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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21章

昏暗的網吧裏, 燈光閃爍。

江暖頭戴耳機，雙眼緊盯着電腦屏幕，神色專注, 手指靈活地在鍵盤和鼠标上舞動，機械鍵盤被她敲得噼裏啪啦響。

忽地一只手伸過來，拿走了她的耳機。

“靠！誰啊！”正沉浸在充滿硝煙與戰火的虛拟世界中的江暖, 雙手沒舍得離開鍵盤, 只是憤怒地扭頭朝身後看去。

看清來人是宋晚秋，江暖愣了一下, 緊接着就滿不在乎地說：“等我把這局打完再說。”

宋晚秋雙手抱臂, 靜靜地站在那裏，面色陰沉得如同暴風雨即将來臨的天空，一言不發, 只是冷冷地看着江暖。

江暖被她這種目光盯得後背直發毛, 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上腦門, 原本靈活的手指像是被凍住了一樣，變得有些僵硬。這麽一分神，她一個反應不及，屏幕中的角色就被對方一槍爆了頭。

“靠！他大爺的！”江暖惱怒地狠狠摔了一下鼠标。

鼠标砸在桌上，發出的響聲格外刺耳。

江暖用力轉動電腦椅，面向宋晚秋，語氣裏滿是不耐煩：“你有事嗎？”

“你覺得呢？”宋晚秋看着江暖這副混不吝的樣子，一貫溫柔的雙眸裏滿是失望和憤怒。

江暖被對方的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本能地想要逃避這種目光, 卻又覺得自己不能示弱。

她雙眼不甘示弱地瞪着宋晚秋, 滿不在乎的聳聳肩，“不就是我今晚沒回宿舍嘛…”

宋晚秋深吸一口氣, 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不那麽憤怒，但還是能聽出其中壓抑的怒火。

“不就是沒回宿舍？你知道老師和宿管都在到處找你嗎？而你就這麽心安理得地在這裏打游戲？你看看現在都幾點了！”

“我又沒讓你們找我。”江暖小聲嘟囔着，但還是被宋晚秋聽到了。

“你還敢頂嘴？”宋晚秋的音量不自覺地提高了幾分，向前逼近一步，“你是一名學生，學生就應當遵守學校的規章制度，夜不歸宿可是非常嚴重的事情，你難道不懂嗎？

“不就打個游戲罷了，用得着這麽大驚小怪嗎？”江暖翻了個白眼，雙臂抱在胸前，雖然內心有些發虛，可嘴上依舊不饒人。

“至于？”宋晚秋氣笑了，“你以為這只是打游戲的問題嗎？這是關乎你的安全，關乎你的紀律性的問題。如果今天出了什麽事，你想過後果嗎？”

“能有什麽後果？我又不是小孩子。”

“你不是小孩子？”宋晚秋冷笑一聲，“那你做出的事怎麽這麽幼稚？”

江暖聞言眼睛一瞪，像只被激怒的小貓，小臉漲得通紅，腮幫子鼓鼓的，“我出來打個游戲怎麽就幼稚了！而且這是我的自由，我愛幹什麽就幹什麽！！”

宋晚秋胸脯微微起伏，眸中的失望愈發濃烈，“江暖，你以為你可以肆意妄為，可在這世上，任何人都得為自己的行為負責。今天你夜不歸宿，明天保不準就做出更離譜的事。你就這麽放縱自己，以後能有什麽出息？”

江暖自知理虧，但被宋晚秋這樣當着網吧裏這麽多人的面批評，心裏很不舒服。

她雙手抱胸，把身子往椅背上一靠，“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能負責，不需要你管。”

宋晚秋沒再說話，眉毛耷拉下來，臉上滿是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她雙眼緊盯着江暖，像是要把江暖看穿一樣。

江暖将臉轉到一邊，不再看宋晚秋，可那微微發紅的耳朵還是暴露了她內心的一絲不安。

她嘴唇緊抿着，像是在努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反正我做什麽都是錯的，你就會批評我。

坐在江暖相鄰機位上的同學看着宋晚秋，感覺這人有點眼熟，垂眸想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對方是老師。

