意,“八輩子都賺不來這麽多錢!你不好好感謝我、卻——”
轟隆一聲巨響,盛聿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一條領帶從後勒住了他的嘴巴。
裴逐驟然一驚,但他已經失去了說話的能力,絲質的領帶被唾液沾濕、以不可抗拒的力道勒緊了嘴角,迫着他不得不朝後仰頭,“嗯、唔——!!”
盛聿恒一只手勒緊了領帶,另一只手卡住了他的脖頸,用了極大的力氣,手臂繃起一道道凸伏青筋,就似是在馴馬一般。
他眼神漆黑深邃,嘴角還牽起一絲很了然的、或者自嘲自諷的笑。
緩緩地,盛聿恒一邊用着好似要将人勒死的力道,一邊溫柔至極地湊上前,在裴逐的耳後啾地一聲輕輕親吻了一下。
他雙眼阖閉,用鼻抵着、深深嗅聞着,就似乎不可救藥了一般,嗓音低沉,“太可愛了……”
“裴逐,你簡直是太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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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哺渡無救
浴室當中嘩啦水流聲不斷,裴逐被反剪住雙手,嘴巴用領帶死死勒住,強行塞進了嵌地式的浴缸當中。
水流不斷向上蔓延,馬上就要淹沒他的下颌,就算是有再硬的嘴,此時也只剩下了滿眼惶恐,不斷昂起脖頸、奮力掙紮,“嗚、唔——!!”
裴逐他看起來已經快目眦欲裂,眼眸爆出根根分明的紅血絲,簡直是嘶聲力竭,“唔——!!”
但盛聿恒卻坐在浴缸邊,他表情沉靜、還帶有幾分漠然,只用手試了試水溫。
“嗚……”裴逐真的崩潰了,淚水從通紅的眼眶當中不斷湧出。他腦袋重重垂落下來,鏡片瘸了腿、堪堪在臉頰上只挂了個邊兒。
——浴室中響起了抽泣的、極其可憐的嗚咽聲,他看起來就像是一只狼狽不堪的敗犬一般。
而就在水即将漫上口鼻的時候,盛聿恒穩準狠地出手,薅拽住裴逐的襯衫衣領,嘩啦一聲将他從浴缸當中拖拽了出來。
裴逐重重跌在了瓷磚地面上,他渾身濕冷顫抖、瘋狂咳嗽了幾聲,“咳、咳咳——”
眼瞅着盛聿恒又要上前,他幾乎是瘋了似的,手腳并用着、掙紮着向後爬去,“唔、嗯——!!”
卻沒成想,盛聿恒只是蹲下身來,給他解開了勒進口腔的領帶。
而在嘴巴恢複自由的第一時間,裴逐就通紅着眼圈,他一邊顫抖着、一邊瘋狂咒罵,“瘋子!我絕對不會放過你!!”
但下一秒鐘,他看到盛聿恒擡起手臂,渾身一緊、慌忙閉上了雙眼,“!!”
結果——想象當中的劇痛并沒有出現。
盛聿恒半蹲在地面,手中拿着一根碘酒棉簽,在小心翼翼地給他消毒嘴角的細小裂傷。
裴逐眼神又恍然了一瞬,似是呆怔住、或者不知道該說點什麽,“……”
“你、你以為……”他仍然氣到渾身發抖、眼尾通紅,但這一次卻學乖了不少,至少不再破口大罵了。
盛聿恒給他消毒完傷口後,仍然半蹲在地面,只是他眼神顯得很沉靜、或者說彌漫着淡淡的哀傷。
頓了頓後,他嗓音低沉地開口,“你還記得我嗎?”
“什麽?”裴逐耳鳴了一瞬,壓根沒聽清,而不堪重負的眼鏡,也在這時咔嚓一聲碎裂開來。
他透着遍布裂紋的鏡片,用模糊不清的視線,只感覺面前這張臉分裂成了百個千個、似是萬花筒一般在旋轉着、令人目眩。
——但無論是什麽,都只有恐懼、陌生以及膽邊生寒。
“你、你……”裴逐牙關開始顫抖了,他害怕自己說錯話、或者因不說而挨打。zuill
但盛聿恒卻沒什麽劇烈反應,他只是輕輕低下了頭,似乎有些嘆氣,“……”
“沒什麽。”他嗓音忽然變輕了。但就在他起身的剎那,卻陡然撇來了個令人驚懼的眼神,“不過——”
“裴逐,是你先招惹我的。”
咣當一聲巨響,裴逐被反綁住雙手,直接被丢在了卧室床榻上。
他現在渾身上下,就穿着件打濕半透明的、狼狽不整的襯衫,以及同樣濕漉漉的、緊貼身形的西褲,不管是窄瘦腰肢、還是線條分明的大腿,全都是一覽無餘。
“你——”裴逐瞳孔地震,他就好似心理創傷複發了,驚恐到話都不會說。
他眼睜睜看着盛聿恒朝自己走來,手裏還拿了什麽東西,幾乎下意識蜷縮着、向後不斷掙紮,“別過來……我警告你別過來啊!”
“我絕對會把你告到傾家蕩産!”裴逐就像是走投無路了的困獸,他已經被逼在了懸崖邊。
啪的一聲,他被攥住了腳踝,一股不可抗拒的力道襲來,硬生生将他一個大男人給拖拽到了床邊。
而盛聿恒就卡站在他雙腿中間,手中擺弄着一個富士膠片相機。
緩緩地,裴逐雙眼逐漸瞪大,瞳孔深處出現了近乎于天塌地陷一般的壯絕景色,似是能從中感覺到他靈魂的戰栗、或者說更深層次的崩潰。
這比扇他耳光、或剝了他的皮,都要來的更為侮辱。
“你別過來……”裴逐害怕到嗓音都嘶啞了,身體瑟瑟發抖,卻又因驚恐也僵住、一動都不能動。
盛聿恒置若罔聞,他單手就打開了相機蓋,以一副冷淡的、好似神祇睥睨一般的眼神,居高臨下地看着他。
若說裴逐剛才還有幾分氣焰,此時則完全像是被打斷了筋骨,他眼角又淌出眼淚來了、甚至連口水都一起往下流,“別、別……”
只聽咣當一聲巨響,盛聿恒單手持着相機,另外一只骨節分明的手掌,徑直按在了他的胸口,将人死死按在了床榻上。
這一按,就好像直接透過了胸骨,抓住了裴逐的心髒一般。
他瞳孔恍然瞪大到了極致,嘴巴張開,下颌揚起到好似要瀕死,只有伶仃突兀的喉結在細微微地顫,“啊……”
“咔”“咔”“咔”的白光接連不絕,近乎于鋪天蓋地。
就如同引頸就戮了一般……裴逐腦袋耷拉向一邊,他失去了高光的雙眼,淌出了兩行清淚、似是蜿蜒細流,沿着臉頰滑落了下去。
緩緩地,盛聿恒忽然将相機從臉前移開了些許。下一秒鐘,相機脫手,他就似是無可奈何、或愛憐一般,用手背輕輕揩掉了裴逐臉頰上的濕淚。
當啷一聲,脫手了的相機,在地面随意滾動了幾圈。而伴随嗡嗡的聲響,一張張純白色的、毫無人像的膠片被吐了出來。
直到相機咚的一聲撞在了牆壁,剛巧按在了拍攝鍵,發出咔嚓一聲脆響——
嗡嗡兩聲後,又一張猶帶溫度的相紙被吐了出來。
在一片模糊又暧昧的噪點中,床榻上的兩人身形重疊,他們捧着臉、唇齒交纏,就像是一對溺水相依的、僅能哺渡彼此的無救之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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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逆骨不馴
裴逐之所以變态,在二十八歲當上律所合夥人,就因為他強悍的體質,和二十四小時全年無休的極限操作——
請假兩天,就已經屬于破天荒的、聞所未聞的。
第三天上午九點整,他穿着一身Gio Armani的灰色西裝,打黃色波點領帶,手裏拄着一根折疊手杖,姿勢不怎麽太方便地準時出現在了律所大門口。
一衆打卡的低年級律師們都有些驚呆、或者說瞧見年度大新聞了——
就在裴逐領口遮掩不住的位置,他的脖頸上被連咬了五六個,通紅又腫脹的牙印,用這一身禁欲又幹練的西裝一襯,頓時就顯得風情起來了。
“喲——”在開辦公室門的時候,恰巧又碰到汪中丞,他上下一掃、眼神很暧昧,“裴par,這可真是身殘志堅啊。”
裴逐臉上沒什麽表情,直接指紋開鎖——但他要真能憋住,就也不是裴逐了。
下一秒鐘,他瞥來了個淡淡眼神,嘴角似有若無笑着,“請假了兩天,忘記恭喜汪par,新茶飲IPO第一股,剛上市就破發,這噼裏啪啦的,可比你那張破嘴響多了。”
汪中丞臉色頓時一白、然後緩緩綠了起來……
頓了頓後,他有幾分咬牙切齒,連眼神都顯得不善起來,“裴逐——”
“怎麽,再進我這坐坐?”裴逐也只牽起嘴角一笑,很輕蔑地,“開個2008年的香槟,慶祝一下,品嘗一下經濟大蕭條的美妙味道。”
汪中丞咬緊牙關不說話,兩人隔空針鋒相對、你來我往地殺了好幾個眼神。
然後咣當一聲,汪中丞先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打算眼不見為淨!
裴逐也沒空跟死對頭耍嘴皮子,反正正着說、反着說、哪怕是倒着說,汪中丞都只有被氣到跳樓的份兒。
輕飄飄地秒殺——So easy,根本都沒什麽成就感。
他請假兩天,郵箱中就已經快要被塞滿了,各種合作夥伴的消息不說、還有亂七八糟需要把關細審的文件。
裴逐把領帶扯松了一點、往脖頸上一甩,頓時有些氣不打一處來、還隐隐有幾分牙關癢癢,“……”
但還沒開始幹活,他的潔癖又犯了。
整整兩天辦公室都沒有人進來,哪怕桌面光潔如新,裴par也仍然覺得上面會有密度率高達99%的細菌。
他拽了兩張消毒濕巾,就開始哐哐一頓猛擦桌面,而就在這時,只聽咔噠一聲,辦公室大門被随手推開。
“滾……”裴逐擡起眼神,一個“滾”字剛醞釀在喉口,但馬上就說不出了。
盛聿恒還穿着呆板的、顯得很老土寬大的白襯衫,脖頸上懸挂着工牌,看起來就像是個老實本分的社畜一般。
“……”可裴逐卻啞了火,或者說他已經吃盡了苦頭,至少懂得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了。
咣的一聲,盛聿恒将手中的保溫桶放在了桌面上,一層層打開,向外拿熱氣騰騰的炒菜、蒸蛋。
裴逐嘴角抽搐了一瞬,真不知道這家夥究竟是什麽愛好——拿他當豬在養嗎?一天三頓精飼料地喂?
但頓了頓後,他把頭一撇,很不屑地、帶點嘲諷道,“就算是摳搜窮酸,也得有個限度,一天天的就那麽幾樣——”
盛聿恒擡眼瞥了他一眼,眉眼極其烏黑,但頓了頓後,他并沒開口說話,只是直接将保溫桶給推了過去。
裴逐仔細一瞧,桶裏裝着炖到爛糊綿軟的海鮮粥,一只通紅的、肥美的小青龍蝦,正翹着胡須,在跟他面面相觑着,“……”
“吃完。”盛聿恒還是那麽言簡意赅,他随手抽了一張椅子坐下,雙手環抱胸前,面無表情淡淡看着裴逐。
裴逐就是個逆骨不馴的東西,哪怕他有把柄握在人家手裏。
他抱着保溫桶,靜止了大概幾秒鐘,才沉默着、乖乖拿起了勺子,一口一口往嘴裏填塞。
吃了不到半碗,他就擺擺手、用手絹壓住了自己的嘴唇,露出受不了的、嫌棄的眼神,“好了好了快拿走,辦公室裏一股味……”
盛聿恒本來都已經在收拾保溫桶了,聞言,他又咣當一聲放下了,“……”
裴逐怔愣了一瞬,緩緩地,他表情也有些凝滞,心髒開始砰、砰狂跳……他嘴巴快過了大腦,顯然沒意識到,此時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他本人最大的“債主”。
但好在“債主”本人很良心,他只是深深瞥來了一眼,然後就照常收拾保溫桶了。
辦公室離洗手間較遠,得跨過一整條長廊,他偶然經過實習區的時候,看到姚世熙和張浩正站着、靠在桌邊在那喝咖啡。
“我靠,我真沒想到我導師會殺個回馬槍……”張浩咽了一口美式,像他這種有打工人設在身上的,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也只會喝冰美式,“真是imposserous——”
姚世熙手中也捧着杯奶咖,嘴角挂着尬笑,她一個香港人都有點聽蒙了,“這是什麽詞兒?”
“你不知道?這是impossible的一個有趣的造詞法。”張浩瞥來了一眼,頓了頓後,他似乎強調着,“這個場合下,impossilbe已經不足以表達我的情緒了。”
“就比如常見的monster和monstrosity,後者音節更多,聽起來就更誇張一些。”
這天根本就沒法聊了,姚世熙就只能哈哈幹笑了兩聲。
一轉眼,忽然瞥見了盛聿恒,她連忙硬着頭皮招手,“阿恒——”
“你是不是要搬工位啊?”她似乎得給自己找個借口,“要不要我幫……”
盛聿恒手中還拎着個保溫桶,他沒吭聲,只單單朝着張浩瞥去了一眼。
頓了頓後,他回答姚世熙,“不搬。我還坐在實習區。”
“?!”姚世熙震驚了一瞬,她眨巴兩下眼,“你不是已經轉正……”但漸漸地,她聲音逐漸小了下去,忽然明白了為什麽。
“我——”她臉頰紅了一瞬,或者說看起來很感激,連忙從盛聿恒手中搶走了保溫桶,“我幫你刷吧!正好我有空!”
盛聿恒有些猝不及防、他不想跟女生有肢體接觸,就那麽一瞬間,保溫桶已經被搶走了。
“沒想到你還會做飯啊……”姚世熙抱着保溫桶朝衛生間走去,又随口搭話起來。而盛聿恒也不可能真讓女生幫自己刷,只得邁步跟上,并很冷淡地應了一聲,“嗯。”
姚世熙轉頭看一眼走廊上的鐘表,“不過這個點兒,吃飯是不是有點……”
“喂狗的。”盛聿恒嗓音淡淡,直接打斷。
“啊?!”姚世熙又錯愕了一瞬,想到這寸土寸金的地界,“咱們這大廈……狗?”
“他蠻狼心狗肺的。”盛聿恒面色不改,将自己的保溫桶給拿了回來,在流水下嘩啦啦沖洗,“吃完就撂爪子,還是個不記打的東西,沒人能看得見。”
“呃、哦……”姚世熙不知該如何接了。其實盛聿恒也不算是好相處,但……起碼有他在的地方,會很安心。
嘩啦啦的流水聲裏,盛聿恒在反複淋洗着飯盒,頓了頓後,他忽然低聲道,“別和張浩單獨走。”
姚世熙明顯怔愣了一瞬,她嘴巴張開了些許,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問、或是說點什麽。
但是盛聿恒卻沒給她這個機會,洗幹淨保溫桶後,直接就轉身走掉了。
這整整一天——
共有九位律師走進裴逐的辦公室,其中有四位,都是一臉菜色、嘆着氣出來的,手中還拎着攥出褶皺的文件。
看得出來,裴par哪怕瘸了一條腿,依然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就是不知道——他嘴到底什麽時候能瘸?
晚上十點,所內大部分的律師都走了大半、但基本不會休息,只是回家敷着面膜、躺在床上繼續當社畜罷了。
裴逐是個擁有鐵血精神的打工戰士,他永遠都是組內最後一個收尾走的。只不過,在他收拾亂七八糟的文件、打算再将桌子用消毒紙巾擦一遍的時候。
辦公室的門吱呀一聲,被悄無聲息地給推開了——
盛聿恒臉色蒼白、他就活像是個從下水道爬出來的陰濕水鬼,用涼而淡薄的眼神,靜靜盯着裴逐。
裴逐擦桌子的動作瞬間就停下了,說實話,他有點被吓到心髒病要犯,“……”
現場又不知寂靜古怪了幾分鐘,忽然,裴逐就好像做賊,他坐在了辦公椅上,雙腿一蹬、滋溜就滑到了偌大的玻璃隔斷前,左右探頭看了一眼。
确定、肯定以及已定,方圓半徑十米以內已經沒有了任何活物——
裴逐心髒砰砰地、咔噠按了一下中控,将玻璃隔斷給調成了不可視的狀态。
他腦袋剛剛轉過來,“喂——”
可下一秒鐘,就如同猛虎撲食一般,他被強壓在了座椅上,鉗制着下颌、被迫擡起頭來,“……”
“說好了。”盛聿恒距離他極盡,似乎只有一線的距離,溫熱呼吸似有若無,“每天都要親一下。”
“瘋子、你真是個瘋子……”裴逐哪怕屈辱地、被迫地答應了,但此時仍然不免咬牙切齒。
但盛聿恒卻不言不語,只是淡淡掃了一眼,他瘸了的那條腿。
下一秒鐘,就如同刺痛般,裴逐下意識往回收了收皮鞋、細骨伶仃的腳踝都帶着顫,“……”
“嗯,張嘴。”盛聿恒緩緩從鼻腔中哼出個低音,張開了唇齒,溫柔又深長地覆了上去,“抱緊我。”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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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找到你了
裴逐哪怕答應了喪權辱國的條約,內心當中也完全排斥,和一個同性、還是和自己身份地位天差地別的男性接吻。
他下意識就将腦袋扭到了一邊,額角尴尬繃緊,嘴角抽搐,“你——”
他想說你不要得寸進尺,随便親一口、就當是被狗咬了,特麽竟然還要張嘴?!
然而盛聿恒卻沒給他任何拒絕的餘地,濕漉柔軟的舌頭,直接舔舐上了唇角。
與此同時,他踩住了裴逐瘸了的那只腳踝,毫不憐惜、腳掌用力碾壓,頓時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
“啊啊啊啊啊——!!”裴逐痛到失聲,瞳孔放大到極致,脖頸向後揚起、嘴巴張大。
“嗯,乖。”盛聿恒用手掌薅拽着他後腦的頭發,再一次地、深深吻了上去。
“嗚、唔——”裴逐不得不閉緊雙眼,眼尾乃至臉頰全都一片通紅。他簡直是屈辱至極,被迫忍受着口腔內濕漉漉的翻攪,惡心到從喉頭到胸口,都泛着緊繃麻木。
他纖細筆挺的身形,幾乎被完全覆蓋住,辦公室內響起了令人臉紅心跳的、暧昧又模糊的口水淅瀝聲。
到後來,盛聿恒甚至嫌辦公椅施展不開,他單手抱住了裴逐的窄腰,悍然發力,将人給抱上了偌大寬敞的辦公桌。
裴逐先是在身體騰空的一瞬,就有幾分驚吓般,下意識用雙腿環在了盛聿恒身上。
但下一秒鐘,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以一個雌伏的姿勢,被壓在了自己朝夕相對的辦公桌上,“你、你——!!”
“不要——”他心髒砰砰狂跳,驚恐到整張臉都變形了,臉色煞白,“我不——!!”
但盛聿恒卻毫不憐惜、或者說不帶任何猶豫,按壓住腳腕、直接打開。
“我錯——”裴逐直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了問題的嚴重性,他甚至面子裏子都不顧,慌忙、而又錯亂地開始道歉,“求、求求你……我真的錯……”
他那上了固定繃帶的腳踝,這會兒已經充血腫脹了起來,而唯恐影響到恢複,盛聿恒那寬大而又骨節分明的手掌,直接将這只腳踝給擎舉到了最高、扛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而裴逐不肯、或者他根本接受不了,在自己的辦公桌上行這種茍且之事——
他用手掌拼命拽着盛聿恒的衣領,小臂青筋凸伏、渾身顫抖不停,“不、不行……求求你……”
盛聿恒差點沒被他給勒死。頓了頓後,他就仿佛是無奈一般、又或是輕輕嘆息着,屈起手指,輕輕擦拭掉裴逐眼下的濕漉淚痕。
下一秒鐘,他就把裴逐受傷了的腳踝,從自己肩膀上放了下去,還怪好心的,順手幫他整理了一下身上西裝。
說實話,裴逐這身Gio Armani的西裝,這會兒跟鹹菜幹子沒什麽兩樣。
而就在盛聿恒伸手的剎那,他閉緊雙眼,狠狠驚顫了一瞬,就似是害怕到了極致、已經有些杯弓蛇影——
他眼尾通紅濕濘,低聲啜泣着,似有幾分回不過神來一般,“……”
盛聿恒把他西裝褶皺都給理順了、确保看不出什麽端倪來,然後臉色一沉,下達了新的指令,“明天要把粥喝幹淨。”
裴逐吃飯就跟腦子有病似的,腥的不吃、肥的不吃、內髒器官不吃、植物埋在土地下的根莖不吃……但卻非常喜歡,人均價格二百塊以上的白人飯。
盛聿恒早起六點鐘炖粥做菜,但往往都被他雞蛋裏挑骨頭、還吃不上幾口——
倒是不能倒的,往往都進了盛聿恒自己的肚子,這些天他已經隐隐有了長肉的趨勢,晚上都不坐地鐵回去,而改成沿街跑步。
而裴逐,他還是該死的、細腰細腿,不知是勾誰呢。
“……”盛聿恒此時垂下眉眼,盯了會兒裴逐躺在辦公桌上、淚痕未幹的模樣,頓了頓後,才開口道,“給你換腳上繃帶。”
這只腳踝,在裴逐躲藏在衣櫃中時,就已經錯位扭傷了。再加上幾次三番,不是逃跑、就是變着法反抗——
他打開了酒櫃,手握着一支紅酒瓶,企圖與盛聿恒對峙。但他害怕得太厲害,脊背撞上了櫃身,嘩啦啦的、裏面藏酒全滾了出來。
裴逐一腳踩了上去,摔了個四腳朝天,徹底喪失了行動能力。
而此時,盛聿恒拖着裴逐那锃光瓦亮的皮鞋,動手将西裝褲腿向上剝去。
頓了頓後,他就似是壓抑不住,嘴角牽起了一絲,湊上前“啾咪”親吻了一口,被繃帶層層包裹着的腳踝,嗓音低沉愉悅,“真是……”
——怎麽能這麽可愛呢?
這種白天高高在上、當惡劣上司,晚上被員工強吻的日子——
怎麽不算是因果循環的報應呢?
但裴逐還沒過上幾天,便已經有些受不了了……
“叮”“叮”“叮”接連三聲,他揣在兜裏的手機不停振動,響起近乎瘋狂的提示音。
而就在他面前,酒局還遠沒有結束,桌上的杯盤狼藉已經被撤了個幹淨,擺着幾瓶飛天茅臺和老國窖,還有一盒産地古巴的手工雪茄——白酒配雪茄,不知又是從哪個圈裏刮起的新風潮。
桌上幾位大佬,一邊吐着煙圈,一邊捏着酒盅,聊着當下經濟形勢。
大環境不好,對社會個人來說,或許是時代壓下來的大山——但對于這群站在金字塔尖上的精英,或許只是倒騰幾下手、轉化一下資産形式的事兒。
“哎——”其中一位佬,偶然瞥見了裴逐在看手機,嘴角挑起了一絲笑意,“小裴啊——家裏有事兒?”
這話乍聽起來很和藹,但裴逐卻手掌頓時攥緊——
緩緩地,他一邊将手機往桌下避了避,一邊陪了個笑容,“沒事兒,一點工作。您剛剛說——那個金融産品想怎麽做?”
這位佬又笑笑,将手中雪茄掐滅在了煙灰缸中,很随意松弛的,“你先忙吧,畢竟律師一天天工作不少。”
裴逐雖然臉上帶笑、嘴角卻不由抽搐了兩下,可表面上卻又不能讓別人看出什麽來。
——哪怕、他要錢有錢,要地位有地位,可在這麽一群資本老錢的面前,仍然算不上什麽。
可做他們這一行的,想再往上、打破那一層天花板,就免不了這樣的應酬。裴逐按了按自己的額角,輕輕往外吐了兩口氣,“……”
緩緩地,他朝桌下撇去了一眼,手機屏幕上仍顯示着微信界面——
【盛】:你人在哪裏?
【盛】:為什麽?不回消息?
【盛】:裴逐——
——盛聿恒明明年紀更小,卻總是喜歡喊他全名,最後兩字,已經能想象出他那低沉、又飽含壓抑的口吻。
裴逐的眼神也有幾分晦暗下來,應酬讓人煩躁,用熱臉去貼冷屁股更讓人煩躁。而此時,看着這一句句,他的心髒就如同針刺了一般,頓時湧起了一股逆反。
“嗡”的一聲,他直接把手機按滅,關機了往桌面上一放。然後端起了面前酒杯,起身敬酒,“抱歉、抱歉,一點工作上的事兒耽誤了,用這杯起個頭,我敬在座一圈——”
裴逐幹脆利索,一仰頭便喝了個幹淨,嗆人辛辣的酒液,沿着喉頭一線滑下。但對于他來說,這只不過是家常便飯罷了。
有時候,感情什麽的、合作什麽的,都是酒桌上喝出來的。
今天這頓飯,本身就是因着上頭,想要深城牽頭搞一搞AI數字智能,相關方面的龍頭企業都已經被叫去談話,剩下一些一線二線的企業,湊成了今天這個局。
但因為這些企業家也好、大佬也好,哪怕“需要”,也不會明明白白地寫在臉上。
得你主動着、做小伏低着,如果連個口子都撬不開——那你的專業也好、精英也罷,都毫無任何用武之地。
這一晚上,裴逐捏着酒盅,領帶解了、扣子也扯開了兩顆,繞着酒桌打了足足四、五圈。
效果也不是沒有,名片散出去了、基本都被收了起來。他哪怕醉到臉頰酡紅,但雙眸依然是精明的,一張嘴巴侃侃而談——
就連他本人的名片也是,打的title從來都不是他們律所,而是他裴逐這個人。
“行。”喝到最後,那個一開始瞥見他看手機的佬,似乎愉悅了。他嘴角挑起一絲,也拿起了自己面前酒盅,“跟你喝一個,下次去你們律所坐坐。”
裴逐總算是找回了自己的主場,不失風度、也不失敬意,“恭候光臨——”
酒局散去,這幫子佬們,都有司機來接。唯獨裴逐一個,還得喊代駕,送自己回去。
剛一走進地下停車場,尖銳的、又混沌模糊的醉意湧了上來,讓裴逐身形搖晃了兩下。
他用修長手指撐住了額角,走到了自己那輛保時捷的邊兒上,還沒等在代駕APP上點擊“确認”——
忽然間,一條手臂忽熱從後伸來,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嗯、唔——!!”裴逐吓了一跳,手機咣當一聲脫手。
他猛地擡起手肘,下意識想砸過去。但就在這時,捂住他嘴巴的那只寬大手掌,忽然探進了嘴角,仿佛鐵鉗一般,硬生生将他的口腔給撬了開來——
裴逐無法吞咽的口水,順着嘴角淌了下來。他受到驚吓、瞳孔剛剛瞪大到極致,忽然、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幹淨清冽的洗衣粉味兒。
而下一秒鐘,濕漉又柔軟的舌尖,便好似索取着、占有着,徑直闖入了進來。
盛聿恒就居高臨下、就站在他背後,臉上鏡片折射出一抹冰冷光芒,呢喃着、亦好似微笑着,“……找到你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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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強強對峙
深城是一座動不動就下雨的城市,哪怕是深冬臘月。
盛聿恒的襯衫已經被濕透,狼狽不堪、緊貼身形。他掐着裴逐的臉頰,很不悅、又或者很急躁,吻得也格外深。
裴逐幾乎就動彈不得,因為被迫仰頭這姿勢、舌頭捅得實在是太深了,讓他有一種想嘔的沖動。
但馬上,他的逆反心也升到了極致,毫不猶豫地一口咬了下來、奮力掙紮,“唔、衮尅(滾開)——”
盛聿恒頓時“嘶”了一聲,他舌頭退出去,牽連而出的唾液銀絲中、都混着猩紅。
“滾——!”而裴逐才不管不顧,他因為恥辱,臉頰越發通紅。甚至激動到淚水湧出,帶了幾分同歸于盡的架勢,在盛聿恒胸口狠狠搡了一把,“滾啊——!!”
為什麽——明明今晚,自己拿下了那麽多大佬,卻得在這被男人強吻!!
盛聿恒被推了個踉跄,眉頭輕輕颦蹙在一起。
但下一秒鐘,他餘光忽然向旁一瞥,一個箭步沖了上來,按住了裴逐的腦袋,将他向懷中狠狠一壓——
伴随着引擎轟鳴,一輛銀灰色的凱迪拉克駛來。車窗向下降了一半,露出後座上那個說要去律所坐坐的大佬。
裴逐的大腦嗡的一聲、臉色煞白。他半張臉都悶在盛聿恒的懷中,似乎冷靜了、或者後怕一般,瞳孔不斷驚顫着,“……”
他怎麽能犯這種致命錯誤——明明合作夥伴都沒有走遠,卻在這大吵大叫……
但下一秒鐘,又大事不妙——
因為大佬環視了一圈後,他拿起了手機,并吩咐司機道,“慢慢轉,我打個電話試試。”
幾乎話音剛落,他們二人腳邊的手機,便響起“嗡”的說一聲,緊接着屏幕高亮,整個地下車庫當中都回響起了肖邦的《降E大調夜曲》——
“嗯?”聽到聲音後,沈宗順轉過頭,淡淡看來了一眼,卻只在地面上看到了個手機。
但下一秒鐘,就有暧昧不斷的聲音傳來,“嗯、唔……”
幾乎旁若無人的,地下停車場的角落裏,有一對交疊身影的野鴛鴦。
一道高大身影,肩膀上罩着西裝,俯身低頭,而就在他腳上那雙皮鞋上,踩着一雙白皙修長的腳,在痙攣着、向後勾起緊縮。
“哎喲——”司機也瞅見了,卻忍不住多看兩眼,“這得是多急啊……”
沈宗順沒搭話,卻一直盯着那雙腳看,風情的、或是柔軟的,都看了許多,卻從未見過如此……青澀又圓潤的腳趾。
“走吧。”但看了片刻後,他收回了目光,淡淡吩咐,“人不在,或許已經回去了。”
引擎轟鳴聲再度嗡響,凱迪拉克的尾燈甩出一線紅光,消失在了地下停車場的車道盡頭。
角落裏,難舍難分的兩人終于分開——
裴逐的西裝外套、罩在了盛聿恒的肩膀上。而他本人則赤着腳、連西裝褲都沒穿,襯衫下擺空空蕩蕩。
他滿眼憎恨地凝望着盛聿恒,下一秒鐘,“啪”地揚起了手掌。
“變态,瘋子!”裴逐牙關緊咬、羞恥到顫抖不停,連頭皮都是麻的。他從未想到過、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要裝着女人的模樣。
盛聿恒臉頰被甩到了一邊,略顯蒼白的皮膚,頓時通紅腫脹了起來。但他就好像感覺不到痛,又清清淡淡地轉頭看來,“……”
頓了頓後,他忍不住伸手。就在裴逐的嘴唇上,沾染了一抹猩紅,用拇指輕輕一擦,卻讓顏色更加暈染模糊了開來。
“為什麽、究竟是為什麽——”而裴逐還在不管不顧地發瘋,或者說他已經完全暴走抓狂了。
“你想毀掉我嗎?”他瞪着雙眸,歇斯底裏一般質問,“你究竟——想在我身上得到什麽?!!”
裴逐越是嘶吼,也就越發的、悲從中來——
今天要是被發現了呢?大庭廣衆之下,被看到自己在和一個男人接吻?!而這人還他媽的、是自己手下的實習生!!
他都不敢想象……甚至因為恐懼實在是太過龐大了,壓垮在了肩膀上,讓他不算寬厚的脊背都在隐隐發抖着……
盛聿恒凝視了他一陣,忽然緩步走上前來,伸出雙手、将他抱在了懷抱當中。
裴逐驚了一瞬,他剛要掙紮,可下一秒鐘,一只寬厚又骨節分明的手掌,落在了他的腦袋上。
“裴逐。”有人在細密親吻着他的發頂,憐惜着、溫柔着,“我不會毀掉你。”
裴逐聽着這話就好似狗屁,他渾身擰巴着、又狠狠掙紮了一瞬。但下一秒鐘,他的眼淚就好似決堤了一般,竟然不受控制着、從眼眶當中瘋狂湧了出來。
“瘋子……”裴逐有幾分絕望,靠在了這個堅硬的、但又無比炙熱的胸膛上。
他表情似是受辱,但在此時、卻又有那麽一絲依賴,“真的是、瘋子……”
哪怕喝了四五圈的白酒、應酬到了深更半夜——
第二天上午九點整,裴逐依然精神奕奕地出現在了律所,
他穿一身Boss的單排扣西裝,搭配經典紅白條紋領帶,連手中拎着的公文包都是瑞典手工坊的小羊皮、呈現出圓潤而又柔軟的光澤。
他剛一走入辦公室,挨個将窗戶都給打開,這時就聽咔嚓一聲,有人走入,并将辦公室大門給關上了。
盛聿恒拎着保溫桶,站在了辦公桌前,一層一層地向外拿,“吃飯了。”
裴逐卻僵站在原地未動,只擡起狹長眉眼,淡淡掃去。靜寂了大概足足七八秒鐘,他才走過來,一聲不吭地拉開了椅子坐下。
非常出人意料地,吃飯全程當中,他那張淬了毒的嘴巴都沒說話過。反而是很安靜地、很迅速地,将所有的飯菜都給一掃而空。
啪嗒一聲,他撂下了手中筷子,連半個眼神都沒給,就直接走到了窗戶邊,開始用英文打電話了。
盛聿恒眉頭颦蹙了一瞬,一邊收拾着桌面、一邊擡起頭瞥去了一眼,“……”
在偌大的落地窗前,裴逐身高腿長地立着,背影修長而又桌然。對面是一片壯觀輝煌的高樓大廈,表層的鏡面,将陽光反射而來——
仿佛萬千金箭、以磅礴之勢,而裴逐則巋然不動地屹立着,好似他生來就是要将這一切都踩在腳下。
——而恰恰是這樣的人,因着無法言說的秘密,不得不低頭臣服。
盛聿恒的瞳孔仿佛被點燃了、嘴角也牽起了一絲,但這點淡淡的情緒,很快就消弭于無。
他頂着張寡淡又沉默的臉,幹淨又利索地,将桌面都收拾了整齊,并按照裴逐的習慣,用消毒濕巾反複擦拭了三遍。
當然,裴逐是絕對不可能,察覺出他這張桌子究竟是擦了幾遍——
他的潔癖完全是心因性的、是薛定谔随機的,但凡他想挑毛病、就沒有挑不出來的毛病。
一整個下午,又有五六個律師,哭喪着臉從他的辦公室中走出去。
只要經過他辦公室門口,就會發現,每走出去一個、裴逐都會拿着消毒濕巾反複擦拭自己那張辦公桌。
就好像他的神經質行為,已經從洗手,改成了擦桌子。似乎在他眼中,這張桌子已經沾染上了,無論如何都無法拭淨的“髒”。
——因他曾衣衫半裸、強迫性地躺在這張桌上、還是以雌伏的姿勢。
裴逐擦了已經不知道是第幾遍桌子,他猛地攥緊手中濕巾,腦中仍然忍不住閃回片段,“……”
就好像從精神上,他無法再稱之為一個完整的男人了。
霎時間,裴逐狠狠咬緊了自己的嘴唇,齒尖幾乎嵌進了唇肉,似乎想生啖血肉一般。
而就在這時,他放在桌面上的手機猝然振動、響起了熟悉的《降E大調夜曲》——
來電顯示沒有姓名,但裴逐也毫不猶豫,拿起放在耳邊,“喂、你好,partner裴逐。”
咔嚓一聲,對面響起點煙聲,幾乎是不緊不慢的,寂靜了兩三秒鐘,才有人低聲笑道,“看來你并沒有存我的電話號碼。”
這聲音好熟、似乎前不久剛聽過,還透出一股上位者的特有腔調。
裴逐眉頭瞬間颦蹙,竟難得有幾分慌張,“您是——”
電話那頭響起吐煙聲,回答也隐在了一片愉悅低笑裏,“沈宗順。”
“之前說去你們律所坐坐——”沈宗順很耐心的,他嗓音又低又醇厚,就好似大提琴音的共鳴,“不過,我改主意了。”
“小朋友,過來和我談一樁生意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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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2章 誰是混賬
沈宗順已經三十八歲了,再加上身家地位,裴逐在他面前确實只能算得上個“小朋友”。
但這說法不知怎的,讓裴逐聽起來喉頭發梗,心髒更是砰、砰地跳動起來,“沈總……”
“別覺得我托大——”沈宗順緩緩地、低沉地笑了,“你昨晚看到的那個圈子,規則似海深,得有個人在前面給你領路。”
但他也夠直截了當,“明珠大廈八十二層,介紹幾個朋友給你認識。”
與此同時,旁邊的二號會議室大門打開,剛剛開完會的律師們從中魚貫而出——
盛聿恒混在人流中,他臉上還是一貫的、帶有沉默寡言的社畜感,但也有幾分不耐地将工牌揣在了襯衫胸前的口袋當中。
他目前主要跟着個男律師,負責一個并購項目的盡職調查。但這男律師別說給個模板,從頭至尾都沒出過什麽力,還總是強調自身資歷、要盛聿恒向他彙報。
方才開會時,凡是跟盡調相關的問題,全都是男律師自己回答了。凡是問責背鍋的,他則閉口不言,低頭看手機,似乎就等着盛聿恒這個新人開口。
正巧到了飯點,剛開完會的律師們一邊沿着走廊向前,一邊七嘴八舌、讨論晚上吃點什麽。
盛聿恒混在其中,似是個不起眼的、不為人所重視的雜魚。
與整棟幹練簡潔的律所相比,他身上那件襯衫,實在是顯得古板老土,都已經被漿洗到發白發硬。
忽然,吱呀一聲,一旁的辦公室大門被拉開,響起了一聲喊,“盛聿恒——”
人流當中的盛聿恒驀然轉頭看去。
一瞬間,連原本正說話的律師們都不由安靜了下來,“……”
裴逐穿一身板正又妥帖的西裝,臉戴一副無邊框眼鏡,他手掌撐着辦公室大門、不讓其關上,下颌向內一收,看起來矜貴又高冷,“進來。”
霎時間,現場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在了盛聿恒身上——
而盛聿恒怔愣了一瞬,但緩緩地,他高瘦身形,向前劈開人群,竟顯得有幾分迫切一般。
但沒想到,就在辦公室大門關上的一剎那,竟然還有人比他更急。
裴逐雙手拽着衣領,咣當一聲,就将人按在牆面上,幾乎是不疑有他、或說一鼓作氣,張開嘴直接就吻了上去。
盛聿恒的後腦撞在了牆面,似是被撞到宕機。但下一秒鐘,因裴逐突如其來的、主動的吻,他也罕有激動起來,
他掐住了裴逐的下颌,深深含吮着。似是已經情亂意迷,用唇舌不斷勾纏、翻攪,連呼吸都亂了節奏,胡亂而滾燙地噴着。
盛聿恒抱着裴逐,有幾分按捺不住、又或是實在是愛不釋手,用鼻尖抵着脖頸,深深呼吸嗅聞着,嗓音也沙啞低沉,“怎麽了?”
——為什麽今天這麽主動?
但下一秒鐘,裴逐“啪”的一聲直接将人給推開了。他連表情都沒什麽變化,眼角眉梢綴着冷意,“親完了,把手松開。”
就似是冷水兜頭淋下,盛聿恒眉頭不由颦蹙起來,“你——”
“別做夢了。”裴逐卻不屑一顧,閃身避了開來,嘴巴也很犀利,“今天的份兒,親完了,該幹什麽幹什麽去吧。”
——明珠大廈從五十層至頂樓,都被改造成了年卡制度的會所。
且在這裏,入會前需要先繳納一筆不菲的保證金,因而別說是出現在這裏,哪怕光是知道個名兒,都已經非富即貴。
裴逐還從未去過八十層以上——
未表重視,他特意換上了一身Alexander Amosu的深灰色西裝,搭配一雙方形切割的鑽石袖口,連皮鞋都擦到锃光瓦亮,确保從頭到腳都挑不出一絲毛病。
吱呀一聲,伴随侍者将大門打開,裴逐卻直接怔愣在了當場。
因為放眼望去,是一望無際的、粼粼閃光的泳池,四面八方全都籠罩着偌大、整潔的落地玻璃。
“穿這麽多幹什麽?”沈宗順倚着池邊,上下打量了一圈,他兩條肌肉分明的手臂,籠罩着濕漉漉的水色。
“沈總。”裴逐眉頭微蹙,有幾分被愚弄了一般。但他臉上沒什麽表現,緩步走了上前,皮鞋後跟噠噠敲擊地面,“是您說,要來談生意。”
沈宗順嘴角又挑起了一點,他摸了一根香煙,叼在了嘴唇上,立馬就有服務生上前,跪在了水池邊替他點煙。
“換身衣服。”旁邊一個、同樣泡在水池裏的中年男人開口了,他也笑笑,“你看看你,再看看我們,這不合适。”
裴逐尚未開口,便已經有服務生走上前,手中托着托盤,放着浴巾、泳褲以及泳鏡。
“好。”頓了頓後,他都不帶猶豫,“請各位老總,稍等我片刻。”
而等走入了單獨的更衣間中,裴逐緩緩地、帶有幾分張力般,将脖頸上的領帶給扯了下來,在手掌上繞了幾圈。
他感覺到了幾分屈辱,或者說、這幫子人根本就沒把他當成個合作夥伴。
但是——
他忍不住低頭,俯視向了自己左腳腳腕,雖然已經拆了固定繃帶,但依稀可見腫脹充血的痕跡。
還有比這個更恥辱、更令人崩潰的嗎?
裴逐嘴角緩緩向上一牽,不像是在笑、倒有些發苦。要擱在往常,他對于游泳、泡溫泉總是避而不及,他拒絕袒露肌膚,唯恐暴露、或者是被人發現點什麽。
但……他深深呼吸了一口,幾乎是沒什麽心理障礙,就将皮帶連同着西褲,當啷一聲、一起脫掉了。
哪怕工作強度高成這樣,裴逐也雷打不動、堅持每周三次健身。
他穿着泳褲,肩膀上搭一條毛巾,緩緩走到了泳池邊,剛一出現,便響起了一片口哨聲。
“哎呀,還得是年輕人——”有個老總摸了摸自己的啤酒肚,有點唏噓,“像我們這都只有一大塊。”
又有老總附和,“小沈身材保持的也挺好。”
而沈宗順戴着泳帽、泳鏡,肩膀上披着條寬大浴巾,正站在不遠處,以欣賞的眼光看來。
“會游泳嗎?”他主動問道,“來比一場?”
裴逐和他之間的距離,相隔了差不多七八米,兩人都是寬肩長腿、肌肉線條清晰,讓氣氛變得有些對峙一般、又有些莫名的吸引。
“游個二百米。”但話音剛落,沈宗順幾乎不給人思考,直接戴上了泳鏡,挑起嘴角。
當他站在了起跳臺上,又轉頭笑着看來,“你這樣的年輕人,總不可能游的比我還慢吧?”
裴逐當然會游泳,而現在,他也有幾分惱了、或者說不肯讓人小瞧,往起跳臺上一站,淡淡瞥來,“只要沈總輸了,不會氣到生意都不談,那麽就不可能。”
他這話,聽起來帶點挑釁。讓沈宗順又是輕輕一笑,做好了預備姿勢,認真盯向了水面。
他們二人要比賽,吸引來了不少圍觀——
“好——”一個比較好事兒的老總,還專門問服務生要了計時器,“預備——跳!”
“嘩啦”兩聲巨響,幾乎是毫無任何時差,兩道筆直的身影,猶如利箭一般躍入了水中。
裴逐雙臂展開、又躍入泡沫翻覆的水面當中,一下一下、身姿極其悍利。而沈宗順明顯也是專業的,他手臂交替劃水,雙腿不斷拍打前行,采用了自由式的游法。
都是專業級別,都絕不服輸,因而陣仗也就格外浩大。泳池賽道當中,僅能看清兩道飛魚似的、破波斬浪的身影。
“啧啧……”有老總看到嘆為觀止,又情不自禁拍拍自己的啤酒肚,“老咯……但就是早二十年,也游不成這樣快。”
短短兩分鐘,只聽“嘩啦”一下破水聲,裴逐率先觸碰池壁,并一把摘下了臉上泳鏡。
幾乎差不到半秒鐘,沈宗順緊随其後,也從水中鑽了出來,他臉上帶着一點濕淋淋的、遺憾的笑容,“果然啊……歲月不饒人。”
“沈總,承讓。”裴逐嘴角挂着一絲不客氣的諷笑,他依然很矜傲的。
“好了好了——”老總們都聚到了這邊泳池,伸手拉了他倆一把,“不打不相識,現在也算是熟人了。”
裴逐正抓着泳池梯子向上,聽到這話,明顯怔愣了一瞬,“??”
而沈宗順臉上還帶笑,他一邊用毛巾擦頭,一邊轉過頭來,“今天這兒沒有外人,走吧,進去談談生意。”
裴逐幾乎是有點懵、或者說實在是有些出人意料——
他被裹挾着、被動地在包廂內坐下,幾乎不到短短半小時,談成的合作比他過去一整年都要多。
先不論團隊,光他個人咨詢費、作為顧問的出場費,就已經是個常人難以想象的數字。
但這群老總卻眼也不眨地、一個個争着搶着,來和他碰了碰酒杯,接連誇贊道,“果然是一表人才,現在的小年輕真是一個比一個厲害了……”
裴逐喝了一杯又一杯,醉意熏熏上臉了。他不再覺得屈辱、似乎已經被償還,被誇得有些飄飄然,眼中精光畢露,“論個人能力,在深城确實找不到比我還——”
沈宗順抱着一條胳膊,顯得松弛又悠然地坐在一旁。忽然,他伸出手去摸了一下裴逐已經喝到發紅的臉頰,湊了上前、以二人才能聽見的聲音,“我說了……這個圈子需要有人給你引路吧?”
這突如其來的一摸,讓裴逐整個人吓了一跳,“?!”
但頓了頓後,他一把攥緊了手中酒杯,眼神閃爍着移向了一邊,“唔、嗯……”
沈宗順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深邃玩味。而就在他剛欲再說、或做點什麽的時候,裴逐放于桌面上的手機,忽然嗡鳴震顫了起來。
措不及防被打了個岔,沈宗順下意識看去,但下一秒鐘,一邊眉頭忍不住挑起,“哦?”
“這個‘混賬王八蛋’是誰?”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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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3章 深更半夜
裴逐臉上悚然一驚,就仿佛兜頭一盆冷水,将他的醉熏酒意直接給潑醒了——
包廂當中吵吵嚷嚷,幾個中年老總聊嗨了,正喊着服務生将他們存在這裏的好酒,給醒好了送上來。
而裴逐的臉色卻愈發煞白、隐隐顫抖着,“……”他近乎目眦欲裂的、帶有幾分憎恨般,看着手機屏幕上接連不斷打來的電話。
就好像他已經在功名利祿的大道上走出好遠,卻有人在不斷提醒着——他并非是一個完整的男人。
沈宗順默默凝視、并沒吭聲,他一手撐着下颌、并伸出修長蒼白的手指,不斷敲打着自己的臉頰。
而足足過去了七八秒鐘,第一個電話挂斷、又一個電話打進來的時候,裴逐毫不猶豫地伸手,直接将自己手機關機了。
“沒什麽……”他哪怕喝了很多,仍端起酒杯湊到唇邊,只是手掌有些哆嗦,“騷擾電話而已。”
酒局一直持續到深更半夜——
裴逐站在大廈門口,一直陪同恭送着幾位老總被司機接走。沈宗順坐在凱迪拉克的後座,降下車窗,望來了一眼,“要不要送你一程?”
“不必。”裴逐有些喝大了,渾身上下都是醉醺醺的酒氣。但他還保持着風度,對沈宗順一颔首,“今晚多謝沈總,過幾日,我再親自單獨請您。”
沈宗順只淡淡笑了下,似乎并未放在心上,然後就搖上了後車窗。
一直目送着凱迪拉克消失在了視線當中,裴逐才覺出了疲倦,四肢百骸都泛着酸軟。他手肘挂着西裝外套,有幾分昏沉、又寥落地走在了深城夜晚的街道上。
今晚,他莫名地不想叫代駕了。
沿着燈火通明的街道一路向前,身邊時不時刷一下疾馳過車輛。走着走着,不經意一擡頭,竟然已經來到了深圳灣大橋。
海面深邃而又浩蕩,似打碎了的琉璃盞,倒影着不夜輝煌、又迷離搖晃的燈火光芒。
裴逐雙手挎兜,小臂夾着自己的西裝外套,忽然有那麽一瞬,似是被打回了原型——
他初到深城、也是個不知深淺、又不知天高地厚的愣頭青。
緩緩地,江風有些吹透了脊背,裴逐收回了視線,朝着老城區的方向邁步。他也不知自己這一走、究竟是為了什麽?
可能是今晚的潑天富貴、顯得有些不真實,也可能站得太高太遠,就需要一些睹舊思懷——
他也不是一開始就住深城灣的。不到十幾平方米的租間,是大多數初來乍到者的起點。
但當他驚覺周圍的景色,卻出乎意料地發現自己竟朝着早餐店的方向走去。
裴逐瞳孔怔忪,胃裏有幾分空落落,應酬吃了那許多山珍海味,而下意識懷念的,竟然是一碗手工的、熱乎乎的豆腐腦。
但這麽晚去……明顯就屬于打擾了……
裴逐撐着額角,有幾分頭痛般、強迫自己不再向前。而就在這時——一道熟悉的身影在對面街道匆匆而過。
盛聿恒穿着襯衫、領帶松松垮垮,手裏還拎着那個好似救過他命一般的、輔導機構的帆布包。
裴逐渾身一顫,幾乎從腳底到天靈蓋,全部都麻痹掉了。
但幸好——盛聿恒根本就沒往這邊街道看。他似乎剛從地鐵站走出來,步履匆匆、帶着幾分小跑。
裴逐瞥了一眼手腕,已經快十點半了,應該是加班加到了現在。
他忽然也有了幾分好奇,挎着西裝外套,彼此兩人就隔了一條馬路,一前一後地走着。
盛聿恒停在了一家魚檔,似乎已經定好,老板拿出個大紅塑料袋,看露在外面的魚尾、似乎是一條石斑。
但随後,盛聿恒的摳搜窮鬼模樣,就原形畢露了,和老板拉扯了足足七八分鐘,最後愣是添了一大把白蛤。
哪怕隔着一條街,裴逐都清清楚楚、聽見魚鋪老板在啐罵“孤寒”,“……”
這附近全都是幾十年的老舊小區,街邊菜檔、魚檔也随之呈現出極具生活化的煙火氣息。
接着,盛聿恒拎着裝魚的塑料袋,又走入了一家菜店。
裴逐站在馬路這側點煙,用餘光瞥一眼,就知道他要做什麽,“操……又特麽是魚片粥、炒菜心……”
盛聿恒絕對想不到,自己竟然也會有被偷窺的一天,但凡要是知道了……他大概會爽死。
又拎着慢慢一塑料兜子,從菜檔走了出來,還沒走幾步、又進了一家水果店。
裴逐這會兒已經沒有了耐心,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這看人買菜,“……”
緩緩地,他将嘴中的煙蒂一取、然後往腳下一丢,用皮鞋鞋尖轉動着碾了一圈。可下一秒鐘,當他再擡頭的剎那,卻不免怔愣在了當場——
盛聿恒手裏已經多了倆塑料袋,裝着那種用泡沫袋包裹起來的水蜜桃、以及貼着進口商标的提子。
但是,他竟然又彎下腰去,在水果店門口那個專門裝隔夜的、快腐爛水果的架子上,挑挑選選了好一陣,最後拿了倆看起來不那麽糟糕的蘋果。
水蜜桃和提子是給誰吃的,蘋果又是給誰吃的——簡直是不言而喻。
裴逐的喉頭忽然有些發澀,他心髒砰砰跳動,有些劇烈、但更顯得心慌,“……”
他要錢有錢、要身份有身份,根本就不屑吃這種街邊水果店在外擺放、任人挑選的水果。他是缺水蜜桃吃?還是缺提子吃?
緩緩地,盛聿恒剛掃碼結完賬,忽然察覺到了什麽,他颦蹙眉頭,猛地轉過身去——
然而背後卻空空蕩蕩,就連對面的那條街、也連鬼影子都看不到一個。
眼瞅着深更半夜,馬上就關門了,水果店老板閑來無事、也和他搭起話來,“小哥,你買咗咁多嘢,點吃啊(小哥,你買這麽多東西,怎麽吃啊)?”
“剁碎了。”盛聿恒轉過身來,冷冷的、又言簡意赅,“喂狗。”
“……”水果店老板頓時失語了一瞬,那這“狗”也挺葷素搭配的。
東星斑買不起,但老虎斑、青斑還是能吃一吃。盛聿恒租住早餐店的閣樓,晚上十一點、沒有客人以後,可以借用廚房。
他手起刀落,拆了魚頭和骨架,加豬骨以及蔥姜蒜,直接丢進了瓦罐當中煲湯。旋轉按鈕,開最小火,随後轉身将買來的蔬菜水果,放入冰箱,接着又把竈臺裏裏外外擦拭一遍幹淨。
“哎喲——”但老板娘又将他給抓住,絮絮叨叨地走來,“不要你做、不要你做,你非做啥子哦。”
“順手的事兒。”盛聿恒嗓音淡淡。
“一天天嘞,比你叔叔都強嘞。”老板娘心疼又着急,但見念叨不住,她又開始拉踩了,“我要他做啥子嘛!”
早餐店外,老板捧着半拉西瓜、正一邊歇涼一邊挖着吃,聽見了罵聲,他趕緊一縮腦袋。
“睡嘛、睡去嘛。”老板娘開始搡着盛聿恒的後背,“我早上三點鐘就起來和面,到時候我幫你關火,你就不要再大半夜地起來了。”
她眼神看起來很心疼,“小夥子長得這麽幹瘦的,多睡點覺嘛!”
