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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06
夏知渺是在回家後得知周砥要出差的消息。當時許嘉楓正将兩個背包放到車上,揚聲詢問還缺不缺什麽東西。
周砥站在門前,正笨拙地給雪球穿裙子。半天鼓搗不上去,語氣帶了點不耐煩,“帶上你的腦子。”
許嘉楓委屈,正好看見夏知渺走進院子,遂跟她告狀,“渺渺你可快跟他和好吧,跟個炮仗一樣成天沒好氣的怼人。”
夏知渺走上臺階,從他手裏抱過快被撸禿的小貓,三兩下穿好公主裙,然後重新塞回周砥懷裏。
整個過程沒說一句話,周砥默默看着她,忽然擡手揉了一把她腦袋,笑了,“進去吃飯,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炖牛腩。”
“要出門嗎?”車門敞着,兩個背包安靜地躺在裏面。她無意掃了一眼。
“朝市有個項目,我們過去看能不能接過來。”周砥說,“正好回去看看叔叔阿姨。你有沒有什麽想吃的,我給你帶回來。”
周家成分很複雜。當初周父周母算是商業聯姻,女方一直愛慕男方,但是男方始終沒培養出什麽感情。
兩夫妻看似相處和睦,但其實相敬如賓。周父在外面花邊新聞不斷,母親選擇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樣的情況就造成了周砥跟他父親的關系非常緊張。
所以難得回去一次,他寧可去看她的爸媽,也不願意回家。
夏知渺搖搖頭,只是囑咐,“開車注意安全。”
當天晚上吃完飯,周砥和許嘉楓就走了。夏知渺思來想去,給夏母打了通電話,告訴她周砥回朝市的事。
“行我知道了,我等會打電話問他明天過不過來吃飯。”
夏知渺低聲問:“伯父伯母最近怎麽樣?”
夏母嘆氣,“別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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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的天天不着家,周砥母親維持體面選擇不撕破臉,有苦只能往肚子裏咽。
夏知渺心裏清楚,說不出胸口裏那點酸澀是心疼還是憤懑,只是慶幸周砥還有她家可以回。
“那你和爸有時間就陪陪他吧。”
夏母笑了聲,“行了,不用你管了。”
這幾天夏知渺照常上班,不知是沒睡好還是其他原因,心裏總是平靜不下來。像吊了一個水桶一樣晃來晃去。
到下班時天已經黑透了。她擡手揉了揉酸痛的脖子,整理好文件關掉電腦。
起身時電話鈴響,一接通,許嘉楓焦急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渺渺,你下班了嗎?”
“剛關了電腦準備走,有什麽事嗎?”
許嘉楓重重喘了口氣,連忙說:“周砥出了點事,你能不能過來一趟?”
夏知渺一聽,立刻站直了身體,眉頭擰緊,問:“怎麽搞的,你們不是回朝市了嗎?”
“現在沒法跟你解釋,周砥他……”話說一半,聽筒裏忽然響起刺耳的雜音,像是有什麽重物從高處掉落的聲響。許嘉楓驚呼一聲我艹,慌張對着電話交代,“我把定位發到微信裏,你快點過來!”
許嘉楓發來的定位在萬豪酒店的地下停車場。夏知渺匆匆趕了過去,一走進B3樓層就聽見遠處傳來震耳欲聾的打砸聲。
聲音大得令人恐慌,像怪獸張大的嘴巴,頃刻間将她吞噬。
夏知渺吓得腳步頓住,心髒随之劇烈跳動,手心也不自覺被汗浸濕。
擔心讓她來不及多想,緩過神拔腿就奔向事故現場。
空曠的場地燈光昏黃,混着混凝土的味道讓人感到壓抑。
距離越來越近,夏知渺終于看清了現場情況。停在車位上的庫裏南早已面目全非,座椅和四周落滿了車窗的玻璃碎片。周砥似乎砸累了,站在那歇了一會兒,緩過來後舉起滅火器,重重砸上車子前蓋。
砰——
令人心顫的聲響回蕩在整座停車場,車身顫顫巍巍晃動幾下,而後是死一樣的寂靜。
從高中到現在認識這麽多年,許嘉楓頭一次看見周砥發這麽大脾氣。換作陌生人,他會認為對方是個瘋批。
他大氣都不敢喘,踮着貓步湊到夏知渺身邊,扯了扯她衣袖,“我、我害怕,靠你了。”
這也是非要讓她過來的原因。
不管怎樣,周砥對夏知渺到底是不同的。這個時候,估計也就只有她能治得了這頭野獸了。
夏知渺默默看着周砥的背影,薄唇緊緊抿着。她沒有湊過去,而是小聲告訴許嘉楓,“你先回去吧。”
“不用吧。”現在這種情況,他一個人先撤顯得多不講義氣,而且,“我走了你一個人能搞得定他嗎?”