她噌得一下站起身，拿起書包準備開溜。

“站住！”宋晚秋冷不丁吼了一聲。

女孩吓得在原地打了個哆嗦，“老師，我知道錯了，我這就回學校…”

“我送你們回去！”宋晚秋扭頭看向靠在椅背上一動不動的江暖，聲音冷得能掉冰碴子，“起來！跟我回學校。”

江暖被這人當着同學的面吼，抹不開面，梗着脖子犟，“我不，我今晚就要在這裏打游戲！”

宋晚秋眼皮重重一跳，氣笑了，“就這麽喜歡打游戲？行，那你繼續打，打個夠！”

“打就打，誰回去誰是狗！”

宋晚秋環顧四周，沒發現熟悉的身影，暗自松了口氣。

她擡手招呼網管過來，指着江暖，冷冷地質問：“你們網吧怎麽能允許未成年人上網？”

網管愣了一下，滿臉茫然地答：“她身份證顯示已經成年了啊！”

宋晚秋錯愕地轉頭看向江暖，很快就明白了是怎麽回事，語氣中帶着嘲諷，“江暖，老師真小瞧你了，年紀輕輕竟然學會辦假.證了！”

“關你屁事！有能耐你叫警察來抓我！”江暖依舊嘴硬。

宋晚秋眼底的失望越發濃郁起來，有那麽一瞬間，她真的想直接轉身離開，再也不管這混蛋玩意了！可一想到許嘉的囑托，就只能強行壓制住內心的煩悶。

她手指不自覺地蜷了又蜷，看向站在一旁的隔壁班女生，“先坐會兒吧。等警察來了再說。”

女生一聽，大驚失色，“老師，您真的要叫警察來抓我們啊？”

宋晚秋不回話，低頭給冷星然回消息。

女生見狀臉色唰地變得煞白，趕忙繞到江暖身旁，怯生生地道歉，“江暖，我認輸。中午我不該故意往你朋友身上潑髒水，是我手欠。我一回學校就馬上給她們道歉。咱們趕緊走吧，我可不想被警察抓走啊！”

宋晚秋聞言，敲字的手頓時停了一下。

江暖卻像是沒聽見似的，不為所動，臉上帶着一抹冷笑，“只是潑髒水？”

女生抿了抿唇，有些緊張地說：“我不該叫她傻子的，更不應該說你們是六班三傻…”

江暖用餘光掃了一眼站在身側的宋晚秋，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嘴角勾起一抹自嘲的笑容。

“我是傻子，這一點我承認。但你不應該因為讨厭我，就去欺負我的朋友，更不應該因為忌憚我，就把這股怨氣撒在她們身上。”

她停了一下，“如果是兩周前的我，你要是敢這麽挑釁，現在你恐怕早就躺在醫院裏了。”

女生被這麽一威脅，臉上露出一臉不服氣的表情，撸起袖子，大聲喊：“來啊！打游戲我打不過你，難道打架我還能輸給你不成？”

低頭看手機的宋晚秋輕輕咳嗽了一聲。

江暖懶洋洋地哦了一聲，挑起眉梢，“看來你還是覺得自己沒做錯，那我們就坐在這兒等着警察來吧。”

女生一愣，慢慢放下袖子，“我錯了。以後我見到你們三個就繞着走，行了吧？”

得饒人處且饒人，江暖點了點下巴，“那你先回學校吧。”

女生打量着宋晚秋的神色，“你不走嗎？”

江暖坐得穩如泰山，“我不走，我就坐在這兒等着警察來抓我。”

宋晚秋收起手機，面色陰沉地看着女生，聲音沉沉，“你們班主任已經到網吧門口了，你跟她回學校去吧。”

女生啊了一聲，滿腹牢騷地抱怨，“你怎麽還把這事告訴我班主任啊！”

還沒等宋晚秋回話，江暖冷不丁出聲，“你是不是傻？你以為宿管就只會通知我一個人的老師？”

女生狠狠瞪了江暖一眼，剛要張口罵人，卻正好對上宋晚秋那冰冷的目光，只能灰溜溜地跑了。

宋晚秋大概弄清楚了這件事的始末，輕輕嘆了口氣，看着江暖，語氣溫和了許多，“走吧，我送你回宿舍。”

