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熊孩子
第11章 熊孩子
晚上姜竹輾轉反側,有點兒失眠。
不知道是因為吃得太多太飽,還是因為沈青越的那番話,他睡不着。
他已經很久沒有吃這麽飽了。
上次吃到撐,還是他爹在的時候。
他剛學會布陷阱,秋天抓到了一只很肥很肥的野雞,他爹炖了,幾乎全給他吃了,撐得他在院子裏遛了好幾圈兒,他們父子倆在月亮地撿土塊石子,玩了半晚上彈弓。
他爹死前,叮囑他藏好錢,不要穿太好,不要吃太好,多去大伯和舅舅家走動。
大伯和大堂哥、大堂嫂對他也很好,不過大伯不愛說話,總叫大堂哥給他拿點兒豆腐吃,大堂哥、大堂嫂家裏日子也拮據,磨豆腐辛苦,養孩子不易,經常給他送點兒吃的,也從來沒說過讓他吃好點兒吃飽點兒的話。
他奶奶不喜歡他,年紀也太大了,他不往她跟前招煩。
舅舅家太遠,而且給大戶人家幹活兒,日子比村裏農戶好過,卻有很多講究和不方便。
姜竹翻了個身趴在枕頭上看外面的月亮,心裏想着沈青越和他爹囑咐的話。
他們說的截然相反,但他知道他們說的都是為了他好。
今天的月亮很大很圓,不知道神仙是不是住在上面。
他不确定沈青越到底是不是神仙,但篤信世界上有神仙,否則他爹怎麽會撿了他,養了他,他又怎麽會撿到沈青越。
實在是睡不着,姜竹幹脆起來活動。
沈青越睡着睡着,聽到後院有聲音,爬起來推開窗戶看,精力旺盛的小姜師傅大晚上不睡覺,在後院玩彈弓。
沈青越:“……”
他老了,看不懂這種青少年。
第二天一大早,鍋裏就炖上了兔子。
沈青越:“……”
小姜師傅還很貼心,怕他過敏,兔子都是在溪水邊弄幹淨才帶回來的,多餘兩只活的,還被他裝在籠子裏,放在前院牆根角,保證離沈青越足夠遠,連衣服都換了。
有了肉,涼餅子泡進肉湯也好吃,姜竹精神抖擻,大快朵頤,還很聽勸地給沈青越炒了一盤兒小白菜。
放了油,沒多少鹽,原汁原味,很爽口。
沈青越忍不住問:“你昨天晚上睡覺了嗎?”
姜竹搖搖頭,“我不困。”
沈青越:“你大半夜的不睡覺跑去山上逮兔子?”
姜竹:“晚上兔子多,好抓。”
沈青越一言難盡,“其實我也沒饞到需要你熬夜去抓兔子。”
姜竹不好意思地笑:“我睡不着才去的。”
昨天就有只活的,昨晚又抓了三只,吃了一只,現在總共還有三只活兔子。
沈青越問:“那些兔子怎麽辦?你想養嗎?”
姜竹不想養兔子,太麻煩了,他問:“你想吃嗎?”
沈青越搖頭。
再好吃他也不想天天吃,何況姜竹炖的兔肉遠不到人間美味的水平。
小姜師父的廚藝,實在不行。
“那我拿去鎮上賣掉。”
“你要去趕集?”
“嗯。”姜竹把半塊餅泡進湯裏,他喜歡這種大塊兒的,泡到半軟半硬,外邊一圈吸附了肉味兒,裏面嚼起來帶點兒韌勁兒,覺得這樣最好吃,“我去找石匠做個磨盤。”
他家只有一個舊米舂沒有磨盤,從前他爹到村裏磨面,他不太想去。
沈青越想吃細糧,那不如買個小磨盤,正好他也愛吃面,一個小磨盤就夠他們兩個用了。
沈青越震驚于姜竹的行動力。
難怪這孩子能一個人養活自己。
“你不困嗎?先睡一覺,下午或者明天再去。”
姜竹搖頭,“這會兒涼快,集上人多。”
兔子比筐和籃子好賣,他先去找石匠試試,如果能用兔子抵錢,就不用賣了,不能抵,他也好問問石匠想要什麽,或者盡量把兔子賣成錢。
吃完飯,姜竹背上了大竹筐,除了一籠兔子,還有他攢的大小竹筐、竹籃、笊籬、竹刷、竹席等等日用品。
沈青越本想讓他把他編那個籃子也帶上換斤米回來,可看見姜竹越裝越多,背起來原本挺直的腰都有點兒彎了,瞬時沒了心情。
他不想給姜竹裝東西了,還有點兒想卸貨,“只帶兔子不行嗎?”
