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想念

第36章 想念

姜竹、沈青越拎着酒上山。

姜竹父母的墓就在他們家院子靠上沒多遠, 站在墓前,剛好能俯瞰他們家的小院。

墓地外一圈兒被姜竹父子倆撿石頭圍起來了, 裏面幹幹淨淨,沒一根兒雜草,姜竹幾乎每天早上都會上來轉轉。

他跪在墓碑前給他爹娘倒酒,念叨今天大伯、四伯一家上山吃飯喝酒了種種,還說多虧沈青越,他今天賺了很多錢。

沈青越沒進去, 坐在石圈外面,聽見姜竹說的,默默笑了笑。

等姜竹祭拜完,他沒動, 姜竹也坐到他旁邊,和他分剩下的一點兒酒。

“喝完了, 得等我舅舅釀了新酒才能喝到了。”

“嗯, 挺好喝, 多要點兒。”

“嗯。”姜竹笑, “今年送梨的時候跟他說, 多釀點兒。”

從前他年紀小, 也不怎麽喝酒, 他舅舅一年就給他一兩壇, 基本就是年節祭拜用, 今年可以多要點兒。

姜竹又喝了一口, 學着沈青越, 兩腿向前伸直,舒展身體,他還跷了跷腿。

沈青越懷疑他是有點兒醉了。

不錯, 比他四伯強,比他大伯和幾個堂哥就不行了,人家喝酒沒事人一樣。

“我娘從前是縣城韶夫人身邊的丫鬟。”

“嗯?”

“我爹說,我姥爺一家是韶家莊子上的莊戶,我姥爺和大舅管莊子,二舅和我娘打小在府裏做小厮和丫鬟,那家夫人挑中了我娘,還把我二舅安排到三少爺跟前做書童。”

沈青越心道難怪了。

他就說這家裏怎麽生活習慣這麽分裂。

原來一部分是來自大戶人家主母的習慣,一部分是來自姜家村的習慣。

“韶家在你們這兒很有名嗎?”

“嗯!我爹說韶老爺祖上做過大官兒,族裏也有人當官兒,縣令老爺也要給他家面子,後來他家少爺也考上了進士,現在也是大官。”

“你二舅舅跟着那個少爺?”

“嗯。”

地方望族士紳啊。

那就奇怪了。

“那你娘怎麽會嫁給你爹的?”

大戶人家莊戶家的姑娘,還能随着主家的姓,可見地位是不算低的,又從小在夫人手底下當丫鬟,按他的常識,要是得寵的丫鬟,說不定那家夫人都會給操心婚事呢,不在縣城找個好人家,找個門當戶對的條件不錯的莊戶應該簡簡單單,怎麽嫁這山溝來了?

“我爹說,他從前跟着一個篾匠學手藝,他說那個篾匠不好,老打人,喝醉了還打老婆孩子,後來他跑了,又去學木匠,有一年韶夫人上山燒香,山道上蹿出只豹子,他恰好在那附近給廟裏修涼亭,正扛着木頭上山呢瞧見了,就吓走了豹子,我娘和韶夫人都害怕,叫他送他們上山,就認識了。”

“……”沈青越好奇:“人家家裏沒別的仆人呀?”

“馬驚了,車夫忙着拽馬,倆丫鬟都害怕,我爹說我娘還能和他說話,另一個更小的丫鬟都吓哭了。”

沈青越笑:“你爹這運氣還挺好。”

姜竹想了想,也不知道算不算好:“他把木頭扔路邊,把人送上山再下來,挨了師父好一頓罵。”

沈青越好一陣兒笑,“然後呢?”

姜竹:“然後我娘他們燒完香下來,瞧見他在挨罵,夫人還叫車夫過去幫他說了好話。再之後,府上修院子,就找了我爹和他師父去幹活兒,府裏的小丫鬟不能常到街上,我娘就找我爹幫她們從街上買東西,有時候這個要東頭的,那個要西頭的,他得趁着幹活兒前使勁兒往兩邊跑才能買到……”

沈青越忽然問:“你爹是不是挺好看的?”