江暖把頭扭向一邊，“不回。”

宋晚秋皺起眉頭，“怎樣你才肯回去？”

“怎樣都不回。”江暖的态度很堅決。

宋晚秋瞥了一眼女孩面前的電腦屏幕，眼珠一轉，“這樣吧，咱們來打一局。要是你贏了，我馬上就走，你想在這兒待到多晚都行。要是你輸了，就乖乖跟我回學校。”

江暖轉過頭看着宋晚秋，滿臉都是鄙視的神情，“就你，還想跟我比打游戲？”

“試試呗。要是我輸了就走，這不正合你意嗎？”宋晚秋語氣平靜。

“行，你說話可得算數。”

宋晚秋嗯了一聲，坐在電腦椅上，“老師不會騙小孩的。”

“我說了我不是小孩！！！”

宋晚秋戴上耳機，握着鼠标點擊屏幕上的開始按鈕，一場激烈的比賽正式拉開帷幕。

女人手指靈活地在鍵盤和鼠标上舞動，仿佛一位技藝高超的鋼琴家。她微微前傾着身子，目光如炬，每一個操作都精準而果斷。她所操控的角色在游戲場景中敏捷地穿梭着，時而隐蔽在掩體後，時而快速地探頭射擊，動作行雲流水。

江暖也毫不示弱，緊咬着牙關，眼神中透露出強烈的好勝心。她的雙手飛速地操作着，鍵盤的敲擊聲和鼠标的點擊聲交織在一起，如同奏響了一曲激昂的戰鬥樂章。

游戲中的槍聲此起彼伏，特效絢爛奪目。兩人的目光随着屏幕上的角色移動，江暖瞥了一眼宋晚秋，發現這人臉上表情始終冷冷淡淡的。

江暖有種直覺，她要輸了。

随着時間的推移，比賽進入白熱化階段。江暖使出渾身解數，帶着她的角色在戰場上與宋晚秋展開最後的對決。

最終，比賽在一陣激烈的槍聲中落下帷幕。

果然，江暖輸了。

她心服口服，緩緩起身，“走吧。”

宋晚秋嗯了一聲。

在走出網吧的那一刻，宋晚秋回頭看了一眼網吧二樓的方向，果然，那抹身影已不見蹤影。

她長長嘆口氣，給冷星然回了三字，“沒見到。”

那邊很快回複：“意料之中。”

在回學校的路上，宋晚秋看了看坐在副駕駛閉着眼睛佯裝睡覺的江暖，抿了抿唇，“咱們聊聊吧。”

“聊什麽？”江暖閉着雙眸，沒好氣地反問。

“就聊聊你為什麽要夜不歸宿？”宋晚秋的聲音很平靜。

“你不是都聽到了嗎？”江暖依舊閉着眼，語氣裏帶着一絲不耐煩。

看到江暖這副愛答不理、半死不活的樣子，宋晚秋頓時火冒三丈，她覺得自己急需吹吹風冷靜一下，于是一腳把車剎停在路邊。

“下車！”

江暖抓起書包，一聲不吭地下了車。

夜晚的街頭，路燈散發出的昏黃光線只能照亮燈杆下那一小片地方，周圍的黑暗如同潮水一般，随時準備将那點光明吞噬。

風在街頭巷尾穿梭，吹得路邊的垃圾桶發出輕微的滾動聲，也吹起地上的幾片落葉。

落葉在風中打着旋兒，像是迷失了方向的蝴蝶，最後無力地落在地上。

偶爾有車輛疾馳而過，車燈如同兩把銳利的劍，劃破黑暗，照亮前方的道路，而後又迅速消失，只留下發動機的轟鳴聲在空氣中回蕩，漸漸被寂靜重新吞噬。

宋晚秋靠在車門上，扶額深呼吸，調整了幾分鐘後才走到副駕駛旁邊。

她看着低着頭的江暖，一字一頓地說：“江暖，不管怎麽樣，我畢竟是你的老師。”

江暖擡起頭，直視着她，問道：“所以呢？”