“可以,你去吧。”夏知渺看了眼庫裏南的車牌,低聲嘆氣,“這邊不會那麽快就結束的。”
許嘉楓聽出她話裏有話,想說什麽,沉吟兩秒又咽了回去,反正不是他兄弟吃虧,也不用太惦記,“那行,有什麽事你再聯系我。”
“嗯。”
這一層是酒店內部人員的停車場,所以事發到現在也沒有什麽圍觀群衆。
周砥始終僵硬地站在那,面無表情地看着被他砸得稀巴爛的車子,像一尊雕像,一動也不動。
夏知渺走過去,從包裏拿出紙巾,輕輕覆上他手背。應該是被碎片無意劃到的,現在還在滲血。
“什麽時候回來的?”她語氣平靜地問。
周砥高大的身體一僵,抿着唇沒吭聲。
紙巾被血滲透,夏知渺又換了一張摁在傷口上,“我們去吃飯好不好?我剛下班就過來找你,好餓。”
僵硬的身體有幾分松懈,周砥慢慢轉過臉看她,有什麽隐忍不能發洩的情緒藏在眼底,喉結一下一下地滾着,聲音沙啞無比,“你怎麽來了。”
他這幅歇斯底裏的樣子,最不希望被她看到。在夏知渺眼裏,他應該永遠是那個意氣風發的周砥,自信張揚,從小到大都是她的依靠,沒有什麽解決不了。
他是她的親人,是她最好的朋友,他們可以一輩子這樣相處下去。
大概是現在他的樣子實在太可憐了,像個被人抛棄的流浪狗,只能靠發洩怒火吸引注意力。
夏知渺很想緊緊抱住他,想告訴他沒事了,她會一直陪着他。
可最終還是忍住了。她将周砥緊握的手指一根一根掰開,想要像小時候那樣牽住他的手,想要帶他一起回家。
可就在這時,電梯門忽然打開,跟着響起一陣淩亂的腳步聲。
“阿砥你……渺渺也在啊。”陳秘書着急忙慌走過來,似乎不敢直視庫裏南的慘烈,直接別開臉看向周砥,“你爸叫你上去一趟。”
萬豪酒店是周家産業,周啓山在頂層有房間,不回家時長期住在這裏。
上樓後,夏知渺被陳秘書帶去會客室,周砥獨自一人去了最裏面的總統套房。
厚重的實木門開了一道縫,周砥擡腳用力踹開,面無表情走進去。
咣當一聲回蕩在走廊裏,讓坐在會客室的夏知渺立刻身體緊繃。
“沒事沒事,他們父子就是這樣。”陳秘書将咖啡放到她面前,笑着安慰,“聊一聊就好了。”
總統套房裏始終保持着安靜。周啓山坐在大班桌後看文件,身上白襯衫一絲不茍,鼻梁上架着副金絲邊眼鏡。不經意看去,英俊的臉部輪廓跟周砥有七八分相似。
只不過一個斯文儒雅,一個張揚乖戾。
“怎麽,砸了我一輛車還不消氣?”
周啓山放下文件,目光透過鏡片看向周砥,沉靜而銳利。
周砥忽然笑了聲,雙手撐在桌面弓下身子,居高臨下地看着自己的父親,“你知不知道這麽多年,我真正從你身上學到的只有一樣東西?”
周啓山擡眼,沖他扯了下嘴角,“你最好多學點,少像你媽媽會更好。”
一股無名火沖上胸口,蔓延發酵。周砥眯了眯眼,恨意毫不隐藏。周啓山泰然坐在老板椅上,松散得像在看一個鬧脾氣的孩子。
對峙片刻,周砥忽然彎了彎唇,笑容詭異,“十五歲那年因為找不到東西我去翻家裏的監控。”
他垂着眼眸,啞着聲音笑出來,“你猜我看到了什麽?”
笑意在唇邊凝固,周啓山慢慢靠向椅背,一瞬不瞬地望着他,良久,冷冷喊了他一句:“周砥。”
他們是父子,無論周砥多麽厭惡這層關系都改變不了血緣上的聯系。忍了這麽多年,如今看見周啓山難看的臉色,他終于覺得自己贏了一次。
可是又怎麽樣呢,他母親已經輸得屍骨無存,連自尊都被碾壓爛了。
“少搞幾次吧,”周砥站直身體,眼裏是惡意的嘲弄和不屑,他能想象得到現在的自己有多醜陋,可報複的因子在身體裏亂闖,讓他感到一種病态的快感,“十分鐘都撐不下來,真夠丢人的。”
從酒店出來時已經将近九點,周砥又恢複了從前的樣子,溫柔地揉了揉夏知渺頭發,說帶她去吃飯。
他們在大排檔找了一家燒烤店,點了些串和幾瓶啤酒,邊吃邊聊。
周砥說合作談得很成功,後面可能要忙上好一陣子。夏知渺點點頭,看他又把杯倒滿,不知在想什麽。
“別擔心,我不喝醉。”
“沒擔心。”她涮了一只空杯,彎了彎嘴角,“看你喝那麽香,我也想來點。”
周砥心裏清楚她是有意在陪自己發洩。一直以來夏知渺都對他非常縱容。小時候他偷着去網吧,逃課都是她幫忙打掩護,後來東窗事發就傻乎乎的一起承擔。也是為此,他少挨了好幾頓打。
現在她舉着酒杯,一雙眼彎成了新月。明明擔心得要命,卻因為他不說,就忍着不去問。
可她大概不知道,有些事即便帶到土裏,他也不想告訴她一個字。她要幹幹淨淨的,不被那些腌臜事污染,也不要被他弄髒。