姜竹愣了下,點點頭:“身量像我大伯,五官像我四伯,眼睛像我姑姑。”

沈青越:“你姑姑眼睛比你四伯大還是小?”

姜竹:“大。”

那還真挺周正呢。

撿着兄弟姊妹好處長,還高。

怪不得被一群小丫頭耍着玩。

到跟姜竹講都沒想明白人家是故意的,可見性格是個老實人,難怪大戶人家的丫鬟看上了。

不過以他們是出身,“你爹娘是怎麽弄到這麽大座山頭的?”

不會是那家夫人給的陪嫁吧,這得多受寵的丫鬟。

姜竹:“我也不太清楚,聽說當初我二舅想叫我娘嫁給那家少爺,我爹知道了,去求我姥爺将我娘嫁給他,後來那家少爺知道了,叫我爹跟他賭,賭贏了才同意我爹贖走我娘。”

“你爹贏了?”

“嗯。”

聽他四伯說,當初的賭局在縣裏都很出名,他爹沒錢,韶家少爺讓他用命賭,他爹答應了,還一口氣贏了上萬兩銀子,直到韶老爺的人找過來才制止的賭局。

事情鬧到韶老爺和韶夫人跟前,他爹娘兩情相悅,韶老爺和夫人就同意把他娘嫁給他爹了,還要給他爹那一萬多兩銀子。

他爹不要,說他答應賭就是為了能娶他娘,既然韶老爺同意了,那個賭局就沒意義了。

他堅持不要,韶老爺也沒勉強,本想在他們村買田,但姜家村田太少了,幹脆就在他們村邊買了座山,作為他娘的嫁妝随了過來。

他娘出嫁時候還是從韶府出的門。

“你爹這運氣可夠好的。”這都不能算新手保護期了吧?

姜竹搖搖頭:“我爹說,他不會賭,讓押大小,他就只押小,一直押小,一直贏,後來大夥兒都看出來那骰子可能是被人動了手腳了,有人想坑韶家少爺,趕巧他過去求情,把人截和攔下來了。”

不過也多虧這樣,他爹才能贏。

他爹想着他是求人,也不好意思押大,就一直押小,沒想到還能撞到這種事。

也因為這場賭局,他奶奶耿耿于懷,一直不喜歡他娘。

沈青越卻想,韶家老爺肯定是知道了,才給嫁妝給得那麽痛快。

若不是姜竹他爹,讓下套的人把韶家少爺坑去賭,說不定上萬兩都打不住。

“他不是考進士做大官了嗎?”

“就是從那之後被押去學堂才考上的。”

“…………”

“我爹說,韶少爺人很聰明,從前就是不愛學。”

沈青越:“那他們家陪嫁一座山不虧。”

浪子回頭金不換呢。

這回頭的浪子還考了進士當了官兒,他們全族都得感激姜竹爹娘。

他們倆伴着晚風喝酒,沈青越問:“你娘很漂亮吧?”

姜竹搖搖頭:“不知道,我爹撿到我的時候,我娘已經過世好些年了。”

“嗯……”沈青越不自在了一下,心道他八成也醉了,姜四山都有孫子了,姜竹爹能比他小多少,這年齡哪能對得上。

姜竹:“不過我娘肯定很好看!”

沈青越笑,将酒遞給他。

“你真的是神仙嗎?”姜竹臉微微發着紅,似乎是酒勁兒上來了。

“嗯?”沈青越一愣,這可怎麽回答,憑他們倆的交情,他現在說自己是個人類流浪漢,姜竹八成也不會趕他走,沈青越思考着要不要坦白從寬:“你問這個幹什麽?”