想提醒對方尊重老師的宋晚秋：……

宋晚秋揉了揉眉心，聲音裏帶着一絲疲憊與無奈，“你知道你們夜不歸宿會給多少人帶來麻煩嗎？宿管阿姨因為你們兩個沒法下班，你的班主任孩子正發着高燒，她一邊照顧孩子還得一邊不停地打電話詢問你的情況。找不到你，學校所有的領導今晚都不敢合眼睡覺…”

江暖低下頭，眼睛盯着自己的腳尖，緊緊抿住嘴唇，像是把自己封閉起來一樣，拒絕和宋晚秋進行任何溝通。

“江暖，老師一直覺得你雖然個性強了些，但絕不是那種不懂事的孩子。但是你今天的行為讓老師有些失望。”宋晚秋雙手抱在胸前，深深嘆了口氣。

這嘆息聲在寂靜的街頭顯得格外清晰。

江暖心裏突然湧起一陣委屈，眼眶也跟着紅了起來，大聲反問：“那你想讓我怎樣？她欺負我的朋友，難道我要在一旁冷眼旁觀嗎？這件事本來是可以在學校解決的，是你告訴我暴力不是解決問題的辦法，那我和她約在我擅長的領域一決勝負，難道不可以嗎？”

說到最後，她的聲音已經帶着些許哽咽。

宋晚秋愣住了，她沒想到江暖是這樣想的。

“不是不可以。只是你們可以約在周末，在家裏比賽。或者你的朋友被欺負了，你可以告訴老師或者家長，向大人尋求幫助…”

“向大人尋求幫助？這種事找大人有用嗎？”

江暖激動地打斷了她的話，随後深深地低下頭，像是要把自己的委屈和憤怒都藏起來。

“我去找班主任、教導主任，他們連問都不會問一句，就會斷定都是我的錯，然後開始教育我。我去找我媽，你剛剛不是也在給我媽打電話嗎？你打通了嗎？”

宋晚秋眼神中閃過一絲疼惜，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眉心形成深深的褶皺。喉嚨像是被一團棉花堵住了似的。她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說什麽。

情緒在夜晚的街頭彌漫開來，與夜色相融。

江暖眼睫微微顫抖着，緊緊地握着拳頭，指甲幾乎嵌入手心，手背上的青筋都微微凸起，像是壓抑了很久的情緒終于爆發了一樣。

“你們大人總是喜歡把話說得很好聽，看起來公平公正、有理有據。可是每一次當我和那些成績好的學生發生沖突的時候，你們問都不會問一句，就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對方那邊。每次學校叫家長，我媽也根本不在乎事實的真相，只是一味地認錯，然後扣我的零花錢。最後還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告訴我，因為她愛我，所以她可以包容我的一切。”

她停頓了一下，緩緩擡起頭，用那雙濕漉漉的、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宋晚秋，嘴唇微微顫抖着，嘴角向下撇着，有點暗啞的聲音帶着一絲絕望與茫然。

“老師，你告訴我，成績不好是原罪嗎？不被媽媽愛着的小孩做什麽都是錯的嗎？”

女孩像是被霜打過的茄子，肩膀耷拉着，身體微微蜷縮着，雙臂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就像一只受傷的小動物，在角落裏獨自承受着委屈。

她的眼睛裏蓄滿了淚水，就像兩灣即将決堤的湖水，紅紅的眼眶中滿是委屈和無助。那原本明亮的黑眸此時黯淡無光，只是幽幽地看着宋晚秋，仿佛在無聲地訴說着自己的難過。

宋晚秋的心像是被重重地抽打了一下，一陣劇痛襲來。

是啊，自己剛剛不也是不分青紅皂白就質問江暖，以一個所謂老師的高高在上的身份去指責她嗎？如果剛才自己能先問一問江暖為什麽要夜不歸宿就好了。

深* 夜的街上燈光昏暗而朦胧，宋晚秋卻清晰地看到有一滴淚從女孩的眼眶滑落，像是一顆破碎的心掉落在黑暗裏。

遠處的高樓大廈只有星星點點的燈光，在黑暗中若隐若現，像是夜空中遙遠的星辰，給這個夜晚的街頭增添了一抹淡淡的寂寥。

宋晚秋向前邁了一步，想安慰江暖，可江暖卻像一只受驚的小鹿似的，快速向後撤了一步。

女孩這個躲避的動作讓宋晚秋愈發自責，她知道江暖已經不信任自己了，就像不信任其他老師一樣，就像不信任所有的成年人一樣。

宋晚秋腳步頓時僵住，滿懷愧疚地說：“江暖，對不起！”