睡是睡不了多久的,盛聿恒從律所帶了工作回來。
他窩在閣樓裏那張老破小的書桌前,開着耗能五級、嗡嗡聲賊大的空調,很淡定、但也很有瘋感地抿了一口保溫杯中的人參熬夜茶。
第二天早上七點鐘,他身上斜挎着帆布包,手裏拎着個保溫桶,擠上了人山人海的地鐵五號線。
但很不湊巧,中間他就是側身讓了讓路、竟然被直接擠了下來……再擠上去、那可就遙遙無期了。導致他踏入律所大門的時候,比平時晚了足足半個小時。
盛聿恒很匆忙,剛将帆布包從頭上摘下,轉身就要去辦公室送飯。
“哎——”背後忽然有人将他叫住。
姚世熙似乎很開心,淺淺一笑,“裴par請大家吃水果,全組人都去領了。”
她晃了晃手中的外送袋子,看LOGO這還是五星級酒店專供的,“看你沒來,我就幫你拿了一份。”
盛聿恒抿抿唇,沒說話,只是等姚世熙走遠了之後,他伸出兩根手指,将外送袋子扒開一條縫隙。
——只見裏面裝着水靈鮮嫩的水蜜桃、脆生生的提子,以及兩顆金黃色的維納斯蘋果。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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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4章 你好可愛
咣當一聲,盛聿恒拎着保溫桶,放在了辦公桌上,一層層打開,将碗碟都拿出來。
而裴逐正在整理文件,聽見動靜,就僅僅是擡頭瞥了一眼。随後,他竟然一言不發地放下手頭東西,開始乖乖喝粥、吃菜。
和他所料不差,石斑魚被剔骨熬湯,魚肉片成薄片,一半熬進了粥裏、另一半配着菜心一起清炒。
裴逐吃得一聲不吭,但也有幾分食不知味一般,“……”
緩緩地,他一邊動着腮幫子、一邊擡頭看來,卻發現自己面前還擺着個保鮮盒,裏面裝着一片片金黃的、散發甜香的蘋果。
裴逐有幾分驚惑地、眉頭颦蹙起來,“你蘋果不吃,給我幹什麽?我缺蘋果吃嗎??”但話音剛落,察覺到失言,他猛地閉上嘴巴。
而就在眼前,盛聿恒擡起頭來,他雙眸熠亮着,嘴角帶着一絲微妙的、說不清含義的弧度,“裴逐,你果然在跟蹤我。”
裴逐喉頭噎了一瞬、剛要為自己辯駁,“你——”
可緩緩地,他嘴角松懈了下來,呈現出一絲譏諷的笑,“你少給自己臉上貼金了,我一天天忙成這樣,還有功夫跟蹤你?”
他不欲解釋更多,抽了一張紙巾擦嘴,然後将面前的保溫桶一推,“我吃飽了,你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去——”
下一秒鐘,只聽轟隆一聲巨響——
盛聿恒扣着他的下颌,竟然直接将人壓在背後展櫃上。
他手掌寬大,從下至上、死死扼住了裴逐的咽喉,似乎已經迷戀瘋狂到了極致,鼻尖抵在了耳後,噴吐灼熱滾燙的呼吸,“裴逐……我想親你。”
裴逐簡直是被生生從辦公椅上提起來,兩條腿都不知該怎麽放。他表情羞恥驚惶、拼命轉頭,努力遠離盛聿恒那好似狗一樣的嗅聞,令人惡心又不适,“你——”
他都有幾分咬牙切齒!以前親的時候、招呼都不打一個,現在在問個屁啊?!
而盛聿恒已經情難自禁、或是渴求到喉嚨焦灼,就好似裴逐的嘴唇是什麽醇美甘甜的仙霖。
他從胸口到小腹,全都燃燒了起來,但動作上卻是壓抑的、小心的,哪怕他距離裴逐的嘴唇僅僅只有毫厘之差。
“裴逐……”盛聿恒再一次呢喃般,嗓音沙啞至極,“我想親你。”
裴逐已經被逼到走投無路、或者說他根本就沒什麽辦法——
“好、好好!”他不耐煩,還帶有幾分崩潰,“親!親你的吧!”
就仿佛開了閘、解了禁,盛聿恒轟然而莽撞地将自己的嘴唇撞了上去,他生澀、卻又極其用力地吮吻着,時不時還用牙尖啃咬。
裴逐的脊背完全靠在了展櫃上,他無路可逃、也沒處可躲。只得像浪潮裏的一葉扁舟,被迫承接着狂風驟雨的洗禮。
“唔、嗯……”但緩緩地,他鼻腔裏發出的聲音,忽然變了調子。
盛聿恒的吻極深、又極其兇悍,他仿佛已經無可忍耐了,眼前的人即是畢生渴求。
裴逐完全是下意識地、伸出了一條手臂攀住了盛聿恒的肩膀。兩人之間的距離再一次被拉近,似是一對密不可分的、又無可救藥的戀人。
但下一秒鐘,就在裴逐臉頰滾燙通紅、即将沉迷的一瞬,他驟然睜開了雙眼,“!!”
他有幾分膽戰心驚、又或是不可接受,一把薅拽住了盛聿恒的後腦,企圖将他拽離,“等、等等——”
盛聿恒卻不聽,反倒像愛不釋手一般,捧着他的臉頰狠狠咬了一口。
“?!”裴逐着實驚了一瞬,下意識擡手去擦,接着暴怒,“你屬狗嗎?真瘋了嗎!!”
他潔癖犯得不能再犯,迫不及待想要抽消毒濕巾來擦臉,嘴裏不停狂罵,“我是不是還得去打狂犬疫苗啊?你這只瘋狗!!”
然而緩緩地,盛聿恒就好似充耳未聞一般,他用額頭抵住了裴逐的胸口,烏黑狹長的眉眼緊閉起來、睫毛微顫,“裴逐……”
他耳邊響徹的、是怦然不停的心音,熱烈而又宏大,“以前,從沒有人給我買蘋果。”
“……”一瞬間,裴逐瘋狂擦臉的動作,驟然停滞住了。
但下一秒鐘,他嘴角一哂,又要開口嘲笑,“都說了,少給自己臉上貼金……”
“我愛你。”
盛聿恒緊閉着雙眼,他仿佛呢喃、又或者在說旁人不知的密語,“裴逐,我好愛你。”
裴逐就好似呆滞了、傻眼了,他舉着消毒濕巾,卻不知道該擦還是不該擦,“……”
他覺得自己大概也是瘋了,為什麽……心髒的感覺竟然這樣的怪?
讓他惴惴的、下意識小心翼翼後退些許……唯恐被盛聿恒聽見自己怦然跳動的心音聲。
“少——”但下一秒鐘,裴逐臉色就變了。他剛想如往常一樣咒罵,結果卻發現嘴巴竟然張不開。
他喉頭不斷顫抖,卻也在往下吞咽着、足以令人沙啞的津液。
他人生在世二十八年,竟也是頭一遭知道,“愛”這個字眼……會如此的令人心慌、心生懼意。
寂靜了也不知多長時間,他猛地伸手,推了推盛聿恒的肩膀,“好了。”
裴逐嗓音冰冷,但心髒卻不受控制、砰砰劇烈跳動,以至于他推出去的那只手,都是軟綿無力的,“別說這麽惡心的話……”
盛聿恒在這時擡起頭,眉眼極深、又極壓抑地看來一眼,“……”
可猝不及防地、辦公室大門被咣當一聲推開,“裴par——”Ella拿着一沓文件,踩着小高跟噠噠走入,“你來看看……”
她身邊刷的一下,竄過去一道身影、快得實在是有些離譜。
Ella震驚了一瞬,可再一轉頭,就發現裴逐通紅着一張臉,領口大開,坐在辦公椅上,正用手掌捂着自己臉頰,“……”
“Ella……”裴逐臉上還頂着個牙印,出于尴尬,他手中攥着根鋼筆,卻有幾分無所适從。
他嘴唇顫動,想說下次進辦公室敲門。但下一秒鐘就想起,是他自己為了追求效率,跟下屬說進辦公室不用敲門,“……”
“有什麽事?”幾乎不到半秒鐘,裴逐從抽屜中随便拿了個口罩戴上,又恢複了冰冷的、公事公辦的模樣,“說吧——”
這一辦公就直接辦到了晚上八點——
裴逐還約了健身房,也不繼續坐辦公室了,他拿着手機一邊劃拉着微信,一邊低頭走進了電梯。
卻不成想,他剛一轉頭,就看見了盛聿恒那張熟悉的、又格外讨人厭的臉。
盛聿恒也正好下班,他肩膀上挎着帆布包,而另一只手中……則攥着個被保鮮膜層層包裹的、金黃的維納斯蘋果。
裴逐眉頭瞬間皺起,“這玩意你不吃,還想留到給自己上墳嗎?”
盛聿恒卻淡淡的,也很平靜,按了一下電梯按鈕,“還會有下一次嗎?”
“……”裴逐喉頭卡了一瞬,想罵他別在這臭不要臉。
但話音未落,一群律師湊巧也下班,幾乎魚貫而入、擠進了電梯當中,“哎!等等——”
他們有人笑着跟裴逐打招呼,“裴par,好巧啊。”
于是,裴逐彎彎眉眼,是一個營業性質的、沒什麽感情的笑。
都不是同組的律師,他們大概是下班了,想找個地方吃飯,七嘴八舌地直接讨論起來,“哎,一會兒我們要不打個車……”
伴随電梯向下運行,裴逐盯着上方的小電視,也大腦放空。
可就在這時,忽然有一只寬大的手掌蹭了過來,勾了勾他的小手指。
裴逐陡然一驚,幾乎是警告性質地、朝盛聿恒瞪去了一眼。但盛聿恒并沒有看過來,表面上無動于衷的,好似什麽都沒有發生。
裴逐心中又痛罵了好幾聲,可再怎麽咬牙切齒、此時也只能憋着小心……
忽然,電梯門又打開,擠進了新一波的打工人,“哎、讓一讓……”
人實在是太多,裴逐攥緊了自己的公文包,幾乎貼在了廂壁上,連腦袋都被迫仰起。
忽然,又有手掌伸了過來,這一次更加明目張膽,竟然直接來摸他的臉頰。
盛聿恒和他同樣緊貼在電梯廂的最裏面,他緩緩轉頭看來,在大庭廣衆之下,他用自己的尾指輕輕蹭了蹭裴逐臉上戴着的、HelloKitty的口罩。
而裴逐此時,幾乎是在用眼神殺人了、帶着幾分咬牙切齒——
盛聿恒勾起唇角,他就好像油然開心一般,湊到了耳畔,低聲說道,“裴逐,你好可愛。”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 第35章 甘之如饴
第二天,裴逐臉上的口罩,就換成了純黑防曬外加V臉效果的那種。
深城哪怕冬天也有二十幾度,大馬路上放眼望去,戴口罩的幾乎寥寥無幾——
就更不用提,他這種在室內一邊吹空調、一邊戴口罩的藝術行為了……
因為他臉上的口罩,辦公室一上午都在叽叽喳喳……連姚世熙都頻頻經過辦公室,看過去了好幾眼。
“裴par……”她不太确定,只能偷偷回來分享八卦,“是感冒了?”
這會兒午休,沒什麽事兒做。他們幾位實習生紛紛停下了手頭工作,面前擺着一份哈根達斯的三球冰激淩桶。
“不過,裴par人真是好啊——”姚世熙往嘴裏塞了一大口冰激淩,很享受、又很感激道,“他自己都感冒了,竟然還給我們訂哈根達斯的外賣!”
而就在她身旁,盛聿恒的寬大手掌中捏了根小叉子,有幾分沉默、也有幾分無所适從,盯着面前的哈根達斯,“……”
——和感冒應該沒什麽關系,再說他本來也沒感冒,應該是某人的小心眼犯了才對。
他昨天把那顆維納斯蘋果用保鮮膜包着,帶回去了,并在網上學習該如何将新鮮水果制作成标本——
坐在閣樓那張老破小的桌子前,他還戴着黑色塑膠手套,将自己做好的标本,咔嚓拍了一張發給裴逐。
很顯而易見的,對面根本就沒回複任何消息。
但豈料今天,裴逐竟給全組訂了哈根達斯的外賣、甚至還備注了不要放幹冰、冰袋等任何保鮮措施。
大概,他的意思是——要看盛聿恒還有什麽辦法、總不能将冰激淩也給做成标本吧?
緩緩地,盛聿恒的唇角忽然蕩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低笑。
他用小叉子,小心挖了一勺冰激淩球,送入口中、用唇舌輕抿慢含。忽然,他發現這種甜蜜,對于自己而言……竟已恍若隔世。
就因為臉上口罩,裴逐都沒法去餐廳吃飯,但凡要是摘下來,他臉頰上的狗牙印就暴露了。
大概下午三點的時候……盛聿恒的手機忽然收到了一條意想不到的信息——
【partner裴逐】:前臺的一份brunch外賣,給我提進來。
盛聿恒瞅着這條消息,緩緩地,嘴角又上揚了一絲。下一秒鐘,他就聽令行事,毫不猶豫地站起身來——
而就在對面,張浩正跟他一起做案例檢索,不由詫異了一瞬,“你——”
“抽根煙。”盛聿恒嗓音淡淡,“‘瘾’犯了。”
而裴逐這會兒已經餓到前胸貼後背了,當辦公室門被咔嚓一聲推開,他嘴上習慣性罵道,“取個外賣要這麽長時間,你腿長那麽長、究竟是幹什麽吃——”
盛聿恒背靠着磨砂玻璃門,歪了歪腦袋,帶幾分打量,“還有力氣罵人?”
“……”裴逐沉默了一瞬,“外賣給我。”
然而幾秒鐘後,當他拆開外包裝後,不由驚訝,“操——我點的火雞肉洋薊沙拉呢?”
——裏面裝着的是熱氣騰騰的瓦罐湯、以及幾份打包好的家常小炒。
頓了頓後,他眉眼壓下,帶有幾分不悅,“你把我外賣換了?”
“這麽點時間,怎麽夠你重新訂——”他自己都感覺到無比納悶。
不待他說完,盛聿恒就淡淡地答道,“我下樓親自去買的。”
他額頭上還帶着豆大的汗珠,笑起來的時候,顯得不那麽壓抑陰濕了,“要倒掉嗎?”
“……”裴逐幾乎是有些啞口無言一般。
僵持對峙了幾秒種後,他幾乎是暴力地、很不耐煩地拆開一次性筷子,嘴裏十分抱怨,“我就不吃這種人均五十塊錢以下的外賣。”
“都是一股味精勾兌味兒……”他從瓦罐湯中撈雞肉,用牙齒撕扯,但饒是這樣也不耽誤毒舌的發揮。
可緩緩地,他面前忽然湊上前一道身影。
裴逐很猝不及防地,就在他擡起頭的一瞬間,盛聿恒猛地俯身,在他沾滿油花的嘴唇上,狠狠親了一口,發出“啾”的一聲響。
“你幹什麽——?!”裴逐瞬間炸了,渾身都一激靈。
他有些犯惡心,沒料到正吃飯呢,竟然也會被親!這狗東西就這麽不管不顧,不講道德、也不講衛生嗎?!!
“好喜歡你。”熟料,盛聿恒看着他的雙眸深幽幽的,帶點瘋批、還包含一絲愉悅。
裴逐看起來很呆滞,他手中甚至還夾着一塊雞腿,可就在此時,心髒卻怦然地、仿佛不受控制一般狂跳着,“……”
“又在放什麽狗屁——”下一秒鐘、當回過神來後,他猛地一轉頭,似乎很不情願,“少特麽——”
可回答他的,卻又是“啾”的一聲。
盛聿恒毫不顧忌,又湊上前,親吻了一下他犀利又毒辣的嘴巴。
“越來越喜歡了……”他喉中滿是低鳴似的愉悅聲,淡淡贊嘆道,“裴逐,你真是……太可愛了。”
“可愛”、竟然又是“可愛”——
裴逐不知是不是被親到大腦宕機了,他眼神慌亂、又有幾分茫然般,聽到了一個完全不屬于自己的“形容”。
他一個渾身梆硬的大老爺們,究竟哪裏跟“可愛”這兩字沾邊呢?
當盛聿恒帶着一身煙味,重新坐回了工位上。對面的張浩一邊對着電腦、一邊發出了一聲冷笑,“真夠‘舔狗’的。”
盛聿恒的大腦神經,仿佛陡然被刺,他瞬間瞥去了一個不善的眼神,“……”
姚世熙不在,整個實習區就剩下了他們兩位男生。
張浩幹脆也不裝了,将電腦一推、手肘搭在了椅背上,嘴角勾起一抹諷笑,“我說,你也是夠給你本科學校抹黑的。大家憑的是本事賺錢,可不是看誰更會舔。”
“看到了?”盛聿恒嗓音淡淡地詢問道。
“……”張浩喉頭噎了一瞬,下一秒鐘,他又不屑地哼了一聲,“是啊,沒幾個人能做到你這份兒上,連個外賣都親自去買呢。”他模仿着盛聿恒的清淡語調,但聽起來更陰陽怪氣。
“哦。”盛聿恒聽見他只是看見自己下樓買外賣,而不是看到別的什麽不該看的……就又恢複了那副漠不關己的冷淡模樣。
張浩明明是先挑釁的那個人,此時卻有幾分咬牙切齒,“你——”
頓了頓後,他又冷笑了一聲,“有你後悔的時候。”
而很出人意料地——
就在當天晚上,裴逐臉上還戴着口罩,他颦蹙眉頭、有幾分不理解般,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張浩,“……”
“裴par——”張浩也穿一身西裝,他像餐廳裏的侍者,将外賣包裝拆開,一樣一樣地往桌面上擺,“您身體不舒服,還一直堅持工作,真是讓人敬佩。”
他擡起頭笑笑,很溫和禮貌的模樣,“我知道您可能沒太多精力去吃飯,所以就自作主張給您點了份外賣……”
“……”裴逐還是沒說話,只是伸手摸了摸臉上口罩。
張浩發揮了一通,沒得到回應,此時也有點淡淡尴尬,“裴par?”
“知道了。”裴逐聲音很冷。但下一秒鐘,他話音陡然一轉,“不過,你們實習生最近很閑嗎?”
張浩慌張了一瞬,“啊、不是……”
“我覺得能不能留用,還是能力為先——”裴逐卻眯起雙眼,帶有幾分打量,“而不是做些投機取巧的事情,你說對嗎?”
“啊、我——”張浩明顯更心慌了,哪怕他剛剛顯得那麽進退有餘,此時也沒膽子直視裴逐的雙眼。
“出去吧。”裴逐收回了視線,态度淡淡,“下次不用做多餘的事兒。”
張浩都來不及将桌上外賣給收拾了幹淨,就慌張倒退着、轉身走出了辦公室的大門。
而就在他出門以後,裴逐凝視這滿滿一桌的外賣,逐漸眯起了雙眼,“……”毫不猶豫地,他直接按下了內線,“盛聿恒,過來——”
張浩臊紅着一張臉,悶頭朝着實習區的方向走去,卻不想、竟然迎面撞上一人。
盛聿恒穿着萬年不變的白襯衫、脖頸上挂着工牌,沉默又沒有什麽表情地走來。
他們二人在狹窄的走廊當中擦肩而過,一個目帶猙獰,一個未正眼瞥來——
可是下一秒鐘,張浩臉上神情就變作了呆滞,“……”他額頭滿是冷汗,幾乎是眼睜睜地看盛聿恒招呼都不打、就走入了裴逐的辦公室中。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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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6章 讓我養你
咣當一聲,當辦公室大門被關上,只見裴逐站在了落地窗前,穿一身裁剪得當的西裝馬甲,正在抽煙。
他聽見動靜,轉過身來,但下一秒鐘,就眼神厭棄,“你穿的什麽玩意兒?”
但嫌棄已經屬于日常慣例,裴逐也不多廢話,在桌面上的煙灰缸裏掐滅了煙頭,嗓音很冷,“幫我把桌上外賣給收拾幹淨,找個垃圾桶扔了,弄得滿屋子都是味兒——”
盛聿恒沒吭聲,只是淡淡朝桌面瞥去了一眼——他瞬間就懂,為何會在走廊當中看見張浩了。
裴逐似乎很煩躁,他在辦公桌後坐下,翹起雙腿搭放在了桌沿,又點燃了一根香煙叼在嘴上,“我看起來,真的是會吃這種人均低于五十的外賣的人嗎?”
盛聿恒将視線移到了他臉上,忽然問了一句,“扔了、不可惜嗎?”
“……”裴逐都被他給問愣住,但緩緩地,下一秒鐘,他臉上驟然出現了一抹諷笑,“怎麽,狗東西窮到連垃圾桶裏的東西,都要扒拉出來吃嗎?”
“那你吃掉吧。”裴逐不關心、也不在乎。他抽完了這根煙,就站起身來,一把抓起了靠椅上的西裝外套,“拿出去吃,別搞得我辦公室一股子廉價外賣味兒。”
“……”實際,盛聿恒問出那句話後,就已經後悔了,因為知道裴逐不可能給自己想要的回答。他目光追随而去,又追問了一句,“你晚飯吃——”
但話音未落,裴逐就接起了電話,他披着西裝外套往外走,“哎,沈總……好的,我現在開車過去。”
不知是被他這輕慢的态度給刺激到、還是從這電話當中嗅到了什麽與衆不同的“味道”——
下一秒鐘,盛聿恒眯了眯眼,忽然以肉眼捕捉不到的速度撲了上去。他張開了嘴、露出森白而又尖銳的犬齒,一口咬在了裴逐的下巴上。
“哎、操——”裴逐驚了一瞬,他用手一摸、全都是口水。他猛地瞪起雙眼,幾乎暴怒,“你幹什——”
可下一秒鐘,他嗓音陡然啞住,只因為想起了自己還沒挂斷電話……而寂靜片刻後,沈宗順那溫潤又儒雅的嗓音在電話中響起,“小裴?”
裴逐深摸了一把自己下巴,發現手掌上全都是血,必定是留下牙印了。
“對不住了沈總……”他什深呼吸了好幾下,才能勉強穩住聲線,“剛剛出了點狀況……今晚可能……”
“怎麽?”沈宗順在電話中低笑了一聲,“生意不想談了?”
裴逐在心中又狂罵了好幾聲,他咬緊了嘴唇、眼眸流露出幾分不甘。可幾秒鐘後,他又深呼吸了兩下,“抱歉,我這裏确實是有些狀況……”
“改日、再給您賠不是……”他說這話時,幾乎是咬牙切齒的。
“嘟”的一聲,當電話挂斷,他陡然像個爆炸了個的火藥桶,滿腔怒火都沖上來,“操——你究竟特麽的搞什麽?!”
裴逐被逼瘋了、差不多也要被氣死了,“平時親不親的、也就罷了!這特麽是客戶!!”
“老子不談項目,你想帶着全組人喝西北風嗎??”他幾乎是暴怒着、極其歇斯底裏,“你當我願意去外面給人當孫子——你們現在能有這樣的薪水、特麽的是因為有我在談!!”
盛聿恒盯着他下颌那個清晰的、通紅的牙印,眼神也逐漸壓抑了下來,變得深邃又執拗,“……”
緩緩地,他嘴唇輕輕啓開,“我養你不行嗎?”
“……”裴逐就好像聽見什麽匪夷所思的事兒,他原本的暴怒都被打斷了一瞬。可下一秒鐘,他嘴角向上勾起、帶着譏諷,“你說什麽?”
“我們算什麽關系啊?”他很不屑地,或者說他從來都是這樣的一個人,從未被改變分毫,“你現在的薪水,還是我簽字來發,在這大言不慚地說什麽呢?”
盛聿恒低垂下來腦袋,他眼神更深了、卻也流轉着些許無奈、破碎。靜了幾秒鐘後,他再一次張開嘴,“我——”
“你還想威脅我什麽呢?”可裴逐卻眯起了雙眼,“你的所作所為,在我眼中只不過是犯罪未遂,你在妄想什麽?”
可當這句話說出口後,裴逐自己的喉頭也啞了,似乎發不出聲般、帶着輕微哽顫,“……”
他不懂、或者說他自己也在這一瞬迷惑了,為什麽——為什麽說出這些真心話後,心髒反倒是砰砰地、像是在提醒什麽一般劇烈震顫着。
“別自作多情。”他最後硬擠着、才生生擠出來了一句結束語,“我不報警抓你,都已經算我心善了。”
盛聿恒幾乎是有些落魄地、或說格外沉默地沿着走廊出來,坐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他仍穿着那身白襯衫,胸口垂着自己的工牌,可雙眼卻顯得有些失神、有幾分魂不守舍,“……”
就在他對面,張浩對着電腦,咔噠咔噠點擊鼠标,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怎麽——你也有拍馬屁,拍在馬蹄上的時候?”
他現在也不裝了,因為大家都是一路的貨色、誰也別說誰什麽。
熟料,下一秒鐘,盛聿恒竟然通紅着一雙眼,厭惡而又冰冷地瞥來一眼,“閉嘴,不然就殺了你。”
“……”張浩着實驚了一瞬。但緩緩地,他看盛聿恒又起身朝着衛生間方向去了,不由跟着罵出來一聲,“有病啊!!”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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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7章 地老天荒
裴逐臉頰上被咬了一口,鼻梁上又被咬了一口,放在他身上,已經屬于是不能見人、不能正常生活的致命重傷了——
幹脆眼不見心不煩地,他請假了兩天,在家辦公。
但是,他忘記了還有年終團建——早在明睿地産這個項目之前,就已經答應了全組、去巴厘島帶薪休假五天。
裴逐接到電話的一瞬,都是懵的。他懶懶散散躺在被窩,用手背搭在了額頭上,眉頭颦蹙,“什麽?”
“裴par——您是不是忘記了,今天上午九點半的飛機?”
“……”怔愣了幾秒種後,裴逐猛地轉頭看向了床頭鬧鐘,發現竟然特麽的已經八點半了!
“操……”他夾着手機,慌忙起身,“那個、讓——”
“Ella姐都組織好了。她說你沒提前一個半小時出現在機場,一定是忘記了,所以才打個電話提醒……”
裴逐已經無暇他顧了,他直接道,“多謝她了。以Ella的名義,請全組人喝個星巴克,我來買單。”
他一路超車又加塞,剛踏入起飛大廳的時候,航空廣播便已經開始循環播報——
裴逐額頭滿是豆大的汗珠,氣喘籲籲、匆匆忙忙,在安檢櫃臺遞交了證件。
當他的手提行李箱,剛從安檢機裏旋轉出來,忽然、就在他都還沒來得及去拿的時候,一只寬大手掌橫伸過來,直接給拎了起來。
裴逐又是一怔,可下一秒鐘,他的手掌就被牢牢牽住。
“你——”他在被拉着奔跑的一瞬間,大腦都空了,只剩下眼前那個穿着白襯衫的、瘦削背影。
裴逐這輩子都沒想到,自己竟然還有在機場內狂奔的這一天,不論是他身上的西裝馬甲、還是3.5厘米的小高跟皮鞋,俨然都是累贅束縛。
“快點。”盛聿恒忽然回頭望來了一眼,萬千金箭似的陽光、透過寬廣透明的落地玻璃,照射在了他的身上。
——就好似,他們奔赴的是什麽自由浪漫的新生。
那一秒鐘,裴逐的大腦完全空白了,幾乎是聽令行事的木偶一般,被拉扯着向前跑去——
可當飛機艙門關上的一瞬間,他氣喘籲籲的、表情還有幾分崩潰,“……”
下一秒鐘,裴逐的腦子轉過彎來了,雙手扶着膝蓋,忍不住開罵,“靠,趕不上飛機,機組比你都急!特麽有地勤接送,跑什麽啊——?”
他們乘坐的是波音787機型,座椅都寬大舒适,再加上是團建,裴逐也就沒專門給自己訂公務艙。
當他頂着一肚子氣,在座位上坐下來之後,卻發現整整一排,竟然就只有他自己,以及——隔了一條過道的盛聿恒。
其餘的律師們都坐在了中後艙,彼此拿着機上菜單、有說有笑的,俨然是一副出游的架勢。
“……”裴逐又不經意的、臉上流露出些許崩潰。
可他這人從不內耗,下一秒鐘,不善的眼神便瞥了來,狠狠蹬着盛聿恒,“你坐在這幹什麽?”
“很顯然——”盛聿恒也淡淡瞥來了一眼,“裴par,我和你一樣,都不招人待見。”
“……”這話說的,讓裴逐又大大翻了個白眼。
他反正是不認為自己有任何問題,招了招手喊來空姐,買了個機上wifi服務,然後打開了折疊平板,開始辦公。
到巴厘島的登巴薩國際機場,需要五個小時航程,一下飛機,便能感受到赤道熱帶的滾燙火辣,連每一個空氣分子都透着炎炎氣息。
裴逐向來大方、對手下從不虧待,訂的酒店都是當地最有名的別墅水療酒店。
而這一群律師加在一起,都湊不出個好頸椎、好腰椎,到了酒店第一時間,就是約泰式按摩、約水療。
裴逐還穿着西裝三件套,說實話這打扮、在這實在是有點裝逼了……裏面襯衫已經被汗水給浸透了。
他擡起手按了按頸椎、也僵硬得難受,但又不想跟自己的手下律師擠,畢竟按摩理療師也就十幾個。
忽然,一雙寬大手掌橫伸過來,在他頭頸連接處,狠狠點揉了幾下。
“嘶——”裴逐吃不住這勁,猛地一轉頭,看見了又讨厭、又不意外的人。
但他沒什麽好氣兒,瞪起雙眼,“幹什麽?”
盛聿恒淡淡看他一眼,不接茬,只詢問道,“頸椎疼、頭疼?”
“……”裴逐原本只是有點脖頸僵硬,但叫他這麽一說,額角就跟響應似的、突突跳動了一下。
“少特麽咒我了——”但他不耐煩地擺擺手,“這裏有這麽多技師,我還用你——”
盛聿恒卻眼神向下一瞄,“那是找男技師按、還是女技師按?”
緩緩地,他嘴角向上一牽,“只能找男的吧?”他嘴角笑意更大了、帶上一絲嘲諷,“你敢在女人面前脫光了麽?”
這還站在別墅門庭裏、随時随地都有可能被聽見——
裴逐有幾分咬牙切齒,被這麽當中扒光了最為恥辱的創傷,“……”
可下一秒鐘,盛聿恒的手掌忽然向下一帶,幾乎是輕描淡寫地、好似羽毛一般從挺翹丘陵劃了過去。
他嘴角又勾了起來,“可現在,你當真心無挂礙嗎?”
這一下,就好像從尾椎一路撩到了腦髓深處,裴逐大腦有些宕機了,面紅耳赤的、卻也雙眸憎惡,“你——”
可盛聿恒的嘴角卻溢出淺淺一絲瘋批、又很純情的笑容,修長且骨節分明的手指,從後輕輕碰了一下他通紅的耳廓。
“啪”的一聲,裴逐猛地轉頭避開,伸手将他的手掌給打掉。
他剛轉身要走,可十分猝不及防地,盛聿恒忽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領,直接将人給揪了回來。
他們二人背對着、藏身在了花盆影隐的角落,唇齒相貼着、濕淋淋的舌啓開了唇縫,肆無忌憚地長驅直入——
叮當一聲,電梯打開,一群換好了按摩衣服的律師們,幾乎是魚貫而出地走出進來,“哎哎、這別墅裏還挺繞——”
這幫子男律師迷了路,不得不來找服務生問問,其中有人環顧了四圈一周,“裴par呢?怎麽不見他?”
“算了吧——”馬上又有人開口了,帶點埋怨,“他那種人,怎麽可能做泰式按摩啊——”
此話一出,頓時就響起一片笑聲,還有人在模仿,“肯定是嫌‘土’,覺得‘太掉價’了……”
——這口吻模仿地有聲有色,簡直就好像是翻版的裴逐。
而就在高大植株掩映的牆角裏,裴逐卻有些怔愣地、雙眼不自覺放大了些許,“……”他原本掙紮着的四肢百骸,頓時僵了一瞬,接着緩緩垂落了下來。
“他不來、屬于還有些自覺,誰想天天聽他罵啊。”
“別說了,萬一被聽到……”
“他又有什麽牛逼的?憑什麽讓他當合夥人?操……”
“呵呵……”伴随那群律師的走遠,盛聿恒的嘴角不由向上一挑。
他閉上雙眼,仿佛更愉悅了、嗓音也沙啞下來,親了親裴逐的嘴角,“你可真是‘衆叛親離’啊。”
——可下一秒鐘,舌尖陡然嘗到了一絲苦澀鹹味。
盛聿恒怔愣了一瞬,他猛地睜開雙眼。熟料,只見裴逐側轉着腦袋,倚靠在了牆壁上,而他無神的雙眼,陡然滑下了一行清澈可見的眼淚,“……”
那一瞬間,就好像被被劇毒無比的蛇、緊緊纏繞住了心髒,盛聿恒在感覺窒息的同時、又瘋狂被這破碎至極的美感所震撼——
他的喉結不自覺上下一滾,本該因為裴逐是完全屬于自己、而感覺到開心或狂喜……但事與願違,他的心髒有幾分鈍鈍地、抽搐地疼痛着。
出于下意識地,盛聿恒将裴逐抱緊在了懷中。
他閉上了雙眼,沉迷而又愛憐着,用唇舌将眼角淚水一寸一寸地吻幹,喉頭低鳴震顫,“裴逐——”
“我愛你……我會永遠愛你……”
“哪怕死亡降臨——我也猶如冤魂、纏繞在你夢境的每一個罅隙。”
“愛……”熟料,裴逐在聽到這個字的時候,嘴角就下意識浮起了一絲嗤笑。
“我要愛……幹什麽?”他一邊冷笑着,一邊還腦袋倚靠着牆,歪歪斜斜的、顯得很無力,“我這個人,有錢就足夠了。”
盛聿恒的眼眸深處,逐漸暗淡下來,以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将他凝視着,“……”
可下一秒鐘,裴逐閉上雙眼,忽然伸出雙手,“抱我。”
幾乎來不及任何思考,盛聿恒就已經将他擁抱在懷,二人身形相交疊合,可裴逐的嗓音卻再次響起,“抱緊一點。”
盛聿恒收攏雙臂,吻了吻他的耳後。
——而他們二人相擁在一起、在這無人問津的角落,就仿佛……要天荒地老了一般。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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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8章 長點心吧
但裴逐的脆弱,實在是太稀少又罕見的東西了……等到第二天上午,完全看不出哭過,他把手提行李箱裏裏外外都快翻爛了,卻發現自己從深城走得太匆忙,就只帶了襯衫和西裝——
他有些郁悶,卻也不得不接受事實。只得在三十度的清朗天氣裏,穿着一身熨燙整齊的襯衫、西褲,坐在沙灘椅上,吸着手中的椰子。
庫塔海灘是巴厘島著名的沖浪聖地,随處可見拿着沖浪板的、各種皮膚顏色的外國人們。
這些形形色色的男女們,一旦從這張沙灘椅邊兒經過,就都忍不住回頭看兩眼——
而裴逐臉色陰郁又暴躁,死死咬住了插在椰子裏的吸管,“……”
——在熱帶海島,竟然還穿長袖襯衫,無疑是傻逼一樣的存在。
伴随着海浪一陣陣沖來,他們組內的律師們紛紛嘗試着爬上沖浪板,笑聲随風飄來,“啊啊啊啊啊——”
裴逐聽見了更覺後悔,不由閉了閉雙眼,不懂自己為什麽不好好地待在別墅裏,反而要跟着一起來到海灘……
“裴par——”Ella穿一身比基尼,手中拖拽着沖浪板,正費力地往沙灘上拖拽。她額發濕漉,爽朗一笑道,“你也過來一起玩玩嘛!”
裴逐聽了心裏一動,但卻冷着臉,直接拒絕,“不了,你們玩吧。我去給你們買喝的。”
“好哎好哎!”女律師們一個個看起來都有些玩瘋了,“我要喝椰子!”“裴par,買點冰鎮氣泡水!”
Ella看着裴逐愈來愈遠的身影,不由有些怔愣,身影呆滞在了原地,“……”
可下一秒鐘,有手中拿着沖浪板的男律師,忍不住叨咕了一句,“裝什麽啊,游個泳這麽掉價嗎?”
“你說什麽?”Ella刷一下轉頭看去,眉頭颦蹙。
“你——沒、沒說什麽。”男律師頓時喉頭噎了一瞬,漸漸把眼神垂下了,但并沒有死心的模樣,“……”
沙灘不遠就是星巴克,裴逐刷卡付賬,又付了小費,讓本地導游幫忙跑腿買幾個新鮮椰子。
他站在一邊等候的時候,兜裏手機忽然嗡嗡震顫、一刻不停有消息進來——
【盛】:你在哪裏買水,我去找你。
【盛】:站在原地別動。
裴逐看見這幾條消息,眼眸當中忽然劃過了一絲憎厭。
他腦中忍不住想起,自己昨日就像個脆弱的女人似的,趴在盛聿恒的肩膀上掉眼淚。這種冰冷的、仿佛錐刺一般的情緒,深深紮入了心髒,讓他既不想面對、又有幾分覺得煩……
他端着手機,幾經猶豫,都不知道該發點什麽,“……”
後來,幹脆眼不見為淨,就在他剛準備無視的時候,忽然就聽驚天動地、“啪”的一聲。
下一秒鐘,就在星巴克外的卡座,一個從穿比基尼、人字拖的姑娘,死死拽着一個高大白男的手腕,“你走什麽——我就問你走什麽?!”
她認死理、不服輸,雙眸都在往外噴火,“你特麽摸誰屁股呢?”
高大白男看起來已經四十多歲,胡子拉碴,他和幾個同伴都笑得很“easy”,“Oh! I can't understand, you look so crazy(哦,我聽不懂,你看起來太瘋狂了)!”
“叭叭什麽呢?”這姑娘也聽不懂,眉頭一豎,“特麽的,剛剛一群人從我背後過去了,沒防備住。摸我屁股的那鬼子是誰?”
這星巴克還挺多人的,許多游客都紛紛投去視線,帶着幾分好奇打量。
高大白男攤攤手,一副溝通不了的模樣,“You are really crazy(你真是太瘋狂了)!”
“你——”這姑娘眉頭緊皺,已經有些力竭,快拽不住他了。
而周圍已經響起竊竊私語,明顯還有一群國人大媽在喃喃,“哎喲,這丢人都丢到了國外啊……”
姑娘聽見了,臉色有些難看,但她咽不下這口氣,“操特麽——”
而就在這時,一只手忽然橫插而入,修長白皙的手指間夾着一張名片。
“Excuse(打擾一下)——”裴逐單手插兜,另一只手夾着名片,表情淡淡的,“I'm a lawyer. Is there anyone here who needs professional assistance(我是一名律師,這裏有人需要專業援助嗎)?”
那姑娘是半個字母的英文都聽不懂,一臉“阿巴阿巴”的茫然,“……”
但下一秒鐘,當她視線瞥見了名片,驚喜地發現這上面都是中國字,“啊!你是——”
高大白男和他的同伴們,忍不住打量來了好幾眼,看起來有些忌憚、卻又牽起嘴角笑笑,“Hey! Nothing is happening here(嗨,這裏沒發生任何事)!”
這姑娘總算找到人撐腰,她簡直用盡畢生所學,大喊道,“Police! I!call police(警察,我,報警)!!”
高大白男和同伴們紛紛對了個眼神,他們搭着彼此肩膀、大概是準備就這麽轉身走掉——
而就在這時,裴逐将手機屏幕轉來,撥號界面正是當地大使館的熱線,“"Apologize, because if our country steps in, it won't be easy to deal with(道歉,如果不想我們的國家介入的話).”
東南亞有許多旅居白人,享受着外幣兌換帶來的溢價,一些言行總是透着高傲優越。大概也是沒想到,撩撥個小姑娘,竟然會碰上這麽硬的茬子——
就算再磕巴、每人都必須用中文道歉。但這還不算完,裴逐還扣下了那個高大白男的錢包,作為賠償,朝這姑娘推了推,“哝。”
“靠!真是帥呆了!”這姑娘滿眼放光,“你真律師假律師啊!”
“真的。”裴逐沒她這麽熱絡,餘光一瞥,就看見自己的點單已經好了。
他剛準備起身,就被姑娘一把抓住了,“哎哎!你別跑啊,我還沒感謝你呢!”
“感謝?”裴逐嘴角勾起了一點、很微妙,“我說你可長點心吧,這麽大一個人,一句英文都不會、還一個同伴都不帶,就來東南亞旅游?”
“我說我是真律師你就信?”他說話很犀利諷刺,“萬一我也是個別有用心的,騙你去別的地方,先奸後殺,你還有命在嗎?”
姑娘都怔愣住,沒想到自己會吃癟。頓了頓後,她嘴唇一顫,“可你……”
“這麽大人了,長點心眼吧。”裴逐輕輕一掙,就把她的手腕給掙開了,毫不留情道,“我要是你,連別人半個字都不會信。難道中國人就不騙中國人了嗎?”
“靠——”這姑娘想罵人了,她明明也是一片好心。
正巧,裴逐擡眼一望,給他去買椰子的本地導游回來了,于是他也不廢話了,“我沒時間在這教你成年人的基本通識。”
他拿了一個開口椰子,遞給了這姑娘,“回酒店,然後通過酒店平臺,找一個本地導游陪你、記得一定要是女性。”
裴逐拎着打包好的飲品和幾個椰子,剛從星巴克裏走出來,就迎面撞上了小跑而來的盛聿恒。
就很自然而然地,盛聿恒直接伸手要從他手裏把東西接過來,“給我——”
可沒想到,裴逐卻向後一避,“又沒讓你來接。”他目不斜視,直接把盛聿恒略了過去,嘴裏喃喃了一聲,“神經。”
裴逐又雙叒開啓了單方面的冷戰,或者說無視——
他打定主意,絕不會再穿着襯衫、西褲,參加任何傻逼的公共活動。所以從海灘回去了以後,他就戴着眼罩,趴在酒店大床上補覺。
卻沒想到、迷迷糊糊間,竟然被一通電話吵醒。裴逐把眼罩向上一撸,自己都感覺到意外,“沈總?”
“我說,你小子——”沈宗順的聲音聽得出有幾分火大、或者說事情也超出了他的預料,“現在究竟是在哪?怎麽認識的貝欣欣?”
“誰?”裴逐都沒聽懂,他不由從被窩裏伸出一條胳膊,撐着自己的上半身。
“貝欣欣——宏遠國際航運的千金!”沈宗順說這話,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地咬牙,但最後卻又笑出來,“你小子可真是走鴻運了,人家現在拿着你名片,在朋友圈大肆找人呢!”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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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9章 人生輝煌
裴逐現在再也不覺得行李箱中只有襯衫西裝,是什麽令他抓狂崩潰的事兒了——
當他穿着一身Brunello Cucinelli的深藍色西裝,手腕戴着只百達翡麗的精鋼機械芯手表,到達指定餐廳。
剛一上來天臺,就看見貝欣欣穿着件波西米亞風格的吊帶背心,戴着個花花綠綠的大草帽,正一臉微妙地笑看着他,“西裝不錯啊。”
“貝小姐。”裴逐還是很紳士恭敬的,他拉開座椅,坐在了對面,“你這麽大張旗鼓地找我,到底是為——”
貝欣欣直言不諱,“我看上你了。”
裴逐喉頭一梗,話都沒來得及說完,“……”
“靠,你特麽訓我跟訓孫子似的——”貝欣欣想起來就咬牙切齒,餐叉很兇殘地在一盤沙拉裏挑來揀去。
裴逐眉頭颦蹙,反倒覺得有些不可理喻,“你一句英文都不會——”
結果,貝欣欣一張嘴,吐出了一連串帶着經典顫音的字句,“Каждый имеет недостатки, как яблоко, укушенное Богом. Большие недостатки - знак любви Бога.”
“什麽?”裴逐眉頭颦蹙更緊了。
“——選自《戰争與和平》。”貝欣欣挑起唇角,輕輕哼笑了一聲,“我不會英語怎麽了?我會俄語、德語和西班牙語,這個是你把我當孫子訓的原因?”
“……”裴逐無奈氣竭了了一瞬。但頓了頓後,他還是沒忍住刺了兩句,“那你想如何呢?一個人跑來東南亞、還一個人都不帶,就不離譜了嗎?”
貝欣欣目露高傲,凝視了他好一陣後,忽然挑起嘴角道,“說實話,你這臭脾氣,對上我胃口了。”
這轉折來的實在是有些離譜,裴逐本來都做好了走不出這餐廳的打算,這時卻忍不住迷惑起來,“什麽??”
“你不是搞投融資的麽?”咔嚓一聲,貝欣欣動手撩了撩自己那一頭波浪卷發,點燃了一根細長香煙叼在嘴裏,“我手裏正好有一筆錢,需要找人保駕護航。”
“你這人嘴巴是夠毒的。”她忍不住笑笑,在桌面上點了點煙灰,“但活到現在都沒被打死,大概是因為你心夠善,加上人夠強吧。”
“……”裴逐聽到“心善”這兩字,有幾分不茍同地沉寂了幾秒鐘。但随後,他換上一副專業、又冷靜的模樣,幫忙分析,“你想投多少?”
貝欣欣一邊抽煙,一邊伸手比了個“五”。
“五百萬?”裴逐眉頭微蹙,停頓了幾秒鐘後,又覺得不是這麽簡單,“五千萬?”
“——五個億??”但一直沒得到回應,他神情終于變了,似乎有些坐不穩。
“美金。”貝欣欣風輕雲淡的,在煙灰缸中掐滅了煙頭。
“……”而直到這時,裴逐感受到了幾分不真實的虛幻感,瞳孔都有些怔愣。
沒想到,自己只是出來團個建,竟然會西裝革履地坐在一家東南亞的餐廳裏——跟個千金大小姐談五億美金的生意。
“你這人對女人蠻好的。”貝欣欣擡起頭,對着他嫣然一笑,“我是甩了我男朋友,一個人飛到巴厘島的。”
“我這五個億美金,有投資要求——”她伸出細長的、塗了指甲油的手指,在桌面上輕輕劃了一道,“不管是我結婚也好、生育也好,唯一的受益人就只能是我自己。每年保持一定的、穩健的增長率,不能做任何激進投資——”
她極其認真地凝視裴逐,“你要保證我活這一輩子,都有任何意義上的絕對‘自由’。”
裴逐聽到這要求,不免寂靜了幾秒鐘,頓了頓後,他詢問道,“你為什麽不找家族投資的代理人、或者家辦律師呢?”
“我看上你了啊。”貝欣欣一笑道,似乎覺得他這個問題蠻好笑。
“那麽多人,唯獨就你站了出來——”她端起了桌上酒杯,放到唇邊輕抿了一口,“‘揮法律之利劍,持正義之天平’——”
裴逐的大腦轟然嗡的一聲,時隔了快十年,他再一次聽到了這熟悉的、曾令自己倍感震撼的字句——
緩緩地,他嘴角驟然浮起了一絲笑,感覺到了幾分不真切的恍然。
下一秒鐘,他伸出手掌,正式一握,标志着合作達成,“貝小姐,我用職業生涯作保,這也将會是您最明智的選擇。”
命運真就如此神奇,本來是一次令人不悅的旅途,卻成為了極其輝煌的一筆——
從餐廳出來後,裴逐又跟貝欣欣去了一趟酒店,等他拿着平板再出來後,裏面就已經裝着簽好名字的合作授意書。
他穿一身西裝革履,站在人來人往、燈紅酒綠的酒店大門口,此時驀然撞入心腔的,是人生海海……浮沉起落、又變幻無常的怔然之感。
五個億美金,多麽大的一個數字、放到尋常人身上都足以壓垮,卻裝在他手中這個小小平板中……簡直令他手掌顫抖。
裴逐打車回了自己下榻的酒店,全程手掌都沒有離開平板,他準備先回房間、然後去酒吧裏喝兩杯,不然真的沒辦法冷靜下來……
可他剛在走廊裏拐了個彎,就看到了一個熟悉的、高瘦的身影,站在他的房間門口。
盛聿恒似乎已經等待許久,雙眼閉着,額頭抵着門板,正在站着打盹兒。
裴逐不由怔愣了一瞬,幾乎是下意識地、緩緩向後退了兩步,“……”
熟料,就是這麽輕微的一點異響聲,竟然就叫盛聿恒睜開了雙眼,刷一下看了過來,“你,回來了?”
他額頭上明顯有個通紅的印子,搭配他那面無表情的一張呆臉,就顯得很可笑。
裴逐怔了一瞬,但随即就面露嫌棄,走上前将他給擠了開,用門卡刷開房門,“站在這幹什麽?你沒有自己房間嗎?”
熟料,很猝不及防地,盛聿恒忽然俯下身來,湊到他耳後,深深嗅聞了一口,嗓音很低,“女人的香水味?”
“……”就這麽一瞬間,裴逐感受到了一陣毛骨悚然的冷感,驟然竄上了脊背。
“和你有關系嗎?”下一秒鐘,他色厲內荏,很不善地瞪去一眼,“大晚上站在別人房門口,跟個變态似的……”
盛聿恒沒吭聲,只是居高臨下、默默注視着他。
“滴”的一聲,房門打開,但在這詭異的、令人沉默的氣氛裏,裴逐竟然不敢進房間了。
緩緩地,在面面相觑了七八秒鐘後,他想起了什麽似的,忽然詢問,“你碩士也是在政法大學讀的?”
盛聿恒的眼眸閃爍了好幾下,才“嗯”了一聲。
裴逐也仿佛不确定、在試探什麽,“你還記得……錄取通知書上寫了什麽?”
盛聿恒沉思了一會兒,然後用他低沉且性感的嗓音,一字一句地念出來,“‘我自願獻身政法事業,揮法律之利劍,持正義之天平——’”
“‘除人間之邪惡,守政法之聖潔,’”他淡淡擡起頭看來,顯然每一個字都被熟記于心,但卻不懂裴逐忽然問這個幹什麽,“‘積人文之底蘊,昌法治之文明。’”
“……”可緩緩地,裴逐嘴角忽然咧起了個不算好看的笑容。
這一瞬間的感覺,竟是荒謬的、是面目全非的——這是他也曾宣誓過的誓言。
卻在這異國他鄉,在這深沉寂靜的夜晚,被完全不同的、另外一個為他所厭惡的人,再一次宣讀出來。
“我——”他的喉嚨驟然啞了一瞬,忽然很想告訴盛聿恒,自己今晚是如何簽下了一個五億美金的合同。
可就在聲音即将出口的剎那,裴逐又怔然發現——他竟然除了眼前人,再也找不到個分享成就和喜悅的人了。
“……”他一瞬間就抿緊了嘴唇,那是一種羞恥的、但卻又苦澀難咽的感覺。
“去酒吧嗎?”停頓了好幾秒鐘,他才瞥來個眼神,歪了歪腦袋,“我請客。”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翻譯:“每個人都會有缺陷,就像被上帝咬過的蘋果,有的人缺陷比較大,正是因為上帝特別喜歡他的芬芳。”——《戰争與和平》
◇ 第40章 願我如星
東南亞的酒吧文化也相當濃厚,而且非常開放包容,哪怕兩位男性結伴、也屬于很常見的事情——
裴逐只穿着襯衫、西褲,領口還松散解開了兩顆,歪斜着身體坐在吧臺的高腳登上,一口接一口地往下灌伏特加。
伏特加的口味有很多,東南亞這邊喜歡用鮮果調酒,剛入口沒覺得有什麽、可不知不覺就喝的有點多。
盛聿恒一聲不吭的,他抱着雙臂,坐在旁邊的高腳登上,手裏端着杯椰奶酒,卻好半天都沒下去哪怕三分之一杯。
咣當一聲,裴逐再次将手中的酒杯掼在了吧臺上,他已經喝到臉頰酡紅,才終于瞥來一個眼神,“你就沒有要問的?”
盛聿恒簡直沉默得可怕,讓裴逐心裏都有些打突,但下意識地,他也希望有人問問、他今晚都去幹什麽了……好歹有個能訴說的機會。
可盛聿恒卻不知為什麽,只瞥來了一個眼神,又接着低垂眉眼,一聲不吭,“……”
“好,那我問——”裴逐已經識認不清,自己此時到底是什麽心情,或者說酒精已經有些上頭了,“你本科不是在北大讀金融嗎,為什麽來政法大學?”
“還跨專業讀法?”他眉頭颦蹙,從看見簡歷第一天,就不明白這操作。
——按照一慣的常理,去做金融債券,可比當律師容易多了。
終于,盛聿恒淡淡瞥來了一眼,他轉了轉手中酒杯,一身老土板正的白襯衫,在酒吧燈光之下,幾乎有幾分耀眼。
他也終于不像個變态、瘋子了,而是露出了幾分,神祇一般的金質玉鑄來。
“我……”緩緩地,他嘴唇啓開了一絲,“是為了一個人。”
很猝不及防地,裴逐瞳孔一縮,就跟被針紮了似的。他心髒忽然有幾分慌、還隐隐絞痛了一下,就好像他驟然得知了……自己可能并非是“獨一無二”的。
“哦、哦……”他眼神慌忙躲閃了一下,下意識端起酒杯。
可盛聿恒卻在認真打量着他的每一個反應,很不經意地、眉頭微微颦蹙了一下,“……”
“政法大學還是不錯的……”裴逐已經慌到有些不知該說什麽,伸出手指,勾扯了兩下衣領。
這到底是什麽荒謬的感覺?就好像,他輕賤、厭棄,又棄之敝履的……可能是他使勁渾身解數,都無法擁有的。
——可他究竟缺少什麽呢?明明就在今晚!他的人生再度抵達了一個尋常難以企及的巅峰!!