姜竹:“我爹說,我娘肯定很舍不得他,想看見他,從祖墳過來看他太遠了,他把墳建在這兒,我娘就能天天看見他了。可是廟裏的和尚說,人死後都會去另一個世界,你能告訴我他們是去了另一個世界,還是一直留在山上天天看我嗎?”

沈青越不知道怎麽回答。

其實他也挺想知道的。

世界上有鬼神嗎?

他死了嗎?

他是不是死後到了一個新的世界?

如果他在這邊死亡後,還能回家看看嗎?

過了好一會兒,沈青越道:“他們去了另一個世界。”

姜竹呆住。

沈青越:“不過他們在那兒也能看見你。”

姜竹眼睛又亮起來,“真的?”

沈青越:“嗯。”

“那……”姜竹滿懷希冀地問:“那我供給他們的香火供品他們能收到嗎?”

“……能。”

“不是親生的也行嗎?”

“嗯。”

“撿來的,不是同族過繼,我們流的不是一樣的血也行嗎?”

“嗯,能,”沈青越擡手揉揉他腦袋,“心誠則靈,只要你知道他們是誰,心裏想念他們,就能送到。”

姜竹放心了。

回去睡了個很踏實很踏實的覺。

第二天一大早,天還沒亮,山上就熱鬧起來了。

昨天誰家挖到了什麽藥材賣了多少錢,一晚上差不多已經在村子裏傳遍了。

那可是從差不多中午才開始挖的,如果一早就開始還不得翻倍?

也有要下田去的,趁着早飯前的功夫,先背上簍子到竹林邊挖點兒筍,趁着筍季沒過曬點兒筍幹,無論自己留着吃,還是拿去賣都劃算。

挖筍不用爬到姜竹家,很多人都在村邊最矮的那片竹林挖,挖到早飯時候,先去趟姜大山家卸下四分之三的筍。

這是昨天說好的,不然背着一大筐筍爬山就太沉了。

也得虧姜正、呂香梅磨豆腐起得早,天亮一會兒,已經有好些人來了。

上午他們家太忙,要做豆腐、送豆腐、賣豆腐,時不時還得下田看看,下午時候才能上山再找找藥材挖挖野菜。

姜家業吃過早飯,裝了兩塊兒豆腐領着妹妹上山玩,他娘說叫他妹妹也學幾個字,往後不能說也能寫,就不怕別人不知道她想啥了。

石生眼睛亮晶晶的,裝上她娘昨晚回來給她撿回來壓平的筍殼,還有早上自己在廚房燒的炭木棍兒,跟着哥哥上山。

姜家俊和姜家蕙都大了,要在家裏幹活兒,只能等他們倆回來,晚上吃完飯休息時候再由他們倆來教。

呂香梅:“帶好你妹妹,到山上了別盡想着瘋玩,好好學,再跟昨天似的,晚上回來讓你教教石生和你姐,六個字仨寫不出來,看我不拿掃帚疙瘩揍你!”

姜家業耷拉着腦袋“哦”了一聲。

心說他哥也學了。

他哥還不如他呢,他娘就訓他不訓他哥。

可對上他哥那帶着殺氣的眼神兒,姜家業啥也不敢說,拎上豆腐,牽着妹妹往外走,一出門,遇到了打着哈切一臉委屈的姜家才和姜家興。

“你倆咋了?”

九歲的姜家才和九歲的姜家興:“爺爺叫我們倆上山跟沈先生學字。”

三人直嘆氣。

學字一點兒都沒意思,根本不想學。

姜家業:“家旺呢?”

姜家才:“我哥天剛亮就上山了,他說要趕在早課前先找沈先生問兩行字。”

兄弟三個一陣沉默,又齊齊唉聲嘆氣。

“都怨家旺。”

山上的沈青越也在嘆氣。

哪個老師被學生堵在被窩裏?

這小孩坐他窗戶邊背書是幾個意思?

真想把姜家旺打包送他爺爺家去。

沈先生掃盲班,進行到第二天,老師和個別學生都誕生了厭學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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