“你是老師，不用向我道歉。”

路燈下，女孩長長的睫毛像兩把小扇子，每一根都挂滿了委屈的露珠，眸中的委屈像潮水一般湧出來。

“不是的。即使是老師做錯了也要道歉。雖然，你夜不歸宿有錯在先，但老師沒關心你，沒有去了解事情的經過，只是一味地指責你，這的确是我做得不對。”

宋晚秋目光真誠地看着江暖，希望她能夠感受到自己的歉意。

宋晚秋一臉認真地回答她的問題，聲音沉穩而誠懇：“成績不好絕不能代表一個人做什麽都是錯的。不被父母疼愛，這也從來都不是孩子的錯。過去有許多讓你受委屈的事情，确實是我們這些大人言行不一造成的。”

江暖嘴唇扁了扁，擡起手指着自己，通紅的眼睛裏帶着委屈與倔強，聲音也有些顫抖。

“在你們大人眼裏，我這樣的人好像做什麽都是錯的。很多時候，我自己都在懷疑，像我這種廢物，是不是根本就不配活在這個世上。只有我的朋友們會告訴我，她們需要我。所以有時候我就在想，如果這些年沒有我的朋友們一直需要我，或許我早就不想再掙紮了。所以她們對我來說是無比重要的，也許在你們看來，我們就是臭味相投的狐朋狗友，但只有我知道，她們是我最堅實、最有力的依靠。”

宋晚秋又一次愣住了，她怎麽也沒想到，平日裏看起來拽拽的、什麽都無所謂的江暖，內心居然藏着這麽危險、這麽絕望的想法。

她突然明白了，她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在江暖身上看到的那種厭世的感覺是從何而來了。

此時此刻，宋晚秋看着咬着嘴唇、努力憋着眼淚的江暖，清楚她現在需要的不是那些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她知道那些道理她都懂，她真正需要的是認可，是有人能真正理解她。

宋晚秋忽地往前跨出一大步，一下子就把江暖攬進了懷裏。

突然被她攬入懷中的江暖，雙手僵硬地垂在身體兩側，整個身子緊繃着，顯得非常不自在。

自從長大之後，江知雲就很少抱她了，她一時間對這樣的親密接觸有些難以适應。

宋晚秋感受到了江暖的緊繃，柔聲說，“放輕松，抱住我就好。”

江暖聽話地緩緩伸出手，抱住面前的女人。

女人的懷抱很溫暖，像是一個避風的港灣。

不知是這個懷抱太過溫暖，還是被抱得有些緊，江暖突然覺得想哭的沖動越來越強烈，就像心底深處的一股洪流，即将沖破堤壩。

她緊緊咬着牙，拼命地想忍住眼淚。

她不想在宋晚秋面前哭出來，她不想讓自己顯得那麽脆弱。

宋晚秋感覺到女孩緊繃的身子在顫抖，她在江暖的耳邊，用無比輕柔的聲音說：“江暖，今天勇敢保護好朋友的你，真的很棒。”

話音剛落，江暖滾燙的眼淚像決堤的洪水一樣，奪眶而出，刷刷地直往下掉。

眼淚順着臉頰落在宋晚秋的襯衫上，暈染出一小片濕潤，就像一朵盛開的小花。

宋晚秋感受到胸前的溫熱與濕潤，手輕輕拍着江暖一抽一抽的脊背，聲音溫柔的像哄孩子一樣，“哭吧，哭出來并不代表你軟弱，這只是一種情緒的釋放。”

江暖嗚嗚咽咽地說：“我不軟弱…我已經很久沒有哭了。”

宋晚秋感受到女孩肩頭劇烈的顫抖，心疼地摸着女孩的頭，“放聲哭出來吧，眼淚憋得太久了，心就會被堵住的。只有把眼淚都哭出去，心裏才會有縫隙，陽光才能照進來呀。”