她的目光太清澈,讓他打心裏生出一絲狼狽。周砥轉開臉,給她倒滿酒,揶揄到:“喝多了我可不管你啊。”
“切,醉的是誰還不一定呢。”夏知渺端着酒杯撞上他的,仰起頭一股腦喝完,然後抹抹嘴,挑釁地看他一眼。
周砥輕笑一聲,壓在胸口的郁結不知怎麽就散開了,彎着嘴角喝掉杯裏的酒。
平城的夜晚寧靜而華麗,街邊霓虹閃耀,江面上倒映着萬家燈火。風從車窗湧進來,裹挾着初夏的躁動。
周砥喝醉了。倒不是夏知渺有這個能耐灌他,只是心裏有事更容易醉。
代駕把車停在前院後離開,夏知渺付完錢扶着周砥進門。
周砥将近一八八的身高,半邊身子都壓在她身上。夏知渺走得踉踉跄跄,呼吸都急促起來。
艱難地走到樓梯邊,她很快認清事實,二樓是不可能上得去了。大半夜她也不好意思叫醒許嘉楓,果斷帶人去了一樓的客房。
“這不是我的房間,”周砥睜開醉意朦胧的眼睛,含糊嘟囔,“你要做什麽……”
“我要好好收拾你一頓。”夏知渺累到模糊,咬牙切齒說,“以後再喝醉,看我還管不管你……”
跌跌撞撞走進房間,歪歪斜斜的身影被月光拉長,突然之間周砥被什麽絆了一跤,腳下一個踉跄往前倒去。夏知渺驚呼一聲,條件反射扶住她,但周砥人高馬大像座山直面壓下來。
好在,旁邊就是床。
寂靜的深夜裏,他們像被狂風吹斷的樹苗栽倒在床上。
風吹動窗簾,紗一樣的月光鋪在交疊的身影上。
滾燙的氣息噴灑在脖頸,熨帖着皮膚,引起一陣戰栗。夏知渺茫然地望着天花板,耳邊是周砥強勁有力的心跳。
“周砥……”她叫了聲他的名字,可是不知道自己想要說些什麽。
因為這一刻的親密帶來的不是悸動,而是莫名其妙的酸楚。為他,也為自己。
“今天,我看見周啓山帶着一個女人去了酒店。”周砥額頭抵在她肩膀上,嘶啞的聲音有些悶,“那個女人是我表姐的朋友,才比我大一歲。”
夏知渺怔了怔,心髒跟着他的話緊縮着。
“回朝市的時候我回了一趟家,我媽說他出差了,過幾天才回來。”他喘了口氣,語氣有些嘲諷,“渺渺啊,你看,男人這麽髒,以後你找男朋友可千萬要擦亮眼睛。”
他不是第一次跟她說這種話,以往她只感到氣惱和心酸。氣他将她往外推,又暗裏傷感他為什麽還沒有發現自己的感情。
然此時此刻,她心裏一陣平靜,大概是他的語氣裏的難過和自輕自賤,鼻腔和眼眶莫名地發酸發脹。
夏知渺手指緊緊抓着他的外套,呼吸微微顫抖,小聲問:“那你呢?”
“我啊?”他似乎笑了聲,“我是他的種,當然也是個爛人。”
十五歲那年,他翻家裏監控看見了周啓山在客廳裏明目張膽的搞女人,皮鞭滴蠟花樣繁多,開啓了他新世界的大門。
他覺得惡心至極,可那些畫面深深地印在腦海裏,想忘也忘不掉。
好像從那時候開始,就在心裏埋進了一粒種子。
後來,他開始有意觀察周啓山,偷偷跟蹤他,翻家裏的監控,眼看着他一個接一個地換情人,從憤怒到麻木,又漸漸從麻木變成了好奇。
十八歲他談了第一場戀愛,可是完全沒有初戀的悸動和沖動。無法避免地有親密舉動時,腦海裏總是湧上那些畫面。
後來,他也開始換女朋友,合則來不合則散,大家講好規則,分開就不要做糾纏。
幾次過後,他發現對這種更像跑友的關系更容易接受,但也維持不了幾分鐘熱度。
不出三五個月就會膩,甚至想要逃離。
在男女感情上他無法跟任何人保持長久。他惡心周啓山,更痛恨這樣的自己。
夏知渺不太喜歡他這樣貶低自己,在他懷裏搖了搖頭,“周砥不是爛人,你別瞎說。”
他又笑了,将她往懷裏扣,手掌緊緊扣住她的後腦摁在胸口。
“所以渺渺……”
周砥眼眶發熱,睫毛在月色中沾着細碎的晶亮。他貪婪地親了親她發頂,然後強迫自己放開她。
所以渺渺,不要喜歡我。
我是個爛人,配不上你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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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點過度章,先讓周砥火葬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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