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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時序入秋,白晝愈短,又逢陰雨日,卯時四刻了月色才淡出雲層,墨藍色的流雲四下散開,煙霞在晨昏交接處暈出光,薄霧彌漫下卻顯不出幾分亮堂。許嬿跪在政事堂外,弱柳扶風的身姿在天地間顯得分外渺小。
兩側站着太監,朝她身後躬身道:“許相。”
許嬿聞聲陡然轉頭,“父親!”
事情發生在夜半,禁軍闖進宮來抓走了那個與趙錦往來的宮人,許嬿便跪在這裏哭了半宿的冤枉,可政事堂的槅門緊閉,程峥壓根就不見她,她嗓音幹啞,看起來狼狽。
許敬卿卻沒有看她,而是對着槅門拱手道:“臣有本啓奏,特來拜見聖上。”
裏面又是好一陣沉默,許敬卿被晾在這裏,臉上卻不露出任何神色,許嬿學不來他的沉穩,見聖上連父親的面子都不給,忍不住哽咽道:“聖上……”
槅門倏地被推開,鄭昌步履蹒跚地走出來,“聖上熬了兩宿,夜裏頭疼,喝了藥睡下了,老奴實在不敢打攪,眼下時辰也還早,許相與娘娘還是都先回吧。”
許敬卿知道這是托詞,槅窗裏還漏出了幾縷燭光,程峥不肯見他。
許敬卿臉色肅了三分,從袖袋裏拿出一本奏疏,“既然如此,還請公公将這折子轉呈禦案,待聖上醒來再看。”
鄭昌也沒有問他那是什麽,只接了過來,說:“那老奴就不送了。”
許敬卿颔首,并不像許嬿一樣糾纏跪求,轉身下了臺階。
許嬿一怔,忙要起身,可是跪得太久,她雙膝又疼又麻,還是在侍女的攙扶下才勉強起了身,雙腿打顫地追上了許敬卿,“父親,聖上發了好大的火,這件事是不是平不了了?”
許敬卿目不斜視地看着前方,聲音卻不如從前中氣十足,“大理寺查的仔細,趙錦又死了,這件事辯不了。”
他說罷停下腳步,看向許嬿,說:“你要是知道事情嚴重,就不該在此時命人往宮外遞出消息。”
許嬿已經很後悔了,“我、我就是太着急了,那現在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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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許敬卿知道就算許嬿沒有派人遞消息,按照如今這個局勢,被查到也是必然的事。最近這接二連三的案子根本就是沖着他來的,從他在中秋夜宴上做局開始,他就已然入了另一個局。
那些行刺的內侍,恐怕也是裴邵有意安排,現在細想,裴邵當日那般輕易地就卸了職,可見早有預謀。
也怪他太着急了,畢竟武德候與工部接連折損,其中的損失不是戶部那幾把算盤可以估量的。許敬卿雙目沉郁,對許嬿道:“當下,只能退。”
“退?”許嬿淚眼盈盈,露出疑色。
許敬卿張了張口,看許嬿那不靈光的眼睛,終究是沒有解釋,揮手離去。但他沒有急着出宮,而是先去太醫院過問了裴邵的病情,得知他的确昏迷不醒後,才徑直回了府。
幾個幕僚都已經等在書房,見許敬卿來,紛紛起身道:“許相見到聖上了?”
許敬卿搖頭,坐下喝了口茶。
當中有一個說:“那請罪書……”
許敬卿道:“遞呈禦案了。”
衆人皆是默然,有人道:“只可惜我們汲汲營營多年……”
為首的幕僚卻道:“現在請罪,是上上策。裴邵不醒,聖上此時心急如焚,必要給裴氏一個說法,眼下認罪,認的不過是用人不淑之罪,而本的卻是為君分憂之心。許家的确與趙錦有往來,那是因為禦前安危皆系裴邵一人身上,許相挂心聖上,信不過裴邵,在殿前司留個眼睛有何不可?可趙錦具體怎麽做,那卻是他自己的事,其餘我們一蓋不認,大理寺也沒拿出什麽直接證據。”
說罷,幾人又看許敬卿一眼,似乎是在擔憂底下人辦事的時候有沒有留下些蛛絲馬跡。
許多事不查可以瞞天過海,查起來就得原形畢露。
許敬卿沒有說話,這種沉默有些駭人,有人咳嗽了聲說:“這能行嗎?趙錦的死要怎麽說?”