這人好溫柔！

她的懷抱好溫暖！

江暖又沒出息的原諒了她。

過了好一會兒，宋晚秋輕輕拍了拍已經哭完的江暖的後背，用另一只手輕輕擦去女孩臉上的淚水，手指的動作很輕很輕，仿佛在觸碰一件易碎的瓷器。

“好了，不能再哭了。你要是再哭，待會兒回到宿舍，大家還以為老師打你了呢。”

江暖退出宋晚秋的懷抱，這才注意到對方的衣服被自己的眼淚和鼻涕弄得髒兮兮的。

她有些難為情，低垂着頭，小聲說：“對不起啊，把你的衣服弄髒了。”

“你道什麽歉啊！”宋晚秋打開車門，彎腰從車裏拿出一包紙巾，遞給江暖，“是老師主動抱的你，也是老師讓你放聲哭的啊。”

“話是這麽說沒錯。”江暖接過紙巾，捏着紙巾輕輕擦着眼淚，剛哭過的聲音啞啞的，“可你的衣服的确是我弄髒的，我給你洗幹淨吧，或者賠你一件新的也行。”

宋晚秋看着眼前哭得鼻頭通紅的女孩，心裏不禁有些自責。

她是個很明事理的孩子，自己為什麽一開始就先入為主地認為她夜不歸宿是去做壞事了呢？

或許，這就是成年人在面對有些叛逆的孩子時，總會帶着那種固有的偏見和傲慢吧。想起江暖剛剛說的那些話，宋晚秋突然意識到，很多時候，孩子比大人更能看透大人的虛僞。

宋晚秋搖了搖頭，笑了笑，笑容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溫暖，“老師回家自己洗就好啦。如果你實在過意不去的話，就當老師用這件衣服，為剛才指責你的事情賠禮道歉了。”

江暖想到宿舍裏共用的洗衣機，不太想用它來洗宋晚秋的衣服，點了點頭，“那好吧。”

宋晚秋伸出手，揉了揉江暖的腦袋，眼睛裏滿是期待，“那你願意原諒老師嗎？”

江暖輕輕嗯了一聲，小聲說：“其實你也沒有做錯什麽，這件事主要是我處理得有問題。我不該夜不歸宿，害得那麽多人今晚都不能好好休息。還讓你這麽晚了還在這兒看着我在大馬路上哭鼻子。”

宋晚秋一臉欣慰地看着江暖，眼神裏充滿了溫暖，她靠近了一點，“以後要是再發生類似的事情，能不能第一時間找老師求助呢？”

江暖猶豫了幾秒，眼睛裏帶着一絲擔憂，小聲問：“你會不會劈頭蓋臉地罵我？”

“不會的。”宋晚秋堅定地搖搖頭，一只手放在江暖的肩膀上，真誠地說，“老師保證會認真聽你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說清楚，然後盡量客觀地幫你分析遇到的麻煩，再站在比你年長的角度上給你一些建議。”

“盡量客觀？”江暖擰着眉，冷哼一聲，“你還是沒辦法保證不偏心那些好學生！”

宋晚秋眉梢一擡，勾唇一笑，“為什麽就不能是我沒辦法保證不偏心我的得意門生呢？”

江暖一下子愣住了，瞪大哭腫的眼睛，有些不敢相信地問：“你是說，你會偏心我？”

宋晚秋其實确實沒有辦法完全保證。

作為一名老師，她知道自己需要理智、公平、認真地對待班上的每一位學生。可是她從一開始就察覺到，自己對江暖的關注好像就是比其他學生要多一些。

但那又有什麽關系呢？

作為老師，她在課堂上認真耐心地給每一位學生講課。只是利用自己的下班時間，多關心一下自己比較喜歡的學生，她覺得這并沒有什麽不妥。畢竟她既沒收過江暖家長的紅包，也沒有占用過其他學生的時間。

宋晚秋無所謂地聳聳肩，“人心本來就是偏的。有老師偏愛成績好的學生，就會有老師偏愛有個性的學生。凡事都沒有絕對的嘛。”