姜竹迷茫,解釋:“這些不是每次都能賣掉的,要多賣幾次才行。”
所以他只要去趕集,就盡可能多帶點兒。
誰都不知道哪天什麽東西好賣什麽東西不好賣,帶得多了,才有可能賣得多。
沈青越送他出門,“累了就放下歇一會兒。”
“嗯,到山下就好了,我去我大哥家借車。”
“嗯。”沈青越笑笑,站在門口目送姜竹一個人背着大竹筐往山下走,不高的個子被東西擋得只剩下腳,連頭都被遮住了。
越看越覺得堵得慌。
到這會兒,他才真切地意識到他嫌棄的糧食都是怎麽來的。
虧他還好意思嫌棄。
他要被內疚淹沒了,偏偏那傻小子還挺費勁地轉個身,回頭看了他一會兒,朝他傻笑。
沈青越笑不出來,還很煩躁,不想再看下去了,他朝姜竹無聲喊了句“傻子”,關上門回屋了。
他躺在床上整個人都不舒服,反省自己有沒有認真活過。
如果他是姜竹,他能吃這份兒苦嗎?
即便他沒病,他能像姜竹一樣活嗎?
大概是不能的。
他吃不了苦,受不了罪,還動不動就不想活。
他有點兒良心不安,但又覺得自己沒做錯什麽。
可是他不騙姜竹,姜竹就不會今天多受這一份兒罪。
他從來都幫不上忙,只會給身邊的人惹麻煩。
他想幫忙,可不知道能幹什麽,換了個世界,還是一樣。
每次他努力想做點兒什麽,結果都是換來別人一通忙。
現在是,從前也是。
他想去上班,他爸不讓,大吵了一架,賭氣自殺,結果死沒死成,還害得照顧了他十幾年的阿姨為了照顧他,沒能去和家人度假。
終于他爸被他搞怕了,實在不想有逼兒子自殺這種負面新聞纏身,他爸妥協了,可他和每一個甲方吵架,大半年沒搞成一個項目,好不容易有了一個願意尊重他創意的甲方,鬧了半天原來是看在他爸媽的面子上,人家看中的根本不是他,而他,貢獻了他爸人生為數不多的賠錢生意。
他爸說的對,他就是他的劫難。
他爸和他媽原本美滿的生活,因為他變得一團亂麻,還差點兒崩盤離婚。
養他賠錢,還不如養只狗聽話。
沈青越知道自己狀态不對,為什麽他就不能記點兒快樂的東西呢?
還有點兒想抽煙。
哮喘是不能抽煙的,但是他作死地偷偷抽了好幾年。為了藏煙和阿姨鬥智鬥勇,把脾氣挺好的阿姨氣得追着他又打又罵。
他們一家子好竹,就出了他這一根兒歹筍,現在又來禍禍別人家好竹子了。
沈青越真有點兒想抽煙了,他背包裏就有一包,才拆開包裝往嘴裏塞了一根兒,剛點燃一口煙還沒吸進去,沈青越忽然聽見後院有什麽動靜。
野獸?
他叼着煙疑惑地挪到窗邊,看見五六個孩子正翻籬笆進後院偷姜竹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小白菜。
沈青越:“……”
誰家的熊孩子?!
“幹什麽呢?!”
正撅着屁股偷菜的幾個小孩被吓了一跳,爬籬笆的一下把籬笆按塌了一塊兒。
沈青越:“……”
“你、你是誰啊?!”