“當”的一聲,盛聿恒放下了手中酒杯,感覺自己好像被誤會了什麽,“實際上,我……”
可緩緩地,裴逐嘴角忽然扯出了一個不太好看的笑容,“我今天——”
他的心髒仿佛被酒精打開了一條口子,有什麽說不清道不明的、又柔軟又晦澀的東西,在瘋狂往外流湧着。
盛聿恒馬上就從善如流,閉緊了自己的嘴巴,他一雙眼眸緊盯着裴逐不放,酒吧璀璨迷離的燈光落了滿身,簡直是又美、又令人驚嘆。
“你們應該要漲工資了。”但裴逐話卻沒說完,只一仰頭又喝了一杯。然後,他用冰涼的杯身,貼在自己酡紅滾燙的臉頰上,牽起嘴角笑笑,“因為我很厲害、是一個非常牛逼的partner。”
這話聽起來挺吹牛逼的,但從裴逐這張嘴裏說出來,卻又覺得莫名貼合。
——他本身就是這樣一個璀璨奪目的人。
他很矜傲地一擡下颌,眼神睥睨而來,“說:謝謝老板。”
“……”可盛聿恒卻在這一瞬屏息,瞳孔被驚豔似的震顫了一下。
幾乎是情不自禁地,他被吸引着、湊到了裴逐的面前,呼吸似有若無地噴吐着,“裴逐——”
他嗓音低鳴着,仿佛什麽深情呼喚,“學長……”
轟然一聲,裴逐的耳膜就似是被熱血兜頭一拍,他什麽都聽不見了——
他用一副既惴惴等待、又怦然心動的眼神,看了過來,手掌有幾分酥麻地捏着酒杯,“……”
而下一秒鐘,盛聿恒摘掉了自己臉上的眼鏡,一邊插入胸前的口袋當中,一邊掐着他的下颌、深深吻了上去。
裴逐忽然無比慶幸,今晚的自己沒有戴眼鏡出來,不然兩人都得摘眼鏡、實在是太費事了。
他伸出手臂,從後摟抱住了盛聿恒的脊背。兩人幾乎吻得難舍難分,嘴唇好似膠着在了一起,就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胸腹一片都好似被點燃了,酒精辛辣熾熱,沸騰着血液當中每一個因子。
裴逐大腦完全空白了,明明已經親吻了那麽多次,卻從沒有任何一個吻,像現在這般、就好似燃燒着他所有引以為傲的理智。
他渾身發熱出汗、卻又津津索取着更多,無師自通一般,手掌沿着脊背滑落而下,進而五指張開抓住。
“……”盛聿恒不由分去了一個眼神,大概倍感意外。
可裴逐已經投入忘我了,他鼻腔中發出哼聲,狠狠咬了一口嘴唇,似乎不滿于眼前人的分神。
盛聿恒無奈,只得掐着下颌,再一次将他給吻住。不用說,也知道彼此都是男人,會有什麽反應。
但更難得是,裴逐似乎也已經有些受不住,額頭都是潮熱汗珠,鼻腔中又哼哼了兩聲,“去、去酒——”
但盛聿恒卻目露精光,他掐住了裴逐的下颌,強迫他看向了自己,嗓音顯得格外清冷,“你看清楚——我是男人。”
“男人”兩字,就好像從天而降一柄利刃,直接将裴逐給洞穿了,卻也讓他很恍然、又猝不及防地驚醒過來,“……”
他怔怔擡起眼神,額頭還滿是豆大的汗珠,但卻情不自禁退後了兩步,牙關瑟瑟發抖着。
而盛聿恒沒戴眼鏡,因而就顯得雙眸格外深邃,他額頭也全是汗水,但眼神卻很淡淡的、或者說早知會有這麽個情況。
“……”沉寂了幾秒種後,他主動道,“回去吧。”
“酒都已經喝光了。”
……
裴逐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竟然有失控至此的一天,更是沒想到都已經酒到濃時,卻得深更半夜在這鍛煉發洩!
他換上了一身運動速幹服,戴着護腕,在跑步機上汗如雨下,氣喘聲急促。
可漸漸地,當跑步機速度緩慢下來,他撐着扶手,逐漸改跑為走,眼神卻情不自禁溜號,又拿起了手機開始劃拉——
但在微信聊天界面,卻空空如也,沒有任何消息發來。
一瞬間,裴逐的心情有些說不清、道不明,他也不懂自己是怎麽了——為什麽如此在乎?
緩緩地,他仿佛有些筋疲力盡了,躬起了脊背,用手掌狠狠抓住了自己的心口,眼神顯得晦澀不明,“……”
他不懂自己為什麽大晚上的、在這運動,更不懂自己為什麽頻頻看向手機,而這一切的一切……都在将他本身推向一個徹底的、無法挽回的失控深淵。
而就在這時,只聽“叮咚”一聲響。
裴逐怔愣了一瞬,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手機給拿了起來,一條新消息發了進來——
【盛】:[視頻.MP4]
裴逐還因運動而氣喘籲籲着,但嘴角卻緩緩向上勾起了一絲,大概是慶幸着,這深更半夜裏、獨眠不着的人,并非只有自己一個。
打開視頻後,沒想到竟然在海邊,有潮水聲綿延不斷、嘩啦拍打着細碎砂礫。但手機鏡頭,卻一直對準了漆黑深空裏,那輪皎潔的、又無比明亮的圓月。
畫面全程都沒有盛聿恒本人,卻能聽見悠長而深情的口琴聲。
應着徐徐海風、細碎的海浪,而這一切的一切,都融化在了近乎如水、又光潔皎明的浩大月光裏。
裴逐漸漸看得有些入神,心髒怦然而緩慢地跳動着,“……”他聽出來了,口琴在吹奏《布魯斯的夜晚》。
——這人也是夠有病的,大晚上不睡覺,竟然跑到了海邊吹口琴。
又聽見“叮咚”一聲,對面再度發來了一條新消息,在空蕩蕩的對話框裏,顯得孤零零的、卻又顯眼無比——
【盛】:願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 第41章 吃幹抹淨
“恭喜發財——!!”
伴随着一聲響亮恭賀,組內全體律師手端着馬克杯,在照相機的鏡頭下,“咣”的一聲碰在了一起。
桌面上擺放着一個碩大的、長方形的奶油蛋糕,用素白的奶油裱花一圈,中間的空白處,則用山楂莓果醬寫着醒目又亮眼的“發財”二字。
碰杯之後,律師們則紛紛用手中馬克杯,舀下一大塊蛋糕、紮着小叉子分而食之。
今天投融資并購組,算是出盡了風頭——
又是蛋糕鮮花、又是紅包抽獎,還人手一個愛馬仕禮盒。
低年級的年輕律師們,紛紛用手機對準手中的馬克杯蛋糕,咔嚓一拍,準備發朋友圈,曬一曬自己又是“熱愛工作的一天”。
“當”“當”兩下清脆聲,裴逐手中也端着個馬克杯,用金屬小勺子敲擊了兩下——他這人一向不吃甜食,只是湊個數而已。
他畢竟作為組內老大,福利已經給到了,就該說正事兒,“現在公布一下項目參與人員的名單。”
吃蛋糕的衆人紛紛擡起頭來,一臉仰望,似乎只要一聲令下、随時都能披挂征戰——
裴逐嘴角不由挑起笑笑,他想要的團隊,就是這樣有福同享、而有任何挑戰困難則一起并肩作戰。
“Ella。”他率先點名了自己的副手,眼中是帶着驕傲的。
Ella今天穿一身純白色的西裝裙,她剛一被點名,組內律師紛紛歡呼起來,足以可見衆望所歸。
裴逐接着向下點名,“小陳、Susan。樂樂,虹姐。”而這幾位中高年級律師,都屬于是老将了,也都很淡定的。
可下一秒鐘,裴逐嘴裏吐出的名字,卻叫人詫異,“盛聿恒,姚世熙。”
很意外地,正在默默挖蛋糕吃的盛聿恒轉頭看去了一眼,他臉上還戴着眼睛,邊緣處蹭了點奶油。
而坐在他身邊的姚世熙,她在聽見自己名字後,不由張大了嘴巴,“啊——”
“實習生,由我和Ella親自帶。”裴逐鏡片後的雙眼,是矜傲的、也是不容置疑的,“這個項目不容有失,每一個細節都要做到各種意義上的‘完美’。”
這話說的,壓力實在是不小,原本正在吃蛋糕的中低年級,都忍不住沉默了一瞬,不知自己沒被選上,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張浩呆坐在原地,他有幾分失神地怔愣。而全組就只有他沒用自己的馬克杯,而是專門拿了個骨瓷小碟,連蛋糕都切得标準三角塊、看起來精致又可口。
他呆了足足有十幾秒鐘,然後掩飾什麽一般,擡手端起馬克杯湊到唇邊,卻發出“咯噔”“咯噔”的輕響聲,只因為手掌在不斷顫動。
“……”而不遠處,Ella默不作聲地、将這一切都看在眼裏。頓了頓後,她笑着對姚世熙招招手,“阿妹,過來。”
“啊啊啊啊啊——!”姚世熙張大了嘴巴,她忽然有了幾分不真切感,“我靠,我竟然被選上了?!”
她近乎狂喜一般和盛聿恒分享,一邊站起身,一邊頻頻轉頭确定,“還是Ella姐帶我!!”
盛聿恒則是一臉呆呆茫然的,剛從耳朵裏把藍牙耳機給摳出來,她就已經像樂颠颠的小蜜蜂似的,朝着Ella這朵姐姐花撲過去了。
“……”盛聿恒推了一下眼鏡,結果發現手指上沾了點奶油,但頓了頓後,卻沒選擇擦掉。
下一秒鐘,辦公室大門被咣當一聲推開,裴逐穿一身西裝,單手插兜、腦袋一歪,“你,過來——”
盛聿恒立即就站起身來,但下意識地,他回頭看了一眼桌子對面。
張浩捧着手機,表情明顯有些不甘,但卻強行控制着自己、不往這邊看來,“……”
“磨蹭什麽?”可就這短短幾秒,就已經叫裴逐颦蹙眉頭了。
等進入辦公室以後,裴逐端起桌面上的咖啡杯,他目光剛一瞥來,又緊皺眉頭,“你眼鏡上沾的什麽?”
盛聿恒則顯得有些茫然的,剛要伸手去摸一下。
“等等——”裴逐立馬叫停,眉頭皺得更緊,潔癖直接犯了。他抽出自己的手帕,主動上前了兩步,伸手幫忙擦拭,“別動。”
而盛聿恒則向下低了低頭,他雙眼輕輕閉上,明明挺高的個子、竟顯得很順從聽話。
“這麽大個人了……吃個蛋糕都能弄到臉上。”裴逐也是感覺奇了,他擦幹淨奶油,又忍不住擦自己手掌。
盛聿恒的眼神一直盯向了手絹,頓了頓後,他忍不住開口,“那個……”
“……”緩緩地,裴逐的眼神先是從震驚,後又變成了淡淡的爽,他逐漸勾起唇角,“你想要這個?”
盛聿恒沒吭聲,但一雙眼眸卻徑直看了過來,瞳孔深處隐含着占有欲。
“真是夠變态的……”裴逐嘴上在罵,但實際臉上卻在隐晦地笑。
但下一秒鐘,他卻毫不留情,直接将手帕疊起、塞入了西裝胸前口袋當中,“好了,沒時間跟你在這玩什麽游戲。”
咣當一聲,裴逐一巴掌拍在了桌面厚厚一沓文件上,猶如在下軍令,“今天晚上,将這些文件都給看完。”
盛聿恒眼神一掃,又回到了裴逐臉上,“要是有什麽問題……”
“我不是擺設。”裴逐眼神耷拉下來,覺得他這問題很蠢。頓了頓後,他嘴角向上挑起一絲,很不屑輕蔑的,“當然,你如果能發現任何,我都沒發現的問題——”
“一個問題,一個條件。”裴逐也很幹脆。他倚靠在了桌面上,臉上的笑又矜傲、又猖狂,顯然對于自身能力的極度自信。
“一條手帕算什麽?有本事——你就來把我‘吃幹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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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2章 誘惑條件
盛聿恒拿着那厚厚一沓文件合同,以一種勢不可擋的架勢,咣的一聲坐在了自己的工位上。
“哎……”而就在他身旁,姚世熙一臉菜色,面前的文件夾也快壘成了小山。
她本來以為可以和Ella姐美美貼貼,結果貼是貼完了,又領回來這麽老些工作,真是讓人有些幻滅……
但盛聿恒卻很淡定的,都不帶半點猶豫,直接打開了筆記本電腦,一邊翻閱合同,一邊開始進行法律檢索——
姚世熙都看得眼皮狠狠一跳,“……你怎麽這麽有幹勁。”
盛聿恒當然有“幹”勁了,而且還不是一般的有勁,噼裏啪啦敲着鍵盤、甚至連回複都沒空回複她。
“操……”姚世熙又哀嚎了一聲,然後認命一般爬起來,她大喊了一聲、為自己加油鼓勁,“幹活——!!”
Ella起身接水的時候,路過了實習區好幾次,她忍不住偷偷打量,然後走回到了自己的辦公桌,和裴逐笑談道,“你說——我們該不會被當成什麽變态上司吧?”
裴逐是來和她讨論什麽,結果卻聽到“變态”兩字,“……”
“年輕真好啊——”Ella忍不住抿一口杯中的養生花茶,她嘴角帶笑,“讓人忍不住就想到自己當初,還忍不住就想‘調教’兩下——”
而實習區的兩人,壓根就不知道,這一切完全是他們頂頭上司合夥蓄意——
一直打雞血似的、幹到了晚上十點,就算是鐵打的人,這會兒都有些發蔫了。
姚世熙以頭搶地,趴在了桌面上,渾身上下都散發着濃濃怨氣,“……什麽時候能幹完啊。”
“……”盛聿恒沒吭聲,他只是擡起手中杯子,又給自己續了一口黑咖。
“我去趟便利店。”姚世熙覺得自己要是再不吃點甜食,唯恐猝死在工位上,“Buddy,你要吃啥——”
咣當一聲,盛聿恒竟也站了起來,聲音淡淡,“我也去。”
他是去買煙的,習慣性抽的、十三塊錢一盒嬌子香煙,這會兒都已經換成了老紅塔山。
姚世熙在前臺結賬,直接用吸管戳開了草莓奶昔,大口喝着。
盛聿恒則低頭拆着香煙外面那層透明包裝,剛想叼一根在嘴上。忽然,他被狠狠拉了一把,姚世熙很匆忙地喊道,“卧槽——快看!”
他們二人猛地轉頭,只見在便利商店外不遠處,張浩和汪中丞肩并着肩、有說有笑地從電梯當中走了出來。
“……卧槽。”姚世熙不由張大了嘴巴,發出了一聲驚嘆。
——連他們這種實習生,都知道所內汪中丞和裴逐不對付的事兒。
“不是——”姚世熙有些看不懂了,也很懵逼,“他們倆怎麽走一塊了?”
可下一秒鐘,她身邊已經晃出去了一道身影,盛聿恒以迅雷不及的速度沖了上去。
“哎!!”姚世熙大驚失色,但伸手一抓,竟然抓了個空。
而就在另外一邊,汪中丞剛剛跟張浩點頭微笑,說了再見,“好的,明天見。”
可他再一轉頭,差點沒被吓瘋,一道高大的、又格外沉默的身影,竟然就站在他背後。
盛聿恒淡淡擡起眼皮,他修長手指間夾着一根香煙,湊到唇邊、嘴裏故意吐出一口濃白又嗆人的煙霧,“……”
汪中丞又差點被這低劣的二手煙給熏死,眉頭不由颦蹙在一起,“你——”
頓了頓後,他猛地想起來,“你是……裴逐手下的實習生?”
“汪律,晚上好。”盛聿恒臉上看不出什麽情緒。
“你大晚上的……”汪中丞本來想說“跟蹤”兩字,但随後又咽了下去。
緩緩地,他牽起嘴角笑笑,然後動手拍了拍盛聿恒的肩膀,“好好幹,跟着你們裴par能學到不少東西。”
“……”盛聿恒還是沒吭聲,他嚼了嚼嘴裏的煙蒂,眼睜睜看着汪中丞上了自己車的駕駛座。他開的是一輛寶馬XM,寬敞的車型,與裴逐那輛保時捷完全不同。
“哎、哎——”而就在這時,姚世熙也追了上來,她看起來滿頭大汗、有些慌亂,“你幹什麽——”
盛聿恒向後避了一下,淡淡回道,“抽個煙。”
“哦……”姚世熙心髒還在怦怦跳動,險些以為他要做出什麽大逆不道之舉。
他們二人并肩朝着大廈方向走去,在路上,姚世熙又忍不住念叨,“你說,張浩為什麽要跟汪律走在一起?”
“……”盛聿恒低着頭,沒吭聲。
“不過,他們倒是挺像的。”姚世熙尋思了片刻道,“都是江浙滬人,都很精致、還很在乎品味——”
頓了頓後,她聳了聳肩,臉上故作出一個假笑,“實際,很斤斤計較、很市儈。”
“不一樣。”盛聿恒卻驟然出聲,他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江浙滬不全都是這種人。”
第二天,當他捏着一沓合同,走進裴逐辦公室的時候,正巧碰見他站在落地窗前打電話。
“侬腦子瓦特啦?”他單手插在兜裏,一邊閑散晃悠着,一邊語速又快又利,明顯就是在罵人,“人民幣又不是橘子皮,侬還想赤膊雞鳳凰?”
“……”盛聿恒呼吸瞬間停滞了一瞬,他從兜裏掏出手機,剛打算錄音。
結果下一秒鐘,裴逐便一個犀利眼神瞥來、下颌輕擡,“侬?做啥?”他用方言罵人罵出慣性,到這時竟然都沒改過來。
盛聿恒只得先走上前,将他挑出來的幾份合同,遞了上去。
可裴逐光是用眼睛一掃,他就先不屑、又微妙地笑了,“你是打算——跟我說問題?”
說實話,這才過去了一天不到,他和Ella打賭,這倆小孩怎麽也得搞上個三天,才有膽子拿着半成品找上門。再說了法條是法條,法律實踐是法律實踐——這之間可隔着天差地別呢。
“好,你說說吧。”但他也沒太打擊人,擡起手抿了一口咖啡。
“做的是AI醫療方向,卻沒有數據可信度溯源。”盛聿恒也直接了當,眼眸黑沉,似是很篤定。
“……”裴逐仿佛被一擊斃命,這口咖啡差點就嗆着了。
但說實話,國內各種數據庫,99%都存在違規,純粹看想不想、而不是能不能的問題。唯獨,醫療領域較為特殊,違規獲取數據,存在相當大的倫理以及風險問題。
可是——AI在醫療上的應用,都還只是實驗,臨床二期可能都沒有到。
但這些都不該是一個實習生能知道的……裴逐閉了閉眼,他臉頰微微有些發紅,似乎都沒想到盛聿恒能有這麽大的幹勁、估計是熬夜把AI醫療領域給研究了個透。
半晌後,他緩緩開口,“你想要什麽?”
緩緩地,盛聿恒臉上淡淡,就只有嘴角牽起了一絲。可實際,渾身上下的血脈都在失控一般、輕微顫動着——似乎血液裏都流淌着令人興奮又麻痹的毒素。
盛聿恒直接上前,掐着喉嚨就深吻了上去,拇指似乎帶有深長意味、不斷撥弄着突兀伶仃的喉結。
“嗯、唔!!”裴逐大驚失色,慌忙後退,脊背咣當一聲撞在了櫃門上。
而盛聿恒卻仿佛索取性命一般,掐着他的喉嚨,就在他們二人雙唇緊貼,連彼此呼吸都交融在一起時,他雙眼緊閉、嗓音很輕,“和我約會一天吧。”
“裴逐,我想和你約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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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甜蜜約會
“約會”這個詞,還從沒有降臨在人生當中——
他也僅僅只在讀大學的時候,陪韓俊帥去花店買過花。又在他表白失敗之後,在校外燒烤攤上,一邊冷眼旁觀着,一邊一瓶一瓶地陪喝。
“如果選男朋友的話,‘裴逐’這樣的人還是算了……”
“他一看就要求高,毛病還多。”
“哈哈哈哈誰喜歡天天上趕着找罵呢?”
——別說是“約會”了,哪怕僅僅只是“愛”這樣東西……恐怕都對他這樣的人避之不及。
約會時間選在了一個周末,但前一天晚上,裴逐竟然罕有地失眠了。早上六點鐘不到,就從床上爬起來,開始翻箱倒櫃地找衣服——
想習慣性穿西裝、但又怕搞得太正式,像是去簽合同。扒拉出一件帶披肩的海軍衫,可穿上身後,在鏡中左看又看,都不像那麽一回事兒……
從六點鐘折騰到九點鐘,裴逐幾乎把衣櫃都給掏空了,雙手叉腰、氣喘籲籲“……”偌大的衣帽間裏無處下腳,堆滿了小山一般被他淘汰掉的衣服。
約好了上午九點半出門——
等裴逐終于搭配出一套令自己滿意的衣服,開着保時捷,馳騁到路口的時候。
遠遠就能看到盛聿恒的高瘦身影,他似乎已經等候多時,還穿着那件老土的短袖白襯衫,襯得身形筆挺而又俊秀。
裴逐最終還是穿了西裝,Guillaume de Mons家的青果領,不配領帶,還怕太休閑了,看起來不夠穩重,早胸前別了一枚珍珠海藍寶的飛鳥形胸針。
而盛聿恒站在馬路邊,沒立刻動作,反倒是透過車窗,一直盯着駕駛位上的他瞧。
“……”裴逐在這一瞬産生了怕被看透的心虛,随即就移開視線,“幹、幹什麽?還不上車?”
盛聿恒一邊拉開車門,一邊認真對他道,“很好看。”
“……”裴逐臉頰瞬間通紅,他覺得自己真是要瘋了,就這麽輕飄飄一句話,竟然叫他羞怯到不敢直視。
可下一秒鐘,盛聿恒從他的斜挎包裏,拿出了一個用塑料袋裹着的包子,“給你帶了早——”
“滾。”裴逐的眉眼瞬間耷拉下來,“休想在我的車上吃東西。”
半小時後,他們坐在了會展中心的一家brunch店,店面設計一水的雪白,連服務生托盤的姿勢,都進行過專門培訓。
盛聿恒默默地用小叉子吃一枚號稱63℃的溫泉蛋,感覺嘴唇都兜不住這蛋白,滑溜溜的、都不知道熟沒熟,“……”
裴逐看起來适應良好,他拿刀叉的模樣,都透着一股內斂精致。
盛聿恒擡起眼,深深凝視了好久,似乎是想将這一幕烙印在腦髓深處。
可頓了頓後,他又忍不住瞥了一眼桌下,打開錢夾,扒拉了一遍也只有不到兩千塊……
裴逐吃飯很慢,還經常挑三揀四,面前擺一張餐巾紙,全都是芫荽、洋蔥以及大蒜片。
他一邊咀嚼,一邊輕輕擡起眼來,卻發現盛聿恒面前就只剩下了個空盤,比臉都要幹淨,“吃飽了?”
盛聿恒其實就吃了個半飽,感覺這家店就不是讓人吃飽的,但還是點點頭。
“那就結賬。”裴逐也不吃了,他拿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一邊擡手叫服務生。
“您好,先生。”服務生拿着小票和pos機走過來,“怎麽支付?”
“刷——”裴逐用兩指夾着一張卡,剛要遞過去。對面的盛聿恒陡然投來了不贊許的目光,“我來付。”
“二位……”服務生尴尬了一瞬,不知到底要聽誰的。
“哦?”裴逐嘴角向上挑起,他只覺得好笑,“你付得起嗎?在這跟我搶什麽?”
“我付。”盛聿恒幾乎不容置疑地掏出錢夾,固執而又堅持,“今天是你和我約會。”
聽見“約會”兩字,讓裴逐瞬間僵硬了一瞬,眼底浮現一抹羞恥。
他快速瞟了一眼服務生,唯恐被聽到。結果服務生卻見慣不慣,對他們二人禮貌欠身,“祝二位約會愉快。”
這就導致裴逐心裏憋了一股擰巴的、又倍感別扭的無名之火。從brunch店裏走出來的一瞬,他實在是沒忍住,“你怎麽能在大庭廣衆之下說——”
可下一秒鐘,裴逐自己就抿緊嘴唇,因為确實是在“約會”、他在和一個與自己同性別的男人約會。
因為這股火沒能發出去,讓他倍感糟糕地扶住額頭,“真是夠了……”
可當下一秒鐘,就在他轉頭的剎那,忽然用餘光瞥見,剛從餐廳裏走出來的盛聿恒,他掏了一下錢夾,低頭小心翼翼地掃了一眼餘額。
“去看電影嗎?”但當他再走上前時,臉上卻一點端倪都不見。
“……”裴逐瞬間就咬住了唇角,“你除了看電影,就不會其它了?”
盛聿恒當然還有看電影之外的提案,但萬萬沒想到,裴逐竟然開車帶他來到了一家奢侈品購物中心。
“我……”盛聿恒從踏進這裏,就顯得心髒惶惶。但頓了頓後,他抿緊嘴唇,什麽都沒說,只沉默而認真地跟上了裴逐的腳步。
“找一身,他能穿的。”裴逐熟門熟路,直接走進一家大牌男裝。
不待導購有什麽動作,他便已經親自挑選起來,從衣架上取下一套套的成男西裝,還有搭配的領帶、襪子……
盛聿恒從頭到腳都煥然一新,穿着西裝革履,又用發油将頭發向後梳起,從更衣間低頭邁出步伐的一瞬間,就好似大變了個活人,甚至都看不出半點呆板、陰郁的氣質了。
“……”裴逐雙手環抱胸前,雙眼半眯,很挑剔地上下一打量。
一旁穿職業裝的櫃微笑起來,“先生眼光還是不錯的,都是巴黎工作室來的新款……”
“再換幾套。”裴逐并未直接表達喜好,但他這張嘴,不挑毛病,就足以證明什麽了。
盛聿恒肩寬腰細,是十足的衣服架子,西裝、休閑襯衫,甚至連運動短褲都試了好幾條。
以至于最後,他試衣服已經試到有些虛脫了,甚至襯衫扣子都沒扣,敞露胸腹,從更衣室裏伸出來一只手,“夠了……”
而裴逐欣賞了半天,似乎很愉悅,他下巴一擡,來者不拒,“包括他身上這件,都要了。”
這簡直是從天而降的業績,三四個櫃姐一起打包,還有一個站在櫃臺後結賬,臉上都快笑麻了,“您好,請問咱們這邊怎麽結賬——”
而盛聿恒又換回了自己最開始的衣褲,除了頭發還向後梳起,他顯得有些沉默又頭痛般,看着手中長達幾十厘米的小票,“……”
“怎麽,這回不再說自己結賬了?”裴逐抱着雙臂,站在一邊,嘴角不屑地勾起個笑容。
盛聿恒還是沒吭聲,只是深深瞥去了一眼,“……”
“刷卡。”裴逐就是故意給他個教訓,卻也點到即止,他用兩指夾着、直接将卡遞給了結賬櫃姐。
可買了衣服還不算完,又繼續去買了手表,皮鞋——
在如何打扮自己上,裴逐可太有經驗了,試穿皮鞋的時候,他還專門單蹲下來,用手壓了壓皮鞋尖,“擠不擠?”
仿佛不适應一般,盛聿恒刷地一下,猛地往回收了收腳。他臉上竟然難得浮起了紅暈,“……”
裴逐沒聽到回答,他警告一般、深深撇來了一眼,“穿不合腳的皮鞋,在外走一天,可是很受罪的。”
“沒……”盛聿恒下意識移開了視線,喉嚨有些發啞,“還行。”
“換成44碼。”裴逐不跟他廢話,直接從地上起身,吩咐店員道,“這幾雙皮鞋都要了,包起來。”
穿上了新皮鞋,原來的那雙的板鞋就丢在了原地,盛聿恒頻頻看去了眼神,似乎很是舍不得。其實他平日裏就穿幾十塊錢一雙的帆布鞋,這雙板鞋還是因為約會,而特意買來的。
“嗯?”裴逐一邊往嘴上叼煙,一邊瞥去了一眼。
“能包起來嗎?”盛聿恒嗓音很低,腦袋也低下來。
裴逐抽煙的動作都停滞了一瞬,下一秒鐘,他眉頭蹙起,似乎是想罵人,“怎麽,這些皮鞋還不夠你穿的?”
盛聿恒閉了閉眼,也知道自己這行為有些丢人,但頓了頓後,忍不住道,“可以,捐掉。”
“……”裴逐呼吸驟停了,他幾乎是一瞬間想到,自己曾在韓俊帥的辦公室裏,看到過的那張貧困生檔案。
一時之間,他感覺到這世界獨有的、簡直是不可理喻的荒謬——
但下一秒鐘,他又很慚愧地移開視線,嗓音淡淡,“你想包起來,就包起來吧。”
盛聿恒多看了他好幾秒鐘,然後彎腰,從店員手中接過牛皮紙袋,親自将自己這雙板鞋給打包起來。
當他蹲在地面,剛要起身的剎那,忽然,橫伸出一雙手,将他臉上眼鏡摘下來,戴上了一副純钛的、雙梁的鏡架。
裴逐單手插兜,端着他的下颌,左看右看,似乎很滿意,“總算沒有一股混賬狗逼味了。”
盛聿恒還保持着單膝杵地的姿勢,被迫擡起頭來,臉上鏡架只有兩片玻璃,他透過一片朦胧模糊,有幾分呆愣般,盯着裴逐的那張臉。
“這戴的是什麽東西?”裴逐又嫌棄一般,拿起他那副死沉又呆板的黑框眼鏡,“眼鏡腿都斷了,走路也不怕摔死?”
而緩緩地,盛聿恒閉上了雙眼,嘴角牽起了一點笑意,似乎被罵爽了一般,“……”
他們又去專門的眼鏡店,給這副鏡架配了個鏡片,又花出去了一萬多塊錢。
盛聿恒這輩子都沒戴過這麽高清的眼鏡,他有幾分不适應,頻頻用中指去推,實在是有點太輕了。
而裴逐結完了賬,他一邊往內襯裝錢包,一邊忍不住吐槽,“原來的鏡片都快成磨砂的了,你看得清東西嗎?眼睛不怕瞎掉?”
盛聿恒閉了閉眼,他忽然道,“裴逐,今天是我和你約會。”
“……”裴逐嘴巴瞬間靜音,以為是自己罵得太狠,讓人讨厭了。
“你給我買這麽多東西——”頓了頓後,盛聿恒又睜開眼,他的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卻也前所未有的沉重,“要我……怎麽還?”
仿佛有什麽在錯亂,裴逐的心髒再次重重咯噔了一聲,猝不及防地、再一次被提醒了二人現在的關系。
一個威脅又猥亵的罪犯,卻反倒在問他這個受害者,究竟該怎麽還?
緩緩地,裴逐嘴角向上牽起了一絲,似乎很僵硬尴尬的,“我……”
——這是最好的機會,讓他交出那些照片、并永遠保守着秘密。
可極其荒謬地——
裴逐的額頭陡然滑下了豆大的冷汗,他喉頭梗塞又發啞,在這一瞬間,陡然發現自己……竟然說不出口。
就好像——他不想“噩夢”般的一切結束。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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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判斷失誤
咣當一聲巨響,他們二人糾纏着,彼此撕扯着,脊背狠狠撞在了廁所隔間的門板上——
仿佛連一刻都忍不了,嘴唇死死啃咬、吮吸,伴随着急促又滾燙的呼吸。
裴逐用手臂勾住了盛聿恒的脖頸,他大半身體都懸了空,全靠手臂、和雙腿挂着借力。
他仿佛格外投入、或者說更加不可忍耐,在彼此分開喘息不到半秒鐘的功夫,再一次狠狠撲了上去,“嗯、唔——”
盛聿恒抱着他、用一只手撐着門板,臉上還戴着那副新買來的純钛眼鏡,臉頰赤紅,氣喘籲籲。
但頓了頓,他也仿佛無可救藥了一般,将腦袋微微側開,防止二人眼鏡磕到,再一次深深接吻。
真的是……買完眼鏡之後,不知是怎麽的,二人僅僅只是眼神相撞了一瞬,便好似默契了一般,走向了衛生間。甚至連隔間門都沒來得及關上,就已經不管不顧擁抱親吻——
裴逐覺得自己的頭腦好像要燒融了一般,額頭冒出大顆大顆的汗珠,聚集在了鬓角,又成流向下淌着。
他啃咬了一會兒盛聿恒的唇角,頓了頓後,仿佛受不了了,從鼻腔中哼出軟音,“去、去酒店——”
盛聿恒不由擡起頭來,他鏡片後的雙眸,顯得格外深邃,“裴逐……”
“你這個狗崽子……”裴逐雙眼緊閉,臉頰羞恥通紅,他仿佛也很掙紮、或者說不願意接受,嘴巴罵的很厲害,“你個@#$%的東西——”
但他那雙修長又有力的腿,卻把面前窄腰夾的更緊,唯恐自己被丢下一般,“去、去酒店——”
盛聿恒渾身上下的錢,都加在一塊兒,也只夠在曼哈頓酒店訂一晚的套房。
但明顯,兩人都毫無準備,而且裴逐這人太容易害羞了,因為他人生活二十八年、頭一次跟人做這種事兒。
不過也好在訂的是個套間,分別有兩個卧室,他們一人分了一個,先各自洗澡。
而裴逐光速沖完,他下半身裹着浴巾,坐在了馬桶上,拿起手機敲敲敲,給韓俊帥發去一個消息——
【裴逐小號】:你上學時候,分享給我的,那個P開頭的網站是什麽?
【天下第一帥】:???
【天下第一帥】:不是,哥們,你瘋了吧?大晚上的問我要這個?你難道不知道??
【裴逐小號】:說——
【天下第一帥】:哈哈哈哈……這玩意兒确實只能晚上要哈。
伴随手機叮咚一聲,裴逐總算是拿到網址,純英文網站,對他而言毫無障礙……況且,臨陣磨槍,不快也光。
等等——快?!裴逐學習了片刻,腦袋猛地一個激靈,他慌忙在跑腿APP上訂了個加急,地址備注還是酒店前臺。
他從卧室走出的時候,偷偷瞄了一眼對面,門縫裏還傳來嘩啦啦的淋浴聲。裴逐就跟做賊似的,将外賣紙袋拿了回來,拆出熟悉的小藥片,一口吞了三片,“……”
等待藥效發揮的時候,他雙手叉腰,在客廳當中走來走去,似乎心慌、又有些忐忑,一下一下深呼吸着。
他知道做這玩意有型號,且盛聿恒看上去根本就不是個0。可……他畢竟也有身為男人的尊嚴。
裴逐越是走、就越是滿頭大汗,甚至因為心髒跳地太厲害,他啓開了一瓶抽屜裏的紅酒,咕咚往下灌了兩口。
可就在這時,只聽咔噠一聲,浴室門被一把推開,潮熱濕潤的水汽幾乎是撲面而來——
盛聿恒渾身上下只有下半身圍了一條浴巾,難以想象,他這樣的陰暗批,竟然身材修長、而又線條清晰。
裴逐瞳孔一顫,直接呆滞住了,他甚至忘了吞咽的動作,眼睜睜地看着他走到了自己面前。
盛聿恒臉上還戴着那副眼鏡,他擡起手,先抹了一把裴逐通紅而又高熱的臉頰,“在喝酒嗎?”
僅僅只是摸一下,就已經叫人受不了,裴逐忍着戰栗,下意識咬緊了嘴唇,“喝……喝了一點。”
“嗯。”盛聿恒輕輕應了一聲,用拇指啓開他的牙關,然後嘴唇湊上去親吻。
他們十指相扣,倒在了床上,裴逐本來被親到心亂意麻,但一看這體位,瞬間掙紮了起來,“等、等等——”
他羞恥着,但卻又倔強,死死咬着牙關,“你——先談判一件事——!!”
“……”盛聿恒淡淡擡起眉眼,這一瞬,他瞳孔深處又顯得格外偏執沉默了。
“我、”裴逐心髒猛地咯噔一聲,慌亂到差點咬了舌頭,“我不是——”
但下一秒鐘,他的唇舌便被狠狠堵了回去,盛聿恒以一副拆吃入腹的架勢,将他的雙手直接扣在了床頭。
“領導。”他非得在這時候,強調二人的上下級關系,嘴角微妙向上挑起一絲,“很巧,我也不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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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毀壞融化
空氣中滿是濕鹹、又含着淡淡腥氣的味道,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靜寂裏,只能聽見一下一下、粗重而又急促的喘息聲——
盛聿恒上半身完全光裸着,汗水從鎖骨不停向下流淌,進而又被高燙的體溫所蒸發掉。
可就在這時,忽然一片金紅的曙光越過了城市地平線,似是萬千金箭一般,普照了下來。
他那雙鏡片後的雙眸,陡然被點亮了一簇。但下一秒鐘,只見自己的手掌當中,裴逐倒趴在床榻上,他從腰窩到肩胛,仿佛盛滿了這溫熱而又明澈的光芒。
盛聿恒不由伸手,輕輕摸了一把,他濕漉而又狼狽的臉頰,發現人早已經沒有了意識。
很不經意地,他腦中陡然想起了一句話——“一個能夠升起月亮的身體,必然馱住了無數次日落。”
“可這是日出啊……”盛聿恒臉上沉郁而又淡淡,仿佛失神一般呢喃。
他情不自禁,寬大的手掌囫囵籠罩住裴逐的脖頸,将他給環抱在懷,嘴唇輕柔地、又愛憐無比地,從臉頰上一擦而過,“裴逐……”
“你看,太陽升起來了。”
他臉上還戴着那副新眼鏡,好似從七八年前開始,他的人生就從未有如此清晰的時候——
“你不記得我……”盛聿恒閉了閉眼,他再一次輕聲呢喃,“可這已經是第二次,你給我買眼鏡了。”
如果裴逐要是知道,那他可能腸子都得悔青——
三片西地那非,再加上紅酒,純純就是在自掘墳墓。
他光是睜眼,就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一股想嘔的沖動。等到捂着腦袋,掙紮着坐起,渾身上下的不适瘋了一般湧上來,裴逐差點沒再厥過去,“唔、操——”
可當他一轉頭,看到身邊空空蕩蕩,那一瞬間,臉上表情又怔愣住,“……”被一股患得患失、沒有着落的感覺擊斃了心髒。
可下一秒鐘,只聽咔噠一聲,房門被推了開來,盛聿恒手中拎着跑腿送來的藥、以及食物外賣。
他渾身上下穿戴整齊,還戴着眼鏡,擡起眉眼的一瞬,也怔愣了一下,“……”
“醒——”盛聿恒單膝跪在地面,剛要詢問,然而下一秒鐘,回應他的便是一記“啪”的耳光。
“操……”裴逐滿眼憎惡,他剛罵了一聲,卻冷不丁渾身一抖,發現自己對這個字應激。
“餓不餓?”盛聿恒挨了一耳光,但看過來的目光卻沒變,“還是,先……”
但裴逐二話不說,又“賞”過去一耳光,直接來了個左右對稱,非常符合他的完美主義。
“……吃飯。”盛聿恒很平靜地把話給說完。
他把外賣包裝拆開,是那家昂貴無比、還不讓人吃飽的brunch店。
熟料,裴逐自己藥勁沒過去,胃裏翻騰着想吐,他用手掌捂住額頭,撇都不瞥一眼,“給我滾……”
下一秒鐘,放在床頭的手機驟然響起鈴聲,他一瞬間、幾乎毫無障礙地接起來,“喂,你好,簡總——”
裴逐目不斜視、邁着雙腿走下床,來到了落地窗前,俯瞰着偌大無垠的城市,“我這方便,您說——”
盛聿恒還保持着單膝跪地的姿勢,從他這自下而上的角度,能夠清晰無比地看見裴逐那一雙修長有力的腿上,遍布吻痕,甚至連腳踝都被攥出了個青紫的手印。
他仿佛按捺不住,或者回味一般,撿起了散落地面上的襯衫,湊到鼻尖前,深深嗅聞了一下,然後又烙印上嘴唇。
“……現在上市公司的財務資助行為,在法律判定中基本無效。”裴逐一邊講着電話,一邊鬼使神差地回頭望了一眼。
結果,萬萬沒想到,他竟然看見了令人驚悚的一幕——盛聿恒竟然在拿着他的襯衫……
挂斷電話的第一時間,裴逐猛地沖了上去,直接一腳踹在他身上,“卧槽,你——”
沒想到,盛聿恒竟然這麽輕松就被踹倒,他臉上仍然帶着那副眼鏡,臉頰有些潮紅,嘴唇微微啓開一條縫隙,呼出滾燙的氣兒來。
頓了頓後,他咧開嘴角,啓唇說了什麽,“……”
裴逐耳道裏嗡的一聲,轟鳴起來,讓他險些以為自己錯聽,“……什麽?”
盛聿恒又笑笑,轉頭将臉頰埋進了那件襯衫當中,嗓音沙啞低沉,“不是做夢……我真的‘擁有’你了。”
裴逐表情有幾分怔愣,他身體內那股偌大的、橫沖直撞的怒意,陡然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則是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怔愣、以及茫然。
但緩緩地,他臉頰也潮紅起來,擡起腳直接踩在了盛聿恒的胸口,反複碾壓按揉,“我說,你可真是夠變态的。”
那他們應該是變态到一起去了——
盛聿恒的眼神逐漸喑啞了下來,臉上鏡片反射出一抹冰冷的光,顯得他格外禁欲,但卻像是岩漿的表面,僅僅只是結了一層薄而脆弱的殼。
裴逐知道岩漿有多滾燙灼人,或者說這恰恰是令他沉迷的,仿佛身體被毀壞融化,而只剩下靈魂在共鳴着、于滅世的壯景之中高唱聖歌——
“真是……”他臉頰仿佛被烤幹了似的,通紅而又燙人,嘴唇忍不住發出喃喃,“我真的是瘋了……”
“裴逐——”盛聿恒還倒在地面,仿佛那件襯衫就成了他的‘枷鎖’,而一切的愛與痛,完全不能由自己做主。
頓了頓後,他閉上雙眼,近乎虔誠一般起誓,“我愛你。”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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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我好愛你
周一上午,剛一坐在了工位上,姚世熙就迫不及待地分享,她看起來簡直是這個世界上最快樂的小女孩,“這個周末,Ella姐請我去吃了下午茶!”
“嗯。”盛聿恒今天換了件襯衣,戴着新眼鏡,擡起馬克杯湊到唇邊,“裴par也請我吃飯了,‘吃’得也挺飽的。”
——他們倆現在,多多少少也算是個辦公搭子了,偶爾也能聊聊天。
只不過他倆剛進行打工人的“慣例”吐槽沒一會兒,老板就出現了——
裴逐穿一身Treasure Box面料的西裝,做了掐腰設計,他手撐着門板,歪頭看來的姿勢,就顯得格外帥氣,“盛聿恒——過來。”
姚世熙以為是閑聊天被抓到,不由捂了捂嘴,“……我靠。”
而盛聿恒則怔愣了一瞬,因為今天這一套,完全是“美”出新高度了。頓了頓後,他站起身來,顯得木讷又順從地走了過去。
卻沒想到,當辦公室大門被關上的一剎那,裴逐掐着他的衣領,直接将人按在了櫃門上,鏡片後的雙眸,明顯是不爽的,“嗯?跟小姑娘聊得這麽開心?”
“……”盛聿恒沒吭聲,但緩緩地,他臉頰通紅了起來。
“有好好上班嗎?”裴逐伸出了一只手掌,按在了他的胸口上,接着又向下移動,“有好好地……為我當牛做馬嗎?”
盛聿恒低垂下來腦袋,似乎強行忍耐着什麽,但抓住空隙、又不經意地看過來了一眼,瞳孔深邃。
熟料,就是這樣一眼,讓裴逐的嘴角向上挑起了一絲,他忍不住湊了上去,二人嘴唇若即若離、只隔一線,“我說……”
“你這麽忙裏‘偷’閑的——”下一秒鐘,他手掌狠狠一掐、仿佛斷子絕孫,“還特麽想讓我‘獎勵’你?”
巨大的痛楚陡然襲擊上腦髓,迫使着盛聿恒一瞬間彎下腰來,他明明額頭滿是汗珠,卻在這時,又咬了咬嘴唇,“……”
而裴逐已經背過身去,從胸前抽出了手帕,不斷擦拭着雙手,“元旦三天要出一趟差,你跟我一起去。”
盛聿恒臉頰還紅着,目光一直追随而去,“要去——”
“哪”字還不等說出口,裴逐就已經轉過身來,他很強勢的、嘴角向上翹起,“京城。去做個當面盡調。”
“差旅費報銷。”他眼神很微妙的,似乎笑得愉悅,“記得,酒店房間訂大一點的床。”
上一次回京城,盛聿恒只買到了硬座票,硬生生熬了二十九個小時。
而這一次,他不僅是和自己的頂頭上司一起坐飛機,更是跟他搞到了一起去——
誰能不說一句“人生如戲”呢?
盛聿恒第二次坐飛機,還是坐商務座,他雙眼貪戀、有些怔愣一般,凝視着舷窗外綿延萬裏的茫茫雲海,一聲都不吭,“……”
而就在他身邊,裴逐還在工作,他一邊審着合同,一邊嘴角哂笑,“土包子。”
——天南海北地出差、飛來飛去,他早已經就不好奇舷窗外的模樣了,反倒是覺得索然無味、有些厭倦了。
飛機落地,連一口喘息的時間都沒有,直接去見客戶。元旦都不放假的公司一抓一大把,這家初創的老板,做了十幾年的程序技術,後來辭職創業——
所謂盡職調查,就是以“Diligence(謹慎性)”為核心,進行風險以及法律合規的排查,判斷企業的投融資價值。
像這家公司就是以技術為底,做的是一種新零售的形式——AI便利店。已經得到了天使輪pre融資,但想要獲得接下來的A輪融資,還需要諸多考量。
裴逐和他家老板面對面坐下來,甚至招呼都沒打一個,直接就開始了“拷問”。
盛聿恒抱着電腦坐在一邊,想着記錄一下談話重點,但眼神卻總是不受控,頻頻瞟了過去。
因為裴逐翹着二郎腿,手掌交叉放在膝蓋上的模樣,實在是矜貴又傲慢,更別提他眼神還特別“審視”,簡直就跟看狗一樣。
“……”盛聿恒忽然感覺胯下有些“不适”,不得不變換了個坐姿,強迫自己盯着屏幕。
這家老板是程序員出身,看起來沒少熬夜,精神不濟。到了最後,他被連環拷問到,額頭不斷出冷汗,嘴巴都有些哆嗦,“那個……慢走、裴律慢走。”
裴逐從頭到尾都游刃有餘的,他用手掌松了松領帶,僅僅只一點頭,随後就站進了電梯當中。
可下一秒鐘,當電梯門關上的一瞬間,盛聿恒猝不及防撲了上來,他呼出滾燙又急促的氣息,瘋狗似的去吻他的嘴唇。
“嗯、唔——!”裴逐吓了一跳,連忙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頸,用力去推、卻壓根就紋絲不動,“操!有監控!!”
盛聿恒在他嘴唇上狠狠咬了一口,幾乎是意猶未盡般退了出來,鏡片後的眼神深邃難耐、又極具侵略,“……去酒店。”
裴逐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竟然在出差途中、還是跟自己的下屬——
在酒店房門關上的一剎那,他們二人就糾纏到一起去,彼此吻着、蹭着,用盡一切手段,活像兩頭不管不顧的、厮混的野獸。
衣服褲子走一路丢一路,磕磕絆絆、咣當一聲倒在了床上。
——但他們臉上還戴着眼鏡,不知是誰先開始的,摘下眼鏡的一瞬間,就好像打開了什麽禽獸的開關。
“盛聿恒……”裴逐無意識呢喃着,他湊上嘴唇,不斷厮磨着耳廓,仿佛這名字是什麽隐晦又辛秘的暗語。
也仿佛——在脫口而出的一剎那,他的靈魂就不再孤獨。
……
結束後,兩人都自然而然地開始抽煙。
裴逐忍不住腦袋一歪,靠在了盛聿恒的肩膀上,用兩指夾着細煙,去湊他嘴上的煙蒂。
“吃——”盛聿恒拿着手機,撇來了一眼。
“吃涮羊肉吧。”裴逐仰起脖頸,朝半空中吐出了一口嗆人又濃白的煙霧,他白皙的皮膚上赫然是一道猙獰又顯眼的手印。
“……”盛聿恒的瞳孔驟然喑啞了一瞬,沒吭聲。
“收斂點吧,小朋友。”裴逐邁腿下床,撿起了自己的一件襯衫,又在他臉上拍了兩下,“像我們這種煙酒俱全、又成天加班應酬的社畜,沒那麽好的精力。”
“……”這說的簡直更讓人欲望沸騰,盛聿恒的視線又喑啞了幾分,頓了頓後,他忍不住啓開唇峰,“其實,我——”
“喲,下雪了。”裴逐往身上穿西裝的時候,偶然瞥了一眼窗外,天地雪白而又朦胧一片。
很不經意地,他忽然轉頭,輕輕笑了一下,“今年的第一場雪呢。”
那一瞬間,盛聿恒的心腔裏是轟鳴的、震顫的,仿佛陷在了這麽一個舉重若輕的笑容裏。
“嗯。”他也怔愣地應了一聲,“下雪了。”
到了京城,裴逐就好像換了個人似的,他甚至能接受在街邊小館裏吃涮羊肉。
當銅火鍋以及幾大盤鮮羊肉被端上來的時候,盛聿恒剛想下肉,卻猛地停頓住,朝他看過去了好幾眼。
“吃吧,不嫌棄你的口水。”裴逐反倒是挺淡定的,端起啤酒杯湊到唇邊,也覺得有些好笑,“反正親都親過了。”
“……”盛聿恒覺得他這潔癖,倒是挺薛定谔的,但什麽都沒說,只是往鍋裏下了大半盤子的羊肉。
吃飯的時候,裴逐刷了一遍朋友圈,各種代購櫃哥們,争相發着元旦這個新品、那個活動的,讓人很有下單的沖動。
大部分的年輕同事,不是在發元旦聚餐、就是加班工位照,年齡30+以上的,基本上發的全都是小孩。
還刷到了韓俊帥的朋友圈——
他在五棵松中央廣場,以人山人海為背景,拍了一下遠處高亮又醒目的倒計時大屏幕,并配文:
#又是一年,一個人[幹杯][慶祝]#
裴逐随手點了個贊,但下一秒鐘,他就仿佛有些醒神一般,怔愣地看着面前還在咕嘟着的銅火鍋,五官面容都似是模糊融化在了袅袅蒸汽當中,“……”
對面的盛聿恒還在大口吃着,頓了頓後,他仿佛察覺到什麽一般,擡起一雙狹長而又烏黑的眉眼,“……”
——他們二人雙雙沉默着,但在這無言裏,又仿佛有千言萬語已經說盡。
“我……”裴逐的心髒忽然又不由自主地、怦怦跳動了起來,促使着他張了張口,然而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可自己究竟要說什麽呢?“我”的後面,又是什麽呢?他驟然陷入了一股茫然、在此前人生從未有過的……
盛聿恒緊盯着他顫動個不停的嘴唇,忽然他由衷地、發自內心地笑了。
緩緩地,他的嘴唇也啓開了,幾乎是一字一頓地道,“裴逐——”
“我愛你。”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 第47章 嘴巴真軟
兩個血氣方剛的大男人,就不應該一起吃涮羊肉——
剛一回到酒店,兩人就迫不及待地抱在了一起,用嘴啃咬着彼此,簡直好似要生吞活剝,呼吸急促又淩亂。
裴逐這一次更主動了,他用手指勾着、扯出領帶,接着是西裝、襯衫,這場面簡直是活色生香、別有一番風情。
盛聿恒的雙眼幾乎寸步不挪、深邃且充滿着占有欲,凝在了他的身上,“……”
就是“風情”二字,這形容一出,讓他的大腦都轟鳴震顫。裴逐此時一舉一動都松弛着、卻又好似勾引着。
實在是叫他,無法不沉淪、不相愛——盛聿恒按捺不住地伸出了雙手,似是籠罩一般、罩着裴逐的脊背,主動送上了深吻。
在此前人生當中,裴逐好像從未像此刻這樣、酣暢淋漓過——
他無時無刻不在追逐着,為了一個沒有止境的、或許根本就不存在的“目标”。不允許自己有任何偏離“軌道”的行為,哪怕只是一絲一毫的松懈……
哪裏像現在這樣,崩潰着、又脫軌着,被毀了個稀巴爛。
但……恰恰就在黑暗裏沉淪之時——
一雙寬大的手掌忽然覆蓋了上來,将他重新拖拽進了黑暗,愛憐而又細密的吻,落在了他的額頭上。
“裴逐……”耳畔的那道嗓音低沉,而又獨有鮮明着,“新年快樂。”
仿佛心間落下了一柄轟然巨錘,有砸碎靈魂一般的震顫,裴逐在失去意識前,恍惚想到——
終于有人……真心祝我“快樂”了。
但是等到了第二天,盛聿恒還背着他那個社畜斜挎包,站在近乎人山人海的環球影城裏,他發出了一聲靈魂質問,“為什麽——”
“要帶我來這種地方?”
“……”裴逐還穿一身西裝革履,他正抽着煙,而不遠處就是一群嗡嗡鬧鬧的小孩,讓他表情也顯得很不耐煩。
“不為什麽。”但頓了頓後,他把煙掐了,還主動走遠了一些,“閉上你的嘴,領導帶你幹什麽,你就幹什麽。”
不想,剛聽到一個“幹”字,盛聿恒的臉頰就開始發紅了,很別扭又不自在地将視線移了開來,“……”
“就先——”裴逐手中拿着一份地圖,他蹙眉研究一陣,“先玩這個小黃人樂園吧。”
但是,當他們二人雙雙坐在了那個小黃人過山車,等待這小車吭哧癟肚地往上爬坡的時候,空氣中好似彌漫着一陣詭異沉默,“……”
“操——”裴逐覺得自己好像做了個錯誤決定,不由用手扶額,“還不如去玩哈利波特呢……”起碼他好歹看過。
頓了頓後,他忍不住擡起頭來,“你看過這一群小人——”
“沒有。”盛聿恒淡淡擡起頭看來。
“……”裴逐又尴尬了一瞬,以為小朋友更喜歡動畫片。他停頓了幾秒鐘,試圖挽救,“要不現在去玩哈利波特——”
“我都沒看過。”盛聿恒的目光是很平靜的,“我沒有那種“童年”。”
裴逐的呼吸停滞了一瞬,他的瞳孔顫了顫,料到了又似乎沒料到——
盛聿恒拿起那張地圖,掃視了一遍,然後才開口,“變形金剛我知道,曾有同學總背這個書包。”
“那你以前……”裴逐的話音剛一出口,他的喉頭就驟然梗塞住。
“讀書,上學——”盛聿恒的眼神又淡淡掃來,“有空了去勤工儉學,刷刷盤子、或者打打雜。”
“那你喜歡……”下一秒鐘,他也驟然詢問,“哪些呢?”嘴巴卡殼了一瞬,因為不知道怎麽稱呼這些別人都耳熟能詳的動畫人物。
“……”熟料,裴逐根本回答不了,因為他也沒看過幾個。
他有些慌張地移開了視線,用手掌不斷摩挲着自己後頸,“誰、誰會看這種無聊的東西?”
盛聿恒只能淡淡收回了視線,他眼眸深邃着,并未說話。
“那——”頓了頓後,他嘴唇啓開了一條縫隙。
“真是煩死了……”沒想到,小黃人過山車剛一停下來,裴逐就有些受不了這氣氛,率先下了車,“陪你都玩一遍,行了吧?”
“三、二、一——”他轉眸斜睨向了盛聿恒,似乎很不耐煩,“可別等我後悔。”
盛聿恒呆滞了幾秒鐘,後又緩緩笑了一下,也從小黃人過山車上下來,“領導——”
他嘴角向上翹着,眸光裏透着揶揄,“是要帶我在這裏‘出差’嗎?”
殊不知,裴逐的臉頰更紅了,表情也更冷峻、不耐煩,“對、怎麽,想不服從領導安排嗎?”