江暖臉上陰郁許久的神色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心裏就像開了花一樣開心。

她看着宋晚秋，鄭重其事地說：“以後要是再遇到麻煩，我會告訴你的。”

倏地想到什麽，她又低下頭，語氣不太确定地問：“但是你的電話能打通嗎？”

宋晚秋愣了一下，很快便想到今晚自己給江暖媽媽打的那幾十通未接電話，瞬間就完全理解了這孩子的這種不安全感。

她伸出手，輕輕搭在江暖肩上，“以後老師的手機會24小時開機，你随時都能找到我。”

江暖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揚起，眼睛裏閃爍着期待的光芒，“但願你說到做到哦。”

宋晚秋笑着點了點下巴，帶着一絲調侃的語氣，“老師絕對不騙小哭包。”

江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雙手叉腰，故作兇巴巴的樣子瞪着宋晚秋，奶兇奶兇地威脅，“你不許把我哭鼻子的事情說出去！！”

“好～”宋晚秋寵溺地伸出小拇指，“我們來拉鈎。”

此時，夜已經很深了，周圍安靜極了，只有偶爾路過的車輛發出輕微的行駛聲。

昏黃的路燈灑下柔和的光，将兩人勾着的小拇指拉得長長的。

車輛依舊不時駛過，發出的聲音仿佛也成為了她們對話的背景音，像是在為這場特殊的談心增添着一種獨特的韻律。

兩人達成約定，宋晚秋送江暖返回學校。

車上，宋晚秋看了一眼情緒低落的女孩，主動挑起話題，“餓不餓？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回學校？”

江暖搖了搖頭。

“要不要吃冰淇淋或者喝杯奶茶？”

江暖依舊搖頭。

宋晚秋暗自嘆了口氣，“你這是打算以後都不和老師說話了嗎？”

江暖低着頭，小聲答：“不是。”

宋晚秋抿了抿嘴角，努力找話題，“你游戲打得很不錯啊。”

“老師，您就別硬誇了行不行？”江暖有些無語地白了宋晚秋一眼，“我都懷疑您這是在挖苦我這個手下敗将呢。”

“嗯？怎麽會呢？”看到江暖願意開口說話了，宋晚秋笑了笑，“跟我比是稍微差一點，但你的水平真的很高了。”

江暖不屑地“嘁”了一聲。

“畢竟我以前打過幾場電子競技職業賽。”

“什麽？”江暖立馬側過身子看向宋晚秋，滿臉的難以置信，“你居然打過職業賽？”

宋晚秋點了點下巴，“老師在大學的時候特別喜歡打游戲，就和幾個一起玩游戲的好友組了個隊。當時我們戰隊在全服的排名相當高呢。後來我們聽說京北舉辦的職業電子競技賽獎金很豐厚，于是就去參加比賽了…”

“然後呢？然後呢？”江暖興奮地追問。

宋晚秋好笑地看着她，聳聳肩，“畢竟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們終究是一群業餘選手，最後沒能勝過那些專業俱樂部的隊伍，只拿到了第三名。”

江暖佩服得五體投地，“那也很厲害了啊！”

“也就還好吧。”宋晚秋謙虛地說。

江暖咂了咂嘴，“我還以為你們老師上學的時候每天就只知道看書呢…”

“也許大多數老師是這樣，但我不是。”宋晚秋手指在方向盤上輕輕敲擊着，“老師上大學的時候玩樂隊、演話劇、露營、登山、滑雪、騎行…好像除了上課和考試周時間，基本上就沒怎麽看書…”

江暖聽得目瞪口呆，不禁咋舌：“你的大學生活也太豐富多彩了吧！”

宋晚秋輕輕笑了一聲，眸光一轉，“大學是一個充滿無限可能的地方，那裏有各種各樣的社團。要是喜歡音樂，就可以加入樂隊社團；熱愛運動的話，籃球社、排球社、羽毛球社等等随便選；要是喜歡演戲，有話劇社；喜歡旅游，還有旅行社…”

“總之，那裏有一群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他們帶着不同的故事和夢想彙聚到一起。你們可以結識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參加社團活動，共同追逐心中的熱愛，還可以暢談理想，分享生活中的點點滴滴，盡情感受青春的美好…”