“你糊塗,趙錦原就不是我們害死的。”
話音落地,衆人頓時噤聲,這下所有人都察覺到了不妙。對面做得太周密了,堵死了他們所有退路,就連他們自己都要為本就沒做過的事辯白。
因為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趙錦的死都像是許敬卿的手筆。
許敬卿閉了閉眼。
為首的幕僚底氣也弱了幾分,緩慢坐了下來,說:“無論如何,請罪是對的。當年長公主為何會被直接發落鄧州,就是因為她不知道提前罷手服軟,而許相罪名已請,已經是服軟給了聖上一個臺階,就此罰過,也算是給裴邵交代了。聖上是個沒有主見的人,這一年多來又心氣不順,看許裴兩黨都不順眼,總疑心有人要害他,如此他更不能除許留裴。”
幕僚說罷,便看向許敬卿。
許敬卿卻沒有吭聲。
若是從前,他也篤定程峥會輕拿輕放,如今卻不敢肯定了。他近來總有些不好的預感,說不上來。
許敬卿有些疲倦,擺手說:“等聖旨吧,諸位近日也操心了,先退吧。”
衆人拱手,便下去了。
許敬卿兀自坐了一會兒,才把管事的從外頭叫了進來,“有陣子不見許瀝,他人去哪了?”
管事的說:“自打被革職之後,三公子成日郁郁寡歡,想來這會兒又是在酒樓買醉,老爺要見他,老奴去把人叫回來。”
“叫他做什麽?”許敬卿說:“沒用的東西,這麽多年只知道在鴻胪寺混吃混喝,我能指望他什麽?你把人給我看好了,這陣子風聲鶴唳,別讓他再給我添亂。”
許敬卿不缺兒女,偏沒有個能成氣候的,這麽些年他就盼着許嬿能誕下皇嗣,可偏偏她那肚子也不争氣。
許敬卿撫了撫額,只覺得身邊沒一個得力的,他抵頭沉默片刻,才想起來,道:“聞嘉煜是不是有一陣沒來了?”
“是,工部前陣子不是亂麽,眼下入秋了,又臨近先帝忌辰,崇聖祠緊着修繕,想來是不得空吧。”
許敬卿沉吟着點頭,“前朝後宮都亂成一鍋粥了,他倒還肯踏實辦事,也是難得。”
管事的說:“老爺要見他?”
“不見了。”許敬卿說:“他若是早入京幾年就好了,眼下他那個位置高不成低不就,我便是想要他給我解憂,他也沒那本事。”
管事的笑笑,“崇聖祠是個好差事,辦好了,還怕升不了官?”
“等不起這個時間了。”許敬卿一嘆,說:“這大半年折損進去太多人手,手裏能用的人又太少,聖上那裏如今也不大好說話。”
管事的張了張口,只能寬慰他。
……
薄霧散開,晴雲洩出金光,雨卻也跟着落下來。沿街的小販罵罵咧咧撐起傘,“見鬼了,大晴天的還下雨。”
聞嘉煜買了筒羊奶,那小販立即眉開眼笑起來,操着一口不夠标準的京腔說:“咱們這羊奶可是鹹州産的,地道!客官拿好!”
聞嘉煜笑着接過來,仰頭飲了個幹淨,拐進一條小巷時轉手将竹筒抛到角落,又東繞西繞好幾條街,才從一個巷子口進到賭坊後門。那後面齊刷刷站着一排人,為首的是個光頭,那光頭“喲”了聲,說:“來贖人的?”