“沒有。”盛聿恒又低頭笑笑,“只是覺得——”
“您真是太可愛了。”
——像裴逐這種出身江蘇的孩子,根本就沒有童年,從幼兒園、小學就開始補課,而他本人更是卷王中的卷王,從不将時間花在“娛樂”上面。
環球影城中幾乎是人山人海,随處可見孩童到處奔跑,響起一串銅鈴似的清脆笑聲。
那一瞬間,仿佛有什麽遙遠的、來自過去的東西,驟然穿胸而過,讓心髒高懸而起、卻又有些不知所措地垂落下來。
裴逐一時之間有些恍惚……怎麽也想不到,自己都已經二十八歲了,竟然還會有走入游樂場的一天。
不過,也好在他現在二十八歲、又事業有成——
他手肘上挎着西裝外套,目不斜視地從VIP通道走了進去,而旁邊的排隊區磨拳擦踵的,在大冬天都能擠出一身的汗。
而裴逐跨步走上了臺階,忽然想起什麽似的、朝身後伸出去一只手,“走吧。”
整條VIP通道,就只有他們二人,幾乎旁邊的所有目光都集中了過來。
盛聿恒看着面前這只手,不由怔愣了一瞬。可下一秒鐘,裴逐幾乎是不由分說地,把他的手掌拉了起來,“快點跟上。”
他鏡片後的眼神,從一些牽着孩子的家長身上略去,臉上沒什麽表情,如常說道,“算是彌補以前的遺憾了。”
“小朋友來游樂場,都是需要大人牽手的吧?”
大概有不少人看見他們在這光明正大地牽手,以至于裴逐牽人的手掌,都在微微顫抖着,但是卻絲毫不松、穩而牢固地牽着他向前。
盛聿恒的眼神落在了他們緊密相連的手掌上,緩緩地,從瞳孔深處浮現出了一抹笑意。
VIP游客不僅優先進場、還可以優先選擇座位——
裴逐花了錢,當然要選最好的,但他第一次坐跳樓機,有些忐忑心慌、抓着安全杠的手掌,都用力到有些泛白。
“裴逐……”而盛聿恒一直在看他,“你恐高嗎?”
“呵、”話音未落,裴逐就已經嗤笑一聲,“我怎麽可能恐——”
可下一秒鐘,十分猝不及防地,他們屁股下頭的這個太空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轟然升上了高空,短短七八秒就已經到達了最高點。
裴逐“高”字都沒來得及說出口,他臉色已經完全煞白,近乎驚恐一般,在高達一百米的空中,遙遙看着腳下變成小人王國一般的樂園影城。
“……”他瞳孔都有些渙散了,只感覺被安全杠勒着的雙腿,在半空中虛軟無力地蕩着。
但就在這時,他們屁股下的座椅,又開始亮起了燈效,還吓唬人似的開始噴氣,讓游客們響起一陣驚恐或歡呼的喊聲。
“啊——!”再一次猝不及防地,失重下墜的一剎那,裴逐猛地閉眼,從喉嚨擠出崩潰尖叫。
可就在與此同時,一只手忽然橫伸了過來掰着他的下颌,被迫嘴唇相貼、進而舌頭長驅直入。
這個吻來的實在是太極端……壓榨着,索取着,仿佛掠奪了所有的氧氣,身體在失控下墜,而心髒卻被抛至了最頂。
“啊、唔——”裴逐瘋了,或者是要死了,整個世界都被攪弄到颠倒。
轟然一聲,在歷經好幾個來回後,跳樓機終于停在了地面。
裴逐眼睛都失神了,臉上已經分不清是淚水、還是口水,嘴巴無意識張大,發出一下下深而急促的喘息,“呼……呼……”
盛聿恒倒是很平靜的,雙眼閉了閉,顯然在享受剛剛那一刻的瀕死感,甚至還笑。
“裴逐——”他嗓音很輕,似乎很愉悅,“下次別嘴硬了。”
“不然……很容易就想玩壞你。”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 第48章 夢醒時分
盛聿恒知道為什麽裴逐要帶他來游樂場,也知道那大庭廣衆下的牽手,代表着什麽、又意味着什麽——
但對他而言,想要再成為個“正常人”,已經是不可能的了。那些陰暗的、不可名狀又不見天光的東西,早已經沉疴入骨。
這種心理上的殘缺,只會讓他在看見“愛”的一瞬間,想要拆吃入腹、去壓榨索取更多,且永遠都不會滿足。
“呼——呼——”酒店房間裏幾乎是一片昏暗,只有牆壁上的大熒幕在閃動着光亮。
盛聿恒的脊背上滿是汗水,他不經意擡起眼,看了一下正在放映着的影片,而後又牽起嘴角,撈起了裴逐的下颌,迫使着他擡頭,“不是要陪我看電影嗎?你自己怎麽不看?”
裴逐身體癱軟,要是能說話就早說了,但此時,他深深閉眼,只能徒勞地流着眼淚,“……”
而盛聿恒牽起了他的手掌,湊到了鼻尖、狗似的嗅聞,鏡片後的雙眸閃動一絲瘋癫笑意,“是電影選的不好看嗎?”
“不過,我都沒看過——”下一句話裏,飽含着的愉悅就更濃了,“領導,你會陪我全部看完吧?”
大熒幕反射出來的光影,落在了裴逐的臉上,變幻着、朦胧着,給那張原本不可一世的臉,籠罩上了一層別樣的意味。
意識先是飄忽,又逐漸升高,最終在觸及最高處的一剎那,猝然炸開了無數光點,人也墜入了一片深不見底的黑淵裏。
恍惚中,裴逐好似聽見了一個似曾相識的、又咬牙切齒的聲音——
“裴逐,你是個不可饒恕的混蛋。”
轟的一聲,仿佛心髒被震碎了,裴逐猛地睜開雙眼,卻猝然撞入了一片天光。
已經不知是上午幾點,而床鋪上空空蕩蕩,只剩下了他一個人……
頓了頓後,裴逐掙紮着坐了起來,他感覺到頭痛,而比頭痛更劇烈的,是胸腔中那股空落落的、惴惴不安的感覺。
“混蛋”這兩字,仿佛是一種“提醒”——在提醒着他的“身份”。
咔噠一聲,房間門被推開,盛聿恒穿戴整齊,手裏拎着打包回來的油條、豆腐腦。
可下一秒鐘,裴逐轉頭看來,他臉上的神情,卻是有些怔愣、尴尬的,嗓音沙啞,“我……”
“嗯?”盛聿恒外套都沒脫,走上前來、彎腰親了親他的額頭,“不想吃麽?那想吃什——”
“吻我。”裴逐竟然主動摟抱住了盛聿恒的脖頸,臉上表情是惶恐的,“快點、親……”
“領導——”但盛聿恒竟然沒有照做,他低下頭來,只淺淺親了一下嘴角,不得不強調道,“我們得退房了。”
“今天下午四點的飛機,回深城。”
——當坐在了飛機上,又穿回了那一身西裝革履。
裴逐表情淡漠着,仿佛有所心事一般,凝視着舷窗外的茫茫雲海。
他又變成了那個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律師合夥人,而在京城所發生的一切,就似是一場恍若隔世的夢。
伴随着飛機轟鳴落地,裴逐推着行李箱,單手插兜,從到達大廳當中走了出來。而就在這時,他兜中手機忽然一震,接聽後,神色不由一變,“什麽?”
盛聿恒跟随其後,聞言,他颦蹙了一下眉頭,立刻關切地看了過來——
熟料,裴逐只是瞥來了一眼,随後站得更遠了,對着手機淡淡道,“好的,我知道了。”
“你自己打車回去吧。”裴逐收起了手機,頓時一改臉色,“我要去找Ella,你……”頓了頓後,他從錢夾當中,掏出了二百塊錢,“吶。”
盛聿恒凝視這兩張百元大鈔,眉心很不經意地擰了一下,他猛地擡起頭,“我——”
但裴逐卻又打起了電話,“喂?你好……”他幾乎目不斜視地,轉身快步離去了。
盛聿恒被遺留在了原地,高大而又沉默的身影,顯得孤零零的、似是個沒有什麽生命的物件兒。
而就在這時,他兜裏的手機也嗡嗡震顫了好幾下,拿出來一看,竟然是姚世熙發來了消息——
【Liana】:卧槽!大震驚,你知道張浩幹了什麽嗎!
【Liana】:他——在網上發了帖子,吐槽自己的女上司,只喜歡女生,卻把一些髒活累活都派給他。
【Liana】:那個帖子火了,Ella姐的個人信息都被扒出來,律所前臺電話幾乎被打爆了,全部都是辱罵!
這消息實在是太猝不及防——
盛聿恒的瞳孔怔愣了一瞬,大概也始料未及,在這互聯網時代,信息的擴散與傳播,竟然像是病毒一樣,如此之快、又如此得讓人不可防備。
那這天下還有不透風的牆嗎?他心中陡然升起了一個疑問,剛剛裴逐接電話的時候,又會不會想到什麽呢?
【Liana】:Ella下午接了一個電話,然後就聯系不上了。
【Liana】:我靠!怎麽辦啊啊啊啊——該死的張浩!!
姚世熙的憤怒簡直要透過屏幕傳來了,不僅除了她、全組上下應該沒一個人會說Ella的不好,就連盛聿恒本人在初入職的時候,都受到了關照——
裴逐才是那個魔鬼上司,而Ella大概就是與魔鬼形成鮮明對比的天使姐姐。
“你在哪?”盛聿恒直接給姚世熙打了個電話,“我去接你。”
現在的問題,大概不是那個帖子、或者張浩,而是Ella本人——這也是裴逐為什麽走得那樣快,而姚世熙又是這樣的擔心與害怕。
盛聿恒直接在公司樓下,接到了姚世熙,她還穿着一身職業裙裝,塗了口紅、戴珍珠耳環,連打扮風格都受到了Ella的直接影響。
“我們……要幹什麽?”姚世熙嗓音顫抖,她偷偷溜了出來,心中很是忐忑地坐上出租車。
“去幼兒園。”盛聿恒冷靜異常,“Ella姐有小孩,讓她小孩,給媽媽打電話。”
“作為一個母親——一旦孩子出了什麽問題,那一切的念頭都會煙消雲散吧?”
但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到達幼兒園以後,老師竟然一臉驚愕、有些不可思議地告訴他們,“可是,孩子已經被接走了啊?”
“什麽?!”姚世熙震驚住,“除了我們,還會有誰——”
“今天怎麽這麽多人來啊……”幼兒園老師都懵了,伸手扶了扶額頭,“剛剛還有個穿西裝的男人來……”
再一次的,當他們趕往了醫院,一路狂奔着、幾乎氣喘籲籲——
十分猝不及防地,坐在輸液室的長廊裏,Ella和她小孩、還有裴逐全都轉頭看了過來。
“你們——”裴逐眉頭緊蹙,張嘴就是要罵人,“來這幹什麽?這屬于是曠工——知道麽?”
“Ella姐……”姚世熙這會兒,連裴逐都不怕了,她一邊狂喘、一邊走上前。
Ella還穿着一身職業裙,懷中抱着孩子,而小女孩的額頭上貼着一張退熱貼,小臉紅得不正常,卻乖乖軟軟地趴在媽媽肩膀上。
“嗚哇哇哇——”下一秒鐘,姚世熙就張嘴嚎啕爆哭了起來,“我以為你出事兒了!真的是吓死我了——!!”
“……”Ella呆愣了一瞬,她額前散落下幾縷碎發,看起來沒有平日裏那般精明幹練,卻獨添了一抹溫柔,“你們……”
頓了頓後,她恍然大悟,卻也不由解釋,“是囡囡的老師,打電話說囡囡發燒了,所以我才——”
冬天換季,兒童醫院裏實在是人滿為患,裴逐托了關系、才弄到了一張單人病床,讓小囡囡能夠躺着輸液。
他一向都不喜歡小孩,也沒什麽耐心,轉身想找個地方抽煙。但盛聿恒後腳就跟了出來,只剩下姚世熙在病房中,陪着Ella和囡囡。
“裴逐——”他直接沖到了走廊,張嘴喊道。
“幹嘛——”裴逐已經在往外掏煙,眉頭颦蹙在了一起,“是我罵你罵輕了?什麽時候給你擅作主張的權利了?”
“……”盛聿恒也說不清楚,為什麽自己要跟出來,但頓了頓後,他忍不住詢問,“你打算怎麽處理?”
“操……”裴逐用牙齒咬住煙蒂,咔嚓一聲點燃,顯得很暴躁不耐煩,“一群無法無天、學歷也不怎麽高的小破孩子——”
來龍去脈都已經一清二楚,張浩是一個貼吧的管理員,平時沒事兒就跟一幫子沒素質、又低質量的高中生、大學生,在一起奇臭無比地嘴人。
管暴露個人隐私這種事兒叫“開盒”,還以為自己“正義”無比,在這懲惡揚善。
“惹到律師——”裴逐用拇指和食指,将燃燒煙蒂從嘴上取下,呼出一口濃白而又嗆人的煙霧。他眼角眉梢都綴着冷意,就似是閻羅在世,“算他們踢到鐵板一塊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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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我好柔弱
張浩覺得……他的人生沒有比現在更糟糕的時刻了。
他的大腦完全宕機,處于一種思慮過載、乃至陷入一片空白的狀态當中,渾身上下都好似僵硬麻痹了,瘋狂往外滲着冷汗……
“讓女人知道知道厲害——”
“又是這種‘小仙女’,不知道人間疾苦,裝的像模像樣的,實際又脆弱又敏感。”
“靠,真是把人當牛馬了,女人就是‘賤’。”
……
張浩上午的時候,就看到了貼吧當中的回複,但完全沒想到,他的那幫子所謂“兄弟”,竟然幹出這種事兒來——
簡直就是把他推入了此生不複的“萬惡”深淵當中。
他現在完完全全地慌了,本來還能裝沒事兒人一樣、在工位上辦公,直到Ella接了個電話,然後沖出了律所。
張浩的心理防線就完全崩塌了,他實在是太害怕、太惶恐不安了,萬一影響到他畢業呢?影響到他工作呢?
留用是肯定不會留用了……本來,就只選擇了姚世熙和盛聿恒,而他從頭至尾表現得那麽優秀,卻像是個小醜一般!!
可——一旦要是影響,他接下來的找工作呢?或者萬一,影響到他本人的征信呢?
要、要是報警了……幾乎是轟然一聲,張浩整張臉都扭曲了,瞳孔不斷顫動怔愣,似是被一股巨大的、充滿了邪祟氣息的黑暗給籠罩住了,“……”
——如果真的報警、并立案了,或者他被起訴,那麽這個檔案可是要留一輩子的!!
張浩就像是一朵陰郁的、又腐爛了的毒蘑菇,縮在了樓梯間的配電箱當中。他完全找不到可以藏身的地方,但又害怕被人發現、害怕去面對這一切——
配電箱裏狹小而又陰暗,遍布的灰塵,弄髒了他身上幾千塊錢一套的西裝。
可——他又有什麽辦法呢?明明就是不公平——盛聿恒就先不說了,而姚世熙一個港大的、塞錢就能讀的學校畢業,憑什麽被留用呢??
因為Ella是女人,所以也只偏向女生——z.ll
張浩的嘴角緩緩向上勾起,咧出了一個慘不忍睹的、又極其荒謬的笑容來。一定是這樣、一定是把他當成了牛馬……以為他們男的,天生就是幹活的命!!
而就在這時,只聽外面響起一連串腳步聲、由遠及近——
下一秒鐘咣當一聲巨響,配電箱的大門直接就被拉開,在撲簌簌掉落下來的灰塵當中,露出了裴逐那張精英的、又極其冷漠的臉。
“找到了。”他對着電話淡淡說道,“在這裏。”
這一瞬間,張浩的心髒差點沒從喉口直接跳出來,他目眦欲裂着,仿佛有一種贗品見了真品的感覺。
他渾身上下,不管是眼鏡也好,還是這一身西裝也罷,完完全全就是在模仿裴逐的穿衣風格——
所以,此刻就堪稱是人生毀滅一般,他萬萬沒有想到,裴逐竟然會親自找來……更是萬萬不想,被裴逐本人看見自己這樣狼狽的一面。
“竟然藏在配電箱裏……”裴逐居高臨下,淡淡瞥來了一眼,他手中還掐着一根燃燒煙蒂,“真夠懦弱的。”
轟隆一聲巨響,就仿佛晴天霹靂一般,張浩的雙眸陡然瞪大了,他額頭上滲出大顆大顆的冷,嘴巴張、俨然一副呼吸不過來的樣子,“……”
往往,最能摧毀一個男性的——是來自另外一位、地位更高的男性的評價。
“我……”張浩嘴巴張了張,他感覺到惶恐、或者說崩潰,心髒在砰砰跳動幾乎快炸了。
而“懦弱”——這是任何一個追逐外在的男人,都最為害怕的評價。
“呵……”但裴逐的嘴巴可是淬了毒的,他滿眼不屑,近乎是看垃圾一般,“連責任都承擔不起來嗎?只有老鼠,才會這麽瑟瑟發抖着、躲在這麽陰暗的地方。”
“穿上西裝,就以為自己是個人了嗎?”他甚至還嫌不夠刺激似的,蹲下身來,眼神上下一打量,嘴角翹起,“做我們這一行,是得人靠衣裝——就幾千塊的西裝,還真給你裝了個大的。”
張浩現在完全大腦宕機了,他表情都扭曲變形了,雙眼瞪大到了極致,在不停顫抖着,“……”
“連人都當不好的東西——”裴逐又站起身來,他繼續抽煙,眼神蔑視,“恭喜,我會親自上法庭——教你最後一課。”
可下一秒鐘,張浩驟然拔出了一根鋼筆,握在掌中,仿佛匕首一樣刺了過來,“啊啊啊啊啊——!!”
他臉上全都是眼淚,近乎崩潰或瘋狂了一般,“去、去死吧——!!”
實在是猝不及防,裴逐瞳孔猛地怔愣,他下意識向後退去,卻豈料背後就是牆壁,根本就躲避不開!
而就在這時,接二連三的腳步聲響起,有一道身影迅猛無地撲了上來,雙手摟抱住他的脊背,呈現出一個無可撼動的保護姿勢。
噗嗤一聲響,刺目又鮮紅的血液飛濺而出,直到過去了兩三秒鐘,才感覺到了臉頰上溫熱。
裴逐的瞳孔放大到了極致,緩緩地、向旁邊移動了一下,那張能言善辯的嘴,竟然說不出話,“……”
盛聿恒半邊肩膀都被血浸透,那支鋼筆近乎穿透了一般,但他卻沒事人似的,擡起了手掌,抹掉裴逐臉上的血跡,“沒事吧?”
而另外一邊,三四個警察一擁而上,直接将張浩按在了地面上,“不許動——”
“不公平——”而直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撕心裂肺地嚎叫着,“你們就是不公平——啊啊啊啊啊——!!”
組內好多律師也趕來了,就為了找張浩一個人,他們幾乎是傾巢出動,呼哧帶喘的,“裴par!小盛!!”
萬萬沒想到,場面竟然還見血了,讓大家都有些慌張,“沒事兒吧?要不要——”
盛聿恒扶住了裴逐的肩膀,向後退了一步,站直了身體但下一秒鐘,出人意料地,他閉上雙眼,身體搖晃了兩下,竟然毫無預兆地栽倒了?!
“快打120——!!”在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鐘,一雙有力的手掌,忽然從後攬抱住了他。
麝香以及鼠尾草的香氣,深沉又悠遠地飄了過來,不算強壯的胸膛,竟能吼出那樣震懾又顫抖的嗓音。
盛聿恒的嘴角翹起了一絲,腦袋向下一栽,直接昏迷了過去。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周一、周二請假,周三周四正常休息。請假的更新,會補上來!
◇ 第50章 手沖咖啡
只是失血過多,并不算什麽很嚴重的傷——
盛聿恒睜開雙眼的時候,甚至都還記得,自己失去意識的前一秒鐘發生了什麽。
緩緩地,他轉動腦袋,向旁看去,只見到病床邊的椅背上,搭了一件濺滿血跡的西裝,“……”并沒有人。
下一秒鐘,病房門忽然被推開一條縫隙,露出姚世熙那張很不期然的的臉,“啊!你醒了!”
她一直就待在醫院,在病房裏陪Ella和囡囡,但萬萬沒想到,盛聿恒竟然把自己也給整進來,“那什麽、你——”
“……”盛聿恒還插着吸氧管,眼神略顯暗淡、或者說無情,一聲都沒有吭。
可姚世熙卻很沒有眼力見的,在病床旁邊坐了下來,“聽說張浩已經被帶走,他現在已經屬于是持械傷人——”
“哎……”姚世熙看了看自己虛虛握緊的拳頭,“這不是知法犯法麽?你說他一個學法的,竟然還——”
話音未落,盛聿恒就将腦袋轉到另外一邊去,“……”
“啊!”姚世熙猝不及防地驚覺,“我說這些,你是不是不愛聽啊?!”
“Ella姐感覺很對不起你呢,說要包你醫藥費。”但她又往前湊了湊,感覺心眼兒得老大了,“裴par拒絕了,說這算是工傷。你和Ella姐都可以帶薪休假,什麽時候好了,什麽時候再上班。”
總算是說點愛聽的了……盛聿恒又緩緩轉過來了視線,他張了張嘴,剛要說自己不需要休息——
咣當一聲,病房門被推開,裴逐一臉不耐煩地走了進來,“……”
但下一秒鐘,當他擡起頭的時候,卻猛地怔愣了一瞬,沒想竟看到姚世熙坐在病床邊,和盛聿恒一起雙雙看了過來。
“……裴par。”姚世熙勉強牽起嘴角笑笑,跟自己的領導打招呼。
她主動把椅子讓了出來,臉上讪笑着,“領導,你坐。”
可裴逐也有些尴尬,他坐下來後、都不知道要說點什麽。頓了頓後,他硬憋出一副體恤下察的模樣,“傷口還疼嗎?”
而姚世熙就像是個捧哏似的,“縫針了都,得老疼吧?”
“……”盛聿恒都已經說不清楚,自己該是什麽表情。停頓了兩三秒鐘,他淡淡回答,“還行。”
裴逐也寂靜了一瞬,他翹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看起來絞盡腦汁的、琢磨一些慰問下屬的話,“那……”
問傷口疼不疼是出于真心,但作為領導——裴逐覺得這病房實在是待不下去,于是從椅子上站起來,“醫藥費不用擔心,帶薪休假,什麽時候好了,什麽時候回來……”
他轉身離去前,又小心翼翼地瞥來了一眼,“那我就先——”
“裴逐。”但盛聿恒卻沒忍住,直接叫了出來。
姚世熙還在病房裏,這一嗓子,叫裴逐的心髒猛地提到了嗓子眼,他神情慌張了,“啊……”
“好好養傷……”他表面上還維持一副“好領導”模樣,嘴角全都是尬笑,“有問題可以提——”
但盛聿恒緩緩轉頭看來,這一眼幾乎望眼欲穿的,他嗓音壓低,又喊了一聲,“……裴逐。”
裴逐猛地站在病房門口不動了,只剩下了一顆不停息的心髒,還在胸腔當中砰、砰地跳動着,“……”
而姚世熙還沒意識到自己是個閃亮的大燈泡,她眼睜睜看着自己的buddy,連喊了領導兩聲大名——
“勇士啊……”她忍不住無聲喃喃。
“姚世熙。”
但下一秒鐘,她就也被點了名,“哎!”
裴逐伸手扯了扯脖頸上的領帶,并從兜裏掏出一個錢夾,遞了過去,“一杯意式冷萃,雙倍,多冰,不加奶和糖。”
他淡淡瞥來了一眼,“一定得是現場萃取,萃取不到半小時,就別回來。”
“……”姚世熙莫名其妙地接了錢夾,然後又莫名其妙地去給領導買咖啡。
當病房大門關上的一剎那,裴逐簡直就好似餓虎撲食一般,擡起一條膝蓋壓在病床上,雙手按在了盛聿恒的腦袋兩側,“你和她關系挺好?”
盛聿恒看了看,自己這不得反抗的姿勢,緩緩啓開嘴唇,“她跟誰都關系好,保潔大媽也能聊兩句。”
裴逐扶了扶額,想起來當初面試這小姑娘的情景了,确實是誰都能唠,“……”
“裴par——”但盛聿恒卻嘴角向上翹起一絲,湊到了他的耳畔,似有若無一般吐氣,“這麽在乎手下的一個實習生?”
“……”裴逐還保持着扶額的動作,瞥來了半個眼神。但緩緩地,他嘴角也向上翹起,“怎麽——開始管起領導了?”
“沒有。”盛聿恒嘴角擎着笑意,只是雙手卻不怎麽老實地向下,“領導青年俊傑,又精明能幹——”
緩緩地,他弧度完美的嘴唇,再度貼上了裴逐的耳廓,溫熱呼吸噴吐而出,“有些好奇領導的‘學歷’……”
“一定相當‘優秀’吧?”
緩緩地,當二人眼神相撞的一剎那——
他們摟抱住了彼此,嘴唇猝不及防地啃咬着、吸吮着,連呼吸聲都仿佛被放大了成千上百倍。
“呵呵……”裴逐的臉頰羞恥而又滾燙,但眼神卻仿佛帶着鈎子,冷聲笑道,“又有‘狗’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東西了?”
盛聿恒一聲不吭着,過分蒼白的臉頰,此刻也染上了一抹通紅,他伸出舌頭,極具技巧地、解開了他領口的兩顆扣子,“……”
裴逐伸手環抱住了他的脊背,從鎖骨到胸膛,全都是敞開的,領帶松松垮垮垂落下來。
——他這個姿勢很蠱,但被一個極具力量感的男性做出來,就有一種別樣的張力和風情。
“別耽誤我喝咖啡——”裴逐的嘴角擎着一絲笑意,他的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呼吸也有些急促,“……冷萃需要時間,但‘手沖’卻更香醇濃郁。”
“像你們這種土狗——”他一邊瞥眼神,一邊俯身向下,嘴角更加意味深長,“肯定是……一點都不知道吧?”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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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喂我吃飽
咔嚓一聲,伴随入戶門的開啓,智能中控自啓全屋照明燈光。
裴逐率先進屋,将腳上的皮鞋給換掉,并淡淡回道,“進來吧,拖鞋穿我的。”
這是盛聿恒第二次走進他家,跟上一次沒有絲毫差別,從裏到外、均是一水兒的整潔如新、風格幹練簡潔。
裴逐一邊解開袖口,一邊朝着廚房走去,他打開冰箱,上上下下掃視了一圈,開始往外拿豬骨、桂圓枸杞之類的東西。
盛聿恒跟随其後,目睹這一切。說實話,能夠從裴逐家冰箱裏拿出桂圓枸杞,這就已經是一件叫他倍感驚訝的事兒了,“你……”
“生鮮外賣。”裴逐當然是不會自己買這些,他把食材一樣一樣都擺放在島臺上,“公寓管家,會幫你放進冰箱。”
“……”盛聿恒站着靜默了一會兒,忍不住開口,“要不還是我幫——”
“不用。”裴逐穿一身深藍襯衫,袖口挽起,幾乎像處理公務一般站在了案板前,手中抹布不斷擦拭了一把細長餐刀,“只是炖個湯而已。”
那根鋼筆紮穿了盛聿恒的右上臂,差幾毫米,就要傷到動脈了。失血過多,加之他本身營養不良,才會導致驟然昏迷。
所以,出院以後,以單手不方便為由,裴逐就将他接到了家裏,并問Ella要了好多個老廣煲湯食譜,勢必要給他好好補補。
但是,盛聿恒光看他手中拿着那把西餐刀,就覺得不對勁,忍不住啓唇,“還是我來……”
可下一秒鐘,裴逐已經手起刀落,用刀尖紮着豬腿骨,狠狠向下一捅,然後又旋轉擰了一下刀把。
只聽咔嚓一聲,豬腿骨幾乎毫發無傷,但他手中的餐刀,卻被卡斷了刃尖,直接就崩了出去——
“……我一萬八買的大馬士革刀具。”裴逐自己也怔愣住了。
“我來。”盛聿恒沉默無語了一陣,就從旁接過了他手中餐刀。
他只憑一只左手,就把肉與骨剃了個分明幹淨,然後開始熟稔無比地洗菜切菜。
在一聲聲清脆的刀板碰撞裏,裴逐一時半會竟有些恍惚,分不清楚到底是誰在照顧誰——
半小時以後,四菜一湯就被端上了桌,他們二人對坐在餐桌兩側,彼此沉默無言着,“……”
“豬骨——”裴逐還惦記着他的湯,忍不住扭頭看向廚房。
盛聿恒面前放着一碗飯,他用左手拿着勺子,很沉靜又淡淡地咀嚼,“還在炖,到時候我會喝的。”
“……”裴逐忽然又不說話了,他用眼神上上下下打量,怎麽也想不到,這麽高的個子竟然會營養不良。
盛聿恒吃飯很快,三兩口就炫了個幹淨,然後給自己添了滿滿一大碗,繼續風卷殘雲一般吃着。
——也真是奇怪,吃的這麽快,竟然也不狼吞虎咽。
裴逐猛地想起,他們二人初次吃飯,這家夥一口氣吃了六盤意面的壯舉。
“你平時都吃不飽嗎?”他不由問出聲。
盛聿恒正往嘴裏扒飯,聞言,他淡淡擡起眉眼,說道,“半飽。”
裴逐有幾分震驚住,或者說他好想知道這家夥為什麽營養不良了,如果說六盤意面才是他的正常飯量的話——那他純粹是因為沒吃飽過?!
他忍不住伸手扶了扶額,一時半會兒,不知該心疼還是說什麽,“……你有什麽想吃的嗎?”
盛聿恒這會兒已經吃了三碗飯,加上一半的炒菜,正舀着菜湯,打算拌飯。
頓了頓後,他才脫口而出,“炸雞。”
“很想,吃炸雞吃到飽。”
裴逐當然是二話不說,在外賣APP上,搜索起了“炸雞”。但他平時根本就不吃這種熱量爆炸、又價格低廉的東西……怕有衛生隐患,索性訂了六個肯德基全家桶。
外賣送到的時候,裴逐甚至都有些着急,咣當一聲打開門,二話不說把打包袋搶走,“多謝了——!”生怕晚個一分兩秒,家裏孩子就餓死了。
六個全家桶,整整鋪了大半張桌子,而盛聿恒表情呆呆的、還有幾分怔愣般在這凝視,“……”
金黃酥脆、裹滿了面包糠的炸雞、同樣油炸過的薯條、一個個真材實料的漢堡……卻是之前始終不可得之物。
“可樂,番茄醬、手套……”裴逐一樣一樣往外掏,他有幾分氣喘,表情活像是個老媽子,“都在這裏了……”
“裴逐。”盛聿恒忽然轉頭看向他,“你要一起吃嗎?”
裴逐本想說自己從不吃這種油炸食品,但頓了頓後,似乎是想到什麽,這話愣是沒說出口,“……”
“好吧、”他最終還是坐下,倍感無奈一般,“就只有這一次。”
盛聿恒已經戴上了手套,分了一個漢堡給他,自再拿起了一塊吮指原味雞,試探性地咬了一口。
“……”裴逐眼睛眨也不眨,一直觀察着他的反應,竟感覺前所未有的緊張。
緩緩地,當咀嚼了幾下後,盛聿恒似乎很滿意這味道,隔着手套、用手抓着大口地往嘴裏塞。他幾乎是風卷殘雲一般,在掃蕩這滿滿一桌的炸雞漢堡。
“哈哈……”沒想到,裴逐竟由衷地笑了出來,這感覺比他吃了什麽山珍海味還要幸福。
緩緩地,他低頭看向了自己面前這個板燒雞腿,先伸出手掀開,把洋蔥、腌黃瓜全都丢出來……然後再把滿滿一層沙拉醬料給刮了……
裴逐咬了一口,這個非常“單純”的板燒雞腿堡,生平頭一次,感覺這玩意兒還行,沒有想象當中那麽難吃。
咬一口炸雞,再喝一口可樂,這種“小孩”式的幸福——竟然不是這世間人人都享有的,是哪怕成長成了大人,也得勸說自己再忍一忍的。
盛聿恒一口一口咀嚼着,腮幫嚼動,眼神黑沉,似乎沉浸在了一段相當久遠的過去當中。
緩緩地,他擡起頭看了一眼餐桌對面的裴逐,忽然的,仿佛明白了什麽叫做“秀色可餐”,一瞬間仿佛嘴裏的炸雞都更香了。
他嘴裏幾乎塞滿了,沉甸甸的飽足感,也少有地從胃部升起。
盛聿恒閉了閉眼,似乎在為什麽哀悼一般,他忽然說道,“裴逐——”
“我好愛你。”
整整六個全家桶,都被吃了個一幹二淨,而人吃飽了,就得多運動——
盛聿恒叼着衣衫下擺、半躺在床上,而裴逐跨坐在了他身上,手掌撫摸了一下,忍不住震驚,“靠,腹肌都吃沒了??”
“……”緩緩地,盛聿恒沒忍住,他一邊叼着衣服,一邊偏過頭笑起來。
緩緩地,裴逐的臉頰卻有些通紅了起來,或者說空氣中存在着令人動情的分子,在不斷灼灼燒着,“……”
他俯下身來,捧住了盛聿恒的臉頰,認真詢問,“你不會吐出來吧?”
盛聿恒自己沉默了好一陣,主動起身,“換個姿勢。”
裴逐很擔心地看一眼,他右上臂捆綁着的繃帶,“哎——”
“不耽誤。”盛聿恒從頭頂,将衣服都脫掉了,他眼眸狹長深邃着,“領導,記得別叫太大聲。”
“狗一旦吃飽了,可就不怎麽受約束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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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2章 變态領導
每天上班,回到家就有飯吃、還一定是四菜一湯的标準,吃飽了就一起去健身房運動,或者幹脆窗簾一拉、運動地更加徹底點。
裴逐感覺他的人生,好像從未如此充實過,心腔被塞得滿滿的,哪怕身處于辦公室當中,只要是想起來,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揚起——
他甚至還養成了,時不時就掏手機看一眼的習慣,哪怕盛聿恒并非是個愛聊天的人。
【盛】:冬瓜排骨湯、炒菜苔、白灼蝦、金針菇拌黃瓜。
【partner裴逐】:不加個純葷的?你晚上不餓?
【盛】:[對方撤回了一條消息]
【盛】:冬瓜排骨湯、梅菜扣肉、白灼蝦、金針菇拌黃瓜。
哪怕不說什麽天荒地老,也有種讓人感覺日子會這麽過下去的錯覺,直到——
“我打算搬回去了。”晚上吃飯的時候,盛聿恒一邊往嘴裏扒飯,一邊淡淡說道。
裴逐猛地擡起頭來,眼神錯愕,“什麽?!”
“我胳膊好了。”咔噠一聲,盛聿恒放下了手中碗筷,他很鄭重地、也很面無表情地說道,“從明天開始,就回去上班。”
裴逐正在夾白灼蝦吃,聞言,他有些怔愣地反應不過來,只聽啪嗒一聲,大蝦從他的筷尖滑落了下來。
“……”而盛聿恒就好似尋常那般,用自己的筷子夾了過來,順手給剝了,又放回到了他的碗裏。
裴逐卻好似食不知味了,好半天後,才喃喃出一句,“上班……不着急。”
“嗯。”盛聿恒又照常吃自己的,用梅菜扣肉的湯汁拌飯,他總是這樣,即使是飯量大,也始終只吃一半的菜。
裴逐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就仿佛有什麽猝然碎掉了,紮得他滿嘴鮮血,以至于連口飯都咽不下,“……”
——他是一個“混蛋”,而對方是是個威脅未遂的“罪犯”。
二人幾乎是沒有任何交流,吃完了飯,盛聿恒默默刷碗,而裴逐又開始打電話。
直到晚上,當盛聿恒躺在床上以後,卻猝然貼上了一道身形,讓他的嗓音也顫了顫,“裴逐……”
回答他的是長長久久的沉默,除卻了一雙緊緊抱着的手掌。
——裴逐的驕傲,讓他不可能說出來半個字。但內心長久以來的孤獨……又是跗骨之毒一般,侵蝕了他所剩不多的理智。
盛聿恒回去上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優待,不僅工位搬了,還有好些人送來了慰問禮物。
“早上好,bunny——”姚世熙還坐在他旁邊,許久不見,簡直是太懷念自己的辦公搭子。
盛聿恒将桌面上的東西簡單收拾了一下,并把一盒巧克力遞給了她。
“哈哈哈哈哈……我不是這個意思。”姚世熙嘴上雖這麽說,但收東西的動作,卻幹脆利索。
她湊了過來,剛要将這幾天的八卦給講一講。忽然,只聽“咣”“咣”兩聲響,裴逐從辦公室中走了出來,并敲了敲玻璃門,“收拾一下,1號會議室開會。”
只聽一陣嘩啦聲響,組內所有的律師們紛紛起身,放下手頭的工作朝着會議室方向走去——
緩緩地,裴逐朝他們這邊,瞥來了一眼,似乎是審視,但卻又仿佛什麽都沒有。
下一秒鐘,他便低垂下了眉眼,只動手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領帶,“……”
開會主要是cue一下進度,加上一些彙總報告。
裴逐坐在了長桌盡頭,臉上戴一副無邊框的眼鏡,穿着西裝馬甲、以及白襯衫,看起來精明而又禁欲。
至于說了什麽……盛聿恒完全沒在聽,只盯着他弧度完美的嘴唇,在一張一合着,看起來很好親,“……”
但忽然,裴逐猛地擡起頭來,一道犀利鋒銳的眼神直接射來。下一秒鐘,他就仿佛點名似的,“盛聿恒——”
咣當一聲巨響,盛聿恒從座位上站起來,完全就是下意識反應,“……”
裴逐的嘴角向上挑起一絲,然後他碰了碰手邊的馬克杯,吩咐道,“去倒水。”
會議還在進行,盛聿恒拿着他的馬克杯,彎腰從飲水機裏接水。而就在他端着滿滿當當的一杯,走到他身邊,就要往桌面上放的時候。
忽然,在桌面之下,一只手斜伸了過來,狠狠掐了一下他的屁股。
盛聿恒渾身猛地一顫,黑眸怔愣,差點就把手中水杯給灑了,“……”
“謝謝——”裴逐從他手中接過了水杯,湊到了唇邊,瞥來的一眼中含有笑意,“水很好喝。”
開了四十分鐘的會,出來就差不多要去吃飯。姚世熙餓的肚子直叫,下意識問身邊,“bunny,你中午吃——”
熟料,盛聿恒卻根本沒聽,反而從人群中擠了出去,逆着方向,去追裴逐的身影。
“……什麽。”姚世熙有幾分看愣住,她心髒忽然有幾分惴惴,加速跳動了起來,
而下一秒鐘,裴逐在走進辦公室時,他扶着把手,忽然瞥來了一眼。
但僅僅只是一眼,随即他的身影就消失在了門口處,卻在辦公室大門即将關上的一剎那,又有一只寬大手掌,扶住了玻璃門。
盛聿恒也輕輕瞥出去了一眼,而就在踏入辦公室的一瞬間,一雙手便揪住了他的衣領,直接将人咣當按在了玻璃隔斷上。
“你看什麽——”裴逐明顯呼吸有些不穩,鏡片後的雙眼,閃動着一絲情動的、而又瘋狂的光芒。
“……想讓姚世熙幫我買飯。”頓了頓後,盛聿恒淡淡回複。
而緩緩地,裴逐錯愕了兩秒鐘後,忽然又感受到了自己的不可理喻——
他拽衣領的力道松了些許,用額頭抵着盛聿恒的胸膛,脊背躬起,“……好吧。”
盛聿恒的眼眸閃爍了兩下。忽然,他注意到點什麽不一樣的,嗓音陡然變了,“裴逐,你穿了什——”他用手指伸進衣衫不整的領口,陡然挑起了個肩帶似的東西。
而這個時候,裴逐卻笑了笑,他主動将扣子解開兩顆,露出了裏面穿着的、黑色蕾絲款內衣。
“好看嗎?”他問。
“……”盛聿恒就好似驟然啞巴了,完全不可想象,剛剛裴逐竟然裏面穿成這樣,去給他們冠冕堂皇地開會。
而下一秒鐘,他就仿佛忍耐不住了,驟然掐住了裴逐的臉頰,徑直深吻了上去。他們嘴唇厮磨,索取而又交纏,吞咽着津液,就仿佛不知饑渴一般。
咣當一聲巨響,辦公桌上的東西都被掃落,裴逐被壓在了上面,且胸口大敞着、露出一抹蕾絲輪廓來。
他手臂仍勾着盛聿恒的脖頸,就仿佛也瘋了一般,在這張最熟悉不過的辦公桌上,卻不知羞恥、放蕩地跟自己的下屬親吻着。
“文件……”倒是盛聿恒還有些許理智,他雙手撐着桌面,朝地上掃去了一眼。
“加班吧。”裴逐拽着他的領帶,嘴角向上翹起一絲,額頭滿是豆大的汗珠,似乎極力忍耐着,“領導下達命令——”
“就算是當牛做馬,也只有聽從的份兒。”
“領導……”盛聿恒的額頭也浮起了汗珠,他眼眸黑沉深邃,嘴角勾起,“喜歡穿蕾絲嗎?”
“很像個變态。”他用手指輕輕一刮,嗓音低沉,“那對付這種領導——”
“似乎也只能用‘變态’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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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3章 安全隐患
深更半夜,律所大片大片的辦公區,都浸潤在了無聲黑暗裏。
但僅僅只是一牆之隔的辦公室,卻汗水彌漫、喘息聲一下比一下急促——
“等、等等——”裴逐已經完全不在乎辦公桌髒不髒了,忽然,他聽到了門外傳來一串腳步聲。
“……”盛聿恒沒吭聲,抓着他的手臂。
“有人嗎?”值班保安巡邏到這一樓層,強光手電刷的一下掃射而來。手電的穿透力,足足有十幾米,偌大的圓圈,驟然落在了地面上。
裴逐呼吸猛然一滞,他這辦公室玻璃只可調節成磨砂、或者透明的。但最怕這樣的強光,只要光線一照,室內的身形簡直無處遁藏——
“嘶——”
“什麽動靜?”外面的保安顯然聽見了,且職業素養過關。
下一秒鐘,又響起吱吱呀呀的聲音。他和同伴對視一眼,頓時朝着聲源處走來,“是誰還沒下班——”
“……”裴逐死死捂住自己的嘴。
他的額頭抵着手臂,似乎想把自己給埋了,在自己的辦公室裏,和下屬一起……一旦被發現……
手電筒的圓弧,在地面上越來越大,最終,竟然停在了辦公室大門口。
門外傳來保安們的對話聲,“是這裏的動靜吧?”
“咯噔”一聲,心髒像是被捅了個對穿。裴逐的瞳孔瞪大到了極致——
“哎喲,這鎖指紋的,好高級。”那倆保安,站在大門口,開始研究起門鎖了,‘
“賺錢就是好哈。”其中一個保安說。
手電筒那個光圈,在大門口晃來晃去的,一會兒大、又一會兒小的。
只要,其實只要這個光圈在往裏挪挪,辦公桌後的倆人,就能被照個分毫必現、一覽無餘。
“……呵。”盛聿恒心理素質好,他輕笑了一聲,腦袋向下抵在了裴逐的肩膀上。緩緩地,他“啵”的一聲,親吻了一下。
“什麽聲兒?”保安們迅速擡頭。
“你聽到了麽?”其中一個,問另外一個。
而就在裴逐用幾乎把自己掐死的力道,捂住自己的嘴巴,連齒尖都陷在了皮肉裏。外面倆人忽然道,“走吧,我覺得有點瘆人。”
“怎麽一個勁兒有人哭呢?”
保安說走就走,當手電筒的光圈,于地面消失的一剎那——
裴逐褲子沒提、就膝蓋一軟,直接跪在了地面上。
他當真是被吓怕了,雙眼無神,嘴巴張開,用力、且一下一下喘息,“……”
盛聿恒沒吭聲,用手掌拍了幾下他的臉頰,嘴角向上翹起了一絲,“女鬼。”
但有些出人意料的——
“我跟你說——”第二天上班的時候,姚世熙神神秘秘地、辦公椅一滑,就轉到了他的面前,“咱們辦公室鬧‘鬼’——”
“……”盛聿恒一時半會沒吭聲,只默默看着自己的工作搭子。
姚世熙左右瞄了兩眼,嗓音壓低,繼續爆料,“實際還有更猛的——”
“保潔阿姨,在辦公室的垃圾桶裏……發現了用過的安、全、套。”
她神經比電線杆子都粗,也是真把盛聿恒當自己人了,眉頭向上一揚,“所以,我懷疑這‘鬼’,就是在辦公室裏XO的家夥。”
盛聿恒的雙眸俶爾一驚,“……”
——在這一瞬,他的內心升起了無限恐懼,他和裴逐不用套、但……他可能會害得裴逐“身敗名裂。”
而就在這時,只聽“咣當”一聲,辦公室大門驟然被推開。
裴逐穿一身Treasure Box面料的西裝,做了掐腰設計,他手撐着門板,歪頭看來的姿勢,就顯得格外帥氣,“盛聿恒——”
盛聿恒陡然轉過頭去,一時之間,眼神驚痛、複雜難言——
“……”裴逐因他這眼神,眉頭不由輕輕一簇,頓了頓後,依然下令,“過來。”
走進辦公室裏,他一邊扯着衣領,一邊将一沓文件給甩了過去,“給我改成電子PDF——”
下一秒鐘,裴逐眼眸擡起,嘴角向上一翹,“做完了就下班,去吃西餐。”
緩緩地,似乎按捺不住一般,他的手掌向前伸去,以一種暧昧的姿勢,想拉拽盛聿恒的手指尖。
但就在這一瞬,盛聿恒的手指,卻未蔔先知一般,向上蜷起。他眼裏,閃過了那麽一瞬猶豫、驚恐。
裴逐眉頭一簇,“你怎——”
“趕時間。”盛聿恒拿了文件,刻意回避,“做完我下班,西餐就不吃了。”
這可真是前所未有,裴逐就似是被敲了當頭一棒,又或者被兜頭潑了一盆冰涼的水。讓他那顆因愛情而心浮氣躁的心,此時惴惴的、還極其不安,“……”
這會兒才下午四點,把文件轉成PDF格式,只需要一頁頁掃描,不到半小時就能搞定。
約等于——他這個合夥人,帶頭翹班。
那家西餐廳有樂隊、以及煙火表演,每一個字都對裴逐毫無吸引力。但不知為什麽,加上了一個盛聿恒,就會又盼望——卻也又失望。
盛聿恒坐在工位上,一頁頁翻着文件,并和電腦上的文字版之間進行校準,防止有掃描不清晰、不正确的地方。他胸口發悶,似是有什麽憋脹着,卻吞不下、吐不出。
“有問題麽?”忽然,一只手從後伸來,壓在他握着鼠标的那只手上。
但下一秒鐘,盛聿恒手掌一頓,他擡起頭看去一眼,正對上了裴逐的眼神。
“有問題,”他似乎很別扭、僵硬,或者壓根不知怎麽道歉,“……可以說。”
“沒有。”盛聿恒臉上淡淡的,他向後一掙、想抽回手掌,結果卻被一股更大的力氣給按住。
裴逐近乎是逼視,“你——”
他們二人就這麽面面相觑,周圍那麽多人,卻都仿佛于視野當中消失了。
“啊——”忽然,這氣氛驟然被打破。Ella拿着文件走來,“裴par,這裏有需要簽字——”
裴逐瞳孔一顫,但頓了頓後,他又深深瞥了盛聿恒一眼,随後才起身,“我在,送辦公室。”
他們一前一後地離開了,而盛聿恒獨坐在工位,他有幾分沉郁,動手捏了幾下眉心,“……”
“我靠——”姚世熙滑着座椅,來到他身邊,忍不住道,“你得罪裴par了麽?我剛剛差點以為你們要打起來……”
“……”盛聿恒只能無言以對,這姑娘的神經不是比電線杆子粗,是得比水缸都粗。
做好之後,盛聿恒拿着原件,敲了敲辦公室的門,“裴par——”
下一秒鐘,迎面陡然襲來了個什麽東西,他剛要躲、卻又猛地停頓住,直接被砸了個正着,腦門發出巨大的“砰”的一聲響。
而裴逐還保持着丢東西的姿勢,似乎氣的,又仿佛不忿,“這回,總行了吧?”
“……”盛聿恒低頭,朝腳邊掃去了一眼,是個大牌球鞋的打包盒。
只不過蓋子甩開了,一只異型鞋底、充滿了高級感的球鞋滾了幾滾,正好與他腳上的不知名板鞋,形成了鮮明對比。
上着班呢,結果開車跑去了購物商場,這體驗對于裴逐而言,也是頭一次。
但不知為何,他心中仍然惴惴的,嘴上卻硬,“現在該消氣——”
“你覺得……我生氣?”盛聿恒臉上淡淡的、呈現出一種疑惑。
緩緩地,他的鞋尖,踹了踹那只散落在地的球鞋,又問了一句,“還是你覺得——我是為了一雙鞋?”
裴逐有幾分啞口無言着,“……”
可下一秒鐘,他感覺棘手無比,用手扶了扶額頭,“那你特麽的、想要什麽?”
“……”盛聿恒也在這一瞬沉默,能感覺一直都不太有情緒的他,在此時有些悲涼。
——“愛”,讓他在這一刻想要放手。
——可裴逐卻連這“愛”都不懂、不知。
“工作做完了。”他把原件,往桌面上一擱,“我下班了。”
沒有任何拖泥帶水,他轉身就走,辦公室大門“咣”的一聲被推開,身形似是撞出去的。
裴逐既震驚,又有些無言以對,“操——”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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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4章 一觸即發
兩人就這麽莫名其妙的,展開了冷戰——
讓人不得不深入思考的,他們現在,到底算是什麽關系呢?
裴逐說不清,他希望是愛,卻又害怕是愛,“愛”讓他惴惴不安,讓他瑟瑟發抖……但他又決計不肯承認,這是“愛”。
裴逐察覺到盛聿恒在躲着自己,但他不懂、或者說壓根就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麽?
漸漸地,他也感覺到煩,一股股邪火,全壓在小腹深處,實在是躁郁難當——心理上既患得患失着、身體上又憋着瘾,人不變态就怪了。
早在入職的時候,盛聿恒就被這麽耍過,跟個牛馬似的、一個人頂三個人那麽幹。
但爬上了頂頭上司的床,就是不一樣,現在他埋頭幹到幾點,裴逐也就陪到幾點。
哪怕是深更半夜,律所內其他員工全都下班了。
裴逐的辦公室仍然燈光大亮,透過高純透明的玻璃,照射在幾米之外,獨坐工位、盛聿恒的默默身影上。
盛聿恒茫然、而又有些漠然地盯着電腦屏幕,“……”
他不知這股充斥着胸腔的情緒……是什麽。而又是什麽讓他焦躁、卻完全無法表達——
他手指飛快敲着鍵盤,實際上,一腦袋的躁郁,非常想去抽一根煙,不、最好“抽”個別人……
緩緩地,盛聿恒朝一牆之隔外的辦公室,看過去了一眼——裴逐身着西裝革履,戴着副金邊眼鏡,也以一種想要“抽人”的眼神,緊盯着電腦,正審閱着什麽,同時跟人打電話。身上的“精英”味兒,撲面而來,幾乎是擋也擋不住。
幾乎是一瞬間,盛聿恒的“瘾”上升到了極點,他的胸腔鼓脹到幾乎快要炸開了……但與此同時,一股更為尖銳的、刺痛的感覺,卻豁開了心腔,讓他的愛欲……鮮血淋漓、淌了一地。
——他做的對嗎?或許,放手才是正确的。再這麽下去,他們……無法善終。
——可是,胸腔當中彌漫的“愛”,讓他沉迷、讓他絕望,卻也不舍……
“咔噠”一聲,盛聿恒按下了筆記本電腦的關機鍵,他站起身來,簡單收拾了一下桌面,挎着帆布包,剛往電梯口的方向走。
相呼應一般,辦公室的燈也“啪”的一聲全滅。裴逐也推開玻璃門,二人身形在走廊當中巧然相撞。
視線相擦的一瞬,深邃的、不可名狀的,幾乎洶湧一般往外噴薄。
但這兩人竟然都默不作聲,保持着一定距離、卻又不能分開太遠,一起朝着電梯間的方向走去。
“……”站着等電梯,但裴逐的眼神,卻控制不住,直往盛聿恒的身上溜。
一一掃過喉結、胸膛、小腹,乃至拎着帆布包的、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似是勾引着、讓人邪火中燒,牽連着肚子裏那根筋、在一動一勃地跳動。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的剎那,盛聿恒也陡然瞥來了深深一眼,“……”
但他毫不猶豫,直接邁步走入了電梯。
可下一秒鐘,當電梯門關上的一瞬間,裴逐就猝不及防撲了上來,氣息滾燙、急促,瘋狗似的去吻他的嘴唇。
盛聿恒齒關都沒被撬開,唇瓣被吮吸到濕漉漉,就立刻伸手,掐住了他的脖頸,“有監控。”
裴逐卻仿佛承受不了,渾身上下的血管都在燃燒,他幾乎難耐地扯了兩下脖頸,“操……去、去你那兒——”
他憋都憋瘋了,幾乎想質問——你小子是不是只管殺,不管埋??
忽然,“叮”的一聲,電梯門猝不及防地打開——
門外站着摟抱肩膀的一男一女,但下一秒鐘,卻驚愕着、尴尬着,将手掌拿了下來,“裴par……”
竟然是同一個所的合夥人,和他手下的一個已經結了婚的、有家室了的女律師。
“……”裴逐也怔愣了一瞬。
“巧啊——”男合夥人反應驚人,立刻伸手跟他握了握,“剛下班?我正好去所裏有點事兒……”
裴逐明明臉頰都還紅着,嘴唇也因沾染唾液而濕漉亮晶,卻能一秒切換到合夥人模式,斯文而又正經,“嗯,我今天不加班。”
男合夥人四十多歲,長相還挺和善,“哈哈,從裴par嘴裏,聽見不加班這幾個字好難啊。用現在的話說,簡直要給我們這些中年人‘卷死’了……”
女律師一副尴尬、又憋着的表情,暗戳戳地拽了一下他的胳膊。
但這男合夥人卻“啪”的一聲,直接将她的手掌給拂開了,“哈哈哈哈……你們組這個季度的業績,真是令人羨慕又眼紅啊……”
他們仨人直接堵住了電梯口。
盛聿恒把帆布包挎在了肩膀上,又深深瞥了一眼裴逐,然後悶頭擠了出去,“借過一下。”
裴逐被狠狠撞了一下,勁兒還不小,讓他眉頭一颦。
能在律所裏做這麽多年的,都是人精,男合夥人頓時就瞥去一眼,嘴角意味深長的,“這小朋友,是——”
那一瞬間,那個眼神,足以令人有被剝皮一般的、毛骨悚然之感。
“嘿——”下一秒鐘,男合夥人的眼神,落在了裴逐的臉上。那種隐晦,就好像是篤定了人海當中的另一個同類。
裴逐既驚懼着、又泛着惡心,但渾身上下的皮膚卻有種洗脫不淨的黏膩——
就這麽簡單一擊眼神,就讓他從骨子裏都透着髒。
“下回聊。”男合夥人的手掌,又摟在了那個女律師的肩膀上。他們轉身往電梯中走,并招了招手。
那一瞬間,裴逐覺得自己要瘋——
他“铛铛铛”地,穿着皮鞋連下十幾層臺階。終于,在大馬路邊兒,一把抓住了盛聿恒的胳膊,“你幹什麽——”
“你瘋了麽?”他率先質問,“你突然的、那個是什麽态度?!”