女人輕柔舒緩的聲音仿佛為女孩打開了一扇通往美好未來的大門。

江暖的眼睛裏閃爍着憧憬的光芒，“聽您這麽一說，感覺高中簡直就是監獄啊！”

宋晚秋如願看到女孩臉上的憧憬之色，她知道有時候言語是很蒼白的，說再多都不如帶她親自去看一看，去體會一下不一樣的學生生涯。

“等有機會，老師帶你去我的大學看看，或許你會發現，大學和你所理解的學校有很大的不同。”

“真的嗎？”江暖眼睛直直地看着宋晚秋。

宋晚秋點了點頭，莞爾一笑，“老師的大學就在京北，只要你想去，咱們周末就可以去。”

“行，我想去。”江暖毫不猶豫地說。

宋晚秋想到什麽，斂起笑容，“不過去之前你得先付給老師導游費。”

江暖“啊”了一聲，“多少錢？我轉給你。”說着，她低下頭，伸手在褲兜裏摸索出手機。

江暖看着那漆黑一片的屏幕，不太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但是我手機沒電關機了。等有電了我再轉給你。”

“老師可不會收學生的錢。”宋晚秋目光瞥向江暖的書包，板着臉，“用你那張成年的身份證來付費就好。”

“你要它做什麽？”江暖一邊問，一邊打開書包，把身份證拿出來放到中控臺上。

宋晚秋看了一眼坐在副駕駛上揣着明白裝糊塗的江暖，“還有沒有其他的假.證件了？”

江暖搖了搖頭，“沒了，就這一張。”

見對方似乎不太相信，江暖舉起右手，做出發誓的樣子，“真的就只有這一張…”

宋晚秋滿意地收回目光，“只要你保證以後不再逃課去網吧打游戲，老師可以考慮等你高考完之後帶你打游戲。”

江暖一臉受寵若驚的樣子，興奮道：“真的嗎？那我豈不是能達到巅峰賽積分了！”

宋晚秋眉梢一挑，“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這個主要還是得看你自己的游戲水平。”

江暖一噎，不服氣地皺了皺鼻子，“瞧不起誰呢？我游戲打得也很不錯的好吧！！”

“是不錯，只不過比我差那麽一點點而已。”

“做人要低調。”

宋晚秋見江暖的心情好了起來，說起正事。

“江暖同學，待會兒回宿舍記得給宿管阿姨道個歉哦，還有明天班主任問起來的時候要如實回答，知道嗎？”

江暖輕輕嗯了一聲，“我知道的。”

宋晚秋把江暖送到宿舍門口，叮囑道：“回去好好睡覺。”

“知道了。”

江暖也不知為何，有點不想和宋晚秋分開。

也許是太久沒有感受到溫暖了，突然得到就變得貪心起來，想要再多索取一點點溫暖，哪怕就多一點點也好。

宋晚秋看到女孩嘴角耷拉着，眸子閃過一絲心疼，輕輕揉了揉女孩的發頂，“江暖，你待在這裏，這裏就是你的世界。可當你走出去，世界就會是你的家。”

江暖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睛，“走出去，站在那麽遼闊的世界裏，不是會更孤獨嗎？”

“不會的。”宋晚秋的語氣十分認真，“當你把自己融入萬千世界的時候，你會發現自己是充實的、充滿熱情的，完完全全屬于你自己。”

江暖重重地點了點頭，也不知道是在對着宋晚秋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我不會不開心，不會害怕孤獨，也不會因為被誤解、不被愛就失落了。”

宋晚秋心疼她的懂事，“你可以不開心，也可以失落，但是不能讓這些負面情緒長時間影響你的心情。下次要是想哭，可以來找老師。”

江暖抿了抿唇角，搖頭，“不要，我才不要再在你面前哭鼻子呢。”

“好，都随你。”宋晚秋寵溺地看着她，“快進去吧，已經很晚了。”

江暖嗯了一聲，然後緩緩地挪進宿舍樓。

宋晚秋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直到那纖瘦的背影完全消失不見，才緩緩轉身離開。

剛走出半步，她聽到女孩清澈的聲音。

“謝謝你，宋老師。”

宋晚秋笑了，背對着女孩擺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