許瀝被兩個大漢架住,背朝着這邊看不見來人,只聞言竭力把頭扭過來,蹬着腿哭喊道:“子陵、子陵救我,他們要殺我!”
聞嘉煜從袖袋裏拿出個滿當當的荷包,對那光頭說:“我只有這麽多。”
那人掂了掂,冷嗤道:“就這?你知不知道這許三公子賒了多少賬,就這點,連本金的零頭都夠不上,也就夠贖他兩根頭發絲!來啊,給我剁他兩根手指,就當利息了!”
兩個大漢得令就将許瀝的手往案板上摁,許瀝頓時嚎叫起來,“子陵!聞子陵!”
聞嘉煜不緊不慢地開口說:“這位可是許相家的三公子,是當朝天子的親表弟,諸位還請三思啊。”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就是天王老子來了也得還錢!你們這些成天吃香哈辣的公子哥在我這小賭坊裏拿喬說沒錢,我呸!沒錢?那就剁一根手指,我替你去跟你老子要!”
那刀就要落下來了,聞嘉煜陡地接住壯漢的手臂。
那麽粗壯的長臂,聞嘉煜一只手就拿住了,那壯漢掙了掙,竟然掙不開!
光頭眯了眯眼,上下打量這一身書生氣的青年,說:“沒看出來,還是個練家子。”
聞嘉煜微笑道:“何必呢,許家短不了諸位的錢,真見了血,那可就不是錢的事了。三日,就三日,一定湊齊。”
光頭思量了會兒,打了個手勢命人退下,說:“行,三日為期,我若見不到人,你就得見屍了。”
……
出了賭坊大門,許瀝腿軟地倚牆而站,喘着氣說:“你才是我的好兄弟,仗義!怪不得我爹看好你,只不過三日……上哪弄那麽多錢,我爹非得打死我不可。”
聞嘉煜道:“你還不知道吧,宮裏出大事了。聖上遇刺,裴邵中毒昏迷,許相被卷入了兩樁案子裏,自己都還沒摘幹淨,你再撞上去,只怕要遭殃了。”
“啊?”許瀝說:“我爹沒事吧?”
聞嘉煜搖頭,“案子還沒結,事情沒有定數。”
許瀝恍惚了一下,“那的确是不能在這個節骨眼給他惹事,可若不跟家裏要,這麽多錢,我只怕……”
聞嘉煜沉吟,看起來真的在替他想辦法,片刻後道:“要不先當點值錢的物件,來日手頭寬裕了再贖回來?”
“我哪還有值錢物件,早就當完了。”
許瀝嘆氣,說到這裏忍不住幽幽看了聞嘉煜一眼。
他原本也不好賭,但自打革職在家後便分外清閑,幾回跟着舊同僚吃酒,見聞嘉煜腰間那幾個象牙墜子是稀罕物件,出手也不同尋常小吏摳搜,一問才知他這樣的清秀文生竟然也會進賭坊,且很有經驗。
但細想也不稀奇,官場裏形形色色的人他見多了,人麽,外頭那層都是假的,裏面是何等糜爛就難說了。
聞嘉煜單看着他便知道他心裏頭在轉什麽,只佯裝不知,還作出替他苦惱的樣子,說:“還有三日,我再替你想想法子。方才受了驚,喝酒暖暖身。”
許瀝沒有胃口,正要推辭,就聽聞嘉煜說:“幾位同僚都在,官場上混過來的,總歸有些門路,我替你打聽打聽。實在不成,你再回府想法子,親父子,許相也不能看你死。”
聞嘉煜說話總是能讓人心神定下來,許瀝想了想,應下了,感動地說:“待我渡過這次難關,你就是我親兄弟!”
聞嘉煜微笑,“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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