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牽連

第20章 牽連

山上的裏正和沈青越早已經盼星星盼月亮等着姜竹他們了。

裏正想問的已經問了,又不好和沈青越拉太多家常,萬一人家已經沒家人了,聊這就有點兒不通情理了。

聊別的,又怕沈青越好奇心起來,問起先前的話題。

只好和他聊起他們這兒的風土物産。

聊着聊着,沈青越大致也弄明白了姜家村所在的位置。

姜竹家的山頭連同他們背後的山叫伏蟒山,再往裏還有卧牛山,□□山,筆架山等等,大小山頭連起來,形成了綿延上百裏的屏峰嶺山脈,是虞國最南邊最高的天塹。

想要穿過屏峰嶺往虞國腹地去,要麽走西邊的天門關,那是兩座山峰間形成的天然隘口,有小道能曲折通過屏峰嶺;要麽走東邊,繞過整個屏峰嶺,從開闊的平原往北去。

他們姜家村所在的寶峰縣位于屏峰嶺中部,北邊是大山,南邊是清川江,山多,田少,被夾在山水裏面。

靠山面水,風水很好,日子也還算穩當。

物産方面,沈青越聽來,這裏大概屬于南不南,北不北的地帶。

裏正提了一嘴他們這兒梨很好吃,沈青越猜整體上,這裏應該是偏北的,但因為臨江水系發達,不缺水,也能種水稻。

不過他接觸不到地圖,只能胡猜,也不知道這裏的地形地貌和他熟悉的地球一不一樣。

沈青越也沒多糾結,大概知道他們這既不是什麽繁華之地,也是什麽兵家必争的戰略要地就行了,反正他也是圖過個清靜日子而已。

聊起外面的見聞,裏正還是挺有話說的。

看得出來,沈青越對他們虞國的山河還有主要大城完全陌生,竟然連天門關都沒聽說過,好奇的也多是些無關緊要的吃食物産,還有冬天冷不冷,夏天有多熱之類的,越聊他就越不擔心這是個敵國奸細了。

這小夥子,即便出身于鄰國的大族高門,八成也是個不學無術的纨绔子弟。

要是指望他探查他們虞國的消息,鄰國八成都得亡國。

姜竹他們回來時,他還有點兒意猶未盡。

姜竹回來,見沈青越和裏正相談甚歡,覺得既驚奇又覺得合理——沈青越好像和誰都能聊得來。

不過現在也顧不上這個了,因為山下兩姓人又吵起來了,一路上他們都挺尴尬,匆匆忙忙上來,速度倒是挺快的,一看到人,姜家俊先沒忍住:“裏正爺爺,你快下去吧,江家二爺又挑着吵起來了,快打起來了!”

裏正一聽,也顧不上和姜竹求證沈青越的來歷了,罵了句“胡鬧”趕緊往山下趕。

其他幾人卸了磨也沒歇,都趕緊下山去了。

沈青越看得目瞪口呆,問:“你不用下去看看嗎?”

“不用。”姜竹搖搖頭,甚至開始裝磨了。

沈青越:“……”

他消化了一會兒,樂道:“你們村文化還挺別致的,熱鬧。”

姜竹舀水洗磨盤,淡定道:“打不起來。”

沈青越:“為什麽?”

姜竹:“江家人少,我們人多,他們擅長打獵的多,體格好,誰也不容易贏,兩邊打了很多年了,都清楚,罵得兇,一般不會真打的。”

沈青越:“……”

他沉默着抓了抓重點,他剛才就想問了:“江家人少,你們人多,你不是也姓姜嗎?不是一個jiang?”

姜竹點頭:“他們祖上就是這裏的,我們祖上是前朝末年逃難遷過來的。”

沈青越:“他們是本地人……唉,等等,裏正不是你們族長嗎?”

姜竹點頭,“嗯。”

那就有意思了啊!

沈青越眨了眨眼,透着點兒看熱鬧的興奮勁兒,“他們是土著,你們是外來的,然後你們族長是裏正?”

“……”姜竹遲疑着點點頭,拿着水瓢多少有那麽一點兒尴尬,解釋道:“我們……人多。”

“好家夥,”沈青越聽樂了,贊嘆道,“鸠占鵲巢是吧?”難怪會打起來呢

姜竹沒聽懂啥意思,但也能猜個差不多,又沉默了片刻,補充道:“也不只是因為這個。”

沈青越:“還有別的原因呢?”

姜竹沉重點頭:“姜家村,是我們那個姜。”

沈青越:“…………嗯?”

好家夥,真是好家夥!

他也給聽沉默了。

他無盡好奇:“你們是怎麽做到的?”

姜竹:“……”

他撓撓頭,帶着點兒心虛:“好多年前的事了,縣裏衙門庫房失了火,我們這片兒的村鎮都得重新補錄集冊,聽說是,是,是來登錄集冊的官差認識我們祖上長輩,一瞧見他,又一聽是江家村,默認是姜家村,給寫錯了,等到了秋天交稅時候發現,已經改不了了……”

沈青越福至心靈,恍然大悟:“拔你菜的那些小孩都姓那個江?”

姜竹點頭。

沈青越:“你……其實是被牽連了吧?”

姜竹:“……”

沈青越憐憫地拍拍他,“小可憐,他們不敢惹人多的人家就來欺負你,趁着你不在家偷你的菜……”

難怪裏正不好意思跟他解釋為什麽呢,原來還有村裏兩姓大戰的原因。

欺負到別人頭上,人家有家長鬧,欺負到孤兒頭上,可不就沒人出頭嗎?