盛聿恒手臂一揚,就将他給甩開了兩三米,眼神很銳利、也很生氣,“比不上你,裴逐。”
“我——”裴逐驟然啞了一瞬。
下一秒鐘,他更覺得匪夷所思,“操——都是一起工作的人,我聊兩句怎麽了?成年人,哪個不得應酬?還是說你腦子瓦特、想去喝他媽的西北風?!”
“……”盛聿恒嘴唇抿緊,緩緩地,他的眼神逐漸變得很悲涼,“所以,我和那個女律師,沒有什麽區別。”
裴逐又蒙圈了,“……”事兒怎麽還扯到女律師的頭上了
“你早已經見慣不慣了吧?”盛聿恒額角青筋跳動,雙眼越眯越緊,“但凡,你要不是個陽痿——”是愛嗎?這算得上是“愛”嗎?裴逐,你就全然不知嗎?
下一秒鐘,裴逐陡然變了臉,嗓門壓低,“把話收回去。”
他當真是生氣了,眉頭緊蹙,不知是咬牙還是磨牙呢,氣到渾身都在顫,伸手一指,“你、給我把話收回去……”
盛聿恒的眼神也很憋悶受傷的,他再一次點點頭,“裴逐,你就是個混蛋。”
他挎着帆布袋,再一次轉身就走——
夜晚涼風襲來,撩過他額前發絲,又命中注定一般、撞入到了幾米之外,裴逐那一雙憋到通紅的眼,“操——”
但盛聿恒還沒走出多遠,忽然被人從後一把捂住了嘴。
“唔、嗯——!!”那股力道巨大,他幾乎是被倒拖着、向後踉跄了幾步,脖頸都快被扭斷了。
而裴逐穿一身西裝革履,仿佛要将人吻死似的,又吸又舔、還用舌頭瘋了一般去撬他的嘴唇。
“操……”他嗓子啞的不行,還帶着顫,“我真他媽的要死了——”
“盛聿恒,你都這麽罵老子了……”
“我竟然、還特麽想讓你幹*我。”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 第55章 救我性命
他們就近找了一家賓館,反正基本上已經習慣,随身攜帶身份證——
有時候的是一個眼神,有時候可能只是輕輕一下肢體接觸……他們兩人就仿佛骨子摻了毒,不舔咬着嘴唇,不吮着對方脖頸上的那根筋,就不夠致命、死得就不夠酣暢痛快。
裴逐全程都沒有吭聲,他手中夾着根點燃香煙,一顫一顫地,沒等抽上幾口,煙灰全特麽抖掉了,好幾次都差點燒着手。
然後,他再顫巍巍地點上一根,往肺裏深吸一口。
……
“消氣了吧?”天都快亮了,裴逐沒數抽了幾根煙,只知道這一整張床都特麽得賠,也不在乎什麽床單不床單的細節了。
他想撐着起身,結果下一秒鐘,“嘶——你怎麽不弄死我?”
“舍不得?”裴逐自己走路都不利索,下床以後,先“咣咣”拍了兩下盛聿恒的臉,“還是我不夠‘混蛋’?”
盛聿恒身穿浴袍,正在往桌上擺外賣,聞言,撇來遍布血絲的一眼,“……”
裴逐不去慶幸、自己沒被弄死,反而還在這大言不慚地嘲諷——可以說不愧是他,全身上下都散了架,一張嘴就全自動的。
但他也不是那麽沒自知之明,這話說完了之後,就先在沙發上坐下了,還給自己腚底下墊了個墊兒。
“用這個。”盛聿恒從自己的帆布包裏,抽出來了個充氣凳墊。
“……”裴逐和這個凳墊,面面相觑了足足十幾秒,然後忍不住道,“怎麽,我年紀輕輕,就得開防水模式了麽?”
盛聿恒都啞口無言了一瞬,“人家的墊,髒。”
“因為,這個房間不止睡過你和我,可能還有無數個人,像你這樣毫不顧忌,直接就把墊坐在……”他的嘴其實嘲諷能力也挺強的,“你的‘尊臀’下面。”
“艹……”裴逐是個有潔癖的人,他聽到這裏,已經有些毛骨悚然了。
“給。”盛聿恒買的這個墊,很方便,只要打開口,在半空當中那麽一兜,然後再把口給封上,就是一個完整的,又有支撐力的墊了。
裴逐一把給搶過來,墊在了屁股下那個墊的上頭,跟個豌豆公主似的,一個人坐倆墊。
頓了頓後,他點上了一根煙,忍不住道,“做我們這一行——壓力确實大——”
“人在壓力極大的情況下,會做出很多匪夷所思的事兒,那種情況,就好像一根弦——砰的一聲斷了。”他忽然瞥來了一眼,“弦斷了,可能就十幾秒、或者幾分鐘,但做出的卻往往都是後悔終生的事兒。”
你問我,是不是見慣不慣了——是。”裴逐極其認真地看着他,“我從入行第一年,就把‘道德’這玩意兒給丢了。因為,誰也不知道,你面前這個跟你談笑風生的人,究竟是個臭蟲、還是老鼠。”
“但我的弦,沒斷過。”他近乎逼視一樣,深深紮進了盛聿恒的眼裏。
哪怕他現在赤裸着、皮膚上滿是通紅的痕跡,可說這話,就好似坐在了那間寬敞通明的辦公室裏——
浪蕩是他,寡廉鮮恥是他,可偏偏禁欲是他,斯文精明也是他。
“我是不知道,你又特麽犯什麽病呢……”裴逐擡起手指,将香煙湊到了唇邊,想起自己這幾天,在那做小伏低,就特麽糟心。
“不後悔麽?”忽然,盛聿恒盯着他,驟然出聲。
“什麽——”裴逐猛地轉頭,眉頭蹙起。
“你有反悔的機會。”盛聿恒忽然将他的手機,“铛”的一聲,放在了茶幾上,就和那些外賣擺在一起。
“你可以報警——”他的視線很坦蕩,直直平射過去,似刀尖、槍脊,有種圖窮匕見的乍破感。
“按照你給我買的衣服,鞋子,足夠給我定罪‘敲詐勒索’,判個十年綽綽有餘。”
“……”裴逐在這一瞬又蒙圈了,他感覺自己是不是老了,怎麽總是跟不上年輕人的腦回路。
——在他眼裏,現在明明是做/愛結束後、說點深情話的賢者時間。怎麽這小子,要在這上真刀真槍呢?
可搜腸刮肚地、裴逐那全自動的嘴,這會兒竟然成不合格散件兒了,就只發出了個無意義的聲兒,“呃——”
但下一秒鐘,煙頭驟然燙到了手指,他再發出的聲兒,就真情實感多了,“嘶、操——!!”
“你特麽、在這抽什麽風呢?!”他沒忍住,抄起茶幾上的遙控器就砸了過去。
盛聿恒的腦袋被砸到猛然一偏,緩緩地,當他再擡起頭時,額角滲下了一縷猩紅的血絲,“……”
“我特麽——”裴逐現在的反應,就很像那種上了年紀的中年人教訓兒子,在沙發上搜腸刮肚了一番,也沒找到個順手的東西砸他。
他又重複了一遍,卻更咬牙切齒地、眼角眉梢都繃着勁兒,“我特麽的……”
盛聿恒默默盯了他片刻,忽然,伸出手去,在鍵盤上撥打了“110”仨字。
“嘟——”的忙音響起,裴逐一瞬間慌神,他搶走手機、按下挂斷的剎那,又沒忍住,劈手甩出去一個大耳光,“你是真瘋、還是假瘋了——!!”
盛聿恒腦袋被扇到一偏,他再轉過頭來,仍然是清清淡淡的眼神——
“哈……哈……”可裴逐卻感覺自己要死了,他嘴巴大張着喘息,頭腦一片空白。
他抓着這手機,護在胸口前、正好是心窩的那個位置,然後“咚”的一聲,他竟然跪了下來,額頭深深抵住了冰冷的瓷磚地面,“操……”
——從邏輯上、根本就解釋不清,自己從頭至尾的猶豫、忐忑,乃至于現在的這份、貫穿心口的劇痛。
“別、別這樣……”裴逐都沒察覺到自己臉頰濕了,更沒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已經帶上了哭腔,“是我——”
“……是我需要你。”
“我是寡廉鮮恥的‘混蛋’——”他幾乎崩潰了,赤身裸體地、跌坐蜷縮于地面上,只記得死死抓住胸口的手機,像是抓住一顆予他新生的心髒。
“而你,是救我性命的‘藥’。”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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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6章 淡雪草莓
裴逐抽煙又喝酒,但他本人卻又厭惡一切致瘾物——
可是、現在……他卻無可自拔一般,迷戀上了愛撫、親吻,以及擁抱時的那種仿佛可以一吐衷腸的溫暖。
真的是好暖、好暖,仿佛一輪近在咫尺的太陽,而肉欲交纏間,他把太陽給囫囵個兒吞入腹中。
——從此,他的世界萬物生長。
……裴逐癱在了狹窄逼仄的床榻上,手中夾着一根點燃香煙,雙眼發直、又怔愣地看着遍布黴斑的天花板。
吱呀、吱呀聲接連不斷,盛聿恒赤裸着上半身,只穿了一條大褲衩,從樓梯走上來。
他直接了當地問,“要洗澡嗎?”
“不了——”裴逐在床頭的煙灰缸裏,點了點煙灰,他從床上一骨碌起身,“我回去洗。”
盛聿恒住的這閣樓,八百塊錢一個月,條件也可想而知——
就連身下躺着的這張床,都是他出資給換的,之前的床墊又潮又黴,竟讓他起了一身過敏的紅疙瘩。
盛聿恒沒阻止,他站在原地不動,屏息凝神地看着裴逐穿衣,彎腰撿起襯衫時,露出兩個清晰的、凹陷下去的腰窩。
“要過年了。”他忽然鬼使神差一般說道。
“嗯?”裴逐也怔愣了一瞬,他扣襯衫扣子的動作,都停滞住了。
盛聿恒在這個時候走上前,幫他從下至上地、将扣子挨個系上。可裴逐白皙脖頸上的通紅痕跡,卻壓根都遮不住,他擺擺手,有些不耐煩,“好了,我走——”
“裴逐——”盛聿恒緊盯着他,忽然道,“新年快樂。”
“……”裴逐又怔愣地看了他好久。
直到下樓,坐進了停靠在路邊的車裏,他從兜裏掏出了手機,只見置頂一條消息,果不其然是他媽在問訂了幾號的飛機回上海。
【俞姿】:都已經快過年了,你們律所還不放假?
【俞姿】:今早跟你爸一道去超市,這個孬種男人,一點用處都沒,真是小地方來的,蘇北就這腔調……
裴逐呼吸不由一滞,他握緊了掌中手機,擡起頭向前,看了看樓宇間隔當中,漏出來的一線灰沉發白的天空。
緩緩地,他點開了另外一個對話框,将手機湊在了唇邊,嗓音格外清淡,“盛聿恒——”
“新——”可話還不等出口,他又驟然啞住了。
停頓了足足七八分鐘後,保時捷911終于還是駛離了路口……朝着相反的方向離開了。
【盛】:注意別發燒。
【盛】:收拾地面的時候……發現有套破了。
這兩條消息發了出去,俨然就好像石沉大海——
盛聿恒坐在一家路邊攤,面前的小桌板上,還放着他吃了一半的牛雜面,卻控制不止地掏出手機,又看了一眼置頂消息。
然而,沒有任何回複,距裴逐離開已經兩天了……而今天也恰好是大年三十,連街上開着的店面都沒有幾家,好歹找着個地方吃飯。
盛聿恒低下頭來,端着碗、用筷子挑起面條,囫囵着塞進嘴裏,幾乎三兩下就連面湯都一起仰頭喝光了。
頓了頓後,他從兜裏掏出了兩張二百塊錢,拍在了桌面上,“老板,再來六碗。”既然是過年,難得吃飽一回也無妨。
盛聿恒吃飽後,又去了一趟超市,買了些消耗的日用品,另外還有些水果。
只是春節物價飛漲,兩個蘋果都要十幾塊,最後也就只買了一些特價蘋果,以及一盒……據說是進口的淡雪草莓。
希望——在這盒草莓爛掉之前,裴逐能夠回來,不然實在是太可惜。
盛聿恒凝視着這盒雪白的、看起來矜貴嬌柔的草莓,怔愣呆滞了許久後,還是放進了購物推車當中。
在那一瞬間,他腦中忽然想起了一個、為數不多看過的電影,其中有一句話——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在什麽東西上面都有個日期,秋刀魚會過期,肉罐頭會過期,連保鮮紙都會過期,我開始懷疑,在這個世界上,還有什麽東西是不會過期的?”
——我的愛不會,裴逐,這盒草莓看起來很好吃,希望你能吃到。
實在是無事可做,連大街上都有些空蕩……
就在盛聿恒挎着購物袋,走回到早餐店樓下,當他擡起頭的一瞬間,卻不由怔愣住——
裴逐戴着副金絲眼鏡,穿一身MaxMara的駱馬絨大衣,一只手搭着行李箱,另外一只手正在打電話,幾乎是吊眉耷眼地看着他,“我以為——你死外邊了呢。”
“……”這一瞬間的沖擊,讓盛聿恒大腦都空白了一瞬,臉上表情呆滞。
頓了頓後,他伸手從購物袋裏往外掏,嗓音怔愣着,“裴逐,你吃草……”
“吃個屁。”可下一秒鐘,裴逐卻毫不客氣地走上前,掐着他的臉頰,親吻了上來,“老子要開葷。”
他就這麽直接擁抱上來,大衣上還攜帶着、淡淡凜冽的氣息。
在撞入鼻腔的那一瞬,盛聿恒卻向躲了一下,先擡起手、把他臉上眼鏡給摘掉了,然後才腦袋微側,親吻了上去。
——動作熟稔,仿佛已做過了成千上萬遍。
“草莓還是好吃的。”在親吻間隙中,他滿面潮紅,一邊喘息一邊道,“198塊錢一盒,總共十二個。
熟料,裴逐卻輕笑了一聲,用手指擡起他的下颌,“在哪買的?”
“咱們再去買個十盒八盒。”
這世界上竟然還有白色的草莓,其匪夷所思的程度,就如同裴逐竟會在大年三十,千裏迢迢地趕回來——
白皙的、柔軟的,一口吞入口腔,爆開滿嘴的香甜汁水。
這世上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實在是太多了,以至于層層剝開、嘗到內裏,才恍然發覺,竟然不是一場欺騙。
在那張狹窄逼仄的床上,到處都淩亂着、糾結着,而潮濕一片的地方,已經分不清究竟是汗水的痕跡、還是淚水的痕跡。
“……”裴逐已經有點意識不清了,卻摟抱着盛聿恒的脊背,一只手中掐着燃燒煙蒂,得吸兩口來提提神。
盛聿恒在這時湊了上去,張開了嘴唇,“喂我。”
裴逐怔愣了一瞬,然後用夾着煙的那只手,從床頭櫃拿起了一顆淡雪草莓。都不待他遞過來,盛聿恒便主動張開了嘴,咬下了一大口——
汁水淋漓地滴下來,順着手臂向下滑落,裴逐感覺自己都染上了一股草莓味,而這是他最不喜歡的味道……但也可以是最喜歡的、僅限于今天。
盛聿恒抓着他的手腕,一雙眼眸如狼似虎一般,饑渴着、占有着,用嘴唇吸吮着手指沾染的草莓汁液,喉中逸散呢喃,“裴逐……”
忽然,就在這一剎那,裴逐竟然發現自己的潔癖症,不治自愈了——
“盛聿恒,新年快樂……”他用自己滿是草莓汁水的手掌,捧起了盛聿恒的臉頰,徑直而又直接地、望進了他那雙烏黑眼眸裏。
在其中,清晰看見了自己的倒影,仿佛是另一重世界的鏡映。
緩緩地,裴逐笑了起來,“You are my only one(你是我的唯一).”
【作者有話說】
盛聿恒和裴逐都很喜歡叫對方的大名,兩人之間沒有愛稱,只有彼此的名字,每宣讀一次就是訴說一次不為人知的愛意。因為兩人都不是那種,能夠愛意能夠簡單填滿的人,會索取、會占有、會不擇一切手段……所以,什麽鍋配什麽蓋,他倆天生一對。
◇ 第57章 真心無敵
裴逐所在的這個律所,是開設在深城的一個分所,他們總所在上海——
他當年跟着的律師老大,被派到深城當總負責人,并将他給帶了過來,又經過三年的摸爬滾打,當上了合夥人。
而曾經帶他入門的Mentor、也就是現在分所的總負責人,年齡已經四十多了,港市人、并不長居深城。
所以……裴逐在被約見的時候,他心中是有點驚訝的,但也換上了一身整肅持重的西裝,并帶上了一支1999年份的勃艮第紅酒。
“進來——”剛一到辦公室門口,都不等敲門,便聽裏面響起了低沉一聲。
辦公桌後的人擡起頭來,露出一雙精光內斂的眼眸,他兩鬓斑白,但身材卻挺拔健碩,裹在一身西裝襯衫之下,手腕上戴一塊精鋼嵌海藍寶的機械芯手表。
“Leo。”裴逐在門口站定,他單手插兜,另一只手中抱着紅酒盒,“上午好,許久不見。”
“上午好,Kevin。”聞峰瀚淡淡的,他放下了手頭的文件,仰了仰下颌,“坐。”
他們二人也算得上是師徒,且全都走的是精明能幹的路線,說話從不繞彎子。聞峰瀚直接将一個文件袋,遞了過去,“看看這個。”
聞言,裴逐先放下了手中的紅酒盒,也沒有什麽防備,直接就拆——
然而下一秒鐘,他卻十分猝不及防地,從中抽出一張他和盛聿恒在辦公室中接吻的照片,“……”
那一瞬間,他的大腦完全空白一片,仿佛轟然一聲、晴天霹靂。
但聞峰瀚卻還是淡淡的,坐在辦公椅上、轉身看向了落地窗外,并擡起了馬克杯,湊到唇邊,“有人舉報給我的。”
裴逐眼神撲朔了幾下,又将照片塞進了文件袋,心情有些許複雜,“……”
——Leo此時的态度就已經表明一切,否則二人也不會面對面坐在這裏。
“Kevin。”聞峰瀚忽然又轉了一下椅子,用眼神瞥向他,“你懂接下來要怎麽做嗎?”他臉上沒什麽表情,也很松弛随意,似乎裴逐是不是同性戀無所謂、也并沒有将這種事兒放在心上。
而之所以說這些——因為他是mentor,眼前的是他手把手帶大的“徒弟”。
“……”裴逐的視線低垂下來,有些無法呼吸。他的心髒幾乎打鼓一般,在胸腔當中砰砰撞動着。
緩緩地,他嘴唇啓開了一條縫隙,嗓音沙啞至極,“我——”
“引咎辭職。”
聽到這話,聞峰瀚的瞳孔震動了一瞬,下一秒鐘他聲如雷霆,“你懂了個屁!”
咣當一聲巨響,他猛地将手中馬克杯掼在了桌面上,眼神黑沉又無情,“你以為我為什麽喊你來——”
“總所那邊,管理合夥人的名額空缺了一個,為什麽專挑這時候舉報你,沒點數嗎?”
“這誰?”他又将視線掃向了文件袋,擡起馬克杯,淺淺喝了一口,“你手下的實習生?長得倒是挺帥……”
“我辭職。”裴逐脊背弓着,雙手交握放在了膝蓋上,他眼神低垂、嘴角牽起一絲苦笑,“本身,就是我的錯。”
——是他沒有把握住尺度,亦沒有把握住心裏的那道防線。
“……”熟料,聞峰瀚卻沉默了,他高大身影好似綿延山脊一般,緩緩地,他嘴角向上勾起,“一個實習生,一個是我手下最能幹的合夥人,你以為我分不清孰輕孰重嗎?”
“他轉正了。”裴逐糾正道。他在這時候挎着西裝外套,從椅子上站了起來,幾乎是很堅決地、用手指點了點那個文件袋,“是我……誘惑了他。”
一時之間,聞峰瀚還是沒說話,只是默默喝水,并用一雙黑沉無言的眼眸,将他緊緊盯着,“……”
“而且——”裴逐牽起嘴角笑笑,“人家從大涼山走出來,挺不容易的。”
“你信不信我把——”頓了頓後,聞峰瀚驟然捏緊了馬克杯,手背上緊繃出道道青筋來。
“而我……”裴逐的話還沒說完,在這時抿了抿唇,仿佛蓋棺定論了一般,“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我不知羞恥、荒淫無度——”他仿佛把全天下的爛詞,都用在了自己身上,“又目無法紀,違背了身為一名律師應該遵守的道德尺度。”
咣當一聲巨響,聞峰瀚直接淬了手中的馬克杯,他忍不住伸手扶住了額頭、青筋暴跳着,“操……”
“我當初可不是這麽教你的,做這一行,最沒有必要的就是——”
“真心。”裴逐的眼圈驟然發紅,但卻又很輕描淡寫地笑了,“Leo,所以人一旦有了真心,就再也不是‘無敵’的了。”
當裴逐離開總負責人的辦公室,乘坐電梯下去的時候,十分湊巧,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後,汪中丞從中走了出來。
他們二人穿着相似的西裝革履,筆挺板正,從頭到腳都透出一股精英範,竟猶如狹路相逢一般,在這相遇了。
而就在擦肩而過的一瞬間,裴逐淡淡瞥去了一眼,“恭喜。”
聞言,汪中丞站定了腳步,他轉頭回望,嘴角勾起了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裴par,怎麽、不服氣?”
他這話中明顯帶有一絲挑釁,且撇來的眼神非常不屑,那是一種“順直男”對于非自己這一類的人,所産生的不屑以及輕蔑。
但裴逐竟然一聲不吭,目不斜視地走入電梯當中,并按了一下按鈕。
而汪中丞單手插兜,目送着他、嘴角帶笑,“裴par,好走不送。”
伴随着電梯門緩緩關上,裴逐豎起了自己的中指,他臉上都沒什麽表情,“老子天高路遠——”
“汪中丞,你就爛在這陰溝裏吧。”
關于戀情被發現——裴逐說實話,并不感到意外。或者說、在這段關系走向失控之時,就注定了有暴露于天光之下的結果。
他回到辦公室,随便拿了個紙箱子,将自己的個人物品收拾起來。似乎……東西有點多,整間辦公室,處處都浸淫着他那強烈而又鮮明的個人風格。
咣當一聲巨響,辦公室大門驟然被推開,Ella顯得慌忙、而又急促,“裴par——”她現在被升任合夥人,那麽就意味着裴逐……
“好好幹。”裴逐拿起了自己那支藍色琺琅萬寶路,頓了頓後,又放了下來,“這個就留給你。”
Ella呼吸急喘着,有些不敢置信,“究竟、為什麽……”
“你早晚有這一天,很意外嗎?”裴逐卻沒回答,只歪了歪腦袋看過來,緩緩地,他嘴角向上勾起一絲,“難不成,是很懷念我這個‘魔鬼’在?”
——Ella作為組內公認的“天使”,大概也是因為被“魔鬼”襯托的、對比實在是太鮮明。
“不過……”Ella眼神閃爍了幾下,她忽然又有問,“你為什麽那麽緊急……讓我派盛聿恒和姚世熙去出差?”
咣當一聲,裴逐收拾着差不多了,他将紙箱子抱起來,“‘秘密’。”
他已經準備好了離開,于是頭也不回,朝着辦公室外走去,“盡量,多照顧照顧兩個小孩吧。”
裴逐開着他那輛保時捷911,幾乎是轟鳴着、駛離了這座承載了他三年汗水與光陰的大廈。
但卻沒第一時間回家,反倒是找了個街心公園,他買了一罐冰鎮啤酒,身上還穿着象征社畜身份的西裝馬甲與襯衫。
一派波光粼粼的湖面,搖晃、蕩漾,而天邊盡頭的夕陽,則仿佛融化在這一池柔柔碧波裏。
噗嗤一聲,裴逐用手指摳開了啤酒拉環,無數雪白的泡沫噴湧而出——
他淡淡啜飲了一口啤酒,又擡頭遠望,夕陽也好似融化在了他深黑的瞳孔裏,盛着一抹點染鎏金,“操……真他媽的美。”
他已經不知多久,沒這樣坐着看夕陽了,在人來人往的公園臺階上,背影筆挺着、卻也格外蕭索。
頓了頓後,裴逐從兜裏掏出手機,打開置頂聊天框——
【盛】:不好意思,剛落地。
【盛】:有想吃的嗎?成都還是有不少……
裴逐的嘴角向上勾了勾,但緩緩地,又抿緊了。他猛地仰起頭,灌下去一大口啤酒,然後趁着酒精于胃裏燒灼翻騰,敲下了一串字——
【partner裴逐】:通知你一件事。
【partner裴逐】:我厭倦了,游戲到此結束。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看夕陽,說:“真特麽的美。”這句話出自《黑暗榮耀》。
◇ 第58章 一塌塗地
如果一段關系本身就是錯誤的,那麽又将以何種方式收場呢?
就仿佛經年累月的一個夢,破碎掉了,将裴逐的理智震醒,才得以審視內心,原來……自己竟這樣輕易敗給了“孤獨”。
——一個是人人唾罵的“混蛋”,一個是以假相示人的“瘋子”。
——“本身”就是錯誤的,又怎麽……會有“餘地”?
有競業協議在身上,三年之內,裴逐都無法入職任何一家律所當合夥人、或者律師。
但積累下來的人脈資源,讓他順利跳槽到了一家金融證券私企,做法務總監。仍穿着筆挺板正的西裝三件,只是脖頸上挂着的工牌,卻已經改換門庭——
為了不跨區通勤,裴逐退租了深城灣的公寓,花重金買了一套大平層,與工作所在的大廈,只只遙遙隔了一條馬路。
他每每加班到深更半夜,端着杯咖啡,站在偌大的落地窗前,幾乎清晰可見自己漆黑一片的“家”。
……冰冷的,空蕩的,沒有絲毫人氣,卻是他在這個城市唯一的“家”。
那天要去開會,但他的車牌被限號,于是只能是坐地鐵去。只是沒想到的是,在即将走出地鐵站的一剎,背後忽然有人喊道,“裴par——”
裴逐怔愣了一瞬,實在久違了的稱呼,現在別人都喊他“總監”。頓了頓後,他竟有幾分忐忑一般轉頭,喉結不由上下一滾,“……”
卻沒想到,背後站着的竟是姚世熙、和幾位組內的律師。
那一嗓子是姚世熙喊的,這姑娘大概是跟誰都熟、完全是下意識反應,等喊出口以後,她自己都怔愣住,“哈哈……裴par早上好。”
“早上好。”裴逐下意識瞥了一眼手表,頓了頓後,他也不見外,“走吧、請你們……喝一杯咖啡。”
站在星巴克裏,等到人手一杯卡布奇諾,姚世熙基本上把這幾個月的大事小情都給叭叭完了,“Ella姐對我們都很好,每個月還有生理假,不用去辦公室。”
“但該加班還得加班,工作又忙又多,跟裴par你在的時候沒什麽區別——”
“只是……盛聿恒辭職了。”
“你說什麽——”裴逐驟然一驚,猛地擡起頭來。
“盛、盛聿恒他辭職了……”姚世熙都不知自己說錯了什麽,又結巴着重複一遍,“汪par好像找他說了什麽,然後沒多久、他就辭了。”
“Ella姐怎麽留,都留不住……”
咣當一聲巨響,裴逐将手中的咖啡杯狠狠掼在了吧臺,攥緊杯身的那只手,不住顫抖着、且青筋暴突。
汪中丞……他腦中再度出現一張令人憎惡的臉,牙關緊咬着、恨不得生啖其血肉——
本以為自己的辭職,已經算是退讓,為了什麽……幾乎是不言而喻。
但萬萬沒想到——汪中丞,你特麽就是個畜生!!
裴逐甚至都顧不上限號不限號,當天晚上,他副駕駛上放了一把純複合金屬的棒球棍,一路疾馳着、殺向了汪中丞租住的公寓。
——作為死對頭,他們對彼此可謂是了如指掌。
裴逐拎着球棍,就如同不講道理的悍匪,直接“邦”“邦”敲響公寓大門。
“誰——”門內傳來了拖沓的腳步聲。
下一秒鐘,大門打開,露出了汪中丞那張粉面油頭的臉來,他嘴上還叼着根香煙,“哈——??”
他身上還穿着襯衫,只是領口大敞着,顯然剛下班沒多久,簡直是詫異萬分,“裴逐,你他媽的——”
“汪中丞,我去你大爺的!!”裴逐卻悍然一腳,直接踹上了他家大門。
咣當一聲巨響,把汪中丞都吓到一個激靈,但頓了頓後,他那副吊眉耷眼的神情又冒出來,“你特麽是不是有——”
但話未說完,裴逐便抄起球棍,咬牙切齒地抵在了他的下颌,“你他媽的敢說出口試試?”
汪中丞觑着這根球棒,瞬間就啞火了,“……”他雖然也是個合夥人,但沒有裴逐年輕,更沒有他那樣精力旺盛、十點下班還能去健身房泡倆小時。
簡而言之——論武力,他完全不是裴逐的對手。
頓了頓後,他忍不住伸出兩指,把這根氣勢洶洶的球棒,往旁邊挪了挪,“你到底想幹什麽?”
他們雖然是死對頭,但仇恨程度,遠不止于裴逐上門來把他給大卸八塊。
因此——就還有談判的餘地,而這恰巧是他最擅長的事兒。
“我猜猜……”汪中丞用他那下三白眼,将裴逐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忽的,嘴角向上挑起一絲,“為了你那個‘姘頭’?”
又是咣當一聲巨響,裴逐抄起球棍,直接将他家大門給砸癟了。他簡直是天雷勾地火,幾乎用殺人一般的眼神,“你特麽還敢提?”
“……”汪中丞又吓了一跳,幾乎是面面相觑地看着他家大門。
“操——!”下一秒鐘,他也火大了,“你特麽有病,到我這來撒什麽瘋!惡心下作的死基佬,遲早遭報應、天打雷劈!!”
“呵呵……真是感天動地、你特麽還是個情種?!”頓了頓後,汪中丞嘴角向上翹起,用一種很微妙的、又或者很揶揄的神情看來,“你以為——舉報的證據是誰給我的?”
轟隆一聲、就仿佛晴天霹靂,裴逐的瞳孔驟然緊縮,接着又放大到了極致,不停顫抖,“……你說什麽?”
汪中丞卻好似樂在其中,眸光打量,嘴角向上挑起,“啧啧……裴逐啊、裴逐——”
“區區十萬塊錢——就能換來你這樣的表情,真是太值了。”
然而,裴逐卻仿佛聽不清了,他踉跄着倒退,當啷一聲,球棍脫手,連砸着自己了都沒有絲毫察覺。
他渾身上下都僵硬麻痹了,唯有嘴巴裏彌漫苦意,甚至有種吞不下又吐不出的梗塞,“……”
汪中丞在這個時候上前一步,将棒球棍撿了起來,倒轉着、遞還了回去,他嘴角還在愉悅笑着,“所以你什麽都不知道,就跑上門來興師問罪?”
“裴逐,你倒真叫我大開眼界——”
緩緩地,裴逐忽然擡起了眼眸,這一眼極其的深,似乎能将人洞穿一般。
然而他的嘴唇,卻蒼白着、毫無血色,不停顫抖着,“……”
汪中丞色厲內荏,本來還吓了一跳,但看他抖個不停,又大着膽子走上前,用手掌“邦”“邦”拍打着死對頭的肩膀,哈哈大笑道,“你現在這個模樣,到讓我懷疑——”
“之前和我鬥到你死我活的究竟是誰?”他也擡起眉眼,似乎瘋魔扭曲着,又似在享受這美妙時刻,笑容越來越大,“裴逐,區區十萬塊——”
“你呀——就只值十萬塊錢!!”
但下一秒鐘,只聽一陣迅猛無比的風聲劃過,裴逐提拳直接怼在了他的面門。似乎不過瘾一般,他雙眼冷漠無神,又“邦”“邦”補了兩記狠拳。
“啊啊啊啊啊——!”汪中丞捂住鼻梁倒退兩步,滿頭大汗地嚎叫。這下子不僅要整容、還特麽得補牙!!
裴逐收回拳頭,又甩了甩手,骨節處滿是鮮血,有幾滴甚至飛濺到了他的臉頰上。
“……”但他此刻卻面無表情着,似乎已經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當啷一聲,大門在身後被關上,他都不知道是怎麽回到自己家的,那根球棒沉甸甸的、又顯得十分多餘地墜在手掌當中,“……”
裴逐在走進衣帽間後,他就仿佛陡然垮了,跪在了地面上,扯抱着無數奢侈昂貴的西服,似乎想要将自己埋葬了一般——
“啊啊啊啊啊——!”他徒勞無助地張開了嘴,從喉管深處發出、完全不似人聲的哀嚎,“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那張侬麗而又深邃的面孔,完全扭曲、涕泗滂沱一般。似乎完全想象不到,這世界上竟還有這樣痛的事兒——明明自己什麽傷都沒有,卻仿佛要死掉——
“啊啊啊啊……”裴逐再一次張開嘴,然而這次,發出來的聲音卻完全啞掉,粗粝嘲哳、仿佛老樹昏鴉。
他伸出手掌抓住了自己胸口,脊背佝偻而起,倒抽着氣兒、不知是在問誰,“怎麽這麽疼啊……”
“我怎麽——這麽疼啊……”
——他此生唯一一次背棄利益、相信了感情,然而,卻輸了個一塌塗地。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汪中丞瞎說的,他在侮辱裴逐。周二請假一天,之後會補上!
◇ 第59章 真相大白
裴逐大病一場,他熬夜抽煙又喝酒,所欠下的“債”,似乎一夜之間都找上門,高燒到意識都模糊不清——
深更半夜想打電話,給自己叫救護車,結果卻發現,他嗓子失聲了,“……”哪怕連半個字兒都說不出來。
他完全不知是昏睡、或昏迷了多久,最終被電話鈴聲吵醒,雙眼掙紮着起開了一條縫隙。
“喂?兒子——”電話那頭響起了熟悉的、他媽俞姿的嗓音,“這個五一假期,你大姨家的女兒、也就是你表妹結婚——”
“……”裴逐眼眸渾濁無神着,嘴唇蒼白、幹裂到起皮。
忽然一行淚水從眼眶中滑落下來,他張開腫脹又嘶啞的喉嚨,無聲呼喚,“媽……”
“喂?喂喂?兒子,你怎麽——”俞姿雖聽不清,但卻仿佛心有所感,頓時急了起來,“你是不病了,怎麽不說話呢?”
緩緩地,裴逐雙眼又閉了緊,臉上淚痕猶在,卻緊緊攥住了手機,似乎無比慶幸着、在這偌大無依的世界當中,自己并非是孤單一人。
——他還有個“家”、還有“家”可以回。
深城已經屬于是傷心之地、讓人沒有絲毫留戀——
裴逐第一時間就訂了機票,飛回了滬市,從機場裏的地鐵走下來的一瞬,似乎感受到了某種靈魂共鳴。他與這片生養自己的土地,所産生的、久別重逢的悸動。
但他剛一走進家門,就聽到一陣熟悉的争吵,“你眼睛瞎了還是耳朵聾了,你誠心就是想我死,是不是——”
俞姿氣血不足身體虛,臉色一直都顯得很蒼白,但罵人卻一個頂倆,嗓門尖利,“侬個小赤佬,戆大!你們蘇北就只會出你這種孬貨!!”
“那你當初別嫁啊?!”裴偉鵬一巴掌就将桌面上的茶具,給嘩啦掀到了地面。
似乎被戳到了痛處,他也臉紅脖子粗的,“你們家好,全家十幾口擠在不到三十平米的老弄堂,就可高大上了!!”
又是“嘩啦”“嘩啦”接連不斷,這倆人竟然比拼着,開始将櫥櫃當中的碗碟全扒拉出來,一樣一樣往地上砸,“你不是會砸嗎?那就砸啊——我看你晚上用什麽吃飯!!”
“你簡直是不可理喻,瘋婆娘!!”
“到底是我不可理喻,還是你們蘇北人,生來就是窮鬼——戆大!!”
“當啷”一聲,裴逐用手輕輕一帶,将大門給關上,推着行李箱,緩緩走入客廳當中,“媽、爸……”
俞姿捂着臉,坐在餐廳桌子旁邊,正嗚嗚哭泣着,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受害者”情緒當中,天王老子來了、都不會擡頭看一眼。
而裴偉鵬雖看見了兒子,但大男子主義作祟,就只是輕輕點了一下頭,然後就直接無視掉、轉身去陽臺上抽煙了。
“……”裴逐千裏迢迢趕回來,卻好似個外人,心髒忽然又隐隐開始不适起來。
——他自己都尚未發現,這是自他少年時代就有的,被“父母”這角色施以的天然創傷。
到了晚上吃飯的時候,這對怨種夫妻,又俨然忘記了白天的不愉快,坐在一起同桌吃飯,還叭叭上了那場即将舉行的婚禮——
“哎喲我說,嫁給個外地人,就是不行,川渝那什麽破地方啊——”
“你二姨蠢得腦瓜不開竅,都不知道把把關,找個滬市本地的。”俞姿吃米飯從來都只一小口,怕胖了丢面子,用筷子在幾道素菜翻來翻去,“今兒個菜心炒的嫩,都嘗嘗。”
裴偉鵬大口扒了兩下飯,她當即就一個眼刀飛過來,“侬介個窮酸樣子,吃個飯呼嚕呼嚕的,鄉下頭的窮農民工啊?”
可口頭貶損,就好似已經成了家常,俞姿又坦然自若地夾了一筷子菜遞過來,“哝,裴逐,吃菜。”
她這悉心照顧的模樣,就好似兒子還是個小baby。但裴逐今年都已經二十八了,他頓時感覺有點噎人,“媽……”
“讓你吃,你就吃。”但俞姿不講道理,很蠻橫地将菜一放,“別跟你爸學,那什麽做派?”
而就在這時,電話鈴聲忽然響起,她又将筷子一放,轉身走了,“估計你二姨打電話、讓參謀婚禮……”
——俨然忘了,剛剛還罵人家腦瓜不開竅。
“個有病的。”裴偉鵬憤憤不平,對着背影狠罵一句。他吃了兩口,又不吃了,拿起煙盒、翹起二郎腿,“來,兒子,抽一根。”
“工作咋樣?律師這活兒,純粹就脫褲子放屁——”崔偉鵬眉頭蹙着,對此有很深的見解,“你媽喊你回來,領導沒意見?沒去送送禮啥的?”
——他這輩子就在單位當了個不大不小的科長,對送禮也有很深見解。
“裴逐——”而另外一邊,俞姿忽然又喊起來,她似乎很興奮,“去地下室,把咱家相冊找出來。”
她們姐妹幾個,聊着視頻電話,似乎開始了一輪懷念攀比,“哎呀,都這麽久了,楠楠都要結婚了……”“是啊,時間可真快,都老了……”“哎喲~~你說自己老,那我們可怎麽辦——”
裴偉鵬對她們那幾個姐妹,統統都看不上,将煙一掐,不願再聽,“操——一幫子瘋婆娘。”
這話俞姿聽到了,當即又飛過去一個眼刀,然後不管不顧地催促起來,“裴逐——快!!”
這就仿佛是一場厮殺,對方越不喜幹什麽,而另外一個就越要幹什麽——
只不過,這戰場本身是他們的兒子——裴逐自己。
但這與他回來的初衷完全相反——
裴逐今天就沒怎麽開口,也沒有人發現,他喉嚨已然沙啞失聲。
他之所以回家……恰是因為在這偌大的世界上,自己就只剩下了這麽獨獨一個“家”。
但荒謬可笑的是——他又算是什麽呢?
大晚上的,裴逐不得不穿着幾千塊一件的襯衫,用手機打着光,下樓去翻他家塵封多年的地下室。
這老樓已經有幾十年,處處逼仄窄小,卻在滬市已經屬于是“優質”房源。
俞姿之前跟風炒股,想要賣房來着,要價九萬一平米起步——只可惜無人問津。
等找到那個裝相冊的紙箱子,裴逐身上的襯衫也算是報廢了,人還差點被灰塵嗆死,腫痛的嗓子就好似撕裂、劇烈咳嗽起來,“咳咳——”
咣當一聲巨響,他将這箱子,放在了他家客廳當中,嘴巴微微張開,剛要說話,“……”
“啊——你問我家裴逐啊,他在深城當律師,年薪也就一百來萬吧。”俞姿講起電話就沒完,嘴角向上翹起,“是啊,深城那是什麽地方啊,我說就在江浙滬這邊工作,幹嘛要跑那麽老遠。”
她餘光瞥見了兒子,下颌一擡,又下達命令了,“來給媽媽找相冊。”
電話那頭,大概是有人恭維,俞姿瞬間又坐直了身體,嘴巴笑呵呵的、似乎專等這個話頭呢,“呵呵……我哪裏算會養兒子,一般一般。”
從小到大,她都是這家裏絕對的“權威”,沒有人能對她說“不”字——不然你就是腦殼有問題,你這個小孩就廢掉了、沒有用了。
——反正她俞姿,是絕對不會有任何“問題”。
裴逐餘光淡淡掃來了一眼,這一瞬間,仿佛被一只無形的手掌扼住了喉嚨,“……”
腦中忽然浮現,在幾年之前,聞峰瀚詢問他要不要一起去深城——他連半點猶豫都沒有。
可為什麽呢?此時,萦繞胸腔當中的這股激蕩情緒,到底是什麽呢?
他在因什麽而窒息?又在為什麽而哀悼?
仿佛找不到那個答案……裴逐又垂下了眼眸,開始動手翻找紙箱子。
他家相冊足足十幾本,全都是俞姿和裴偉鵬戀愛時候照的,當初泛黃相紙上的一對壁人,竟也會走到兩看生厭、視彼此為這輩子最大之死敵。
“咣當”一聲,裴逐的指尖忽然碰觸到了一個生鏽了的、老舊餅幹盒——
“你怎麽還沒找——”俞姿似乎不耐煩,轉頭來催促。但下一秒鐘,她眼角眉梢耷拉下來,“快把你手裏的盒子放下,小心別沾了晦氣。”
“這是——”但裴逐的大腦,卻轟然一聲驟響,似乎隐約想起了什麽。
“還不是你們初中老師,非得讓資助山區貧困兒童!要我說,其實就變相讓家長捐款,最後都進了他們自己腰包!”俞姿卻已經走上來,要來搶這餅幹盒子,“不知從哪找了個小孩,年年都寫一封信,真是鄉下來的沒素養,不知道這樣打擾人嗎?!”
但“咣當”一聲,她竟然沒能奪下這餅幹盒子——只因為被裴逐死死攥着,骨節用力到泛白、不停顫抖着。
他瞳孔放大到了極致,嗓音嘶啞,“你說……什麽?”就似乎這盒子裏裝着的,是關乎他身家性命的真相、是他的骨、他的血……他一整顆狼藉、而又破碎無比的心。
“你這孩子——”俞姿眉頭蹙起,似乎不能理解,“松手啊,這麽在乎幹什麽?反正你錢也捐了,書也捐了——”
停頓了兩秒鐘,她又為自己找補起來,“你那時候上學,不告訴你、不還是為了你好嗎??”
轟隆一聲、就仿佛晴天霹靂一般,裴逐乍然想起,是有這麽一碼子事。
自己曾在年少青春時,資助過貧困山區的小孩——那時候,他還沒完全從頭到腳都浸淫熏染“利益”的味道,胸腔中跳動着的、尚且還是一顆純然真誠的心。
不知受捐者是誰、住在哪裏的情況下,少年時的他,把積攢起來的壓歲錢盡數捐贈,一并還有他的閑置書籍——
甚至捐書這習慣,一直保持到他讀完大學,将他法考、以及CPA的輔導書,也一起捐了。
只是——他完全忘了,就如同他背棄了那個最初的自己。
裴逐穿着一身褶皺而又狼藉的襯衫,倉皇跪在地面,甚至皮鞋都沒來得及脫。他咬緊牙關,“咣”的一聲将這塵封多年的餅幹盒給打開——
幾乎是嘩啦啦的,從中掉落下來足足十幾封牛皮紙的信封。
而每一封的署名,全都是眼熟無比、曾是他在審閱文件時,看過不下數百次的……“盛聿恒”三字。
這些信封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又令人崩潰顫抖,裴逐已經不知自己該是什麽表情,又或者這具僵麻了的身體還能做出何等反應——
随便拆了一封2018年的信,字跡清秀、卻極其端莊鄭重地寫道:
“我會成為一名律師,去到你身邊。”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 第60章 為你而來
想當初,在酒吧燈光之下,盛聿恒穿一身老土板正的白襯衫,淡淡瞥來了一眼。
“我……”他終于不像個瘋子、變态,而是露出了幾分金質玉鑄來,嘴唇緩緩啓開了一絲,“是為了一個人。”
而現在,轟然一聲、就仿佛被突如其來的記憶,給砸碎了筋骨一般——
那種疼到極致的瀕死感,再度襲湧了上來,讓裴逐跪趴在了地面上,他雙眸怔愣放大到了極致,嘴唇幾乎咬爛了,又顫抖個不停、緊緊抿着,“……”
“啪嗒”、“啪嗒”……一滴一滴分明而又沉甸的淚水,徑直墜在了地面、以及他青筋痙攣的手背上。
裴逐緩緩佝偻起脊背,額頭抵着手臂,又擡起一只手抓握胸口,似乎要把心髒給捏個稀碎、最好給捏爛了一般——
怎麽、這麽疼啊……沒有絲毫的傷口,卻讓人像是要死了一般。
“啊啊啊啊……”他緩緩張開嘴,然而卻只能發出嘶啞的、好似鐵鏽劃破了的聲音,“啊啊啊啊啊——!!”
“兒、兒子——”俞姿被吓了一大跳,伸手就要去扶,“你怎麽了?發生什麽——跟媽媽說!”
但裴逐的膝蓋卻仿佛鏽在了地面上,忽然他一把抓住了俞姿的手臂,滿臉是淚、眼中寫滿了希冀與瘋狂,“媽——到底、什麽是愛?”
“哈?”俞姿都傻眼了,“什麽……愛不愛的……”
“你教我的……”但裴逐的雙手卻仿佛鐵鉗一般,牢牢抓住自己的母親,他幾乎要瘋了一般,“好好讀書、把所有人都比下去——掙錢、掙大錢,讓人們再也不能看低我——”
“可為什麽——為什麽我這麽疼啊?!”他臉上被淚水浸染,侬麗而又深邃的五官、幾乎扭曲了。
以至于哀嚎聲都顯得凄厲無比,簡直令人毛骨悚然,“到底為什麽啊啊啊啊——!!”
“……”俞姿仿佛受到了偌大的驚吓,根本就啞口無言。
頓了頓後,她一邊努力想要攙起兒子,一邊扭頭對着卧室嘶喊,“裴偉鵬——你是不是想看着我們母子倆去死!趕緊開車、上醫院——!!”
但咣當一聲,裴逐卻一把甩開了胳膊,讓俞姿差點沒摔個倒仰,雙眼怒瞪,“你、你幹什麽!怎麽能這麽對媽媽?!”
緩緩地,裴逐跪在地面,他嘴角向上勾起一抹凄涼而又苦澀的笑,“是……是愛啊……”
“而我有一份唾手可得的愛——卻……被我輕易背棄了。”
“到底什麽愛不愛的——”而俞姿受了一肚子氣,她也已經要瘋了,開始潑婦一般發飙,“你想怎樣?一刀捅死媽媽嗎?還是我們母子倆一起去跳樓?!”
“我生來就欠你的——好吃好喝地供你!你就這樣跟我說話!”
她甚至把腳上拖鞋摘下來,狠狠砸了過去,憤怒出離,“滾——你給我滾!!”
裴逐燈也不開,在房間裏、背靠着牆、懷抱這十幾封信。
他蜷縮起身體,啜泣聲不斷,顫抖着、緩緩閉上了雙眼。因體內充斥着兩股截然相反、彼此拉鋸着的極端情緒,以至身體都仿佛不能承受,即将崩潰一般——這世界上怎麽存在這樣一個人?
——恨也是他、愛也是他。
——因也是他、果也是他。
“盛聿恒……”緩緩地,裴逐閉着雙眼、嗓音沙啞着,就仿佛在念一句不為人知的密語。
不知他在初見自己之時,是否曾感覺到崩潰破滅?又是否會懷疑自己成為一名律師的理想?
——而自己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
裴逐認清了這一點,心中卻也更加蒼涼可悲,縮在這牆角一隅,仿佛被整個世界所遺棄——
但萬萬沒想到,這世界上竟然還有人,如此千裏迢迢地來愛一個“混蛋”。
只不過……“混蛋”自己,卻不相信會被“愛”,從而錯失了這份……唾手可得的愛意。
事情已經鬧到了這個地步,可婚禮卻還是得參加——
但在酒席上,俞姿怒氣未消,一直在說,“哎喲,我看這孩子算是養廢了,什麽态度跟媽媽說話……”
這一桌坐的,全都是娘家親戚,也就是外公外婆、以及幾位姨、舅。
幾位姨全都在迎合着俞姿,還時不時瞥來一眼,“小裴這是像他爸了,哎喲,咱們這兒可沒有那樣脾氣,那些蘇北人喲——”
忽然,又有一杯酒,遞到了面前來,“哎哎,小裴啊,舅舅問你件事兒。”
大舅也是油頭粉面的長相,笑盈盈的,眼睛快擠沒了,“你表弟快畢業了,弄到你們律所好伐?幫幫這個忙,舅舅敬你一杯啦~~~”
裴逐推了推臉上眼鏡,淡淡道,“不行。”
“什麽——”大舅都驚呆了,眼睛一瞪,“舅舅都敬你酒了好伐,你個小輩、什麽态度?”
可裴逐還是沒什麽表情,只伸出一筷子,夾了點青菜,他嘴角已經爛出了個大血泡,嗓音很輕,“我離職了。”
他大舅明顯不信,很鄙夷微妙地瞥來一眼,“哦喲~~~都是親戚,竟講出這種話。”
倒是俞姿她明顯一愣,“你說什——”
“啪”的一聲,裴逐将手中筷子,拍在了桌面上,目光徑直坦蕩,“我說——我離職了。”
偌大的酒席餐桌上,陡然寂靜了一瞬。
緩緩地,他大姨、二姨仿佛看到什麽笑話,嘴角不由向上挑起,“哎喲~~~你媽媽可經常說,你年紀輕輕、就年薪百萬,怎麽就舍得辭職了?”
俞姿臉頰陡然氣紅了,既不屑又不善地瞥去一眼,軟刀子似的嗆人,“是啊,我兒子就是優秀,年薪這麽高,他都不放在眼裏。哪像某些人——撐死累活,賺那麽兩個銅钿。”
——刻薄、又自私自利,整個家族都仿佛模子印出來似的、如出一轍。
在這麽一瞬間,就仿佛有真相,轟然着、醍醐灌頂——
周遭都熱熱鬧鬧的、觥籌交錯,可裴逐的雙眼卻怔愣顫抖,緩緩地,嘴角勾起了一抹極其輕蔑、悲涼的淡笑。
“……沒有一絲一毫的‘愛’。”他不知是在對誰呓語着,連呼吸都抑制不住在顫,“人在‘吃’人……”
——但荒唐可笑的是,這是在他在這世界上唯一、且僅存的“家”了。
忽然,不知是誰喊了一嗓子,喜氣洋洋地,“新郎、新娘來敬酒了——”
他表妹以及表妹夫穿着通紅的喜服,首先走到了娘家這一桌,“姥爺、姥姥——”
這一嗓子,讓原本不睦的親戚們都尴尬了一瞬,還是他小舅舅最先反應,掏出了個薄薄的紅包,“恭喜恭喜。”
結果他姥姥卻眼疾手快,狠狠扒拉一下自己小兒子,“給什麽錢、給錢?”
他表妹幾乎尬在了原地,憋紅了眼圈、或者不知自己還該不該笑,“……”
而姥爺則目不斜視地,一杯一杯只管喝自己的酒,雙眼眯着,嗓音拖得老長,“嫁出去了,就是別人家的媳婦,聽丈夫婆婆的、勤快點洗衣做飯,不許頂撞長輩——”
忽然“咣當”一聲,裴逐猛地從酒席上站起身來,他松了松脖頸上的領帶,第一眼先瞥向了表妹,淡淡的,“抱歉,我粗魯一下。”
表妹又呆愣了一瞬,“啊、啊——?”但表妹夫卻眼疾手快,直接就将表妹給護住了。
下一秒鐘,只聽“嘩啦啦”一片碎響,裴逐猝不及防地伸手,将他們這一桌酒席全掀了。剩飯、生菜,杯盤狼藉着、碎了滿滿一地,連不知名的汁水都濺了滿身——
“瘋了——你特麽瘋了!!”他大舅驟然變臉,極其大聲地吼道,“你個兔崽子——特麽在幹什麽?!”
“咔嚓”一聲,裴逐點燃了一根香煙叼在嘴上。他單手抄兜,另外一只手則拿着用牛皮紙包好的、厚厚一沓錢,遞到了表妹和表妹夫的面前,淡淡說道,“禮金。”
“……”表妹都傻眼了,還是表妹夫反應快,直接伸手就拿,“謝謝哥。”
裴逐手掌插兜,他踩着一地狼藉,在一片碎片湯汁裏,撿起了一開始的那個紅包。
“就兩百塊。”他拆了紅包,嘴角輕蔑向上挑起一絲。
“……”這回換小舅舅傻眼了,他呆愣愣地坐在椅子上,嘴巴大張着、卻說不出來話。
裴逐極其冷漠的、環視在場一圈,猶似質問,“有你們這樣的親戚嗎?”
他大舅抹一把臉上污穢湯汁,又吹胡子瞪眼,“裴逐,這特麽是你表妹婚禮——”
頓了頓後,他眼神先瞥了一眼自己爹、娘,嗓門又更大了,“再說了——你這什麽态度對長輩?!”
“你就不怕丢——”
“我有什麽好丢人的?”裴逐卻淡淡地截斷了他的話。
緩緩地,他眉眼擡起,瞳孔極深、又極冷漠,“生在你們家,才是這輩子最大的不幸吧?”
