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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不管是做公主也好,太女也好,還是做了皇帝也好,子嗣這件事總是煩擾我,反正只要我不松口,男寵也好侍臣也罷,休想踏進太極殿一步,只是與我說的次數多了,令我頭疼的很。
登基後,不少人冒着被我遷怒的後果,說什麽也要往我後宮裏塞進男寵,指望着我給皇室開枝散葉,好歹留一兩個直系血脈。
我原想着直接下旨,把太子的那女兒立為太女,好好培養就是,若是他們不行,昭陽和高宣王的孩子也不是不行,總歸都是蕭氏的後嗣,并無區別。
但謝靈仙卻勸我:“陛下不要在此時沖動,立儲一事需要從長計議,您韬光養晦多年才得以手握大權,可是她們年紀尚小,東宮動亂還未過去幾年,現在立儲無疑是把她們暴露出去,反倒會格外危險。”
司馬伶與昭陽也在,往常她們總會提出些不同的意見來完善圓融謝靈仙的提議,可是這次都一致同意了這點。
此事也便不了了之了。
他們怎麽就這麽願意讓男子做天下的主人呢,我偏不。
我偏要讓女子入主東宮。
但最先察覺到這點的,不是謝靈仙,而是皇帝。
我在太極殿中侍奉他去批改奏折,他雖然看似羸弱,卻還撐着精神頭去處理這些瑣事,我在寝殿外坐着,焚香研磨。
有時他眼前昏暗,我便接過折子把裏面的東西讀出來,有次讀到請旨給我賜婚的折子。
我語氣一頓,擡頭去看皇帝。
我道:“兒臣無意成婚。”
皇帝道:“先納幾個男寵,孤不逼你,但是你也不要逼孤。”
我跪坐着,上半身直挺挺的,就這樣看着皇帝喝了口茶,又去翻看奏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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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話看似是退讓,實則全然沒有退讓。
我顫着手用玉釵撥着銀盤中的香灰,煩亂中無意間瞥到滴在了桌案上的墨點,忽然就摁不住了心中竄起來的怒火,随意找了個由頭退到殿外。
謝靈仙見我這樣氣沖沖出來,連忙上前拉住我。
我看到謝靈仙才稍微恢複了一些理智,開始裝起來尋常模樣。
回到殿中,我才把這事與她傾訴。
可是令我沒想到的是,謝靈仙竟然就這般冷靜,沒有絲毫氣惱,甚至勸我先收斂下來裝裝樣子。
我哂笑一聲,吼道:“他這麽做,到底是為了給誰好看,太子死了的時候怎麽不說點漂亮話了,勸我找男人倒是……”
謝靈仙摁住了我的手背,又想勸我,我反手擒住她纖細的手腕。
可一想到她這些日子的操勞,心頭那火卻也怎麽也生不起來了。
我別過頭去,沒再說下去。
皇帝就是這樣,不管如何對他氣惱,不該說的話,不該做的事,是怎樣都碰不得的。
但是老天似乎總是在這時候玩弄人心,因為我乖順地接受了皇帝的要求,他便下放了權力,讓我替他上朝去——這幾乎是宣告天下人,我很可能做下一任北涼主人了。
尚儀局和尚衣局為我趕制了一身朝服,绛紫玉帶綴滿琳琅,玄色衣擺上是若隐若現的麒麟紋樣。
據說蕭氏先祖在三十三重天中制服了前朝奉為聖獸的麒麟。
故而麒麟的存在彰顯了前朝的失敗,也就從吉祥物成了北涼皇室獨有的裝飾品之一。
玄色珠簾後,我坐在檀木椅上。
長極殿中朝臣分為文武兩列,盡在我睥睨之下。
這些臣子剛開始盡是不服,一個一個胡子吹的老高。
我便冷笑一聲,将長劍扔到殿中。
先是指責這些武将懦弱至極,未将太子保護好,後質問這些文臣為何不勸谏皇帝親賢遠佞,讓蕭歧鑽了空子擾亂這本安定的天下。
我道:“若是你們這般如此蔑視蕭氏,大可試一試拿起這劍殺了本宮,亦或是造個反給大家掌掌眼,且看下場是否會比蕭歧好上幾分。”
畢竟這場鬧劇是我平定的,蕭歧是我帶回來長安的,太子的喪事由我一手操辦的。
這是蕭家家事,本就應該由蕭氏後嗣解決,我如今登上這個位置,也是家事。
他們這些屁用都沒有的庸臣雖不至于屍位素餐,這種關頭要麽打算着保全自己,要麽就是滿心滿眼妄圖從中牟利——根本沒有指摘我的份兒。
我的話一句比一句架的高,就是想讓他們知道,我也是皇帝的子嗣。
當然有資格站在這裏。
他們一個接一個跪了下去。
直到所有人對着在珠簾後的我俯首,我才滿意地讓他們平身。
有時候這人,就是缺旁人推一把。
有了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從無例外,跪了這一次,往後我再坐在這位子上一覽衆山小之時,他們也能跪拜得心裏舒坦些。
想來我還是有幾分體貼的。
我與謝靈仙在前朝簡直如魚得水,短短不到一月時間,我便順手鏟了幾個實在鬧得很歡的朝臣。
我不止說過一次:“非要鬧到本宮跟前惹本宮眼煩,約莫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做,把官革了回老家自然有的事可以做。”
接連沒了這些老頑固,朝堂也清淨了許多,剩下的老東西即便心中不服氣給我忍着便好。
一朝天子一朝臣。
這皇帝的位子誰來做都可,只要百姓樂意世家不造反,這皇帝便可安安穩穩當下去,百姓在意衣食冷暖,世家在意門楣榮耀。
而某些屍位素餐的東西反對我,難不成真是為了什麽天罡倒反,什麽北涼在我手中不長久之類的?