“你怎麽在沒人要的野種家?”
“你是來偷東西的嗎?”
沒人要的野種?
他們就是這麽罵那小可憐的?
沈青越笑道:“你們又是哪家的小偷野種呀?”
“你才是小偷!”
“你才是野種!”
“揍他!”
“來!”沈青越也沒用他的拐杖,而是撿起還靠在床邊的竹竿拐棍,拎起來一撐窗框從窗戶翻出去,照着跑來的熊孩子就一頓敲。
“哎喲!”
“哎呀,啊……”
沈青越一點兒也沒客氣,根本沒因為他們是小孩留手,主要是他活了二十多年就沒打過架,哪知道多大的小孩用多大勁兒抽會疼。
他傷着一條腿,對方人多勢衆,持久戰對他不利,先打怕幾個再說。
果然,帶頭的江宏亮發現了他腿上包的布,大聲命令:“踢他右腿!”
和同齡人打架沈青越不見得有多大優勢,但揍幾個十來歲的小孩他還是挺有本事的。
他先敲開了一個要往他腿上踢的,又推開一個抓他胳膊的,好一會兒,有個繞到他後面抓住他竹竿的,其他兩個小孩瞅準機會要踢他,沈青越幹脆松開竹竿,啪一下掀開了打火機。
“啊啊啊啊!”
被燙到的小孩兒尖叫着松開了他的竹竿,捂着胳膊哭爹喊娘。
其他幾個小孩震撼地盯着他手裏還在冒火的打火機,驚恐地往後退。
連帶頭的江宏亮都怕了。
“你、你、你是什麽人?!”
“我、我、我是……專門懲惡揚善的神仙!”
幾個熊孩子眼看着他風輕雲淡地“啪”一聲合上打火機,吐出了一口煙。
“…………”
震撼!
“大哥,他,他,他會吐煙!”膽子最小的孩子聲音都要劈叉了。
“那是雜耍!”見過世面的江宏亮鎮定道,“我在縣城見過吐火!”
沈青越笑,在手指間轉動着打火機,一會兒點火,一會兒熄滅,把幾個小孩看得一愣一愣的。
可惜,白天視覺效果還是差了點兒。
煙快燃完了,沈青越朝他們的方向吐了口煙,裝神弄鬼地吓唬孩子:“不服啊?再來。”
江宏亮竟然還真上了。
挺有氣勢,可惜套路太簡單。
沈青越也沒客氣,他看出來這小孩是幾個孩子中的刺頭,仗着身高優勢一把抓住他反扣到牆上,用打火機燎了他一截頭發。
衆:“……”
“服嗎?”
“不服!”
“行。”沈青越又把他衣服燒了個洞。
火的熱度極近地接近皮膚,灼熱感和刺痛感已經舔上皮肉,連汗毛都被燒了。
江宏亮終于知道怕了,“哇”一聲哭出來。
沈青越松開他,還很貼心地把他衣服上那點兒火星拍了拍。
沒有風,打火機火焰穩定,沈青越手也很穩,掂量着距離,又沒真要燒他。
何況這孩子從山下跑上來,一身的汗,衣服都是潮的,燒個小洞容易,根本就沒那麽容易點着。
沈青越沒什麽欺負小孩的羞恥感,擺了個睥睨、不屑的嘲諷表情:“滾吧,下次誰敢再來,可就不是這麽點兒火了。”
幾個小孩捂着被抽疼的屁股就要翻籬笆跑。
沈青越沉聲喊:“等等!把籬笆扶起來!”
那幾個小孩憋憋屈屈要哭不哭地把籬笆扶起來。
沈青越:“再罵人,本神君追到夢裏把你們嘴都縫上。”
小孩吓得捂着嘴往山下跑,跑出好遠一截,才小聲道:“他肯定是妖怪!”
“妖怪”等熊孩子們跑遠了,才扶着牆龇牙咧嘴撿拐棍往回蹦,他這倒黴的腳,剛剛肯定又崴到了,疼得他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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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