現場寂靜了一瞬,鴉雀無聲、又面面相觑着。
而直到此時,裴逐才體會到了流淌在自己骨子裏的“惡”,他一邊微笑,一邊極其暢快的,好似個降臨人間的惡魔,“一個個裝的跟好人似的——”
“可你們那天大的面子啊,就只值二百塊。”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要在短短幾千字內,呈現出一個矛盾又畸形、卻又普遍的家庭以及背後的家族,是個挑戰。
思來想去,翻來覆去,我還是聚焦在了“媽媽”身上,“她”的痛苦是可視化的,“她”的尖銳也是可視化的,但把她“逼瘋”的是什麽?別太對“媽媽”有意見。她也有“好”以及“可憐”的一面。女人不是天生這樣的。
裴逐一開始是一個“男社典型”,整本書都在不斷把他凝視,把他打碎……人人生而平等,不論性別、膚色、種族。
而我的寫作本心,是希望……能塑造出鮮活立體、又完整的人
◇ 第61章 無愛不可活
“咣當”一聲巨響,裴逐一腳踹開了房門,開始翻箱倒櫃、準備收拾行李離開——
“你這混賬!!”俞姿哭地上氣不接下氣,一路追上來全靠裴魏鵬攙扶,卻還有力氣追上來,“啪”地扇了裴逐一個大耳光,“你讓媽媽以後怎麽做人——??”
裴逐被扇到腦袋一偏,連手中的餅幹盒子都咣地掉落在地面上,砸到了腳背、都感覺不到痛一般,“……”
“……”但下一秒鐘,他似乎有所觸動,“為什麽……我們要這麽痛苦?”
“你說我爸是戆大,那我也是個小戆大。”他說這話淡淡的。
“你們……是我的父母嗎?”緩緩地,裴逐眼角流淌下淚水,嘴角卻向上牽起,有些譏諷,“不是在玩什麽cosplay嗎?”
俞姿和裴偉鵬全都啞住,不知該怎麽接這話,“……”聽起來怪澀情的。
“只感動自己,只是朝別人表演……”裴逐繼續往下說,“實際‘我’又算得上什麽呢?”
他似乎想不明白,或者一直都不懂,“你們倆很喜歡玩‘虐戀情深’嗎?從小到大,在用我來當情/趣/道具嗎?”
“你——”裴偉鵬老臉一紅,他驟然伸手一指,“你就是這麽對爸媽說話——”
“那你們接受’嗎?”但裴逐卻眼眶通紅,眼神緊迫盯着,徑直上前了一步,任由那根手指猶似槍口一般、徑直指向了自己的眉心。
緩緩地,他喉結一滾,有些殘忍的,“我是個同性戀啊。”
他嘴角挑起了一絲,“你們千辛萬苦、用盡一切培養出來的兒子——是個陽/痿、只喜歡男人的變态。”
轟然一聲、仿佛晴天霹靂,裴偉鵬和俞姿的眼眸瞪大到極致,看起來快碎了、或者幾乎崩潰,“什……什——”
他們眼神撲朔又躲閃,說話都結巴,“你、小孩子家家的……又在胡說八道些什麽……”
但裴逐對此嗤笑了一聲,又問了一句,“你們接受嗎?”
他們這會兒倒像是夫妻了,眼神還在躲閃不停,拼了命找借口,“什——什麽鬼東西、去外面學了些亂七八糟的……”
熟料這時,裴逐卻推着行李箱,往前走了一步。他熟視無睹,直至走到了他家大門口。而直到這時,俞姿的眼神已經算得上是驚恐,嗓音尖銳而凄厲,“裴逐——你幹什麽?還想不要爸媽了嗎?”
“呵呵……”裴逐低笑了兩聲,似乎感覺好玩。
“媽——”頓了頓後,他再次擡起頭看來,“‘愛’是什麽?”
“什——”俞姿又懵了,“什麽愛不愛——”
裴逐轉頭又問,“爸——什麽是愛?”
而裴偉鵬更懵、更慌,“什……愛什麽?”
“‘愛’啊。”裴逐苦笑了一聲,他低下頭來。
他看了一眼俞姿,又掃了一眼裴偉鵬,嘴角輕蔑,“你們相愛嗎?你們愛着彼此嗎?’”
“誰——”俞姿臉都氣紅了,她扯長了脖頸,不許別人說自己半個“不”字,甚至不惜放下愛恨情仇,“誰說我不愛你爸——!”
咔嚓一聲,裴逐已經打開他們家大門,“那你們‘相親相愛’去吧。”
他拖着行李,站在了大門外,對着背後擺擺手道,“爸、媽——我不想痛苦了。”
坐在返回深城的飛機上,裴逐頭靠着舷窗,靜而失神地望着大片蒼茫雪白的雲海。
他腦中忍不住想起,上一次這樣看雲時,身邊陪坐着的那人……而現在,卻已經物是人非,京城發生的一切,就似是一場恍若隔世的夢。
緩緩地,他通紅的眼角,陡然滑下了一行清澈淚水,沉甸而又濕漉漉地、沾濕了臉頰。
——在這偌大無依的世界裏,他已是徹底的“孤家寡人”。
無人愛他、也無人憐憫他——
“盛聿恒……”裴逐已說不清此時心緒,到底是愛、還是恨,嘴唇無聲喃喃着,“只有你……祝我快樂。”
“可我現在——好他媽的不快樂。”
裴逐徹底碎了、或者說崩潰。甚至連最愛的工作,都已經從中找不到任何意義……
他毫無理由、直接休了年假,手機快被電話給打爛了……但就是不接、最後直接因沒電而關機。酒櫃也幾乎給掏空了,每天醉了醒、醒了醉,極其不願睜眼看到“明天”。
直到,他邁着遲緩步伐,醉醺醺地打開冰箱,卻發現裏面只有空蕩蕩的啤酒罐子,橫七豎八、潦倒散落。
裴逐微微怔愣了一瞬,拿酒的手掌,停滞在了半空中,“……”
但頓了頓後,他像是激不起什麽反應了,又邁着拖沓遲緩的腳步,走入了卧室,準備再睡上一覺。
可現在,不喝醉了根本就睡不着,無奈之下,他又從床上爬起來,目光暗沉呆滞。掙紮了許久,才走入衛生間刮了刮臉,随便洗漱了一下,拿起件襯衫就穿上了。
他皮膚蒼白,雙眸遍布憔悴血絲,看起來已經沒有幾分活人樣兒,最後戴了個口罩出門、穿着拖鞋、手中提着積攢已久的垃圾。
走個幾十米,街口就有便利超市,裴逐進貨似的、将貨櫃上的啤酒、洋酒全都掃了個空。
只是,當他走出便利店,望向天空的一剎,忽然有冰涼雨滴、墜落在他的眉心。
接着,只聽“嘩啦啦”一陣輕響,今年的第一場梅雨——不經然地,降落在了這座城市。
裴逐身上的墨藍色襯衫,都已經被打濕出斑斑點點的痕跡,但他也不在乎,冒着小雨一步一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喵嗚——”忽然,一聲凄慘可憐的貓叫傳來。
一只瘦骨嶙峋的橘貓,扒着路邊的灰色高大垃圾桶,掙紮着、拼了命地想要把一袋垃圾往外叼。
它試了一次又一次,卻都重重摔在了地面,因為餓到毫無力氣,甚至不能四腳落地。嶙峋脊背沾染了污穢、臭氣熏天的,讓它看上去更像是個流浪髒貓了。
“喂。”裴逐很冷漠的,因為這貓擋住了他的路。
橘貓小心而又謹慎地瞥來一眼,身體往垃圾箱後藏了藏,“……”
“長這麽醜。”裴逐的嘴巴一如既往地毒,哪怕是對一只流浪貓,他嘴角向上牽起,“怪不得沒人要你。”
“……”橘貓一雙大眼睛,看起來更驚惶了,它像是能聽懂似的。
緩緩地,裴逐蹲下身來,從購物袋中掏出了一根火腿腸,撕掉外皮,掰了一塊丢過去,“吃吧,毒不死你。”
這人還怪有毛病的——橘貓飛速一探頭,叼走了火腿腸,開始“喵嗚”“喵嗚”大嚼特嚼。
忽然,只聽頭頂響起“轟隆”一聲悶雷震響,下一秒鐘嘩啦啦地、大雨傾盆而下。
裴逐濕成了個落湯雞,但這流浪貓、還不讓他碰,一時半會都弄不走了,“操——你知不知道誰在救你啊?”
而就在裴逐撅着個腚,蹲在垃圾桶前,費力伸手抓貓的狼狽時刻——
很猝不及防地,一只寬大而筋骨分明的手掌,握着把雨傘,撐在了他的頭上。
“……”裴逐的雙手還抓着這只臭貓,從他這視線角度,僅能看到一雙皮鞋、還是他曾最為熟悉的牌子。
但下一秒鐘,當意識震動,一股極其鑽心的驚懼,陡然在渾身血脈炸開,讓他一把抓住了胸口,“操——”
——是害怕、是驚恐……是經年累月一般的噩與春夢。zll
裴逐疼到嘴唇都泛白了,渾身顫抖個不停,呼吸一下比一下沉,“……”
“裴逐。”盛聿恒也蹲下身來,他淡淡瞥一眼那只橘貓,“它有點醜。”
裴逐明明戴着兜帽和口罩,卻仍然被叫破了姓名,這讓他猝不及防地、卻也淚水滂沱,“操——我特麽——”
但他在張嘴的一瞬間,就陡然壓住了,太多的愛、以及太多的恨,似是黏連血肉一般、糾葛在了他的喉頭,以至泛起一股濃烈而又尖銳的血腥味。
“你騙我……你騙了我……”下一秒鐘,他雙眼陡然猩紅了,一邊流着淚水、一邊瘋狂顫抖着,“我對你那麽好……”
“是因為我沒認出你麽……還是我一開始罵了你、扇了你耳光……”他每說一句,眸中的痛苦也就加劇一分。
是的——他是十惡不赦的“混蛋”,但他也有……名為“愛”的東西。
“你騙我……”裴逐現在已經是嚎啕大哭了,滿臉狼狽,“盛聿恒——”
“咣當”一聲,他跪在了地面上,在無休止的落雨當中,伸手抓住了自己胸口、五指痙攣,“求你……再愛一愛我吧……”
——至此,才發現在這扭曲、又動蕩的世界裏,人若無“愛”便不能獨活。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在高處相遇,在底端相愛——這是《以下克上》的含義。主旨點出來了。裴逐沒有內生的、自發的愛,在親密關系中,很容易淪為“乞丐”,這也是他的可悲、可憐之處。
◇ 第62章 神魂颠倒
一場傾盆大雨,就似是讓整座城市都颠倒過來——
兩人相擁着、就仿佛溺在了眼不可見的深海裏,僅能靠唇舌糾纏、厮磨,來哺渡對方的性命。
——這是一對溺水相依的,僅剩彼此的無救之人。
裴逐一邊親吻着、一邊哭泣,似乎怎麽吻都不夠,踮起腳尖,用力地勾住了盛聿恒的脖頸,“求你、騙我吧……你再騙一騙我……”
在這場淋漓盡致的大雨裏,盛聿恒從頭到腳都被澆透,一張沒什麽表情的臉上、雨水縱橫滑落。
但他卻珍之又重,用滾燙的掌心,捧起了裴逐的臉頰,拇指摩挲了一下唇瓣,認真無比,“裴逐……”
“我愛你。”
“我從沒有在‘愛’上,欺騙過你。”盛聿恒坦言道。頓了頓後,他忍不住伸出手指,又輕輕摩挲了一下他的下颌,“……瘦了。”
而此刻,裴逐渾身上下都在滴水,狼狽而又瘦骨嶙峋,“什麽?”
“你……你辭職……”他抿了抿唇,想問卻又不敢問,“還有汪中丞……”
“我辭職是為了找你、一直都在找你——”盛聿恒看着他,眼眸烏黑、且疑惑,“汪中丞怎麽?他對你說了什麽?”
在這一瞬,裴逐驀然低垂下了腦袋,他心知肚明,汪中丞騙了他,可又為這“欺騙”而慶幸着——
緩緩地,他抿起嘴唇一笑,苦澀、又淡淡,“……”
——幸好,他并沒有被愛所欺騙。
——他還不是一個萬惡不赦的“混蛋”。
等到大雨中踉跄回家,裴逐全身上下都濕透了。
他狼藉不堪着,完全沒有了以往那盛氣淩人的矜傲樣,倒似是一條喪了家的敗犬,瑟瑟發抖個不停,“……”
“咣當”一聲,大門關上,盛聿恒手中拎着購物袋,裝着那只橘貓,也渾身濕透、嘶聲嚎叫,“瞄——喵——”
然而下一秒鐘,裴逐就仿佛食髓知味,再一次伸手捧住了盛聿恒的臉頰。兩人毫不顧忌地、在玄關就開始擁吻起來,舌頭闖入口腔的一剎,明顯是饑渴的、且十分急色的。
橘貓還裝在購物袋裏,被随手挂在了門把手上,讓小小的它,分外不解、又百般掙紮提醒,“喵——喵——”
裴逐已經有些情亂意迷,那些濕漉漉的雨水,卻在碰上盛聿恒體溫的一剎那,都好似蒸發了。
他的每一寸肌膚、都渴望着被觸碰、被擁抱,肺腑灼熱着、滾燙着,卻也似一口吊着性命的虎狼猛藥
盛聿恒一邊親吻着他,一邊脫掉了身上濕漉襯衫,結果下一秒鐘,只聽“咣當”一聲巨響——他的腳後跟不小心碰倒了一個酒瓶、頓時稀裏嘩啦響徹一片。
他似乎吓了一跳,擡眼一望,才看到卧室當中已經沒什麽下腳之處,酒瓶橫七豎八的、簡直遍地都是。
“等一下。”頓了頓後,他忽然就不親了。
裴逐也驚了一跳,心髒有些惶然地、怦怦直跳,“為、為什麽……”
“……我先給你收拾一下家。”盛聿恒手臂鼓脹用力,直接就把他給抱了起來,放在了唯一還算幹淨的餐桌上。
裴逐買了這套新房後,就從沒開過火,一直都靠吃外賣、還是在茶幾上直接吃——這餐桌就相當于是擺設。
他猛地一扭頭,就見盛聿恒赤裸着上半身,提着塊毛巾,以及一個塑料空桶,直接就進了卧室當中。
……說實話,他對自己家有塑料桶這事兒,也挺感覺到震驚的。
這些日子,除了喝酒、就還是喝酒,每天醉生夢死的、只希望再也不看見明天的太陽——
裴逐低垂下腦袋,盯着自己不斷摳弄的雙手,陷入了一陣難言沉默當中,“……”
但緩緩地,他凝視着自己逐漸幹淨、有序起來的家,心腔柔軟至深之處,又陡然升起了一股異樣的、麻酥酥的感覺。
——就仿佛,在被打掃、整理的是他自己一樣。
連那只醜不拉幾的橘貓,盛聿恒都給拿溫水洗了個澡,并将毛發當中的跳蚤一只一只捏死,再用吹風機抖動着吹幹。
這橘貓就只有芝麻大點的膽子,剛從衛生間逃生出來,就吱溜一聲竄進沙發底了……
盛聿恒的肩膀上多了幾條血淋淋的貓爪印,他回頭瞄了一眼,又拿吹風機給自己吹了吹濺上不少水的頭發。
“盛聿恒——”而直到這時,裴逐還坐在餐桌上,一動不動的,好像個行将就木之人。
但緩緩地,他嘴角向上勾起一抹,兩行清澈的、無聲的眼神滾落了下來,“我愛你。”
“滴答”“滴答”……空氣在這一瞬靜谧,只能聽見不知名水珠下墜、又摔碎的聲響。
手中嗡嗡個不停的吹風機,忽然就停掉,似乎恰逢其時地故障了——
可盛聿恒還保持着吹頭的姿勢,只轉頭回眸,一雙烏黑狹長的眉眼,顯得格外深、又極其喑啞,“……”
轟隆一聲悶雷震響,如從遠山深處傳來——
裴逐閉着雙眼、淚痕未幹,忽然想到了幼年時,他站在錢塘江邊,生平第一次觀看大潮。而如今,耳邊春雷,幻化成了那轟鳴、怒吼的萬潮同歸。
他嘴角緩緩牽起了一絲悲苦又憐憫的笑,“……”
——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裏扯斷玉鎖。
——而今,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是……‘我’啊。”他嗓音顫抖着、纖細着,仿佛随時都會斷滅似的、卻又飄搖堅忍,“是‘我’愛你啊——”
緩緩地,盛聿恒踱步到他面前,用溫熱寬大的手掌,捧住了他的臉頰,一路愛憐地撫摸至了耳後。
呼吸一聲比一聲深沉,就仿佛面前燃着一盞小小的、似有若無的燈,但他唯獨嗓音堅定,“裴逐——”
“我愛‘你’。”
輕柔無比地,盛聿恒閉上雙眼,親吻了一下愛人的額頭,似乎烙印一般、又一次重複,“‘我’愛‘你’。”
在一片黑暗當中、半盞燈火也無,只有落地窗外,反襯着這座偌大、又星羅棋布的城市些許光芒。
盛聿恒蜷坐在牆角,一腿屈起、懷中抱着裴逐。而裴逐安睡時的臉,明明透着滄桑、卻又似個清澈的嬰兒,不染塵、不妄念……緩緩地,讓人忍不住伸手,遮了遮他的眼。
“喵——”伴随着一道小小聲,橘貓柔軟鑽入了門縫,來到了他的身邊。
“橘子。”盛聿恒直接喚他,“過來——”
仿佛能聽懂,橘貓邁着軟白的小爪,走上前來,用腦袋不住蹭他的手背,“喵~~~”
盛聿恒眼眸黑沉着,用手掌搔撓了幾下它的耳後、以及下颌,手法極其熟練,明顯是個養貓老手了。
“好久不見。”他嗓音輕輕的。
——裴逐酗酒嚴重,他都已經不記得,不靠酒精入睡的滋味了。
“咣當”一聲,當他的手臂垂落碰到床板的一剎那,幾乎驚懼着、猛地睜開雙眼,“!!”
他幾乎是從床上滾下來,裹着被子,赤腳跑到了客廳當中——
在一聲聲的“滋啦”當中,盛聿恒穿着白襯衫、袖口挽到手臂,正在颠勺炒菜,也回眸看了一眼,“……”
“……”裴逐和他大眼瞪小眼着。
“酒醒了?”盛聿恒沒什麽表情,淡淡問他。
“……”裴逐不知該說什麽,只張了張嘴,但一張臉卻莫名有些紅,“我——”
他這時候才瞥見,家中已經煥然一新,所有的洋酒瓶、啤酒罐全都被清理了一幹二淨,門口堆着足足七八袋垃圾。
緩緩地,盛聿恒從脖頸上,将圍裙給摘下來,淡淡道,“吃飯吧。”
兩人面對着面,坐在了餐桌邊,區別于裴逐面前的一盤煎蛋吐司,盛聿恒給自己煮了一大海碗的粥、外加一整盤炒河粉、一沓厚厚的烙餅,簡直是碳水開大會、胃裏排排隊。
“……”裴逐看得簡直目瞪口呆,只感覺,他的飯量好像又大了。
“當啷”一聲,盛聿恒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将自己超級豪華版“套餐”給吃完了,放下手中餐叉。
裴逐怔愣了一瞬,低了低頭,剛要也往嘴裏猛塞。而就在這時,忽然聽到一聲呼喚,“裴逐——”
盛聿恒以一種堅毅的、又不容置疑的眼神将他看着,可說話卻很雲淡風輕的,“別放過任何一個,讓你流淚的人。”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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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3章 報仇真爽
大概沒人記得“賈開朗”了——
“十二個豬肉包子、六個素三鮮包子,兩杯關東煮、要蘿蔔、雞蛋、香菇、魔芋絲……”他站在便利店櫃臺,身穿薄的像層紙似的西裝,手頭還拎着個沉甸甸的電腦包。
賈開朗已經很熟悉帶早飯這一套,嘴巴就跟報菜名似的,但頓了頓,他忽然忘了,“還、還要……”
“要什麽?”帶口罩的便利店櫃員,撇來了一個眼神,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淡淡的死感。
“不是——”賈開朗停滞了一瞬,下一秒鐘,他直接開噴,“你什麽态度啊?你是顧客,還是我是顧客?什麽态度在這結賬——”
“……”便利店櫃員窒息了一瞬,下一秒鐘,她身上的淡淡死感更強烈了,“我問你還要什麽——”
“咣當”一聲響,賈開朗一巴掌拍在了櫃臺上,腦袋都伸過去,“對啊——你擺着張臭臉給誰看?我欠你錢是怎麽——”
便利店櫃員眼皮耷拉,似乎已經忍耐到極限,“操——”
“哎?hanny姐,你說你不想吃關東煮了?”而就在這時,賈開朗忽然一轉身,接了個電話,“好好、沒買呢,正好……”
“關東煮不要了。”下一秒鐘,他再次拿起關東煮的杯,重重拍在了櫃臺上,“什麽态度啊……我我還是你家會員呢——”
說完,他也不管不顧,低頭掃了個碼,然後轉身就走。
趕在上午八點五十,打了個卡,趕緊坐在了工位上——
賈開朗将買回來的早飯,挨個放在組內中高年級律師的桌子上,還不忘打開手機,挨個回複:【姐,早飯買回來了哈~~~】
——就光是一個“哈”字,以及搖晃到好似要把腰給扭斷的“~”,簡直看不出這是剛剛在便利店裏挑刺吵架的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忽然,一陣沒心沒肺的笑聲傳來。
剛一扭頭,就瞥見了姚世熙在和Ella又說又笑,“姐,我們下午點那個蛋糕吃吧?就它家好吃、不甜還奶味巨濃——”
Ella現在也是合夥人,她穿一身灰色西裝,手中端着杯咖啡,笑着應和了什麽。
“……”漸漸地,賈開朗五官陰沉下來,似乎讨厭透頂。究竟有什麽好笑的?一天到晚傻樂個什麽?
但下一秒鐘,他胸口還有些郁結,再一次擡起千鈞重的手臂,将手機湊到唇邊,“哎,hanny姐,有個事兒可能得麻煩你一下,就是這個轉正考評——”
“不通過哈——”下午的時候,那張轉正考評表,就已經放在了他的面前。Hanny手中端着杯咖啡,嘴角沒什麽誠意地一牽,“不好意思哈,小賈——”
“……”賈開朗臉色鐵青着,他瞳孔怔愣又顫抖,看着面前這張薄薄的紙。
緩緩地,他嘴唇忽然嗫嚅了一下,但說什麽沒人能聽清。
“不是我不幫——”頓了頓後,Hanny大概也覺得自己沒人情味了些,于是也多說了兩句,“是汪par那邊——”
“我給你們當牛做馬——”但下一秒鐘,賈開朗猛地站起來,他就好似崩潰一般、五官都扭曲了,怒吼咆哮道,“天天早上都是我買早飯,你們有誰給我過錢麽——?!”
“一個個裝的可高大上了!”他大腦已經完全宕機,都不知道自己在吼些什麽、除了發洩,“關鍵時候,沒有一個人!沒有一個人幫忙!!”
“……”Hanny的臉色也已經很難堪,頓了頓後,她也忍不住張嘴、說話刻薄又銳,“你吵什麽吵?不通過就是不通過,你這個樣子,誰敢給你通過——”
“再說了,是汪par的意思——”她眼角眉梢已經完全耷拉下來,臉頰有些恥紅。
“那我去找汪par!”賈開朗猛地一抹臉頰,騰地一聲就往辦公室方向走。
但Hanny的嘲諷卻沒有停止,“汪par怎麽可能理你一個實習生——”
“咣當”一聲巨響,賈開朗一拳錘在了辦公室玻璃門上,但下一秒鐘,他嗓門卻很拘謹的,“那個……汪par能開一下門麽,有件事想和您商量一下……”
可門內卻安安靜靜的,仿佛并沒有人存在一樣——
賈開朗又敲了一陣,漸漸地,他手臂便虛軟無力,腦門上全都是汗,心也跟着慌了,“汪、汪par……”
而看見這一幕,Hanny似乎放心了,雙手環抱胸前,“看吧,我就說汪par不在。”
緩緩地,賈開朗臉色越來越青、甚至已經憋到紫紅的程度,停頓了兩三秒鐘,他驟然爆發出一聲全辦公室都能聽見的大吼,“他憑什麽不在——”
“老子給他塞了二十萬!他憑什麽不在——!!”
“二十萬——”汪中丞穿一身西裝革履,站在了偌大、且排列整齊的酒櫃前,随手抽出來一支紅酒。
頓了頓後,他回頭望去一眼,十分不信任,“我說……你怎麽好心請我喝這個價錢的酒了?”
而就在他身後不遠——
裴逐同樣穿着西裝,坐在皮質沙發上,腕上戴表、慢條斯理地斟倒了兩杯血紅色澤的酒液。緩緩地,他走上前去,一杯捏在手中,另一杯向前擡起,“我說過——”
“要請你品嘗一下,‘經濟大蕭條’的味道。”
汪中丞臉上表情瞬變。而下一秒鐘,裴逐手指傾落,斟滿酒液的高腳杯,“當啷”一聲摔碎在了地面,就似是兇殺現場一般、酒液四濺。
“Petrus 1970s。”他嘴唇輕啓,嗓音醇厚,介紹着這支傳奇年份的紅酒。
“你——你幹什麽?!”汪中丞的西褲、皮鞋,全都被濺濕了,臉上湧現憤怒,“裴逐,你特麽……”
但裴逐并未說話,只盯着他,“你想喝,去舔兩口吧。”下一秒鐘,嘴角勾起,“但我覺得,你這種畜生舔都不配。”
“……”汪中丞都傻眼了,他大老遠來這裏,卻是來聽自己的死對頭罵人。
緩緩地,他們二人竟繞着酒莊陳列室裏,唯一一張純木質的長桌,繞着走了起來。
“我特麽沒——”汪中丞忍不住先發制人,話剛要出口,先頓住,“最近,根本沒招惹過你。”
而裴逐單手抄兜,下一秒鐘,只聽“嘩啦”一聲,他猛地将桌面上一沓文件,掀飛了過去——
“‘華宇’的IPO上市,是你做的——”他眼眸犀利,猶似刀光,“你背後操盤,利用海外資金,幫助成立多家子公司,截斷上下游——算不算雞鳴狗盜?”
在這一瞬,汪中丞臉色終于變了,近乎于慘白。他們二人還在繞着長桌在走,緩緩地,他眼神不善起來,“查我?”
“針鋒相對這麽久——”裴逐手掌撫摸桌面,嘴角向上勾起,“不是只有你手裏,才握着‘把柄’。”
下一秒鐘,只聽“咣當”一聲,汪中丞忽然暴起,伸手去抓桌上的文件——
而更猝不及防,裴逐抄起了紅酒瓶,直接磕碎在了桌角。
他一只手抓住細長瓶口,另一只手薅拽住了汪中丞的腦袋,“轟”的一聲、将他壓在桌面,鋒銳碎片,距離他的眼球、僅僅只有一絲的距離。
“……”汪中丞保持着狼狽的姿勢、近乎目眦欲裂,額頭有冷汗緩緩滑下。
“還不止呢。”裴逐嘴角向上勾起。
忽然,放在旁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傳來了一段監控當中的畫面——
“我特麽當牛做馬——”賈開朗跨坐在了窗框上,狂風吹拂裏,他淚流滿面,脖頸上的領帶被吹到上下翻飛,“連汪中丞他媽住院——都是我去陪的床!!”
“現在,竟然要開除我——憑什麽!!!”
他們律所樓層不算很高,透過落地窗,能夠清晰看見,下面已經圍了一圈警察、小報記者以及路過的好事兒群衆們。
“我辛辛苦苦考上了研——特麽學校不提供宿舍了!又寫論文、又被導師壓榨——”賈開朗的控訴,就仿佛擲地有聲,“整個實習的過程,我特麽屁都不敢放一個,現在理由都不給一個,就特麽辭退我——!”
“我可是給汪中丞交了二十萬!!”
猶如泣血的咆哮聲,透過手機清晰傳來,直接就叫汪中丞臉色大變。他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連嘴唇都沒有絲毫血色了,“……”
“說你是‘畜生’,”裴逐還不忘嘲諷,“都屬于是擡舉你了。”
“你又算什麽好東西——”汪中丞哪怕被桎梏着,仍瞥來憎惡、又狠戾的一眼來。
但裴逐對此只是一笑,他薅拽着汪中丞的頭發,使他被迫仰頭,在耳畔輕聲低語,“我是‘惡人’——”
“但自古以來,惡人總有‘惡人’磨。”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 第64章 為你縱容
汪中丞簡直害怕到了極點,半截酒瓶的尖銳碎片,就懸在他的眼球表面,好似呼吸稍微大點,就能捅個對穿——
“裴逐……”緩緩地,他嘴角勾起一抹笑容,似乎讨好的、喉頭緩慢上下一滾,“我們也沒什麽、血海深仇的過節,至于——”
“我看不得你好。”裴逐斬釘截鐵道。
“……”就特麽一句話,直接給汪中丞的談判策略給幹穿了,雙眸不由失神。
下一秒鐘,他也不理智了、破口大罵道,“裴逐——老子日/你/祖宗!!”
“我祖宗也算不上什麽好人。”裴逐承認的很徹底,還淡淡的、壓根就不怎麽在乎。
汪中丞氣到呼哧帶喘,頭腦一股股充血、還泛着眩暈。下一秒鐘,他努力仰起頭來,聲嘶力竭地喊道,“操——老子不就是舉報了你和那個實習生——”
“還得謝謝你。”裴逐手掌按着他腦袋,用好似鐵鉗一般的力道,但嘴上卻淡淡的,“我也才知道——”
“我特麽是個‘情種’。”
論嘴皮子,汪中丞就是投胎個八輩子,也遠遠趕不上裴逐。他身形狼狽、被強按在桌面上,更加氣血翻湧,眼眸都遍布血絲,“操……”
“……”可是裴逐對這個字過敏,下一秒鐘,照着他下半身狠狠踹出一腳,“不會說話,就特麽閉嘴!”
汪中丞痛叫了一聲,但下一秒鐘,他已經屬于半瘋狀态,“哈哈哈哈……”
他臉上表情扭曲、眼鏡破碎,卻硬生生瞥來了極深一眼,歇斯底裏,“你以為自己會有好下場嗎?”
“裴逐——天道好輪回!我的今日、就是你的明天!!”
“哦?是麽?”裴逐卻沒有絲毫動容,緩緩地,他俯身下來,湊近耳畔,“那我有人陪我一起下地獄……”
“汪中丞,你孤家寡人的、又有個誰啊?”
汪中丞的下場,就只有被經濟犯罪偵查科給帶走。但臨上車前,他仍然憎恨怨毒,仿佛篤定裴逐會和自己一個下場。
而裴逐,還留在滿地狼藉的室內,踩着碎片、橫流的酒液,緩緩喝了一口手中的紅酒。
忽然,他頭也不回地問,“你哪來的監控?”
“長得太帥了。”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盛聿恒穿着白襯衫、戴眼鏡,走了進來,“和行政小妹說一聲,就要到了。”
“……”裴逐無語凝噎,只能又往下灌一口酒。但下一秒鐘,他不免有些咬牙,“你特麽——”
盛聿恒在這時上前一步,用骨節分明的手指,擡起了他的下颌,二人嘴唇的距離瞬間拉近,但卻似有若無地、并未接觸上,“……”
——一時之間,只聽呼吸深淺、而又分明地響徹在寂靜室內。
緩緩地,裴逐也似是找到了幾分感覺,他用手勾住了盛聿恒的脖頸,另外一只手高擡、然後“嘩啦”一聲将紅酒倒在了他身上。
“二十萬一瓶——”他嘴唇顫動,二人呼吸相纏着,“得讓我嘗出‘滋味’吧?”
盛聿恒身形不動,視線卻緩慢挪移,至滿地狼藉的碎片、橫流酒液。
“我覺得有些敗家——嗯、唔……”話音未落,他便已經被堵住了嘴唇,囫囵推到了桌面上,仿佛被桎梏圍困了一般,僅能擡頭被迫接吻。
裴逐親他的嘴、用舌尖肆意翻攪着、吮吸着,但還覺不夠,又握着他的脖頸,去舔舐啃咬着喉結。
皮膚表面被酒液沾染,冰涼而又辛辣醇厚,混合着雪松、焦糖以及黑櫻桃果醬的氣息…熏醉着、迷人且沉淪着。
裴逐似乎醉了酒,他齒間還咬着喉結,卻嘴角卻笑了,“……盛聿恒。”
渾身上下的血液都沸騰着、渴求着,那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帶勁兒,讓他再一次、用力碾壓式親吻盛聿恒的嘴唇,由衷贊美,“我真是——愛死你了。”
他們下一個複仇計劃,得等到過春節才能實施,在此之前,該上班還得上班、該當社畜還得當社畜——
“咣當”一聲,大門在背後關上,裴逐手肘挂着西裝外套,身上襯衫褶皺、連工牌都沒摘,渾身上下散發着一股淡淡死感,“我回來了。”
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食物炖煮的香味,伴着濃濃煙火氣,幾乎是撲面而來。
餐桌上擺放着早已經準備好了的四菜一湯,但客廳內卻空空蕩蕩,絲毫不見人影。
裴逐怔愣了一瞬,眉頭微颦。
他一邊将工牌,從脖頸上囫囵摘下,一邊朝着書房走去,但萬萬沒想到,他的筆記本電腦竟然開着、顯示港股近期的大盤走勢。
“咣當”一聲響,盛聿恒赤裸着上半身、濕漉漉地從浴室當中走出,用骨節分明的手掌按着頭頂毛巾,卻在看見裴逐的一瞬間,有些呆滞住,“……”
“你炒股?”裴逐眉頭颦蹙,知道了為什麽他一直都不用上班。
“……”盛聿恒并未吭聲,停頓了足足七八秒鐘,才輕輕“嗯”了一下。
“你——”裴逐的心髒重重咯噔一聲,他根本就沒有看上去那麽“窮”。他大腦有那麽一瞬空白,甚至喉口發幹、耳畔嗡鳴。
頓了頓後,他不知是心慌,還是不知該說什麽好,“……都買了哪些,給我看看。”
盛聿恒也有那麽一瞬,眼神深邃,“……”
但他乖巧地走上前來,站在他身旁,動手點了兩下鼠标,将今日入倉、以及清倉的情況,全都顯示出來。
裴逐一屁股坐在了電腦前,動手将領帶從脖頸上摘下來,放到了一邊,“……”緩緩地,他眸光不由一抖,視線又轉移到了盛聿恒的臉上,“你——”
頓了頓後,他又“咣當”一聲站起來,“等會,我打個電話。”
裴逐站在書房偌大的落地窗前,一連幾個電話,打給他在業內的同事、以及朋友。結果出人意料——盛聿恒入這幾支股,長勢驚人,背後卻并無暗箱操作。
“好的……了解。”裴逐應和着電話,同時擡起頭,瞥去了深深一眼。
“你——”電話挂斷的一瞬間,他就迫不及待開口。
“抱歉,想多陪陪你。”盛聿恒卻先開口解釋,“我的時間……可能不多了。”
裴逐疑惑了一瞬,什麽叫做時間不多了?但下一秒鐘,他就被逼得、步步向後倒退,最後在脊背“咣當”一聲撞在玻璃上時,盛聿恒撲了上來,唇舌入侵、深深将他吻住。
“唔、嗯……”裴逐瞬間忘記自己要說什麽,他還穿着上班時的襯衫,卻臉頰通紅着、羞恥着,被另外一個高大男人按在玻璃上強吻。
盛聿恒一邊吻着,一邊居高臨下、暗中觀察他臉上表情,與此同時,伸出了一只手掌,輕輕合蓋上了筆記本電腦。
準備好的四菜一湯都沒人吃,晾在了餐桌上,但廚房臺面上,卻是另一番臉紅心跳的景色。
白天上班,晚上“運動”,就算是鐵打的人,都夠嗆能挨得住。
裴逐第二天,還沒開始工作前,先就着水、吞了兩片腎寶,否則光是在椅子上坐一天就得筋疲力盡。
也虧得是這樣,他都忘了自己要問什麽……
——反正盛聿恒炒股就炒股,喜歡去打法援、就去打法援,賺錢養家有他在。
盛聿恒從律所辭職後,竟是做起了法律援助,幫助無經濟能力的個人、或團體,打那種在許多律師眼中,既耗時、又費力的官司。
“可能這世間一報還一報——”他是如此解釋的,嗓音淡淡,“正因為如此,我才能在街頭再一次找到你吧。”
他從貧困山區走出來,更能理解貧窮與苦難,理解時代的一粒沙、對任何一人都是難以逾越的“山”。
“你喜歡做,就去做吧。”裴逐愛他、所以縱容。一天在散步的時候,他戴着圍巾,手中握着熱咖啡,忽然道,“不要擔心錢,一切都有我在背後保駕護航。”
盛聿恒蹲在長椅邊,正給幾只流浪貓喂食,聞言,不由看去一眼,“……”
“是橘子不吃的貓糧嗎?”裴逐翹着二郎腿,也順着瞥去一眼。
“生骨肉凍幹。”盛聿恒回答,還不忘告狀,“一百二十塊一包呢。”
——那只瘦骨嶙峋的醜橘貓,如今也已經改換門庭,成了個挑嘴又事兒精的“大爺”,連帶着小區附近的流浪貓,夥食水平都直線上升。
“操——”裴逐也震驚了一瞬,“它想餓死自己嗎?”
橘大爺認為,只有人吃的才是國宴,人喝的才叫國窖,一切貓糧凍幹罐頭,紛紛都是毒藥。
“……”盛聿恒無言以對,只能攤了攤手。
深更半夜,室內一派火熱朝天、汗水淋漓,兩雙腳掌從被子下伸出,一顫一顫地搭在床沿。
而就在這時,悄無聲息地、一只雪白的手套爪子,猛地伸手一抓。
“嘶——”裴逐猛地痛叫一聲,“你大爺的——”
可下一秒鐘,雞飛狗跳的、室內陡然響起四爪刨地的聲音,一條做賊似的橘貓,嗖地竄出了房門。
盛聿恒頓了頓,不由起身,臉色潮紅,呼吸氣喘,“……”
“它怎麽就這麽欠兒,只抓我?還非得這個時候?”裴逐義憤填膺地轉頭,也大汗淋漓的。
他“正事兒”都不幹了,活動了兩下肩膀,追了出去,“混賬——你死定了。”
過了一陣兒,盛聿恒也從卧室裏走出,他身上睡袍歪斜,靠在了門框上,看裴逐跪趴在地面上,去抓沙發縫裏的橘貓,“你給我滾出來——學會開門了是吧,你特麽一只貓不要臉、我還要臉……”
“……裴逐。”盛聿恒忽然開口。
“……”裴逐渾身上下只穿了一條內褲,跪在地面上,回頭看來,這姿勢顯出一身纖秾合度的肌肉來。
盛聿恒嘴角向上一翹,毫不猶豫,“我愛你。”
——在生活的每一個不經意的罅隙裏,我都深深愛你。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 第65章 扪心自忏
“……我怕我媽扇你。”在坐上火車前,裴逐是這麽說的。
他穿一身雅戈爾的襯衫,肩膀上系了個針織外套,這是他衣櫃裏最樸素、也最便宜的一套衣服了,“因為,我現在就想扇你。”
“……嗯?”盛聿恒坐在候車廳的長椅上,淡淡看他一眼,周圍還人來人往的。
下一秒鐘,裴逐一張嘴就不怎麽顧人死活,“你究竟長了個什麽腦子,能把飛機票買成火車票的?”
“怎麽了?”盛聿恒扭開了手裏的保溫杯,淺淺抿了一口,“是二十萬的酒太貴了,二百塊的火車票不适應了麽?”
“……”裴逐更加無語,也懂了、合着坐火車,是為了控制花銷。
他幾乎是忍了又忍,做足了心理建設,才在這八百年不知道擦沒擦過一次的候車廳長椅上坐下來,“……”
“茶葉蛋吃麽?”盛聿恒淡淡詢問。
“艹……”裴逐又罵了一聲。
但下一秒鐘,盛聿恒那迫人的、充滿了威吓性的眼神就瞥了來,“所以,只想找艹,是麽?”
幾乎是轟然一聲,裴逐的臉熟透了個徹底,他慌張又無措地左右瞥視一眼,然後咬牙切齒、壓低了嗓音,“大庭廣衆,你特麽說——”
“不大庭廣衆也沒少說。”盛聿恒淡淡地,又喝了一口保溫杯裏的水,“小旅館八十一晚,你住麽?”
“……”裴逐的嗓子啞然了,或者說是被燒啞的,他既比不了無恥,也比不了這份淡定。
“車來了。”在站內廣播響起的一瞬,盛聿恒就站起身來,“走了,下次再艹。”
一直以來精明幹練如裴逐,早已經記不清K字開頭的列車,到滬城需要多久——從他撂下話開始,就再也沒踏足過這座生他養他的城市。
但……畢竟是一時氣話。他還是放不下家人,所謂的“複仇”,就是帶盛聿恒回去,證明自己很“幸福”……有點幼稚,又有點可愛的“報複”。
“我那個兒子,簡直是不能要了,什麽态度跟我講話啦——”而俞姿時至而今,也沒忘記,她一邊買這菜,一邊跟菜攤水果攤的老板娘抱怨,“我是缺他吃,還是缺他喝啊,真是養了還養出仇來了——”
都特麽已經聽了八百回,水果攤老板娘也有些不耐煩,她笑眯眯的,專挑好話,“你脖頸上這項鏈挺好看,翡翠的?兒子買的吧?”
俞姿下意識摸了一下脖頸,翡翠的平安扣、墜着紫色的小葫蘆,顯富貴,又珠圓玉潤的。
“你眼光還蠻好——”她說話沒那麽嗆了。
“下午看見你兒子了。”水果攤老板娘想了想,又道,“好像跟個高個男的走在一起……”
熟料,聽見這話,俞姿臉色陡然生變,活像見了瘟神,“我看你真是瞎了眼——!!”
她扭頭就走,胳膊上挎着個買菜兜子,但卻穿了一身旗袍,襯托身段、婀娜多姿——哪怕是下樓買個菜,也得是漂亮的、最引人注目的。
——倘若沒人應和、沒人捧着,便不能“活”。
俞姿平時都矯首昂視着,下颌永遠微收,脊背永遠挺着,穿的旗袍都不帶重樣的。随時準備着,迎接別人的視線——
但今天卻怪怪的,不管是相熟的、還是不相熟的,每個人看她的眼神都欲言又止。
“……”俞姿漸漸就覺得不是滋味,甚至連走路姿勢都沒那麽挺了,甚至還身子一歪、不小心崴了一下腳踝。
她剛一回到老樓,迎面忽然就有人打招呼,“我剛剛看見你兒子了,跟個男的走在一起。”
“你眼瞎了吧?!”俞姿瞬間憋不住了,她一副吃人的兇煞樣,“在這亂嚼什麽舌根呢!這麽大年紀了,就不怕天打雷劈!!”
她的心髒完全慌了,“咣當”一聲,家門在背後關上,仍呆呆站着、回不過來神,“……”
裴偉鵬半躺在沙發上,雙腳交疊,搭着茶幾,正在大聲看球兒,“……你病了啊。”
——互看不順眼多年,哪怕是關心,也只能用“怨怼”一般的語氣,才能說出口。
“滾啊——”俞姿瞬間将手裏的菜兜子,往地上狠狠一掼,發瘋了一般尖叫,“滾——!!”
“……”裴偉鵬狠狠一怔,下一秒鐘,他胸口也炸了,“你特麽是不是有病?!”
“你說我有病——”俞姿憋不住了,她活像是索命了一般,用顫抖雙手戳着自己胸口,“對!我就特麽是有病,才會嫁給你!!”
裴偉鵬又窒息了一瞬,自己就特麽好好看場球而已……
頓了頓後,他一句話不說,轉身趿拉着拖鞋走了,然後“咣當”一聲,狠狠将大門關上。
“……”而俞姿跌坐在了地面上、身形垮塌,仿佛求索無門一般,開始嚎啕大哭,“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我做了什麽孽啊啊啊!”
不知是嚎啕多久,她忽然醒神了一般,顫抖着雙手,摸出手機,開始發微信消息——
【俞姿】:你是不是要媽媽死了才開心,是不是就想媽媽丢臉?
結果這條消息剛一發出,對面陡然彈出一條——
【您已經删除了對方為好友】
而就在他家不遠、一派逼仄的賓館屋內,彌漫汗水的濕鹹、以及急促又滾燙的喘息——
“盛……盛聿恒……”裴逐雙眼都失神了,嘴巴微張,“盛——”
盛聿恒的手肘撐在他身側,于此時輕輕擡手,擦拭而過、他眼角濕漉又冰涼的痕跡。
“……”裴逐一時半會都說不了話,卻摟抱着懷中脊背,那種求索的、依偎的姿态,就似乎想将人勒進骨血裏一般。
緩緩地,他嘴唇忽然一動,“……你弄壞我吧。”
——他今天一整天,都沒鼓起勇氣回家。他為什麽對家人耿耿于懷?大概,因為他就不是什麽好人,壓根也不值得被好好對待。
畢竟,從他自從小,親眼目睹的就只有控制、極端、自私自利……要站在金字塔尖,将所有人都踩在腳下。
要學習好、要當好學生,卻能視普通人的痛苦與悲慘為無物——甚至加之以嘲諷、貶低,從不認為自己會淪落到那種境地。
“……”縱然裴逐頓悟,但也無法擺脫自己的過去,連他血脈裏鼓動着的、都是流毒一般的自私與傲慢。他眼眶通紅,“我太糟糕了。”
可話音剛落,盛聿恒卻仿佛受不住了,閉上雙眼眼,去吻、去觸碰他的嘴唇,嘴角向上翹起,“你真是……”
“太可愛了。”
——明明是個“惡人”,卻悔過自忏着過去。
——實在讓人無法不憐惜、疼愛。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差大家三天的更新,這周補上兩天了!
◇ 第66章 年少秘密
俞姿已經不敢出家門了,因為無論是買菜、還是去美容,還是和姐妹們聊家長裏短,總是會有人告訴他——“你兒子回來了,和一個男人一起。”
她的前半生,唯一的指望,便是“兒子”。她“犧牲”了工作,“犧牲”了夫妻感情,“犧牲”了所有的一切,只為了“兒子”能夠給她撐腰。
可她的兒子做了什麽?
曾經,裴逐的膝蓋仿佛鏽在了地面上,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滿臉是淚,“媽——到底、什麽是愛?”
——我“愛”我的兒子啊,還是天底下最“偉大”的愛!
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一種詞彙,能夠形容,俞姿出門買菜,在看見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兒子,跟一個身形更高大、卻看起來更年輕的男人,走在一起時的滋味。
她的大腦轟然一聲爆炸了,似乎自己辛辛苦苦建築起來的一切,都被夷為了平地。哪怕連自欺欺人的假相,都已經蕩然無存。
她的“犧牲”,她的“付出”,她所有的“血與淚”,因為這麽一個男人的出現,而全部都毀掉了。
“啊啊啊啊啊啊——”俞姿幾乎是瘋了一樣沖上去,甩起手中的提包就打,甚至不管不顧,用手掌扇、用指甲去抓。
她似乎想跟人同歸于盡,“我殺了你——我殺了你——!!”
盛聿恒白皙的臉頰,瞬間被扇腫了,左一道右一道的抓痕,連嘴角都滲出了血絲,“……”
可俞姿卻不管不顧,伸手要去掐他的脖頸,滿目瘋狂,“你對我兒子做什麽——你都對我兒子做了什麽!!”
但盛聿恒個子實在是太高,俞姿扇人都費勁,緩緩地,她膝蓋一軟,忽然跪在了地面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種撕心裂肺,那種痛不欲生,就仿佛是自己最為嘔心瀝血、最為“滿意”的“作品”被毀了個徹底。
“我上輩子做了什麽孽——”她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渾身顫抖,仿佛心有不甘,“我上輩子到底做了什麽孽……”
周圍人來人往的,卻這麽驚天動地的,許許多多人都投來了好奇眼神,還有不少好事兒的中年男人都停住了腳步。
俞姿最在意“臉面”,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別人的“注目”——
可現在,她卻狼狽跌倒,臉上滿是蒼白淚痕,不明白究竟是什麽在和自己作對,“……”
裴逐和盛聿恒牽着的那只手,手指蜷縮、進而痙攣,乃至骨關節都在泛白、發青。
忽然,俞姿猛地想起什麽,開始稀裏嘩啦地翻包,一邊哆嗦着、一邊威脅,“報警——我要報警抓你,這是違法的……這是不要臉!!”
作為兒子,裴逐臉色一時半會兒都沒吭聲,忽然,他凝視向那群看熱鬧的中年男人,撤回了被盛聿恒牽着的那只手。
他脫下自己的外套,給俞姿搭在肩膀,口吻很軟,“媽……”
“啪”的一聲,俞姿卻仿佛應激嚴重,狠狠扇了他一耳光,“你特麽喊誰媽?!滾——!!”
十分猝不及防地,裴逐挨了這一耳光,腦袋都被扇到了一邊,臉頰上赫然是個通紅的手指印。
“……”他大腦在這一瞬,完全空白了。他想起自己在出發前,對盛聿恒說的話。
——“她也被她的原生家庭所困,和我爸互相折磨、很可憐。”
——“我只想證明,人是可以幸福的,她也可以幸福、大家都可以輕松、快樂。”
俞姿滿眼是淚,卻也滿眼都是憎惡,她咬牙切齒地,“……誰是你媽,我根本就不是你媽。”
“媽——”下一秒鐘,裴逐“啪”的一聲,一把攥住了她要掏手機的手掌,似乎也瘋魔了,“我回來過春節,你不高興嗎?”
“你情緒這麽激動,是太開心了麽?”
“你想要報警抓我嗎?可法律上沒有任何一條,說男人不能搞男人——”裴逐一臉坦蕩的,蹲在地面,抓着她的一只手,“我是個陽/痿啊,媽媽。”
“裴逐——”盛聿恒眸光一凜,發現這家夥已經不對勁了。
四周人群已經越來越多,在小區門口,多是一些街坊、或下了班的夫妻。
那種光天化日之下,将自己最為隐秘的創傷,撕扯了個淋漓盡致,在曾經最愛自己、以及現在最愛自己的人面前——
裴逐現在完全就是個瘋癫狀态,但臉上表情卻淡淡的,不管不顧,“從高中的時候就發現了,我壓根就不是個正常男人。”
“你忘了嗎?”
“咱們家樓下的鄰居,一對單親母女,在菜市場賣豆腐,你卻回回說人家是‘賣笑的’。連帶着她家女兒,也說人家是‘不幹淨’的,每見一回,就讓人家離我遠點。”
“……那天,我放學途中,看見一群混混把她家女兒往小巷子裏拖。”明明是十幾年前的事兒,但裴逐仍歷歷在目,因為那是十幾歲時,他的夢魇、揮之不去的噩夢。
“我飛跑去菜市場,你在那買豆腐。”
“你還記得當時你看見我說什麽——”裴逐抓着俞姿的手腕,母子兩人面面相觑着,灰敗的、仿佛死水一潭的眼神裏,只有平靜至極的瘋。
“你罵她媽媽,罵她管不好女兒,只會來勾引我。說你兒子是要上好大學的——是要當律師的——”
“那是我這輩子最特麽後悔的事兒——為什麽、我特麽都要當律師,卻沒立刻沖上去阻止——”裴逐到這時,已經是歇斯底裏了,卻也淚流滿面,“我為什麽——要跑去菜市場——為什麽不是立刻沖上去!!”
——他在上學時,永遠穿着最幹淨的校服、最幹淨的鞋。
——“體面”“斯文”“好學生”,卻唯獨少了那麽一點“勇氣”。
那個鄰居家的、單親的女生,每天幾乎是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但是他們二人卻從沒打過一次招呼。
形同陌路的,走在同一條回家的路上。
卻也獨獨是因為同一條路,讓他“撞見”了一群混混将人拖走的犯罪行徑。
可十幾歲的裴逐,竟沒第一時間沖上去,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到了菜市場,想要找她的媽媽——但他也遇上了自己的媽媽。
“……”回憶到這裏,二十八歲的裴逐已經是滄桑、又備受折磨着。
哪怕他學了法、哪怕他已經成為了業內赫赫有名的律師——也仍然會記得,在那場最初的“正義”裏,他是個沒膽子第一時間沖上去的“膽小鬼”。
當時菜市場裏他、和那個單身母親,彼此面面相觑着。而俞姿喋喋不休的謾罵,融化在了潮熱、又粘稠的空氣裏,被頭頂的電風扇,像攪拌瀝青一樣旋轉着。
“少特麽讓你女兒,來勾引我兒子,上梁不正下梁歪的東西……”
年少的裴逐被俞姿拽着、轉身就走,但他仍一步三回頭的,想張嘴、想求救——但嗓子卻如同鏽死了,發不出半點聲音。
【救命】他拼命擺着口型,耳畔嗡嗡作響着,頭腦也暈眩着,【救救她——】
——是誰在求救啊?又是誰在呼喊啊?
——為什麽這個世界,是寂靜無聲的啊?
整件事最後怎麽發展的,就不得而知了,但在某一天,一個炎熱、又使人窒息的傍晚。
裴逐坐在窗邊,一邊寫題,一邊聽見有人竊竊私語,“我靠,流了好多血”“怎麽、到底發生……”
女生和男生們的反應截然相反,前者多是驚訝、關心,而後者……多是一臉隐晦的、擠眉弄眼的“你知我知”。
衛生間門口已經人擠着人,議論聲、交談聲不斷……
裴逐滿頭大汗的,幾乎瘋了一樣,撥開人群,硬擠了進去。敏感怯懦的心髒,在胸腔深處響徹一團,視線所及之處,都是鮮紅的、粘稠的血跡。
“啊啊啊啊啊——”他背着鄰居家的女生,沖出去找救護車的時候,是嘶吼的、歇斯力竭的。
——他是一個“好學生”,卻怎麽連扶貧救弱的“勇氣”都沒有?
也正是從這一天,他自己都沒發覺,他否定了自己作為“男性”的一切。
追逐着“名利”“權柄”,那些輝煌外在的一切,卻也恰恰是因為……那顆脆弱、悲憫又無能為力的心髒,是他自己都“引以為恥”的。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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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知我是我
“開心麽?”裴逐還抓着俞姿的手腕,任憑她怎麽擰動,都猶如鐵鉗一般、牢牢不松。
“世間一切,都必須按照你的構想,凡是不符合你的想象,統統都是錯誤的——”
“我就是那個最大的‘錯誤’。”裴逐臉上出現了個大大的、充滿了扭曲的笑容,雙眸平靜、卻又給人一種驚濤駭浪般的瘋癫,“媽媽,下一句你還想說什麽,說我‘不配’活着嗎?”
“放——”俞姿不願面對,她開始拼命掙紮,想要把自己的手腕給抽回來,“放手——你滾、你給我滾——!!”
“我為什麽要滾啊?”裴逐卻表情平淡,不依不饒,“你不‘愛’我嗎?你不視我為驕傲嗎?”
“媽……我不恨你、不怨你,但……也想要一聲‘對不起’。”
熟料,“對不起”三字,不知是戳中了俞姿的哪一根敏感神經。
她騰地一下、淚流滿面地擡起頭來,歇斯底裏地尖叫吼道,“我有什麽錯——我做錯了什麽?!!”
