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陽關城,位處西南;距雲城也不過百裏。洪微一行随樓将軍行軍跋涉,不過兩三日便駐紮了下來。興許是朝廷議和的緣故,軍營裏的氣氛也脫離了苦戰的陰郁,進而暢快起來。

将士總是高興的,暗中讨論着日後回家的行程;也不敢明着說,只因樓将軍的臉色并不緩和,嘴角沉沉,話也不多。

樓将軍看着年紀尚輕,大家卻也不敢輕易惹他,這小小年紀的小樓将軍在軍營中也算得上頗有威信。

洪微對這場戰事沒什麽期待。即便曾經是有的,也早已煙消雲散了,戰場哪值得人留戀呢?

洪微這麽想着,卻也知道他們帶頭領軍的小樓将軍可不見得是這般想法。那小樓将軍人雖年輕,可那膽子當真是數一數二,每次對壘就數小樓将軍沖得最快。

英雄少年,當如是。

洪微想着,倒也不怎麽怕,還隐隐覺得羨慕。可他只是一個被老乞丐養大、識得幾個大字的小乞丐罷了,哪裏夠得着這些光鮮名號?

他的年少時光,無非是囿于破廟和狗食之間;長這麽大,也是這次從軍才第一回 出了雲城。他那麽卑微,見識又短,膽子還小,卻也有着隐秘的期望;他對那呆子說建功立業并不是假話,可等他邁出自己臆想的圍欄,才發現自己天真的可笑。

他仰慕得并非是小樓将軍的尊名好譽,只是小樓将軍挺直的背脊罷了。

他多想有朝一日能夠挺着胸膛,回到那呆子身邊,沖他打開懷抱,給那呆子一方天地。

從此以後,不怨天、不畏人,把膝下黃金自己收得好好的。

他不是個追名逐利的家夥,卻也并不是多麽淡泊明志。

他在那呆子前,大約是自卑的,洪微清楚地明白着。

那呆子不是尋常人,至少并不是個尋常琴師。他和他的關系始于一份眼緣,然後就那麽拉扯着落在了心上。

他洪微不過是個天真的傻子,而那呆子竟也拉住了他的手,同他并肩走在這人生路上。

呆子和傻子原來是一路人,光是想想,洪微都覺得眼眶燙的藏不住淚。

他真的,真的,真的好想那呆子啊。

“你在想什麽?”

洪微堪堪從胡思亂想中扯回思緒,那沉默寡言的小樓将軍竟撩開衣擺、坐在了土堆上。

“啊......啊?” 洪微躊躇着。

“你也在想去處嗎?” 小樓将軍彎着身,雙手放在膝蓋上。語氣并不嚴厲,輕輕淡淡也不知什麽含義。

“倒......也不是。” 洪微摸摸鼻頭,收回打量的目光。

“我只是在想,人這一輩子有個懂你的人,真的好好啊。”洪微不習慣也不善于解釋,他的詞藻和學識并不能支撐自己有時過于充沛的感情。

雖然偶有遺憾,但平鋪直敘的表達也不見得粗鄙。

有些感情,光只是那樣淺淡的說着,都讓人眼燙心慌。

小樓将軍聞言側過頭看着這個小兵,喃喃:“你說的不錯。” 小樓将軍也沒接着說什麽,目光卻飄遠去了。

這個傍晚與之前那些軍營裏的日子沒什麽不同,可洪微卻不知道在什麽地方覺察出了那些微的差異,讓他整個人都透着小小的歡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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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析言坐在院中盯着那封信。

洪微一連走了數月,寥寥音信;如今這封信箋卻尋着路回來了。

那傻子...... 會寫些什麽呢?

多半是不長的,那傻子算不得一個能說會道的人,私下裏遠不及面相精明。嘴笨,字也識得不全,哪還能憋出長篇大論來說些什麽。

可即便是短的,夏析言也是高興的。那傻子出了雲城,還記挂着他就已經讓人心滿意足。

等了半晌,夏析言終是忍不住,拿起撕了口、掏出了信紙。

紙不大,隐隐還有墨香,夏析言放在鼻邊輕輕吸着。

等到夏析言攤開信紙,那紙中間只端端正正印着兩個字。

安否。

夏析言把信紙反過面,背後幹幹淨淨;又懷疑自己落了紙張,食指伸進信套摸索。

沒有,幹幹淨淨,就這麽一張,正面書着:安否,兩字而已。

夏析言愣了一會,破天荒地笑出了聲。

這傻子,說他不善言辭,這信竟也只寫了兩個大字而已。

安否。

還好嗎?

這傻子寫的家書,竟只問了自己的平安。

他好嗎?過得又如何?竟連只言片語都不曾得見。

這短短的家書委實算不上情感充沛,卻也算是情真意切。

洪微那傻子的真情真意就那麽融在這反問的兩字裏,順着墨香,順着鄉路,直直走近了夏析言 的心裏。

夏析言未曾言語,就這麽看着兩個字,悄悄摸摸地品嘗着那傻子的情意。

那傻子竟是如此可愛,夏析言的心軟得像團棉花,只想想就歡喜的不得了。

我很好,那你呢?

夏析言心裏輕輕答着,只希望這聲問候能随着月色飄進那傻子的夢裏;等到日後夢中的青鳥再把那傻子的答複帶回自己的黃粱枕中。

等到那日,定是好夢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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