再親的親戚又抵不了爹媽,姜竹這孤兒也是夠倒黴的。

姜竹張張嘴想解釋什麽,到底還是沒說出口。

他被那群小孩針對也不只是因為他姓姜,更因為村裏姓姜的人不認同他姓姜。

他是撿來的,不是真正的姜家人,對誰而言都是外人。即便他爹努力把他名字寫進族譜了,除了大伯和大堂哥一家,他們還是不認他。

他是沒人要的野孩子。

才出生不久就被扔了,比賣給人牙子的孩子還慘。

至少人家不像他這麽來歷不明。

這樣的野孩子,去給人家當下人挑剔的人家都不會要,大多是當乞丐,運氣好了能被哪個好心和尚撿了當個小和尚,而他,簡直是撞了大運才被他爹撿了,當親生的一樣養。

欺負其他姓姜的,即使鄰居瞧見了也會幫忙出頭,但是欺負他,除了大堂哥一家,是沒人會替他出頭的。

可他又不能總叫他們替他出頭。

他爹撿了他,救了他,養了他,他大伯一家幫襯他,大堂嫂還喂了他一年的奶,他們不欠他,是他欠着他們,他怎麽好總牽連他們。

他想跟沈青越解釋,也知道沈青越是個講理的人,不會像其他人那樣知道了他的身世罵他,可他還是很怕從沈青越嘴裏聽到一句“野種”。

姜竹低頭,默默舀水沖洗幹淨磨盤,将磨盤裝到清掃幹淨的位置上。

“我幫你?”

“不用,不沉。”姜竹自己彎腰将磨盤搬起來放到先前準備好的木架上,再比着磨盤的孔做轉動用的木把手。

沈青越不清楚他那一肚子的心思,見他一直低着頭不高興,有點兒後悔不該問那麽細。

哪個孤兒想讓別人說他是孤兒?

他一個有爹媽的都不樂意別人問他為什麽不是爸爸媽媽接送他上學放學。

沈青越默默嘆口氣,拄着拐杖溜達過去,從後面摟住了姜竹肩膀。

姜竹的木鋸一下子就歪了個角。

沈青越抓抓他肩膀柔聲道:“沒什麽大不了的,以後誰罵你,你就罵回去,誰惹你,你就打回去,有我呢,他們能回家找家長,你也能回家找我。”

姜竹轉頭定定地看着他。

沈青越朝他笑:“我一個人頂他們一群,以後我替你出頭,我給你看家,別不高興啦。”

姜竹一下子眼睛濕了。

沈青越愣住,心仿佛被什麽撞了一下,他神色慢慢柔和下來,擡手用指節擦了擦姜竹眼角。

小朋友眼睛裏全是他。

原來被人專注地盯着看是這種感覺啊。

他差一點兒就說,你一個人,我也一個人,咱們倆相依為命吧。

可想起自己那缥缈的壽命,又忍住了什麽也沒說。

他笑笑,揉了揉姜竹腦袋,“盡管找我告狀吧。”

姜竹不好意思地挪開頭,繼續鋸木頭:“我都大了,又不是小孩。”誰還告狀啊。

沈青越:“嗯,那沒關系,我還是小孩。”

“?”姜竹重新直起身,不可思議地看他。

沈青越:“以後你負責照顧我,我受欺負了找你告狀。”

姜竹怔了怔,笑了,“嗯,好。”

沈青越拍拍他,“行,家長,那咱們商量商量……晚上吃啥?”

晚上他們用新買的石磨磨了面粉。

石磨不算太幹,開頭的面還有點兒潮,姜竹幹脆擀了面條做了湯面,還用他僅存不多的一點兒臘肉炒一盤筍,再炒一盤小白菜,面湯裏打了蛋,還放了一小把野菜,以姜竹的廚藝來算,這頓算得上色香味俱全,還很豐盛。

沈青越住了幾天,已經很能适應了,一頓飯吃得慢卻很香。

姜竹正是能吃的年紀,又受了沈青越好胃口的影響,把一鍋面吃了個幹幹淨淨,最後一點兒拌着菜湯也吃完了。

飯後,他撐得有點兒難受,揉揉肚子不禁想,兩個人吃飯确實比一個人香。

夜裏起了雨。

姜竹聽到雨聲不放心爬起來,從燈架上摘下沈青越的“法器”到他屋裏看他。

沈青越頭還埋在被子裏熟睡,他身上蓋着自己那條很輕很輕的花被子,上面還蓋着兩床姜竹的薄被,露出來的一點兒臉,瞧上去睡得很好,很香。

姜竹站了一會兒,伸手用指尖碰了碰他露出來的臉,溫熱的,很暖和。

應該不冷。

姜竹腦子裏閃過沈青越白天說的話,不禁笑起來,他像他爹從前給他掖被子一樣,給沈青越掖了掖被角,又想,要給他做一床厚被子才行,否則他在山上過不了冬天。

确定沈青越沒不舒服,也沒要醒的意思,姜竹才提着燈檢查了一圈兒,窗戶關好了,屋頂不漏雨,又蹑手蹑腳出去了。

他穿過走廊到前院将曬筍的房間窗戶都關上。

幸虧睡前覺得雲有點兒多把筍都收起來了,只有窗邊的一個笸籮被雨打濕了。

姜竹将幹的和被打濕的分別裝到兩個笸籮裏,等明天早上再收拾。

回房間時候他又在沈青越門外聽了一會兒,确定裏面沒動靜,放心地回去繼續睡。

姜竹擦擦燈上的雨珠,不禁贊嘆這真是個好東西,不怕風吹不怕雨打的,每天只有曬曬太陽就夠了。

他還是不怎麽信沈青越是個神仙,但他相信沈青越一定是神仙賜給他的,下次下山,他要多給山神爺爺買一份供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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