“你怎麽對媽媽說話的?”她又摔又打,他們親生母子二人,到好似仇人一般針鋒相對,“我生你生錯了?還是養你養錯了?!!”
她臉上全是淚水,也崩潰地、聲嘶力竭,“我有什麽錯?你說我有什麽錯——是特麽全天下人都對不起我!!!”
那一瞬間,裴逐的大腦再度空白了一瞬,他還保持蹲在地面的姿勢,卻好似被憑空扇了一個驚天動地的大耳刮子。
——“全、天、下、人、都、對、不、起、我。”
他一字一句地品味了這句話,發現他也包括其中。是的,他也是那個“劊子手”,他也有洗脫不清的罪孽——可是,他卻感覺自己被“殺死”了。
在這一瞬間,他就仿佛退行回了“幼兒”,變成那個哭也不能哭的小孩兒。
“我特麽不知道……你在說什麽……”俞姿猛地将自己手腕抽回,她似乎吓破了膽,不停哽咽着。卻還能輕描淡寫地、說出淬了毒一般的話,“這一切,根本都是你自己的‘想象’。”
“我要去買菜……”她伸手攏了攏鬓角散落下來的頭發,将丢到一邊去的菜兜子撿起來,“根本就沒工夫,在這跟你說——”
“……”裴逐雙眸瞪大到了極致,就這麽怔愣着,顫抖着,維持一動不動的姿勢。
緩緩地,他剛張開口吸一口氣,卻發現從咽喉至五髒六腑,就像是被剖開了、撕碎了,滾落一地散發熱氣、又糜爛囫囵的痛苦來。
俞姿挎着菜兜子,似是還盡力想維持住“體面”,又用手背擦拭臉頰、又忙不疊整理頭發。
可該“狼藉”,還是“狼藉”着,小區周圍不少大爺大媽,都認識、面熟,可人們卻紛紛向後退卻了一步,似乎不想沾身。而那些看熱鬧的中年男人們,倒是不介意,或是樂此不疲地盯了過去。
“啪嗒”“啪嗒”,腳邊的地面,驟然被洇出許多雨點的痕跡,裴逐眼睜睜地、目視良久,才發現自己已經淚流滿面了,“……”
被扇過耳光的地方疼,而沒被扇耳光的臉頰,卻出現了幻覺一般的尖銳疼痛,猶如成千上萬根針刺,讓他的大腦嗡嗡作響,連帶着半邊耳朵都聾了。
——極度匮乏的人,是說不出“對不起”三字的。
——原生家庭的創傷,也不是你想和解,就有人和你和解的。
人潮散去,似是塵埃落定,但在不遠處,也有寥寥幾人,仍站在原地。
“是——裴逐、裴哥嗎?”忽然,一道低柔的嗓音響起。
裴逐猛地擡起頭來,只見一個身材纖細的、推着嬰兒車的女人,緩緩走到了自己面前,“……”
停頓了幾秒鐘,他瞳孔忽然怔愣了一瞬——
“剛下班沒多久,帶孩子出門走走。”女人無疑是清秀溫柔的,不難看出,學生時代也是個出淤泥而不染的美人胚子。
“……”裴逐的雙眸又顫動着,停留在了那輛嬰兒車上,備受震驚一般。
“和裴叔叔問好。”女人蹲下身來,抱着自己的小孩,招了招小手,“這是媽媽很久以前的,救命恩人呢。”
什麽是命運——什麽是命中注定——
裴逐已經有些渾身脫力,頭腦刺痛欲裂,連帶着眼前都模糊不清,“我沒……”
——是他已經疼出幻覺了嗎?
——還是……穿越回了十年前,他又變成了那個脆弱敏感、無能為力的少年。
“叔叔是律師哦~”女人口吻溫柔,親了親寶寶的小臉蛋,笑了起來,“他學習好,長得帥,還救過媽媽一次。”
“還背着媽媽跑了七八公裏,去醫院,查出息肉腫瘤,不然大出血就要了命,更不可能後來遇到你爸爸,再生了你。”
“我……”裴逐的頭腦開始變得暈眩無力,這說的是什麽,是現在?還是過去?
而恰恰就在這時,只聽天邊轟隆一聲驚雷炸響,在這大廈聳立的滬西、在這老舊小區似是狗皮創藥的滬西——
在萬念俱灰之中,他再一次聽見了——那錢塘江上的萬潮同歸。
一呼,一吸,都萬籁俱寂着,眼耳口鼻舌身意,全歸寂于了極其渺遠、而又浩大的“空無”當中。
忽然,車裏的小嬰兒“呀”地咧嘴一笑,伸出柔軟的、最為純淨的手掌,要來摸他的臉。
裴逐愣愣地、也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
一剎那間,當一大一小、他們掌心相碰,所有的刺痛、所有的幻相全都煙消雲散。
“砰”“砰”“砰”……胸腔當中響徹着,有力而又勃勃旺盛的聲音。
他又一次被家人“棄如敝履”,被挖出內心最為凄卑的創傷……可這心髒不曾停跳,不曾麻木——模模糊糊間,他有些恍然懂了。
——命運遮住你半只眼,與你苦痛、折磨、乃至百百千千妄相。
——是為了,知“我”是我。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學生裴逐,以為自己的不勇敢,沒第一時間去見義勇為,導致那群流氓對女生造成創傷。實際上,女生挺好的,被她的媽媽保護了。我想起……我媽傷害我的時候,說我遭受的一切,都是我的“想象”。我是真地懷疑,自己存在幻聽、幻想,自我折磨了好幾年。
這是第二次頓悟。這也是主旨之一——命運從不背棄每一個人,那些與其名為創傷,不如稱之為“非我”,經歷了“非我”,才知什麽是真正的“我”。
◇ 第68章 截然新生
作為社畜,工作可不管你春不春節,年不年假的。
裴逐哪怕去醫院,給臉上這倆巴掌印消腫,都還夾着手機,一個勁兒地打電話,“現在根本行不通,離岸監管已經出新規定,不再是灰色地帶……”
盛聿恒的臉頰上貼着紗布,嘴角也破了,看起來凄慘無比,蹲在地面上,用手逗着推車裏的小嬰兒。
女人名叫符芷,她老公就是醫生,當初只是個實習生,但兜兜轉轉,沒想到成了一段姻緣。她看這兩人都不太在乎臉,幹脆一個電話,把人全弄醫院來了。
“我能問問,你——”她早年和媽媽相依為命,也是個早慧的聰明人,此時嘴角微抿。
“……”盛聿恒攥着嬰兒的小手,沒吭聲,只擡起頭來靜靜看她。
緩緩地,她嘴角牽出一個淺笑,“那條短信,是你發的嗎?”
她下班時,忽然收到了一條短信,希望她能幫個忙,演個戲。言辭懇切平和,卻深知這段往事。并言明,“這對裴逐意義重大——”
盛聿恒還是沒立刻開口,足足停頓了好幾秒,他忽然道,“這世界上,不存在未蔔先知的人。”
符芷啞口無言了一瞬,“……”
忽然,餘光一撇,她淡淡道,“那……我就不打擾你們,先走了。”
下一秒鐘,走廊盡頭的窗口旁,裴逐收起了手機,轉了身過來。當注意到,推嬰兒車的身影,已經遠去,他的瞳孔還不由一怔,“……”
但成年人、尤其是聰明人之間,是不需多言的——
他緩緩走上前,用手掌觸碰着、盛聿恒臉頰上的紗布,滿眼都是自愧,“……疼麽?”
盛聿恒沒多說,只反手抓住了他的手背,不知是嗅、還是吻,動作倒慢條斯理的。
“我疼。”熟料,裴逐竟變誠實了,“我連呼吸都……疼。”
“不論你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只要你出現在我身邊,你都會挨我媽這一巴掌。”
“我媽——”他嗓子忽然鏽澀了、像一口早已幹涸了的井,無聲亦無淚,“她很苦……可我不希望她苦。”
緩緩地,他承受不住一般,身形向下傾倒,正倚靠在了盛聿恒的懷中,“可我也苦得受不了……我想離開這裏、我們走吧,好不好?”
盛聿恒的寬大手掌,從後兜着他的後腦勺,這姿勢很親昵、也很像是抱小孩、而誰說裴逐在某種意義上不是個孩子呢?
——一個被困在了原生家庭,得不到“愛”的孩子。
“裴逐——”盛聿恒的眼是淡淡的、深邃的,從某種角度看去,就仿佛是金身剝脫了的神佛。
“我愛你。而‘愛’可以救度任何人——”
“咣當”一聲,當家門在背後關上的一剎那,俞姿的身形就仿佛垮了。她站都站不穩,脊背依靠着大門,軟綿綿地出溜下來。
緩緩地,她張開了嘴,就仿佛心髒病發了似的,攥緊了自己胸口,“啊啊……啊啊啊——”
她哭泣的嗓音不再是尖銳,而是一種更為沉重、悲怆的沙啞。她真真切切地傷心,真真實實地難過、痛苦,其中沒有半點摻假,“啊啊啊啊啊啊——!!”
“兒子——”她臉上涕泗滂沱着,在外人面前憋着的眼淚,當回家了的一剎,就猶如開閘放洪了一般,“我沒有兒子了……”
虎毒尚且不食子——俞姿不是當真就不要孩子。只是、只是——她無論如何都做不到“低頭”。
她這一生,永遠在争、永遠在搶,因為腦中被蓋上了一枚無形的鋼印——好東西,總是稀缺的,不搶就什麽都得不到。
“啊啊啊啊啊啊——”可是現在,悔恨就如同一根尖銳的毒刺,幾乎要把她給捅了個對穿,伴随着凄銳嚎叫,好似要從喉嚨深處生長出來。
“咳咳——我沒有……兒子了……”連哭都哭到咳嗽,俞姿感覺自己就要死掉了。
她這輩子罵了許許多多的人,該罵的、不該罵的,統統都罵了。但唯獨自己的兒子……她是連半個“不”字都沒說過。
但也沒抱過、也沒誇獎過、甚至從沒鼓勵過——可是,裴逐依然一路優秀地長大了,成為了那個站在金字塔頂尖上的人上人。
從那時起,她臉上就容光煥發,連走路腰杆都挺直了不少——
可是今天,她做下了錯事、說出了錯話——讓兒子無論如何都不會再原諒她了。
“啊啊啊啊啊——!!”俞姿閉緊雙眼,從小腹到胸口,仿佛有一條不可彌合的裂縫。這種足以把生命撕裂的痛楚——還是只有在生孩子的那一天,她才體會過的。
因為那種疼痛、那種不可承受的屈辱,把她按在了手術床上,像牲畜、像牛馬,可唯獨不像是一個活生生的人。
可能從那時起……仇恨的種子就已經種下,讓她對于誕生于自己胯下的新生命、都抱着一種既期盼、又仇恨的複雜心理。
——但她的仇恨應該另有其人!對于那些逼她走入婚姻的人,對于這個不給她多餘選擇的社會!
“裴偉鵬啊……”俞姿一邊淚流滿面着,一邊向自己此生最大的“仇敵”,發出求救似的呼喊,“我現在就只有你了……”
“我以後只能依靠你了——裴偉鵬啊……”
他們的仇恨糾葛,都在這一瞬化幹戈為玉帛,只因為從此以後——他們都僅剩了“彼此”。
——“孤獨”是遠比“仇恨”更為可怕的東西。
可出人意料,她在大門口快哭成一灘爛泥了,家中竟然都靜悄悄、沒有半點反應。
“……”頓了頓後,俞姿擡起了一張淚痕狼藉的臉,有些茫然地望向了家中。
忽然,就在這時,菜兜子裏的手機,響起叮當一下鈴聲。
她的眸光輕輕一怔,那是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她的人生已經如履薄冰一般,不要再來任何波折、坎坷……不要不要不要——
停頓、顫抖不知多久,俞姿把手機拿起來,幾乎是鼓足了勇氣、滿臉是淚。屏幕上赫然是一條署名“兒子”的短信,辭藻簡短、短促有力——
“媽,我還是愛你,跟我爸離婚吧。離婚官司我給你打。”
轟然一聲,仿佛心碎了,亦仿佛被震醒了——
俞姿攥着承載着這條短信的手機,她仰起頭來,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徹徹底底的痛哭,“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懷中的那個小小的人兒,曾予以血肉、予以愛哺。而今——也予以了她一條嶄然新生的路。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媽媽覺醒了,也希望天底下的媽媽都能覺醒。裴偉鵬在文中被“藏”了起來,就如同現實中許多消失的“父親”。
比起塑造他,我更希望把媽媽寫得更立體的、有血有肉、有尖銳也有可憐。她是被逼、被折磨成這樣的。而那些袖手旁觀的,看似什麽錯也沒犯的中老年男性們,才是最可惡的。但各位女孩,不要自己還處于水火中,就去救媽媽。
這段争議劇情,也折磨了我蠻久的,但我最終選擇了保留,感覺大家的讨論也會很精彩。
◇ 第69章 靈魂質問
“咔噠”一聲,當酒店房門在背後關上,盛聿恒手中拎着剛買回來的宵夜,率率先聞到,一股灼烈而又熏然的酒氣——
“嗝——”裴逐依靠着床尾,癱坐在地面上,身邊散落着七七八八的空啤酒罐,“你回來啦——”
他明顯意識不清了,臉頰醉酡,笑容裏透着一股傻氣,“你去了這麽久……究竟是……”
緩緩地,他撐着床尾就要站起,結果都不等站穩,就身形猛地一踉跄,“卧槽……”
盛聿恒手疾眼快,在他還沒摔個狗吃屎前,率先一步将人給拉住了,“怎麽又喝——”
——自打把家中所有的洋酒瓶、啤酒罐都給清空後,他就加嚴看管,決不許他再碰哪怕一滴的酒精。
“哈哈……”裴逐傻笑着,額頭倚靠在盛聿恒的胸口,“高興。”
下一秒鐘,他驟然擡起頭,以一種深濛的、又格外臉紅心跳的眼神,将盛聿恒盯着,耍流氓似的、去摸人家的臉蛋,“你怎麽長這麽好看……”
面面相觑了幾秒種後,他閉上雙眼,踮起腳尖就親,“嗯、唔——”
沾染酒精苦澀的舌頭,陡然闖入口腔,笨拙、又莽撞。時不時還會磕碰到牙齒。
忽然,盛聿恒被咬破了舌尖,他眉頭陡然一皺,“唔……”
“快……”裴逐卻絲毫沒有自覺,一邊勾着他的脖頸,一邊急色地不行,“幫我——”
兩人之間幾乎像是笨拙的舞伴,你踩我一下,我踩你一下,跌跌撞撞地倒在了大床上。
盛聿恒被壓在下面,可就當他膝彎撞在了床尾,雙腳淩空的一剎那,踢到了大片的啤酒罐,就似是多米諾骨牌、響起嘩啦啦的響聲。
“等——”他伸出手臂,撐着自己,并阻止裴逐的動作。
而裴逐就好像是高燒了、或者是呆傻了,目光灼灼緊盯着他,從胸口到脖頸,全都燒起一片通紅,連喉結都沒出息地滾動了兩下,“……”
“為什麽……”盛聿恒用略微冰涼的手指,輕輕碰了一下他的臉頰,“高興了要喝酒呢?”
“嘿嘿……高興。”裴逐傻笑着,捧着他的手掌,緊貼臉頰。
可下一秒鐘,當他再擡起頭時,一雙眼眸卻仿佛沒醉、壓不住的痛苦湧動,似是一場足以令人窒息的、夏天傍晚的驟然暴雨。
“我沒有害……任何人。”他腦袋都固定不住,昏昏沉沉的。
“我——”下一秒鐘,當裴逐雙眼緊閉的剎那,兩行沉甸甸的淚水,瞬間墜下。
“我沒害任何人。”
“……”盛聿恒忽然就說不出話了,緩緩地,他的胸口也開始猶如浪潮一般起伏,此時一股一股拍打心緒的……是人間難嘗的滋味。
——他不為傷疤被揭而哭、不為自己被至親背棄而哭。
——卻因,他不曾是個“勇敢”的少年,而落淚如雨。
“太好了……”已經二十八歲了的裴逐,此時喉口痙攣啞然。他抓着盛聿恒的手掌,緊緊貼在自己的臉頰上,表情當中充滿苦澀、以及無聲哀嚎,“真是太好了……”
緩緩地,盛聿恒的手掌變為珍惜、而又極其愛憐,輕輕從他的眼眶擦拭而過,“……裴逐。”
“你是個很好的partner。”
比如Ella,比如姚世熙——又比如手下所有的女性律師。最需要一條公正的、被看見的前進道路。而裴逐、他理解媽媽,所以作為partner,總是不吝給予她們去證明自身、去變得更為自信勇敢的機會。
這本身……就足以稱得上一句“好”了。
“你……一點都不差勁。”盛聿恒的手指向下,進一步撫摸他的臉頰。
“……”裴逐先是啜泣,而後、幾乎是放聲大哭。此時的哭聲,雖然聲嘶力竭的……但更多的,是一種被禁锢生命的解放。
“啊啊……啊啊啊啊——”
恰從今日之始——一個來去赤條的靈魂,得到了真正意義上的“解脫”。
這一夜極其混沌、無序,摻着仿若落雨一般的眼淚……
實在是喝了太多的酒,導致大腦斷片——
當裴逐睜眼的剎那,他迷蒙、劇痛,渾身上下充斥着一股沉甸甸的酸澀。
恰在這時,一縷金箭似的陽光,忽然透過窗簾縫隙,射入了進來。下一秒鐘,一片金紅的曙光越過了城市地平線,璀璨熱烈、似是救渡黑夜一般,普照了下來。
裴逐直接愣在了當場,被子只蓋了下半身,他的脖頸、胸膛,到處都是斑駁的痕跡。此時,瞳孔怔愣顫抖,陷在了這一場普世的日出當中。
“操……”他喃喃出神,“真他媽的美。”
下一秒鐘,他忽然醒神,伸手去拍身邊人的臉頰,“盛聿恒——醒醒、看……”
可盛聿恒仍保持着陷在床墊裏的姿勢,傾長的手臂,從被子裏伸出,沉甸甸地搭摟在了他的腰際。
“醒醒——”裴逐又用力搖晃了兩下。
可“咣當”一聲,盛聿恒的手臂竟然直直滑落,就仿佛人已死去多時。
“……”裴逐目瞪口呆,在凝固了不知多久,緩慢、而又顫抖地伸出手,搭在了他的人中——沒、有、呼、吸。
一分鐘、兩分鐘、三分鐘……室內死寂一片,仿佛會将人吞噬一般,連空氣都能刺傷、或使皮膚傷痕累累。
“……”可就在某一個剎那間,盛聿恒的雙眼猛地睜開。他胸膛起伏劇烈,開始瘋狂進氣。
日出已經進行過半,讓一整座城市、乃至天地之間,都籠罩在一片悲傷的、沉浸式的藍調當中。
室內忽然又暗淡下去,以至于兩人的身形、臉龐,都被描摹上了一層淡淡陰影——
“餓了麽?”盛聿恒湊了上去,親了親裴逐的臉頰。
“……”裴逐的臉色看起來實在不好,眼眶通紅、似乎崩潰,以至大口大口地喘息。
他用手掌按在了盛聿恒的胸口,而另外一只手,則死死掐着這只手腕,共數了一千一百一十一次。
——他幾乎也心死如灰了,一千一百一十一次。
“……”盛聿恒吻了吻後,卻近距離發現,裴逐的嘴唇在不斷抖着、并下意識抿緊。
“抱歉。”他伸出手掌,去抓床頭櫃上的手機,“我有點餓,想先吃早飯。”
一大碗牛肉粉,六根油條,五個油炸糕,一碗沙縣幹拌面……盛聿恒的食量,還是一如既往地大,或者說變得更大了。
裴逐也捧着一碗牛肉粉,卻絲毫都沒有食欲,頓了頓後,他猶豫着問,“你身體……真的沒有什麽毛病嗎?”
緩緩地,盛聿恒并未吭聲,只擡起頭,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
“沒有。”但下一秒鐘,他就繼續往嘴裏扒幹拌面。
只聽“啪嗒”一聲,裴逐手中的筷子垂下,浸泡在了米粉油潤通紅的湯裏。
但緩緩地,将一條珠子給扯斷,“啪嗒”“啪嗒”聲,接連不斷,許多的眼淚憑空墜落了下來。
裴逐的臉像一張白紙,好似大力一點、都能給扯破。而淚水就這麽縱橫着、交錯着,濕軟了的,是一顆踆皺又滄桑的心。
“是麽……”這種心緒實在是太複雜,怕是謊言、又怕不是謊言,他實在是恐懼,只有無聲喃喃,“太、太好了……”
不知是什麽引起的,這頓飯吃着吃着,兩人又彼此摟抱到了一起去,不知是吞嚼着嘴唇、還是嘗着眼淚。
當身形于床榻上傾倒的一剎,黑白分明的眼瞳,四目相對着——
盛聿恒的一只手握着裴逐那纖細似天鵝的頸,而那赤條條的、柔軟的嘴唇,則一下一下、吮吸着耳後肌膚,呼吸灼燙。
“倘若——”在渾身戰栗的剎那,他張開嘴唇,嗓音很輕,“有朝一日,我騙了你呢?”
“裴逐……”盛聿恒不确定一般,用手深情而又愛憐地、撫摸過裴逐的耳後,進而籠罩住他的整個後腦。把他拉拽入了自己的懷抱當中。
眼前的人,已經經歷了,兩次堪稱天崩地坼一般的打擊——
可仍覺不夠一般,他近乎殘忍一般逼問,“你還會好好‘活着’嗎?”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 第70章 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聽起來分外美妙的話語,但該如何去定義“好”,而又如何才算是真真正正地“活着”?
裴逐一身西裝革履,站在落地窗前,骨節分明的手指間夾着一根點燃的香煙。
說來也真奇怪,他的工作地點,明明已經跨越了大半個深城。
可從這扇窗,向外俯瞰,大半波光粼粼的海灣盡收眼底,鱗次栉比的高樓、永不停歇的車流,以及蟲豸一般的來往行人。
——與他曾在“大春筍”上看到的,幾乎一模一樣。
“嗡”的一聲,放于桌面的手機振動、并屏幕亮起。
【盛】:[三秒鐘語音消息]
而裴逐看都不看,拿起手機,就放到嘴邊,“今晚大概八點下班,我開車,順路可以買調料。”
頓了頓,對面又發來一條——
【盛】:OK。
這種已經足以預判了的默契,讓裴逐的嘴角不由上揚,拇指愛憐而又珍惜地、從屏幕上輕撫而過。腦中又想到了最開始的那個問題——
對他而言,這就是現階段、已經彌足珍貴了的“好好活着”。
晚上八點整,他穿一身西裝革履,手中拎着公文包,按時刷卡過了閘機。
下一秒鐘,就如同心有靈犀,大門口等候的身影驟然轉頭。盛聿恒穿着衛衣,白球鞋,看起來就好像是個夜跑經過的男大學生似的。
“你怎麽——”裴逐怔愣了一瞬,手指停留在脖頸、用尾指勾了勾領帶。
“天氣預報,說晚上有雨,怕你沒帶傘。”盛聿恒很誠實,他一向都坦坦蕩蕩。
“……”緩緩地,裴逐嘴角向上勾起,露出一抹由衷幸福的笑容。
深城确實是一座容易下雨的城市,尤其是夏天傍晚,轟然一陣雷鳴,接着就有散發熱氣的雨水從天而降。
裴逐的保時捷911裏,新安裝了一個車載冰箱。在上車後,他咔嚓打開,先拿出了一罐氣泡水,“喝這個——”
盛聿恒坐在副駕駛,他用手掌攏着遍布水珠的罐身,忽然,他悶聲道,“不要走金灣大橋那條線。”
“唔?”裴逐正在往自己嘴裏倒氣泡水,聞言,怔愣了一瞬。
“去逛超市吧。”但下一秒鐘,盛聿恒就轉移開了視線,淡淡道,“家裏的菜不多了,還有些調料——”
“……”裴逐沒立即吭聲,此時,他感受到了一股近乎荒謬的違和感。
說實話,在見到盛聿恒的第一面起,他身上就有一股強烈的、揮之不去的違和感。
“好的……”但頓了頓後,他的喉頭只是上下一滾,“只買菜、和調料嗎?”
盛聿恒倚靠在副駕駛座位上,淡淡撇來了一眼,嘴角向上挑起一絲,“你想的那個東西,也不多了。”
大型商超,基本都人滿為患,唯獨除了……計生用品的貨架。
裴逐哪怕對這玩意有瘾,但也沒臉在大庭廣衆之下,仔細挑選,基本就跟掃貨似的,這整整一排都給樓走。
“有號。”盛聿恒也推了個車,卻裝的都是蔬菜、水果以及各種調味料。
“實在不行,你就擠擠。”裴逐臉頰已經爆紅,倆大男人一起挑這玩意,算什麽?
盛聿恒臉上沒什麽表情,忽然,走上前,一把抓住他的手掌,“這個不行,你受不了。”
他骨節分明的手掌,攏住了裴逐的一整只手,然後侵占豪奪一般,硬生生将他每一根手指都給擠開。
然後“啪嗒”一聲,那盒東西,就掉落了下去。
“……”裴逐臉頰紅到能夠滴血,在計生用品貨架前站着、在這挑選,可能都不算什麽了。
——盛聿恒僅僅只是一個舉動,就能給他大腦搞出爆炸一般的效果。
而盛聿恒近距離凝視了他片刻,很猝不及防地、在他的嘴唇上啄吻了一口。
可下一秒鐘,更出人意料,裴逐反手直接勾住了他的脖頸,或啃、或舔,竟毫不顧忌,在一扇貨架的掩映之下,直接深吻了起來。
裴逐的手指靈活,像蛇一樣,又把那一小盒東西,給勾進了手掌中。
“你這麽說——那我更要買。”說這話的時候,他們二人嘴唇若即若離着,裴逐喉結上下一滾,“我就喜歡‘欲仙欲死’。”
地下停車場寬闊偌大,僅有幾盞應急頂燈,散發着清冷單薄的光線。
而就在角落當中,那輛保時捷911,高質量的車身,竟然按照某種頻率、上下一顫一顫,發出令人牙酸的“吱呀”聲。
裴逐吸着煙,趴在副駕駛上,手臂環抱着頭枕,眸光都是散晃、又迷離的,
忽然,掉落在後車座的手機,亮起了屏幕,他猛地轉頭,“哎,等等——”
實在怕工作上有事兒,他伸長了手臂,努力去夠手機,“等、真有事兒——”
裴逐将煙屁股給塞嘴裏,拿起手機,對臉一掃,直接就解鎖了,“我看看……”
熟料,下一秒鐘,他嘴唇顫抖,煙頭沒叼穩,竟然直接掉落了下來。
手機屏幕上,赫然是新聞軟件的推送,只見信息欄中,最顯眼的文字就是——#金灣大橋突發嚴重連環車禍#
腦中轟然一聲,就仿佛有什麽弦斷了,裴逐幾乎怔愣地看着手機,任由屏幕散發的冷光,鍍在了臉上。
那種感覺,就好像他本來熱血沸騰的,但現在卻從內而外,都泛着冷,胃部還一抽一抽的,似乎有什麽冷膩的東西,被頂了出來。
“裴逐——”忽然,盛聿恒在喊他。
“嘩啦”一聲,裴逐猛地藏起手機,轉過身來,以一種不可置信的眼神。“你——”可下一秒鐘,話未出口,他就梗塞住。
嗡的一聲,他的太陽穴在這一瞬、就好似被針紮,渾身上下的毛孔刷一下張開,微微沁出冷汗。
——只因為再一次感受到了那股、不容忽視的違和感。
盛聿恒未吭聲,只是俯下身來,“啾”的一聲,親吻了一下他的臉頰。
“怎麽了?你要是不想做。”他的聲音透出篤定,“就回家吧。”
當他們回到家,大門關上的一剎,這場遲來了許久的夏日雷雨,才轟隆一聲落了下來。
落地窗外幾乎是電閃雷鳴的,千條萬線似的雨水,砸在了透明玻璃上,彙聚成蜿蜒小蛇般的水流。
“橘子——”盛聿恒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放下購物袋,蹲下身去,抱起那只撿來的流浪貓,“吃飯了麽?”
橘大爺很會看人來事兒,它對于盛聿恒總顯得很眷戀,此時很矯揉做作地小小“咪”了一聲。
裴逐落後一步,他頭腦還怔愣着,以至于連換鞋都忘掉,一直在大門口傻站着。
“……”緩緩地,盛聿恒懷抱着橘子,轉頭撇來了極深、極意味深長的一眼。
“我睡客卧。”下一秒鐘,他并不多言,而是抱着貓朝着客卧方向走去,
“……”而裴逐張了張嘴,卻發現自己發不出什麽聲兒,只能眼睜睜看着他的背影離去。
少了一個人後,客廳就顯得空空蕩蕩了,地板上散落着一些貓玩具,大多數已經被抓撓得不成樣子。
裴逐已經習慣,這種遍地都是“暗器”的生活,他穿着拖鞋,踱步來到了酒櫃前,“咔噠”一聲打開——
沒有酒,只有零零散散的人參、護肝片、解酒茶。
他這個價格高達二十萬的、恒溫恒濕的酒櫃,現在已經改頭換面,變成了一個恒溫恒濕的儲物櫃。
裴逐怔愣了一會兒,才猛地想起,自己已經戒酒差不多快一個月了,連平時應酬,都不怎麽碰,說自己已經打了戒酒硫。
“……”緩緩地,裴逐忽然低下腦袋,似是忍耐、又似是深長地猛吸了一口氣。
他答應過盛聿恒不會再喝酒,但現在……不喝點酒,不知還怎麽繼續騙自己。
裴逐隐忍到用手指緊緊攥住櫃門,骨關節都痙攣泛白,可五髒六腑卻翻騰得格外難受,鼻腔都被嗆到酸軟,讓人一口一口地倒着氣兒,“啊……”
——他曾以為,只要自己假裝不知道,就可以用自欺欺人,來掩蓋“欺騙”存在的事實。
“你要是都騙了我……”忽然,他腦中驟然想起,盛聿恒曾問過的那個問題。
此時此刻,裴逐臉上淚水縱橫着,嘴角卻向上挑起,泛着一絲苦澀至極的笑,“我特麽的……還活着幹什麽……”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 第71章 生長春天
那種疼到極致的瀕死感,再度襲擊了心髒,讓裴逐跪了下來,額頭搶地,用手掌死死攥緊了胸口,“操——”
太多的愛、以及太多的恨,似是黏連血肉一般、糾葛在了他的喉頭,以至泛起一股濃烈而又尖銳的血腥味。
他表情扭曲着,痛苦萬分,可最後卻只能發出一個聲調,“操……”
曾幾何時,這個字眼,就是他的夢魇,是他連個完整男人都不算的“罪證”——
可現在,這又是他的求救,是他……無血亦無淚的哀嚎。
裴逐喉頭梗塞着,甚至連喘息都不能了,手掌更是瑟瑟發抖着。可突然,他猛地扇了自己一耳光,“你為什麽要當‘混蛋’?”
下一秒鐘,幾乎是毫不猶豫,他又劈手扇了自己另外一耳光,臉上淚痕縱橫着,“你為什麽、偏偏是個‘混蛋’……”
直到此時,他才覺察到這番令他瑟瑟發抖的滋味是什麽——
是“恐懼”啊……他對汪中丞複了仇、對自己的原生家庭、也算是一種幼稚的“複仇”。可他呢?他曾對盛聿恒做下的一切呢?
唯獨,只有他——沒有等來盛聿恒……對自己的“複仇”。
可他現在已經一無所有,倘若、假如盛聿恒要對他複仇——要将他唯一所剩的這點“愛”,都給剝奪走——
“……”裴逐現在跪在地面,手掌死死攥着胸口,簡直恨不得掏心挖肝,或者幹脆将自己的“過去”給挖了。
但這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的事兒,頓了頓後,他只得用麻木顫抖的嘴唇唾罵,“你活該啊——”
“裴逐,你特麽的……活該。”
盛聿恒實在是一個很愛幹家務的男人,他早起六點喂貓,晨跑,去買一大早上的頭茬菜。基本上等裴逐起床的時候,桌上已經擺好了早餐,以及他要喝的、消水腫的黑咖啡。
連帶着襯衫、西裝,以及當天搭配的領帶都熨燙整齊,挂在了衣帽間的陳列架上。
所以,一大早上六點鐘,當盛聿恒還有些睡眼朦胧,看着面前餐桌擺放着的一份焦糊吐司,和慘不忍睹的竄稀煎蛋。
他的表情是有些漠然、且懵逼的,“……”
“就随便——”裴逐臉頰都還腫着,他身上還穿着上班的襯衫,大概做完這頓飯,就想去極致體驗一下早晨六點的深城,“做、做了點。”
“……”盛聿恒的臉上還是很茫然的,緩緩地,他不由眯着眼詢問,“你的臉,是被鍋燙了麽?”
裴逐有些啞口無言,“……”他和盛聿恒兩人全都是近視眼,不戴眼鏡的情況下,五米之外就人畜不分。
在這時,橘大爺邁着搔首弄姿的步伐,走了過來,在它親愛的主人腿上,蹭了蹭,“喵——瞄——”
“橘子。”盛聿恒彎腰抱貓,将橘大爺的尊臀,送到了自己肩膀上。就這麽扛着一只肥貓,去給它倒貓糧,“走,去吃飯了。”
裴逐表情怔愣了一瞬,下一秒鐘,又有些懊惱地垂下眉眼,“……”
操,忘了還有一只死肥貓。
但那種情緒,又很複雜的、或者說他從未有此時這般、像個徹頭徹尾的差生。
哪怕上班了,他仍然有些回不過來神一般,趴在了辦公桌上,兩眼一閉,幾乎想死,“……”
忽然,放在桌面上的手機,“嗡”的一聲振動——
【盛】:塗藥。
裴逐看到這條消息後,怔愣了一瞬,随後,他伸手進自己的公文包,果不其然摸出一支燙傷藥膏。
這一瞬間,他臉上表情完全空白,可下一秒鐘,又浮現出發苦的笑,“操……”
——這特麽的,讓他這個差生,該怎麽追啊。
裴逐下班回家的時候,懷中多了一捧花,不蔓不枝的細長莖身,托着好似嬰兒巴掌似的紫色蓮花。
傍晚又下了陣雷雨,點點雨水,綴在了花瓣上,更像是一場濛濛淡紫的霧。
今天,其實不年不節的,沒什麽買花的必要。
但是裴逐想起,自己曾陪同韓俊帥,去給他喜歡的女孩子買花。雖然最後韓俊帥表白失敗了,那束花也被扔進了垃圾桶……
但是——喜歡一個人,就會給他買花吧?
不知是為什麽,懷抱着這捧蓮花,站在電梯廂內,随着數字越來越大,他胸腔當中的心髒,也失重了似的、蹦跳地越來越厲害——
不知道……盛聿恒看到這束花後,會是個什麽反應……
——“我看到這花的時候,想到了你,所以就買了。”
待會兒,一定要這麽說啊……緩緩地,他的視線又落在了手中散發着清新自然氣息的花束上,湊上去聞了聞,不知怎的,竟然臉頰通紅了起來,“……”
回家關門的一剎,裴逐習慣性脫口,“我回——”
下一秒鐘,他驟然想起“驚喜”戰術,猛地攥了攥手中的蓮花花束。
可出人意料地,家裏竟然悄無聲息。
裴逐狐疑了一瞬,當他換了鞋,将花束藏于身後,小心翼翼走入客廳的時候,不料,竟然看見這樣一幕——
盛聿恒陷在了那個巨大的、給貓買的軟沙發裏,身邊散落着幾袋打開的糖果、數不清的糖紙,還有一本倒扣在地面上的書。
他雙眼垂閉,睫毛纖長,嘴巴微微張開,一呼一吸都極其深沉。而懷中還夾着一只蜷成一團的橘貓,囔囔的小肚皮,也以相同的節奏,在一起一伏着。
“……”緩緩地,裴逐心腔當中似有一股暖流無聲滑過。
他以同樣小心的動作,想要将手中這束蓮花,擺放在盛聿恒的身邊。
可就在放下去的一瞬,他又後悔了一般,猛地拿了起來——因為實在是太像上墳了……不吉利。
盛聿恒也沒想到,自己會這麽輕易地就睡了過去。
他是被一陣鍋碗瓢盆的叮當碰撞聲給吵醒的,眉頭先蹙了蹙,随後睜開了一條縫隙——
但眼前的景象很出人意料,橘子跳上了餐桌,仰脖一邊嘶嚎着、一邊用爪子瘋狂刨屎,“嗷——嗷——”
廚房裏濃煙滾滾、酸甜苦辣的,啥味兒都往外竄。
而裴逐穿着他幾千塊一件的襯衫,系着條圍裙,端着盤烏漆嘛黑的東西,沖了出來,似乎也嫌嗆,動手揮了揮,“咳咳——”
“……”盛聿恒靜靜看了一會兒,又悄無聲息地把眼給閉上了,還是眼不見為淨的好。
“嗷——嗷——”橘子簡直為這個家操碎了心,不斷用爪在餐桌上刨屎,一邊發出警告性的叫聲。
“咣當”一聲,裴逐又放下了一盤菜,動手在它腦瓜上,狠狠一敲,“死貓——去、一邊玩去!”
“喵!!”橘子憤怒地叫了一聲,似是個煤氣罐,“噸”的一聲跳到了地面上。
——對于人類的不領情,它相當生氣!
“刨你爹的屎呢?”裴逐擡起手臂,做出了一個要揍貓的姿勢。
而就在一旁,閉眼靜靜裝睡的盛聿恒,忽然有些裝不下去了,嘴角向上翹了翹,差點沒憋住笑,“……”
裴逐一邊解開身上的圍裙,一邊朝客廳的方向走。他似乎在愁怎麽辦,用手掌貼了貼盛聿恒的臉頰,“怎麽還沒醒呢?”
盛聿恒的腦袋就像個靈活的部件兒,這麽輕輕一碰,就絲滑無比嵌入了他的掌心當中,“……”
“艹、長這麽帥……”而裴逐摸了摸、又盯了一會兒,自己臉頰竟然先紅了。沒忍住一顆色心,俯身想偷偷吻一下他的嘴唇。
可下一秒鐘,忽然就天旋地轉,他被擒拿住了手臂,二人身形瞬間調轉——
“卧槽——”裴逐被反手壓在了軟沙發上,肺都特麽快被壓出來了,“你特麽——”
可下一秒鐘,他的脖頸被一只寬大手掌給掐住、被迫向上擡起。
盛聿恒俯身下來,二人嘴唇相貼着、品嘗着,進而打開了齒關,将舌尖探了進去,相互摩擦、吮吸。
“唔、嗯……”裴逐這姿勢,是相當被動的,只能強迫性地向下吞咽。
可這種強勢,又不是他所排斥的,反而異常喜歡這種被掌控着的感覺……緩緩地,當一吻完畢之後,他臉頰已經燒紅滾燙,好似能滴出血來,“哈——呼——”
“花兒——”盛聿恒餘光一瞥,就發現茶幾上擺了個花瓶,其中插滿了傾長、而又不蔓不枝的紫色蓮花。
他伸手掐了一朵,直接戴在了裴逐的鬓邊。那一瞬間,通紅稚澀的春意,與這淡紫色的、無比高潔的花朵,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裴逐……”盛聿恒的臉頰,也忍不住有些紅了。
下一秒鐘,他俯身下來,用鼻尖輕蹭着鬓邊的那朵花,嗓音磁性而又低沉,“春天長出來了。”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 第72章 蘇州河水
玄關鬧鐘的指針,已經接近晚上九點。
然而視線向前,在一派寬敞明亮的廚房當中,卻有兩道身影肩并肩站立,空氣中響起循環系統的嗡嗡聲,以及滋滋啦啦的炒菜聲。
“西紅柿炒蛋,要先炒雞蛋——”盛聿恒穿着最簡單的居家體恤衫,都不用鍋鏟,全靠兩根筷子,将鍋中的蛋液給劃散。
裴逐戴着圍裙,戴着一次性的ptv手套,看起來如臨大敵一般、有些緊張。
“嘩啦”一聲,他有樣學樣,也将雞蛋液倒進了鍋中。
“雞蛋炒成焦黃,就盛出備用。”而盛聿恒也有條不紊,手一起、鍋一擡,焦黃噴香的大塊雞蛋就被倒在了碗中。
“……”而另外一邊,裴剛扒拉了兩下鍋鏟,卻發現雞蛋沾底了。
他頓時驚慌,開始不斷鏟鏟鏟,“怎麽回事——我這鍋不好用麽?為什麽根本就——”
盛聿恒的身體擠了過來,咔噠一聲,将竈火調小,他嗓音淡淡,“火不要太大,雞蛋定型之後,慢慢地推——而不是鏟。”
廚房中又是火、又是竈的,還擠着兩個大男人,空氣溫度在不斷向上攀升。
“……”裴逐保持着仰頭看來的姿勢,額頭綴滿豆大的汗珠,緩緩地,他嘴唇啓開了些許,心髒的跳動聲有點大。
盛聿恒視線向旁邊一瞥,很猝不及防地、将他額前碎發撩起,然後于額頭上烙印下輕輕一吻,“該下番茄了,別偷看我。”
……可事實證明,每個人的天賦技能點都不一樣。
就比如裴逐的嘴巴雖然是全自動的,但他的雙手卻跟個散件兒,好似和他整個人不匹配、不是同一批次出廠的。
兩個人一起做飯、被手把手地教,可他端出來的番茄炒蛋,就是透着一股半生不熟、死不瞑目的味兒。
“吃飯。”盛聿恒坐在了餐桌邊,他手臂一伸,直接就将他自己做的那盤番茄炒蛋,推給了對面的裴逐。
而後,又手掌一勾,将裴逐那份番茄炒蛋,拽到了自己面前。再扣上整整一碗大米飯,他埋頭就塞了一大勺進嘴,很有飯張力地慢慢咀嚼了起來。
“……”裴逐張了張嘴,似乎想說點什麽。
可一時之間,他又不知還能說點什麽,只低頭看着自己面前這份番茄炒蛋,喉結緩慢地、上下滾了滾……
吃完了飯,盛聿恒自覺收拾餐桌,剛将碗碟摞在一起,準備放入洗碗機當中。
忽然——裴逐有些慌張地、也顯得很讨好,他甚至因為走的太急,差點在地毯邊緣絆了一跤,“那、那個——”
“先……不忙着收拾。”他手中舉着一張碟片,牽起嘴角笑笑,“我們……先看電影吧?”
電影是《蘇州河》,他下屬中有一個電影愛好者,推薦了這部片子,說這是“絕無僅有”的“世紀愛情”。
說實話,這下屬戴着黑色鏡框,愛穿襯衫,還畢業于北大哲學系,在某種程度上,跟盛聿恒有些相像——
但,在裴逐眼中,他的男孩也是“絕無僅有”的。
電影就如同名字,講的是世紀之初時的上海,在那條蘇州河畔的愛情故事。
客廳當中所有的燈都被關掉,只有大熒幕散發着暗淡、搖晃的光,就像是粼粼似的河水,将水波都鍍在了蜷在沙發的他們的身上。
兩人都靠在了沙發上,只是隔了些許距離——為什麽會有距離?
裴逐偷偷瞥去了一眼,也不懂、不明白,只是胸腔當中的心髒卻有些惴惴的,“……”
盛聿恒的姿态還算慵懶閑适,仰靠在了沙發上,雙臂環胸。
緩緩地,他忽然瞥來了一眼,“不看電影嗎?”
“看。”裴逐的心髒驟然緊縮,連帶着身體都蜷了蜷,又重複了一遍,“看……”
熟料,電影剛一開頭,他這顆心就又顫動了,因為有一道聲音在說,“——兩個以前從來不相識的人坐在了一起,然後呢?然後,當然是愛情。"
兩個以前從不相識的人……坐在了一起……
忽然,一只寬大的、骨節分明的手掌,攥握住了他的手腕。那一瞬間,就仿佛在他的心尖上也握了一把。
“我一直在這個城市裏生活了很多年...這條彎彎曲曲的河一直刻在城市的中央;人們管它叫蘇州河...時間像船一樣從河上緩緩駛過...”
裴逐的雙眼緊盯着熒幕,緩緩地,他也扣緊了那只攥着自己的手掌。畫面裏,那顫巍巍的光、那粼粼的光……他曾是也親眼見過的。
他的少年時代,日日上學,都經過這條船來船往的滬市的母親河。
但不知——《蘇州河》是部電影,更不知它還是個愛情故事。
馬達是個街頭混混,在替上頭老大幹活的時候,認識了牡丹。牡丹是純情的,是天真的,她沒享受過親情,但……愛情卻令她放松、而又自由。
直到——馬達為了錢,他綁架了牡丹。
四十五萬,就是他衡量愛情的标準,鮮活的、令人充沛的愛,不足以飽暖這顆麻痹已久的心。
而看到這裏,裴逐的一張臉是懵的、鐵青的,讓他更加用力、指甲都差點摳進掌中的那只手——
毫無疑問,他是馬達。他的自私利己,只比馬達更甚。
他腦中毫無預兆地想起……汪中丞曾笑說的那句,“你呀——就只值十萬塊錢!!”他同樣經歷過這種痛。
四十五萬,是牡丹的價格。而他裴逐——才值四分之一的牡丹。
那他到底是馬達?還是牡丹?
“四十五萬”明顯刺激了牡丹,她大聲尖叫,狂奔而出,鏡頭也随之搖晃,最終,停留在了那條船來船往的蘇州河的鐵橋上——
牡丹要跳河,她揚言說,"我要是跳下去了,我會變成一條美人魚來找你的。"
找——為什麽還要找——
裴逐驚怔了一瞬,可下一秒鐘,他的臉頰驟然被一只手掌給捧住。
盛聿恒還靠坐在沙發上,只伸出了一條手臂,卻也凸顯出二人之間的距離相隔。
他有一雙極深邃的眼眸裏,忽然問,“你相信……這個世界有美人魚嗎?”
“……”裴逐似是陷在了他的眼眸裏,不知是墜海了、還是墜入了那條蘇州河裏。
“都變成魚——”他忽然問,“為、為什麽……還要找回來?”
他像是已經變成了馬達,而眼前的就是他的牡丹,那個被他給賣了、還跳了河的牡丹——
但,盛聿恒的眉眼卻好似更加溫柔了,“怎麽,心疼了?”
大熒幕上的鏡頭仍然劇烈搖晃着,但卻更加透出了一股滄桑勁兒。
馬達出獄了,他站在浩浩街頭,想去尋找自己的牡丹——
那個四十五萬的、跳了蘇州河的、說自己要變成一條美人魚回來的“牡丹”。
“你跳什麽河……又幹嘛找回來……”裴逐說這話的時候,齒關都在發抖,“讓我這個混蛋、活該牽腸挂肚一輩子……”
在一場酣暢淋漓的、不管不顧的大雨裏。有一個混蛋,他蹲在地上,狼狽不堪地抓貓。
可是——卻有一柄傘,不懼風雨,寧願自己淋濕,也撐在了他的頭頂上。
“你沒有錯啊……”裴逐淚眼滂沱着,喉頭哽咽、沙啞,“該我去跳河啊……該我去跳進那條蘇州河……”
馬達遇到了一個在酒吧當中扮演美人魚的女孩,她長得跟牡丹一模一樣,然而卻說自己叫“美美”。
原來,牡丹不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那他在找的究竟是誰?“牡丹”和“美美”,究竟哪個是真,哪個又是假?
他尋找的意義是什麽?他又要償還什麽呢?
“別跳——”而裴逐痛苦到脊背佝偻,手掌死死抓住心口,而另外一只手,則顫抖不已、想去摸一摸盛聿恒的臉頰。
在這一瞬間,從來都不懂藝術的裴逐,驀然間,領悟到了電影藝術的魅力。
明明是不相幹的人,不相幹的故事,可是卻讓他在這一瞬、在這此時此刻,有種瀕死的、疼痛到喘息不過來的感覺——
他分不清什麽是真,而什麽又是假;什麽是馬達,而什麽又是牡丹……
他的嗓音梗塞、沙啞到令人窒息,仿佛由衷在祈求,“別跳啊——求你了、別跳……”
蘇州河不在蘇州,湘江橋也不在湘江——這世間的流水與橋梁,救渡了誰,又覆溺了誰?
“……”緩緩地,他耳畔有人嘆氣了一聲。
“牡丹啊——”下一秒鐘,他那張淚痕斑駁的臉,忽然被捧了起來,細密的、滾燙的親吻,落在了臉頰以及嘴唇上。
盛聿恒雙眸緊閉,以一種用力到變形、厮磨而又哺渡的親法,親着他的嘴唇。
他眼眸睜開了一條喑啞微亮的線,嗓音深沉,不知是喘息還是嘆息的細微聲,“我的牡丹啊……”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有電影《蘇州河》,也有歌曲《蘇州河》。
文中“蘇州河不在蘇州,湘江橋也不在湘江”,化用自歌曲《蘇州河》的其中一句熱評——原句:“蘇州河不在蘇州,南京路也不在南京”。但我采取了“橋”的意象,感覺會更符合。希望沒有冒犯到,十分感謝。
◇ 第73章 找啊找啊
大熒幕上散發暗淡的、逼仄的光芒,而在一片搖晃鏡頭裏,馬達親吻擁抱着“美美”,在和一個相似的、卻又完全陌生的女人上床——
而就在這畫框似的光裏,在一片散亂的沙發上,裴逐和盛聿恒擁抱着彼此,用力啃咬、吮吸着彼此的嘴唇。
兩人全都臉頰通紅,眼睛微張,情迷意亂着、陷在了一種詭異、卻又令人臉紅心跳的“氛”裏。
大熒幕上,身形交疊,男男女女,逃脫不開一段“俗情”。
“牡丹……”而裴逐呢喃着、呼喚着,他似乎已經忘了自己是誰,“我的……牡丹……”
盛聿恒也臉頰通紅,他大概頭一次如此動情,就猶如高高在上的神祇,剝脫了一身金漆泥胎,原來也不過是癡男怨女。
他抓住了裴逐的手掌,按在了自己臉頰上,用鼻尖磨蹭過每一根手指,呼吸急促、又無比渴求,“‘牡丹’……”
“牡丹”已經成為了一種意象。
男人都在等待下一段愛情,而女人則是在等待他的馬達——
那要是兩個……呼喊着彼此“牡丹”的男人呢?
事後……裴逐的嘴唇上總喜歡叼着一根煙,他仰躺在了床上,被子僅僅搭了一個角,露出皮膚上的斑駁紅痕。
忽然,他問,“這片子到底講了什麽呢?”
“尋找。”盛聿恒坐在床尾,正在用一條毛巾,擦拭身上的水珠。聞言,他轉過頭來,“……你會找我嗎?”
“……”裴逐寂靜了一瞬,緩緩地,他将煙頭從嘴唇上取下。
——你會像馬達一樣去找我麽?
——會。
——會一直找下去麽?
——會。
——你撒謊。
電影中的對話,被完美再現于了現實當中——然而問出這話的是盛聿恒,是一個活生生的大男人。
他在這一瞬的眼神,卻仿佛有些癡愚、那是一種很少出現在他身上的情态。
“……會。”裴逐在認真思考了一陣後,他淡淡道。
“得找啊——”他說這後半句,喉結下意識滾動。與此同時,将燃燒的煙頭碾滅在了手指間。
盛聿恒的瞳孔怔愣了一瞬,似乎很不期然的。
“炒個飯吃。”可裴逐卻刷的一下,轉身下床,“餓了。”
廚房裏叮了當啷的,又飄出獨有的煙火鍋氣,這炒飯不用看,光聞就知道有多好吃。
裴逐叼着根煙,雙腿架在了茶幾上,手中拿着平板,正在看文件——
可同樣很不期然的,當他擡頭的那一剎,在陽臺衣架上、晾曬着的襯衫。
他幾千、甚至幾萬塊錢的襯衫、和盛聿恒的标志性白襯衫,并排挂在了一起,于半空中懸蕩着、靜谧着。
可就在這一瞬,他的心腔仿佛被什麽擊中了似的,嘴唇忽然一動,“得找啊……”
如果說——方才湧動的,是匮乏且無法被滿足的愛欲。那麽,在此時此刻,真正的愛意,方才湧現。
可裴逐在意識到的時候,卻莫名有些流淚的沖動,他看着陽臺上飄蕩着的襯衫,似是一縷風、或者一束光,闖進了胸膛。
——就似是天光乍破的,如此的不期而遇、又自然而然。
“……”緩緩地,裴逐嘴角不由向上勾起一抹笑。
有一行眼淚,輕輕地、仿佛什麽都沒有驚動一般流了下來,“……‘我’愛‘你’啊。”
“當啷一聲,盛聿恒将一大一小兩份炒飯,端上了餐桌。可他還不待開口,忽然,臉頰被人捧住,有濕熱的吻送了上來。
“我會去找你。”裴逐雙眼緊閉,堵着他的嘴唇,喉結一滾,“我愛你。”
在這一刻,他不是馬達,也不再是牡丹——
而盛聿恒,他仍然怔怔地看着。也不知是停頓多久,他才俯身,在這炙熱的嘴唇上,烙印下了一個吻,“那你一定要來找我——”
“裴逐,我在某一時、某一刻等你。”
這張《蘇州河》的電影碟片,最終沒能還回去。
裴逐想給買下來,但這下屬挺不情願,畢竟這片子沒上映,能有碟片的都屬于骨灰級愛好者。
“您喜歡這部電影嗎?”這個戴黑框眼鏡的年輕下屬,不依不饒地、最後問了這麽一個問題。
“你說的沒錯——”裴逐認同地、點點頭道,“這确實是‘絕無僅有’的‘世紀愛情’。”
最後,下屬還是同意了,把碟片交給了他——大概是出于某種知音情節吧,因為這片子還有很多人說爛來着。
當天晚上,裴逐的副駕駛上載着這張碟片、還有一束花店買來的花,踏上了下班回家的路。
“……”盛聿恒對花的感情一般,但花卻很襯他。他這人在不瘋批的時候,莫名有種如玉如琢的感覺。
可裴逐喜歡他捧着花。
他身上還穿着一身上班專用的襯衫,連工牌、眼鏡都沒有摘,卻搶先湊上去,吻了吻盛聿恒的嘴唇,“很漂亮——”
盛聿恒又怔了怔,他将鮮花換了只手抱着,推了他胸口一把,眼神閃爍,“先……吃飯。”
吃完了飯,當然是又厮混到了一起去。還是在那張沙發,裴逐在上,一身襯衫被撕扯到不能看——
事後,他還是抽煙,就算是天塌了也阻止不了他抽事後煙。
盛聿恒把今天收到的花,剪下來幾朵,用吸水板壓着、做成幹花,然後收進相冊當中。
反正家裏大事小情,基本都是他在做。
裴逐衣衫不整着、基本約等于袒胸露乳,閑散而又慵懶地依靠在了沙發上,看他将夾着幹花的相冊,以及那張《蘇州河》的碟片,都放進了一個專門的紙殼箱中。
“……你別這麽認真。”忽然,他嘴角向上一挑,“不然,我又想要了。”
盛聿恒不說話,只深深瞥來了一眼,“……”
“年假還有十五天——”裴逐重欲、又有瘾,已是不争的事實。但他一個上班社畜,确實是沒有厮混到地老天荒的體力。
“找個地方,去玩吧。”
“玩你嗎?”盛聿恒了然道。
“……”裴逐不吭聲,他一邊抽煙,一邊挑起嘴角笑笑。下一秒鐘,他猝不及防道,“我愛你。”
“所以,我給你——玩壞我的權利。”
就按照裴逐這個德性,去泰國旅游正合适。只不過,在他的設想當中,二人應該先去看看成人live表演,或者什麽人妖表演,然後回到海景房酒店大DO特DO——
只是,萬萬沒想到,另外一個男主人公,并不是這麽想的。
“走快點。”盛聿恒的肩膀上背着兩人份的背包,卻渾身上下清新幹爽,一點汗都沒出。
“……”裴逐還穿着襯衫、以及皮鞋,嘴裏喘着粗氣,幾乎是半死不活一般。
“特麽的——在酒店躺着不好麽?”他納悶、且百思不得其解,“來徒步?我渾身上下、有能夠徒步的零部件兒嗎?”
“走快點。”但這時候,盛聿恒又很有dom感了,還鐵面無情的,“如果你不想被懲罰的話。”
裴逐幾乎絕望,還能有什麽懲罰?
不給牽手,不給抱着、靠着……他倒是希望能有點床上的懲罰,可盛聿恒一到酒店,就從行李箱裏拎出個登山斜挎包,拉着他就上山了。
操——!!
裴逐一臉暴躁壓抑的,踩着皮鞋,一步一步沿着原始步道,往上走。
他這一身還是上班的打扮,大概班上久了,這個“班味”就浸透了,讓人的審美、思維,全都定型在了“上班”這兩個關鍵字上。
但在這條Kew Mae Pan的自然步道中,周圍全都是根深虬結的熱帶樹木,比人還高的原始蕨類,以及各種潮濕碧綠的青苔、藤蔓——
他這種“班味”,反倒成了一種很特殊的風情。
“……”緩緩地,盛聿恒嘴角上挑了一絲。他忽然喊道,“裴逐。”
“?”裴逐懵了一瞬,擡起頭來看他。
而盛聿恒的情态很沉迷,他站在前方的臺階上,居高臨下的、卻很認真,“你讓我有欲望了。”
“讓我牽個手吧。”但他只是伸出了手掌,一只修長的、骨節分明的手。
——這世間,就是有人哪怕愛到情動,卻也只是淡淡地……伸出一只相牽的手。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盛聿恒的XP很奇怪,能吸引他的,是一些矛盾的特質。比如“原始”以及“現代精英版”裴逐。
但大部分人,在那種情況下,只會想到原始森林裏的馬喽。所以,他是一個不怎麽正常的變态。
◇ 第74章 一直愛我
裴逐怔愣了一瞬,說實話,盛聿恒的話讓他有些意外——
他現在滿身大汗的,襯衫皺巴,連腳上的皮鞋都沾滿了濕黏的泥巴。從個人角度,他實在是無法想象,此時此刻的自己,究竟是有什麽“魅力”。
可,盛聿恒說他有“欲望”了,頂着這樣一張清清淡淡的臉,說着這樣的直白稚澀的話。
“……”緩緩地,裴逐仿佛被勾引到了,喉結不由上下一滾。
他們兩人,一個站在臺階上,一個站在臺階下。
隔着幾十厘米,在對視着,在面面相觑着,而只有一陣清新的、微涼的風,從他們二人之間穿過。
“手。”而盛聿恒的手掌,還保持着伸出來的姿勢。
“……”而裴逐此時還是沉默的,但莫名的,在伸出手掌的一剎那,他忽然有些緊張顫抖。
——就仿佛,他伸出的是交托一生的手掌。
“啪”的一聲,二人手掌相握,盛聿恒手臂用力,直接将他拽上了臺階。他們保持着并肩、拾級而上。
Kew Mae Pan是一條還算出名的徒步線路,會經過草原,瀑布,以及大片的原始森林。你還可以看見當地原住民,在采摘或者晾曬咖啡豆,四目相對時,會有人跟你說“薩瓦迪卡”。
攀上最高點的木制觀景臺,裴逐累到虛脫、那種靈魂出竅的感覺,他只在床上、或者熬到淩晨五點的早上,才體會過。
他靠着欄杆,下意識想伸手掏煙,卻猛地怔愣了一瞬……早在出發旅行的時候,他的煙和打火機都丢在了飛機場,而盛聿恒并沒給他泰铢,讓他在當地買。
“喝水嗎?”盛聿恒爬到現在,還拖着個大活人,卻也僅是額頭微汗。
“靠——”裴逐閉上雙眼,到現在還不忘罵人,“你怎麽不直接殺了我算了……”
“……”盛聿恒張了張嘴,卻未吭出聲,只默默盯着他。
“我去上個廁所——”而裴逐累到擺擺手,幾乎是疲憊滄桑地想去找衛生間。
但這條線路原始,衛生間大多簡易、或者為了考慮環保,而相對原生态——
裴逐從衛生間走出來後,只剩下一臉想死的表情。
他的手機還不小心從兜裏掉出來,以至于他現在瘋狂用消毒濕巾擦拭,一遍一遍、十分強迫症。
忽然,“嗡”的一聲,手機震顫。
裴逐驚了一下,連擦拭的動作都緩慢下來——
【XX保險公司】尊敬的客戶您好!恭喜您,您的保險投保申請已成功通過審核。保單號:XXXXX,保障金額:叁佰萬元整。
轟的一聲,大腦仿佛炸了似的,裴逐有點不知身在何處,“……”
——誰?特麽的又是什麽時候?給自己投了整整三百萬的人身保險?!!
在這一瞬,他忽然有些呼吸不過來了,四肢百骸都好似針紮,泛着股細密電流感……
異國他鄉、人跡罕至的國家公園、特麽的……還是在山上?!
背後陰森森的,仿佛随時都有只眼睛在窺探——不怪裴逐多想,他作為律師,實在是見了太多,看了太多。
緩緩地,幾乎是一腳深、一腳淺,當他重新回到了觀景平臺上。
盛聿恒恰好在同一時轉頭,臉上沒什麽表情,語氣恰到好處的淡,“去這麽久?要喝水嗎?”
“……”裴逐伸手拿礦泉水瓶的時候,發現自己手掌都在不停地顫。是這觀景平臺上,風太大了嗎?還是自己這顆心,太過驚慌了?
他擰瓶蓋都擰了好幾次,手抖到差點對不準嘴唇,剛湊上去喝了兩口。
忽然——他的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裴逐驚了一跳,礦泉水頓時灑了滿地,而他眼中的驚惶,幾乎是無處遁藏,“幹、幹什麽?”
“……”盛聿恒臉色也沉默難言着,頓了頓後,他舉起了手中的自拍杆,“只是想跟你照一張相。”
站在這個觀景臺上,可以俯瞰整個茵他侬山國家公園,雲海茫茫翻滾,赤道的陽光、以及迎面吹來的熱風,賦予了這景色截然不同的感覺。
“哦、哦……”裴逐茫然應了兩聲,但胸腔中仍然惴惴。
在盛聿恒攬着他的肩膀,二人靠在了木制欄杆上的時候,他還回頭望了望,這觀景臺下頭的高度有多少,會不會摔死人——
“三、二、一——”盛聿恒手舉着自拍杆,似乎對他這些小動作,都無所察覺。
“咔嚓”一聲,手機屏幕閃爍,他們兩人的身形,就此定格在了這茫茫叢山之間。
“回、回去吧……”而裴逐現在已經沒有了絲毫玩耍之心,他覺得渾身上下都不舒服、似是有蟲蟻在爬,伸手扯了扯自己領口,“實在是太熱——回酒店吧……”
接下來的游玩,他都不太有心思、或者興趣了——
那條三百萬的保單,沉甸甸的,就似是一塊大石,重重壓在了心頭。讓裴逐就好像忽然精神出離了,他脫離了自身的身份,在以一種第三方的視角,觀察着盛聿恒。
而盛聿恒——他就好像沒變過。
在赤道足足三十幾度的高溫暴曬下,他仍穿着雪白的、板正的半袖襯衫,或是在攤位上挑水果,或是掏出泰铢買新鮮椰水。
裴逐越看,就越被吸引,卻也越覺得有種身陷囹吾的窒息。
——他愛上了,胸腔中的愛意湧動着,饑渴着。是“愛情”,讓他畫地為牢。
在曼谷,他們去參拜最為著名的四面佛——
這算是非常著名的一個景點,幾乎來曼谷的人都會去參拜。而在當地人心中,四面佛有求必應,而四面分別代表着“慈悲”、“智慧”、“勇氣”以及“財富”。
裴逐卻興致寥寥,他沒有任何的精神信仰,倘若有、他也不會出落成一個自私利己的混蛋。
——實際,在神龛、以及神佛造像面前,他心中總有種惴惴的、說不出的慌。
參拜要按照順時針,繞四面佛一圈,祈求四種福氣。
裴逐只拜了“財富”,雙手合十,唯獨在這一樣上,他很虔誠。
但回頭一看,豈料,盛聿恒竟也沒去繞圈。
他跪在了佛像面前,雙手合十額前,而後額頭抵地,手掌攤開放在了兩側,是很虔誠的參拜。
而他低頭跪拜的——是“慈悲”。
伴随着袅袅上升的青煙,清淡垂暮的天光也在此時滲透下來。蕩漾晚風就好似帶有靈性,悠然擦過他額前發絲,随後轟鳴着沖上的高遠蒼穹。
裴逐被一種無言的震撼,擊中了心髒。
他怔愣、失神,二人之間只隔着幾米的距離——卻也在這一瞬,像隔着咫尺天涯。
周圍人來人往,游客如織——
盛聿恒參拜後,迅速從地上起身,然後走到了他的身邊。
裴逐的“功名利祿”就只求了一半,他莫名地詢問一句,“你剛剛求了什麽?”
盛聿恒擡起頭,看了一眼四面佛像,湊到了他唇邊,猛親了一口,“求你——”
“裴逐說他‘會一直找我’——我希望這是真的。”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
盛聿恒的潛臺詞是,“裴逐說他‘會一直愛我’——我希望這是真的。”
◇ 第75章 時間沙漏
坐着旅游觀光車,行駛在曼谷的大街小巷——
二人雖肩并肩坐着,但裴逐的腦袋卻朝向另外一邊,幾乎呆愣地凝視地面,堅硬的瀝青,似乎變成了什麽流質、無法再挽回……
三百萬的保險是真的,他查了單號,也詢問了保險行業的人脈。
人身險、重疾險、財産損失保險、養老年金險……在短短半年內,盛聿恒竟然給他配了多達十幾種保險。
——而這一切都悄無聲息的,發生在他毫不知情的暗處?!
忽然間,這場泰國的旅行,有了完全不同的意義——
而就在他們即将回國的最後一天,如裴逐一開始規劃的,二人去看了成人表演。
回到酒店、當房門關上的一剎那,盛聿恒就迫不及待、伸手卡住了他的脖頸,張嘴就親吻了上來。與此同時,伸手扯開了自己身上、襯衫的幾顆扣子。
熟料,裴逐卻閃躲了一瞬,他心不在焉,“等、等等——”
“……等不了。”盛聿恒只是通知,他欲望灼烈、已然動情。
“唔、嗯!”裴逐的脊背咣當一聲,撞在了牆壁,他緊閉雙眼,幾乎是被迫承受着唇舌入侵。
而輾轉親了幾下後,似乎察覺了什麽——
忽然,盛聿恒的舌頭退了出來,帶幾分喘息,蹙眉凝視着他,“怎麽了?”
裴逐沒有往常那樣激動。
與此同時,盛聿恒用拇指輕輕摩挲過他的臉頰,指尖不經意地觸碰到了一點冰涼濡濕。
裴逐感覺不能再瞞。他還保持着雙眼緊閉,說不清是抗拒、還是緊張——
緩緩地,兩行眼淚忽然滑落下來,他喉頭梗塞、沙啞顫抖地問了一句,“你沒有什麽要交代的嗎?”
裴逐再睜開雙眼的時候,是一副猩紅的、咬牙切的姿态。
可是他看起來好痛,透着恐懼、猶疑地質問道,“你……欺騙了我嗎?”
“……”盛聿恒的眉眼深邃,他的身體還在求歡、衣衫也不整着。胸口起伏了幾下,似乎有什麽熄滅、又像是無聲的嘆息。
“是的。”下一秒鐘,他直白且低沉,“我欺騙了你。”
那一剎那,當真猶如晴天霹靂。
裴逐臉上淚痕縱橫,緊盯着面前這張臉——
可下一秒鐘,他膝蓋一軟,竟直接跌跪了下來。
緩緩地,他又像是只受傷的野獸般,脊背佝偻,匍匐在地,額頭死死抵住了手臂,“哈——哈哈……”那一種寂滅到無聲的沙啞,一聲虛弱過一聲,卻透着股力竭聲嘶。
“你不能騙我啊……”裴逐雙眸緊閉,臉色慘白如紙,“你不能、在這唯一的愛上騙我啊……”
恐怕盛聿恒照着他心口,插上一刀,都不會有這麽疼……或許,說疼都不準确。
是疼、卻無能為力——他已被壓榨了個的幹淨,貢獻了所有的“愛與恨”,最後的最後,就只剩下了亘久的“虛無”。
“別在‘愛’上騙我啊……”裴逐就這麽跪在地上,他幾乎都想磕頭了。怎麽能如此撕心,能這麽疼,“我做錯了什麽……我又做錯了什麽啊……”
“裴逐——”沒想到,盛聿恒竟比他還慌,同樣跌跪了下來,伸手捧住了他的臉龐。
“……”而就在他啓齒的一瞬,卻率先咬了咬嘴唇,“是‘愛’啊……”
“你放他媽的狗屁——”裴逐卻陡然在他身上狠推了一把。
他眼神兇狠、又忌憚着,朝後挪了幾步,忍不住用手擦拭臉頰,“你騙我……算他媽的哪門子愛……”
“你給我買保險、買了幾百萬——”他嗓音嘶吼,“究竟是為了幹什麽——!!”
“我給了你愛,給了全部的信任!”裴逐臉上淚痕縱橫着,幾乎歇斯底裏,“盛聿恒——你就是這麽對老子的!!”
他已經崩潰了,因為他一無所有、是個乞丐——
所有的愛,都來自于一人,可這“愛”中卻摻雜了“欺騙”,還是被親口承認的欺騙!
“你有我愛你麽——!!”裴逐忽然又争起來了,他這模樣,像個押注全副身家的賭徒,“盛聿恒——我就問你、你有我愛你麽?!!”
“……”盛聿恒一聲不吭,默默盯着他。忽然間,他道,“有。”
下一秒鐘,他幾乎斬釘截鐵一般,“我有。”
“放你媽的狗屁——!!”可裴逐卻更崩潰,或者說他壓根就不接受。
“你敢知道真相麽?”但容不得他不接受,因為盛聿恒一把掐住了他的脖頸,幾乎将人掼在了地面上。
他展現出前所未有的掌控欲、以及占有欲,但手掌卻莫名發着抖,“裴逐……你敢知道真相嗎?”
“……”裴逐本下意識要反抗,卻驀然怔愣。他聽不明白,“什麽叫……‘敢’?”
盛聿恒胸膛又重重起伏了一下,半晌後,他沉默難言着、舉起了自己的手機——
“裴逐——”
“我是你未來的愛人。”
他舉着手機的那只手,在不斷顫抖着……然而卻可以清晰看到,在那張觀景臺上的照片中,只有裴逐一人的身影——他在膽怯、猶疑,望着身後的懸崖。
而在他身邊明顯有一人的位置,卻連半個影子都無。僅從襯衫的褶皺可以窺探一二、有一人搭放了一只手環在裴逐的肩上,似乎護着他、又似是守着他。
“什……”裴逐震驚住,他呆了。這不是晴天霹靂,這特麽直接把他給夷為平地了……
“我不屬于‘現在’。”盛聿恒的雙眸,卻是悲傷的、稠濃不化一般,“裴逐——我不是‘現在’的人。”
“而我……正在消失……”
“……”裴逐的大腦完全懵了,他一把搶奪了手機,瘋狂用自己的袖口擦拭屏幕。
然而沒有用——不管他擦拭多少下,又或者多麽慌張,照片當中仍然就只有他自己,“操……”
下一秒鐘,只聽“咔嚓”一聲。
裴逐還是不信邪,拿着這手機,直接給眼前人拍了一張。而在閃光燈的照射下,盛聿恒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卻并沒有吭聲,“……”
逐漸地,不可思議的事兒發生了——
手機相冊當中、剛剛當場拍攝的照片,盛聿恒本人的身影,就好像逐漸褪色的墨跡似的,被無形當中抹消掉了。
不到三分鐘,他就像是水融進了水中一般,消散掉了。
“哈……哈……”裴逐又急喘、又窒息着,冷汗如瀑一般湧冒而出。
他的雙眸陡然放大,大腦在這一瞬猶如針紮,驀然想起,他們初見的第一面——
這實習生穿一身漿洗到發白發硬的襯衫,襯得身形高大、挺括利落,烏黑柔軟的發絲垂落額前,半遮半掩地露出一雙驚豔又烏黑狹長的眼眸。
他漆黑深邃的眉眼、眼也不眨地緊盯着,似乎想把眼前人烙印在自己的瞳孔當中,極深、又極其沉郁壓抑。
——就好似是掀起了一場經年累月的噩夢,而恰在這一瞬間,潰散掉了。
“……”裴逐人還沒有反應,然而兩行眼淚,卻無聲無息地滑了下來。
他臉頰通紅中透着慘白,就似是喘不上氣,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哈——哈——”
緩緩地,他因為受不了胃部的痙攣,而佝偻起了脊背。這真相——真是極致的殘忍、又極致的天真美好。
“你問,我‘愛’你麽……”盛聿恒也低下頭來,他喃喃着,也有淚水滑落了臉龐,“愛啊。”
下一秒鐘,他擡起頭來,露出一雙猩紅的、遍布血絲的眼眸,“裴逐——”
“我可能比你想象的、還要更‘愛’你一點。”
“……”裴逐忽然不吭聲了,他幾乎癱倒在地,只無聲無息地流淚
他此時就活像是死了一樣——生平頭一次知道,原來“愛”是如此可怖的東西,能叫人生、卻也能叫人死。
“你……”良久之後,他嘴唇陡然顫動。
“你到底是誰啊……?”
裴逐問這話的時候,幾乎茫然了,他一慣精明利己的腦袋,竟然已記不清,到深城的K字頭列車需要多久——
但下一秒鐘,他更加掏心挖肝,嗓門大的、好似質問,“你又是花了多久——才找來?”
“見到我的第一面……又是有多失望啊?”
“啊啊啊啊啊——”而直到此時,命運的子彈,才真正命中了他的眉心。裴逐淚流滿面着,他痛、他悔恨,卻也身不由己,只能控訴嘶吼道,“盛聿恒啊——”
“我特麽是個‘混蛋’啊——!!”
“我不值得——”他簡直堪比被生剖了心,整副神魂都碎了,“我不值得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啊啊——!!”
——不僅僅是“欲望”,“愛”也能讓人痛到如此地步。
“沒有理由的,裴逐。”盛聿恒卻笑了,是一種由衷的、發自內心的笑。
“只因為——你是‘你’。所以,我愛你。”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寫到這裏——我覺得裴逐“活”了,盛聿恒也“活”了。他們真正意義上脫離了我這個創作者,有了屬于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愛欲。祝福他們。
◇ 第76章 完滿之愛
裴逐伸出手掌,按在了盛聿恒的胸口,果不其然,現在……已經感覺不到任何的心跳聲。
他臉上淚痕未幹,卻很累、是一種大起大落後、虛無至極的累。
“你什麽時候……決定來找我。”
“在查到——‘裴逐’這個姓名,全國只有不到三人的時候。”緩緩地,盛聿恒擡起了一雙镌刻深邃的眼。
“而第二天,我收到了你寄來的信、以及一些書。”
他單方面的故事,是一個敘述性詭論——盛聿恒其實不是山區的貧困小孩。
他是教這些孩子的支教老師,在茫茫大山深處、手機訊號都時有時無的地方,他都不知道為什麽,一睜開眼,發現自己身無長物地到來。他自己都是懵的、根本無法解釋清楚——
但他卻被這座純樸的、閉塞的大山巧然接納。
“那個本應來的支教大學生,半途跑了。”盛聿恒閉了閉眼,他當時兜裏啥也沒有,衣服褲子也被山裏灌木刮得破破爛爛的,此時卻平靜敘述道,“我頂替了他的身份。”
——他連現在的身份證,也是找了個理由後來補辦。不再是黑戶了,又參加了社會性高考。
一步一步,可謂是思維缜密——
但裴逐此時看着他,嘴唇死咬、雙眼中噙滿了淚,有不甘心、有委屈……但更多的,是一種濃重到令人窒息、令人無力的愛。
“不小心考的太好了……”盛聿恒閉了閉眼,如實坦白,“當時,想着為了沖一沖,才報了北大,沒想到直接被錄了。”
——不然,早幾年就該找來了。可他考上那年,裴逐已經大四、都快畢業了。
“補辦身份證的時候,就應該把年紀報大幾歲。”他這會兒開始複盤了,忍不住道,“但超過十八歲參加高考,只有的履歷不太好編,找工作就困難了。”
“……”而裴逐此時已說不出話來,他又恨、又不免慶幸。
——他恨自己當時面試,把盛聿恒給pass了。可又慶幸着、後來一系列陰差陽錯,将他們給挽回了。
“你沒有看我的信。”盛聿恒忽然又想起了一碼子事兒,他清清淡淡地瞥來視線。
“?!”裴逐驚怔了一瞬。
但下一秒鐘,他忽然拿起自己手機,開始撬那18K金的手機殼。
随即、緩慢顫抖地,他從手機殼裏,撬出了一封紙張脆黃的信,愣愣道,“這……是最後一封了。”
一張土黃脆薄的宣紙,有些鄉下經常用來打包,被折成了一枚“同心結”的樣子。所以,也就被他夾在了手機殼裏,當成是護身符——
“這不是‘同心結’。”熟料,盛聿恒的眉眼卻加深了,下一秒鐘,他認真道,“這是——‘烏比斯環’。”
——象征時間無限、永恒的循環。
“……”裴逐的雙眸愣愣顫抖。
下一秒鐘,當這枚他眼中的“同心結”被顫抖着、打開了之後——
“啪嗒”“啪嗒”……仿佛落了一場細潤無聲的輕雨,紙張的表面被洇濕出斑駁的、濕圓的痕跡。
——“裴逐,我在‘未來’的某一時、某一刻等你。”
“哈……哈哈……”裴逐感覺不止是這世界,連時間本身,都是一場巨大的“荒謬”。
他抖着手,攥着這張薄薄的紙,要瘋掉了,“哈哈哈哈哈……”
“除了沒用的肉體自殺和精神逃避,第三種自殺的态度是堅持奮鬥,對抗人生的荒謬。”盛聿恒忽然在這時,淡淡道。
“裴逐——我原以為,我‘愛’你,所以要‘教’會你這一切。”
“可我後悔了……”他的雙眸當中,透出深深的、無力的悔意。
“我、還是看不得你受半點苦。”
“哈……哈哈……”裴逐仰起頭來,嘴角挂笑,在嘲諷自己、也在嘲諷這個荒謬的世界。
——他想到自己此前的兩番徹悟,原來還不是真正的大徹大悟。
那轟鳴的,怒吼的萬潮同歸——
在此時此刻,他的耳中,竟都比不上心中的搏動心跳。更是萬萬比不上——忽然,他嘴角笑容斂起,眼眶像是一汪湖泊似的、續滿了冰涼沉甸的淚水。
“盛聿恒”……他已經沒有心跳了。
“啊——啊啊啊啊啊——”下一秒鐘,猶如悲從中來,裴逐像個赤條條的稚兒,放聲大哭。
“啊啊啊啊啊啊啊——!!”
——為什麽、給了他世間最完滿的愛,卻又在得到的一瞬剝奪所有!!
——為什麽!這徹悟這麽遲、卻又如此的撕心裂肺!!!
“我愛你……”盛聿恒伸出手臂,擁抱着他,忍不住歪了歪腦袋,親吻他被淚水沾濕的脖頸。
頓了頓後,他忍不住道,“裴逐——你以後多做點好人好事兒吧。”
“你之前太混蛋……我怕你‘找’不到我。”
“……”在一陣極致的剖心嘶聲後,裴逐幾乎是欲哭無淚的,倒在了他的懷中。
不知良久,他蒼白幹裂的嘴唇,才微微一動,“好。”
他腦中又想起了《蘇州河》,此時此刻,藝術猶如命運,命運亦猶如藝術,把他撕裂——卻也把他擊中。
“我答應了……”裴逐的嗓音極度虛弱,“會一直‘找’你。”
——“牡丹”不是“牡丹”,是世間最完滿、卻也最缺憾的“愛情”。
——因為一直尋找,所以“完滿”;因為一直尋找,所以始終“缺憾”。
“你在未來——”裴逐忽然埋頭在了盛聿恒的頸窩,他吸了吸鼻子,嗓音嘶啞,“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別特麽摳搜存錢了,我養你,我在‘現在’賺許多許多的錢……到時候養你。”
“我愛你……”裴逐忽又淚如雨下,他嗆咳哽咽,“我愛你啊……”
他腦中又想起了在某一時、某一刻——
“裴逐……”那時,盛聿恒不确定一般,用手撫摸過他的耳後,進而籠罩住整個後腦,“有朝一日,我要是騙了你——”
他近乎殘忍一般逼問,“你還會好好‘活着’嗎?”
他曾以為自己活不下去,因為被唯一所擁有的“愛”給欺騙了——
“我會好好吃飯、好好睡覺……”而此時此刻,裴逐雖心死如灰,臉上淚痕縱橫。
可回答卻完全不一樣了,“盛聿恒——我會一直找你。”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可以從頭看一遍了,會發現,整個故事都變得不一樣了(沒錯,這在我的計劃當中)。
◇ 第77章 悲傷種子
不僅僅是手機相冊中的照片,連帶着紙質證件上的一寸照……都開始漸漸褪色了。
因為這個——盛聿恒還差點被卡在機場,質疑是不是篡改身份證了。
确實是被篡改了,他像個突然出現的bug,被“現在”所察覺,進而被抹消掉——
“應該沒多久了。”盛聿恒不去上班的原因,終于得到了合理解釋,因為他上班壓根就沒意義。
他蹲在地面,手掌不斷撓着、摩挲着橘貓的後背。橘大爺很撒嬌,用尾巴去纏繞他的手腕,很小聲、很嬌氣,“喵~喵~~~”
“你……想怎麽過?”裴逐盯着,躺在他手掌下的橘子,“這是‘我們’的貓嗎?”
——他問的是“未來”。
“你的貓。”盛聿恒擡起頭,淡淡瞥了他一眼,“從我們認識,你就在養,只是那時……它已經很老了。”
所以——他也算是有幸,見識了一下年輕嬌俏版的橘大爺。
“操……”裴逐嘴角忍不住上翹,很微妙、又很譏諷,“我怎麽看它那麽不順眼呢——”
他都快嫉妒死了——盛聿恒竟然對這只又懶又饞的肥貓這麽好。
“……它去世的時候,你哭得很凄慘。”但盛聿恒卻歷歷在目,或者說、他從沒有遺忘過“他們”的“未來”,哪怕每一分每一秒。
“它是因為偷吃垃圾桶裏的雞骨頭,卡了嗓子,然後去世的。”他平靜而淡淡地敘述,“你出差回來,抱着它,悔恨自己為什麽沒有給它留夠貓糧凍幹,要一只年老體弱的貓去翻垃圾桶。”
“但其實——不是的。”盛聿恒擡起頭看它,他目睹了、所以懂了,“因為你是在垃圾桶邊兒,撿到了它。它去翻垃圾桶……不是餓了,是因為想你了。”
“操……”漸漸地,裴逐眼眶猩紅,有些咬牙切齒,“這死肥貓——”
——現在不僅是人,連看不順眼的死肥貓,都特麽變了一顆“悲傷”的種子。
“你問——我想怎麽過。”盛聿恒在這時轉頭看他,忽然道,“三天——”
“一天用來DO,一天用來接吻,而最後一天……”
“去看海吧。”他挑起嘴角笑了,“裴逐,我會變成一條美人魚,來找你的。”
“……”裴逐也挑起嘴角輕輕一笑。
但下一秒鐘,他直接動手扯領扣,邊脫衣服,邊去接吻,“那別浪費時間,直接就開始做——”
“盛聿恒——讓我醉生夢死吧。”
當身形交疊,墜入床墊的一剎那,那感覺就好像墜入了一條河、或是一片深水無漪的海。
交融的是什麽,哺渡的又是什麽?
是什麽光芒在飄搖、在細碎,在“過去”與“未來”的罅隙當中,引領着、救贖着我垢罪的身軀、卻予以極樂、而非刑罰?
——衆生皆苦,但亦可萬苦皆消。
——人并不背負“罪孽”,而降生在這世界上。
“因為你是‘你’,所以我愛‘你’。”盛聿恒像是告白,深情而又愛憐,親吻汗濕的鬓角。理由就是這麽簡單,就是這麽純粹,這世間任何大道——都一樣的殊途同歸、本無複雜。
“裴逐,你是個混蛋。”
“可這世上,有人偏愛混蛋。”
第一天,他們做着最親密的事——但盛聿恒現在的身體,已經沒有心跳了。
某種程度,就好似一場潛埋于身軀血肉裏的“葬禮”。同時迎合了“輪回”的概念。他們相逢于“欲望”,卻又以“欲望”作別。
裴逐曾一直以為“欲望”是肮髒的,是可鄙的,是不可說、不可視、不可聞……是身體上的茍且、卻非“愛”與“愛”的映照。
可當黎明乍現,一片金紅的曙光越過了城市地平線,璀璨熱烈、似是救渡黑夜一般,普照了下來。
裴逐下半身還蓋着被子,瞳孔怔愣顫抖,這已經不知是第幾次看日出了——
但他卻陷在了這一場普世、仿佛永恒一般的光明當中——
“操……”他喃喃出神,“真他媽的美。”
忽然,他伸出手,想要去搖晃盛聿恒,“醒——”
然而,伴随他的搖晃,盛聿恒原本搭在身上的手掌,卻軟蹋、無力地垂了下來。他閉着眼,整個人宛若死了一般、毫無生息。
而且,肉眼可見的,他手臂出現了大塊、似被侵蝕了一般的透明。他在消失……整個人都正在慢慢消失……
“哈、哈哈……”裴逐笑容發苦。驟然,在這一瞬,一行清澈的眼淚,從他眼角滑落了下來。
清晨的、猶如永恒光明一般的陽光,照射在了他、以及愛人的身上——
“沒事——”裴逐憐惜着、将盛聿恒冰涼的手指,湊到了嘴唇邊,似是深情、又宛若悲傷,“你想睡多久……都沒事兒……”
而這一次,時間更久,直到天色灰暗,盛聿恒的胸口,才猛地一鼓,整個人回魂了一般,呼出了一口氣,“哈——”
緩緩地,他用雙臂撐着、掙紮坐了起來。而他剛一轉頭,就看到——
裴逐用被子包裹着自己,臉上滿是斑駁的、早已經冰冷了的淚痕。而他的手中,還夾着一根點燃的煙頭、卻連燒到手都不知情。
“……”他們四目相對的一剎,裴逐忽然苦笑了一聲。然後,更多的眼淚幾乎洶湧一般,從通紅、遍布血絲的雙眼中淌出。
他輕輕一眨眼,猶如落雨了一般,“啪嗒”“啪嗒”……洇濕了床單。
盛聿恒立馬湊上去,用雙臂将他緊緊抱住——此時此刻,他的心髒跳動,甚是慌亂。
裴逐、他像守着屍體一般,守了自己一天……
“對——”他嗓子驟然啞了、不知自己要說什麽。會不會是錯的呢?從一開始就是錯的……自己根本不應該找來——讓一切都恰如其分的發生,他們本就可以在未來相遇——
然而,下一秒鐘,裴逐卻捧着他的臉,以一種用力的、急促的方式,吻了上來。舌尖相互推拒、糾纏,品着淚水的濕鹹。
徹底不管不顧,瘋了、着魔了,舍棄世俗間的一切。他們什麽都不要,只要彼此的身與心——
“……”而在這場親吻中,裴逐閉着眼、顫抖流淚不停,但卻死死抱着不撒手,仿佛這輩子都不會撒手一般。
“唔、嗯……”直至,盛聿恒無法承受,他被吻得頻頻後退,脊背撞上了床頭。而就在此時,他胃部響起了清晰的“咕”的一聲。
裴逐頓時停下,緊盯着他的眼,“呼……呼——”
“我還想吃炸雞。”盛聿恒也瞧着他,很認真,“在大山裏的幾年,最想吃的……就是炸雞。”
kfc應該給他這樣的食客,頒發個錦旗,裴逐這下子更豪爽——他一口氣點了幾百塊錢的炸雞、眼都不眨一下。
盛聿恒坐在桌邊,而他面前是堆成了小山一般的炸雞。“啪嗒”一聲,他嘴唇一動,就吐出來一根完整骨頭,唇瓣浸着層油、閃亮着。
“……”他閉上眼,一邊咀嚼,一邊似是享受。
而裴逐,他手中還夾着一根煙,用手撐着腦袋,眼也不眨地瞧着他。緩緩地,伴随袅袅升起的煙霧,他的一雙眼,驟然通紅了,“……”
“盛聿恒……”他張開嘴唇,忽然道,“我愛你。我一定會去‘找’你。”
盛聿恒還在咀嚼着炸雞,他擡起手,将杯子湊到唇邊,咽了一口可樂下去,“裴逐——”他也緊盯着,“你千萬不要——提前來找我。”
“……”俶爾一瞬,裴逐身體劇烈抖動了一下,就似是被戳中了心事。下一秒鐘,他那雙眼,就似是決堤了一般,眼淚幾乎不受控制地湧出,“為、為什麽?”
“為什麽啊啊啊啊啊——”他用手捂住了手掌,肩膀抖動痙攣,似是痛苦到無法承受,“你消失——你消失後,有想過我嗎?我要怎麽活?怎麽過??”
“你還不讓我去提前找你——”他猛地一個大喘氣,淚水從指縫當中崩溢而出,“哈……哈哈……”
“太、太殘忍了……”
“裴逐——”然而,盛聿恒卻一本正經地看着他,下一秒鐘,開口道,“你的人生本不是這樣——”
“沈宗順為了得到你,故意給了一個纰漏項目、恰逢Ella遭受網絡暴力,項目出現重大問題。你将半副身家都填了進去。這時,你家親戚,讓你幫忙舉薦表弟,塞給你二十萬。但卻被汪中丞舉報,連累你丢了工作——你的媽媽對你失望,又苦于婚姻,精神抑郁,跳樓自殺——”
“而你經歷了一連串的打擊,懷疑自己,懷疑人生。一不小心,在金灣大橋的連環車禍中,撞斷了一條腿。”
“……”裴逐捂臉哭泣的動作,猛然呆滞住了。緩緩地,他松開手掌,露出了一張慘白的臉頰,以及一雙通紅的、滿是驚恐的眼眸。
“什麽?”他喉結艱澀地、上下一滾,仿佛不會說話了似的。
——盛聿恒說的,就仿佛不是他。但樁樁件件,卻都是他會幹的事兒。
——因為,他一開始、本就是一個寡廉鮮恥的“混蛋”。
幾秒種後,他呆滞的眼眶當中,無知無覺地積滿了淚水,嗓音沙啞,又滾動了一下喉結,“‘你’……救了‘我’……”
——“未來”的愛人,救了“現在”的他。
裴逐猛地一閉眼,淚水悄然滑落了臉龐。他喉頭不管滾動,吞咽着一股難以名狀的、名為“命運”的戰栗,“原來……如此。”
至此,他終于感受到了“愛”、以及那堅不可摧般的力量——
——一場穿越了時間的奇跡,只為,救渡了一個不可饒恕的“混蛋”。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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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8章 一枚戒指
第二天,他們接吻——仿佛求生求死,碾壓着、渴求占有着,攏着彼此的後腦。吮吸舌尖,在口腔當中描摹、摩擦,吞嚼着唇瓣,就似是想把彼此給吞吃下肚。
在這處房子的每一個角落,竭盡所能的——
“咪嗚——”大橘似乎意識到了什麽,它老老實實趴在玄關上,不打擾,不造作,只用很小很小的聲音、輕輕叫着。
“唔、嗚……”裴逐已經被壓在了沙發上,他動了情、臉頰通紅,可眼淚也無聲無息。
“盛聿恒——”下一秒鐘,他反手抱住了脖頸,雙腿分得更開。
“……”盛聿恒的臉頰上,已經出現了斑駁的、透明的痕跡。但他卻急躁着,甚至有幾分不管不顧,吮吻着下颌,又去舔舐喉結。
“呼……哈……”裴逐渾身顫抖了一瞬。下一秒鐘,他猛地捧住了盛聿恒的臉頰,在視線相撞的一剎那,有呼之欲出的情欲、也有……一絲至深至悲的痛。
裴逐不斷呼出滾燙、急促的氣息,眼角忽然滑下了一行清澈的、沉甸甸的淚水,“——‘我’愛‘你’。”
“我說‘我’愛‘你’……”他嗓音顫抖、哽咽,“你聽沒聽見?”
“……”盛聿恒靜靜盯着他,有那麽一瞬,他嘴唇蠕動,似乎是想要說什麽。
“‘我’愛‘你’。”但最終,他沒說出來,只輕輕吻了一下裴逐的額頭。
“啊啊啊啊……”可裴逐在被親吻額頭的一剎那,他卻仿佛碎了。他甚至不敢再看盛聿恒已經斑駁了的臉頰,用手掌遮蓋住了雙眼、卻怎麽都攔不住傾瀉開閘的眼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他撕心裂肺、嗓子都喊劈了、就像是被撈出水的魚,身體先是痙攣,随後脖頸又後仰,整個人如同一只瀕死的天鵝——
“我要是遇不到你——你要是不記得我怎麽辦——!!”
“你愛我幹什麽、盛聿恒……你特麽的為什麽要愛我——!!”他的質問是真的,極致的愛、與最為極致的恨,并無任何區別。
“七年——我特麽要等你七年!那時候,我都三十五歲了!!”
“為什麽命運有定數——究竟是為什麽!!!”
“啊啊啊啊啊……嗯、唔!”下一秒鐘,裴逐卻猝不及防被堵住了嘴唇。
他臉上滿是決堤了一般的淚水,纖瘦身軀,佝偻着、痙攣着,讓他忍不住伸手,死死摳住了盛聿恒的脊背。以至于布料都幾乎被五指給戳出洞來。
在這一刻——他們吻着淚、吻着血,卻怎麽都吻不幹。
吻着吻着,裴逐又仿佛受不了,他用手掌勾摟住盛聿恒的脖頸。二人嘴唇只差毫厘,甚至能夠感受到細微震顫,他忽然道,“去買戒指吧。”
話說起來,裴逐服美役這麽嚴重的人,會修剪鬓角,會戴襯衫夾,甚至于戴美瞳,但他卻從沒有往手上戴過戒指——
哪怕,和盛聿恒談了戀愛,也仿佛是什麽露水情緣似的,誰也沒期待這關系能夠長久。
從奢侈珠寶店走出來後,他手中多了兩個精致的小盒子。
裴逐轉頭朝身後一望,盛聿恒穿着半袖襯衫、西褲,雙手插兜,很自然地跟随上來。他臉頰、手臂,都遍布侵蝕、斑駁的透明痕跡。
——但從一開始買戒指的時候,就仿佛無人能看見他似的。
——周遭人來人往,而他卻孤身寂寥、像一個不久于人世的“鬼魂”。
“哈……”裴逐張了張嘴,他眼眶又通紅起來,靜靜予以注視。
而盛聿恒走上前,摟住後腦,輕輕吻了一下,發出“啾”的一聲。“去公園走走吧。”他提議道。
深城有許多綠化很不錯的公園,一派波光粼粼的湖面,搖晃、蕩漾,綠柳随風搖曳。裴逐和盛聿恒并肩坐在同一個長椅上,靜靜眺望着、城市天際線的日落。
“哎?你這兒有人嗎?”忽然,一個遛狗人,他繞了繞手中的牽引繩,要牽着自己的柯基,坐下來。
“……”裴逐眼眶有些酸澀,他斬釘截鐵,“有。”
“哦、哦——”遛狗人尋思着,“等人是吧?我就坐一會兒,狗累了……”
而盛聿恒還坐在長椅上,以一副譴責、又面無表情的眼神,盯着這個遛狗人,“……”
“我說——”裴逐肚子裏開始憋火,“有人,我這兒坐着個大活人,沒看見啊?!”
“……”遛狗人神色一變,他牽着柯基,開始往遠處走,“……神經病吧。”
裴逐非常不服,以一種憋紅的、憤懑的眼神,一直惡狠狠盯着,直到這一人一狗都消失不見——
“你才……”忽然,就在他轉過頭來的一剎,身邊空空蕩蕩。
“轟然”一聲,宛若晴天霹靂,裴逐的大腦空白一片,他怔愣呼喊,“盛聿恒?”
但是——只有風聲劃過,卻沒有任何應和。
“……”裴逐的眼眶當中,開始不受控制,滾落出大顆大顆的淚水。在這一瞬,鼻腔酸麻,幾乎擊穿了天靈蓋——
“我……”他嘴唇抿動、顫抖,“我還沒給你……戴戒指呢。”
——他揣在兜裏的手掌,開始用力、攥緊,小盒子捂滿了掌心的溫度,變得潮濕、硌手。
緩緩地,他獨坐在長椅上,痛到脊背佝偻。伴随着身體蜷縮,驟然從喉嚨深處擠出了一聲嚎啕,“……啊啊啊啊——”
下一秒鐘,就在他蓄勢、但還沒能吼出來的時候——
一根粉紅色的棉花糖,忽然豎立在了眼前,抵着他的嘴唇。
“你在幹什麽?”盛聿恒手裏舔着另外一根,眼神淡淡的、很疑惑。
“……??”裴逐怔愣一瞬,他猛地轉頭,只見背後不遠處,就有一個棉花糖攤子。而那個攤主,正百般摸不着頭腦,四處查看,“哎?我剛做好的兩根棉花糖呢?”
“你——”他剛想說話,可卻心肌絞痛了一瞬,額頭不斷滲出豆大的冷汗。仿佛後怕、又仿佛是劫後餘生,胸腔不斷起伏,“呼……哈……”
“草莓味的。”盛聿恒在長椅上坐下來,他舌頭一舔,大半的棉花糖都融化消失掉。
忽然,他餘光一瞥,只見一個五六歲的小屁孩兒。她手裏也舉着根棉花糖,幾乎是目瞪口呆。幾秒鐘後,這小女孩哇地一聲大哭,轉頭就跑,“媽、媽媽……”
“棉花糖‘自己’吃掉‘自己’了!”
“……”盛聿恒把最後一點棉花糖給吃進嘴裏。
裴逐手中還舉着個棉花糖,但下一秒鐘,在他反應過來之時,自己已經在親吻盛聿恒的嘴唇,輾轉厮磨,喉頭哽咽着,“哈……唔、哈——”
“你……”他臉上又被淚痕浸潤。但下一秒鐘,什麽話都來不及,他哆嗦着、先把兩個小盒子掏出來——
“戴、戴戒指……”他們二人已經不剩多少時間,每一分每一秒,都仿佛是“偷”來的。
一枚熠熠生輝的戒圈,套在了無名指根上。
盛聿恒擡起手掌,似是描摹、又似是在懷念。他忽然道,“裴逐——這是,‘我’的戒指。”
“……”裴逐怔愣了一瞬,“什——”
但緩緩地,盛聿恒笑起來,他仿佛頓悟、或者明白了什麽,“‘時間’啊……”
下一秒鐘,他忽然按住了裴逐,用力堵住了他的嘴唇,“快點——”
“趁我下半身還沒消失之前——趕緊、多做幾次。”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過去,現在,未來,是一體的。戒指,出現在了“現在”,也就出現在了“未來”。和“盛聿恒”這個概念有關的一切,都會消失,包括影像,物品,也包括他身上的衣服。他給裴逐買的保險,是借用裴逐的身份買的,所以那是一份留給裴逐的保障。萬一,他們沒能在未來相遇。
◇ 第79章 消失于海
而在第三天,他們去看了海——
盛聿恒的身體,已經完全虛化斑駁,幾乎只剩下了一個淺淺的“輪廓”。但他卻很适應性良好,從打開的車窗向外看去,任由淡淡的海風,吹拂額前的發絲。
裴逐卻很特麽的不好,在盛聿恒提出去“看海”的時候,他內心當即就“咯噔”一聲——
在那一瞬,他甚至想當個罪犯,動了“要把人囚禁關在自己家裏一輩子”的心思。
但是……沒辦法,這種超越時空的,完全不受人為控制的“超自然”事件。哪怕是關在家中,也仍然——
裴逐開着車,他今天穿了一身Treasure Box面料的黑西裝,做了掐腰設計。這是他最昂貴、也最為鄭重的一件西裝了。那樣子很像是要去粼粼反光的高大樓宇裏、站在遍布落地窗的會議室裏,侃侃而談幾個億的生意。
但實際上,他們的目的地是海——是粼粼反光的、一望無際的茫茫大海。
“吱嘎——”一聲,保時捷911停了下來,縱使百般不情願,可路總有走盡的時刻,人也終會走散——
“……”裴逐雙眼通紅着,他用手掌不斷攥緊、摩挲着方向盤,忽然鼻腔酸堵、不由自主地深呼吸了一口。
“下車嗎?”盛聿恒坐在副駕駛上,用一種烏黑的、淡淡的眼神,凝視着他。
“如果你不想——我們還有一點時間。”
“我不想——”猛地,裴逐就仿佛被點炸了。他雙目憋紅,手臂揮舞,驟然發出了一聲大吼,“我當然不想——!!”
“……我不想有用嗎?”他忽然又變得好可憐、好委屈,吸了吸鼻腔,“你說……‘有用’嗎?”
他眼睜睜盯着盛聿恒,胸腔抖動,哽咽着、幾乎忍不住哭聲,“嗚……嗚嗚……”
盛聿恒也瞧着他,緩緩地,擡起已經虛化了的手掌,輕輕撫摸過他泣涕漣漣的臉頰——然而,他現在連淚水,都碰不到。
裴逐的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流。他喉頭滾動,委屈、憤懑,以及滿腔愛欲,都凝在了顫抖不已的舌尖上。
“‘我’愛‘你’。”最終,他道。
下一秒鐘,盛聿恒就把唇舌覆蓋了上來。裴逐迎合着、張開了嘴,親着,吮着,但完全是徒勞——完全是在親吻空氣——
只有淚水,不斷地、不停地滴落下來。
這一天,日光直射、是一種近乎于慘白的、燦爛的光線——
盛聿恒穿半袖的白襯衫、西褲,就如初見的第一天,他脫掉鞋襪的一瞬間,鞋襪就都消失掉了。他赤裸着腳踝,渾身上下散發着虛化了的、淡淡的光芒,站在冰涼的、溫柔無比的海浪裏。
嘩啦、嘩啦……海浪聲一陣陣、一波接着一波,朝岸邊沙灘湧來。裴逐站在了幹燥的沙地上,海浪也溫柔地、從他腳尖前繞過。
“……”有那麽一瞬,裴逐被海風吹眯了眼,恍恍惚惚間,他以為自己真的看到了一條美人魚。
蒼白的、高瘦的……有着陰濕深邃的眉眼。可他——會抽煙,且是個經年老手。
盛聿恒擡起手掌,擋在了眼前。蒼白的、刺目的光芒透過手指的縫隙,落入眼眸,他直直看向了太陽,“我記起來了……”
呼嘯海風當中,襯衫下擺被吹到上下翻飛、獵獵作響,他眯起了眼睛,忽然道,“那一天——也是這般的陽光。”
猛地,裴逐就仿佛控制不住,他一腳踏入了海浪當中,“盛、盛聿恒——”
離別,似乎已經不可避免、就在眼前。他心慌、心顫,喉頭梗塞,“我……”
盛聿恒似乎猜出來,他牽起嘴角笑笑,“別跳——”
海風吹拂着他烏黑的、細軟的頭發,有幾縷沾在了嘴唇上,被輕輕抿着,讓這一幕變得猶如電影當中的慢鏡頭。
“不、不行——”裴逐卻沖入了海浪當中,甚至不顧身上昂貴、奢侈的西裝,邁步向前、水花四濺,“盛聿恒……我反悔了,我們回家——”
盛聿恒的身形,只剩下淡淡的輪廓了,和他有關的一切都在“消失”。就仿佛是終将消失于海的“泡沫”。
最後,他眼光柔和,叮囑着道,“別跳進來——”
“裴逐,我在‘未來’的某一時、某一刻等你。三十五歲的你,去遇到三十四歲的我。”
“嘩啦”一聲,裴逐站在了齊大腿深的海水裏,二人之間,只相隔了不到一米的距離——
“……”他嘴唇哆嗦個不停,臉上露出了一種凄然的、又百般抗拒的神色。緩緩地,在他眨眼的一瞬間,有淚水徑直流淌了下來。
“我沒有這麽年輕。”盛聿恒身體越來越虛化,他已經近乎融化在了光芒當中。天際、海面,一片粼粼波光閃動。
他輕輕笑了,“而且,我對你是‘一見鐘情’。”
裴逐無言以對,臉上依然流着淚,可真到了這一剎那,他卻硬生生擠出了一個苦笑——
“……好。”輕輕地,他的喉結梗塞着、上下一滾。
“我到時候——也對你‘一見鐘情’。”
盛聿恒臉上笑得更深邃了,“……”
他張了張嘴,似乎無聲說了什麽,可海風太大,撕扯着他瘦削筆挺的身形.
人死了,就如同水消失在了水中——他身無長物地來,又無聲無息地走。
……只留下了一個“混蛋”在原地。
“啪嗒”一聲,戒指落入了海水當中,而在這一瞬,裴逐幾乎是瘋了一般,他沖上去,用手濕淋淋地撿起了這枚戒圈。
“啊啊……啊啊啊啊——”他痛苦到不能自已,猛地擡起手臂,從酸澀腫脹的眼眶,一擦而過——
此刻,他悵然若失,忽然不知什麽被改變,又有什麽沒改變——
可他知曉了“我”,在最為圓滿、也最為缺憾的“愛”裏,他終于——照見了完整的“我”。
“好……”淚水悄然滑下的一瞬間,他嘴唇啓開,喃喃說道,“我們……‘未來’見。”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 第80章 終将重逢
京城機場,人來人往——
在候機大廳中,一排合金材質的長椅上,三十四歲的盛聿恒陡然睜開了雙眼。
他穿着一身襯衫、西褲,身邊放着個公文包,而就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掌中,拿着一本《克爾凱郭爾與美人魚》。
——是他準備推薦給小侄女的哲學啓蒙書。
時間是非線性的,過去、現在,未來,是融合一體的,或者說就如同他手中的這本書——讀到開頭,便已經存在了結局。而在作家提起筆的一瞬,這本書的結局,就是唯一的、固定的。
盛聿恒的胸腔不斷喘息,額頭有些汗水漣漣。在剛剛的閉目小憩中,他似乎夢見了一個年輕版本的自己、以及——
“一個男人?”盛聿恒眉眼深邃着,似乎有些意外。
頓了頓後,他低下頭來,又翻了翻手中的書,産生了一個淡淡的疑惑,“我是——什麽人魚公主嗎?”
而就在此時,候機大廳內響起廣播:“尊敬的旅客們,您好!前往深城,XXXX次航班,已經開始辦理登機手續——”
“啪”的一聲,盛聿恒合上了手中的書,拎着公文包站起身來。
而就在他起身的一剎那——一道西裝革履的身影經過,窄腰如刀,噼裏啪啦講着電話,“侬腦子瓦特啦?人民幣又不是橘子皮,侬還想赤膊雞鳳凰?”
他們二人的身形,不巧相撞,而那本《克爾凱郭爾與美人魚》,啪嗒一聲掉在了相抵又相似的兩雙皮鞋邊。
“……”西裝男呆住,似乎被“美人魚”幾字吸引。
“抱歉。”盛聿恒道歉,立馬彎腰去拾。
但二人卻仿佛有默契,同時伸出了手,非常不經意的、他們指尖相觸——
嗡的一聲,盛聿恒的太陽穴好似被針紮,渾身上下的毛孔刷一下張開,微微沁出冷汗。
他擡起頭來,盯着這西裝男,冥冥當中,有所感應。而恰在這一瞬,他從那深邃眼神當中,忽然讀出種荒謬的錯覺——就好似……他們是什麽久別重逢。
“不好意思……”盛聿恒率先開口,“請問,我們——”
“2024年,8月28日,下午10點15分。”但這西裝男沒搭理,他瞥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百達翡麗,很有派頭。
“……”盛聿恒懵了一瞬,“你——”
“不好意思哦,粗魯一下。”下一秒鐘,這西裝男就像是個大膽狂徒,直接勾着脖頸,強吻了上來。
“這位先生,我對你‘一見鐘情’了。”
他脖頸上挂着一條項鏈,是兩枚戒圈、套在了一起。在他撲上來強吻的一瞬,冰涼而又鮮明地貼在了盛聿恒的喉結上,讓他瞳孔一怔。
“這是——‘烏比斯環’。”西裝男一邊吻,一邊主動道,他的嘴就好像是全自動的。在這一瞬,他嘴角勾勒了起來,似乎尤為開心,“盛聿恒——我們,好久不見。”
——象征時間無限、永恒的循環。
——而就在此時此地,在無限、永恒的愛意裏,人類完成了對自我的“救贖”,因為“我們”終将重逢。
【作者有話說】
感謝閱讀。
正文到這裏就結束了。還有重逢番外。
有關裴逐的人物塑造,重點在于“打碎”,他是一個相當外求、而從不會審視內心的人,所以迫使他向內求的契機,一定是碎的不能再碎了,而直到這時,真正的愛才浮現出來——他才知道什麽是“我”。
盛聿恒的人物塑造,是摻雜着“魔”性與“神”性,是矛盾的、交織的,但彼此卻又是相融的,所以他才看上去那麽瘋批,又那麽淡定,明明冷漠、卻又在行“拯救”之事。
他們已然“存在”,只是偶然借由我的手誕生出來——
感謝大家一路看到這裏,祝福每一位讀者,能夠本自具足、獲得愛與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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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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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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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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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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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