狗屁。
都是為了面子罷了。
男人的面子大過天,使喚人使喚多了,又怎麽會容許自己寶貴的膝蓋給女子下跪呢?
我有時倚着軟榻,看着他們屈辱隐忍的神色就想發笑,渾不知這些人在屈辱個什麽,不過日子還久,多跪跪便習慣了。
還是像徐二這樣識時務的人适合在朝堂,如今他因從龍有功,成了麒麟衛大将軍了,還不是恭恭敬敬喚我殿下。
再瞧瞧他們,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朝中老臣有時也是有意思的很,竟然沒把我臨朝攝政的消息傳出去,燕老夫人從幽州趕來,看到我的時候詫異的下巴都要跌在地上。
她做夢也未料到,自己舟車勞頓進行面聖卻連皇帝一面都沒見到。
見到的是架起的珠簾。
是高堂之上獨坐的丹陽長公主。
天下百姓皆知燕妃謀反,幽州百姓因此人人自危,生怕會拖累了自己,可是燕氏寡居多年的老太太不這麽想。
畢竟她也算我母後的姨婆,常常以長輩自居,雖不至于拿腔捏調地教誨我和兄長,可是依舊覺得自己這張老臉頂用的很,盤算着用自己這老骨頭負荊請罪,以退為進把這場謀反推到早就死透的燕妃身上,将燕氏一族撇得幹幹淨淨。
這老東西見竟然松了口氣,還和我讨價還價起來,我真是覺得可笑至極,都到了抄九族的時候了這人還在謀算着什麽。
甚至于覺得自己說的天衣無縫,哭的恰到好處。
若他們真與燕妃的打算無關倒也罷遼,無非是砍掉主枝被打壓數年,幾代之後餘燼未滅還是能在幽州複蘇的。
偏偏有人告訴我,燕氏可沒這麽幹淨。
我頗為幸災樂禍地去太極殿将此事告知皇帝,但是我在太極殿卻見到這個老東西跪在地上,窩窩囊囊的,不知憋了什麽壞水,簡直和燕妃同出一轍。
我正要開口,可他卻打斷了我,武斷地下令讓謝靈仙和燕氏聯姻。
我的笑意僵在臉上,本想去追問為何,但是我的身體比我的腦袋反應的更快,我抄起來硯臺就向那老太太身上砸過去,她身子蠢笨閃躲不及,被我砸中了老腰直接撲在地上哀嚎。
我指着她,喊道:“蠢東西,你說了什麽!”
皇帝喚我:“青羅……”
我又提起來豎在牆角的琉璃燈盞,宮人連忙扯着我,抱着我的腰和雙臂,我鉚足了力氣砸出去,比她腦袋還大的燈盞哐當一聲碎在她臉邊,給她直接嗷的一聲吓暈了過去。
宮人們膽小的很,又不敢用力,但奈何人多,偏偏讓我砸歪了。
謝靈仙聽到動靜,連忙快步進來攔住了差點要拔劍的我。她連忙叩首,道:“臣願意。”
我倏忽間安靜下來。
看着謝靈仙冷淡的背影,我一時不知該說什麽,謝靈仙命人把老太太拖了出去,太極殿中只剩下我和皇帝二人。
皇帝有些不爽,啪的一聲把奏折甩在了地上,我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也給他磕頭,就像兒時犯了錯一般。
皇帝問:“蕭蘊,你有牽挂。”
我也問:“陛下,非要如此嗎?”
他冷哼道:“你不也殺了八皇子,不過是讓她嫁人,你就這樣喜形于色?”
我別過頭去,不再言語。
皇帝又道:“謝靈仙有能力把燕氏搬空,從此以後這族就是空殼,為你所用,南北縱橫,本就是一件好事。”
我仍不言語,他又道:“蕭蘊,你以為孤只有你這麽一個孩子嗎?”
我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裙擺,叩頭謝恩,退出了太極殿外,我控制住自己去探究他神色的沖動,我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地方,免得我真發瘋起來。
我在明燭殿大發雷霆,能砸的東西砸了一個遍,謝靈仙便跪在殿外等我洩氣,我撒完了氣才拽着她進來,質問她為何要以身做餌,難道整治燕氏就只有一種方法嗎。
謝靈仙卻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這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
但是我在乎的難道是他們嗎?
我在意的是謝靈仙竟然就這樣答應了,沒有絲毫猶豫糾結,甚至毫不惱羞成怒。
南山寺廟中的雪夜,我自以為算無遺策,實際上謝靈仙執棋比我冷漠千百倍,我真是信了她的邪,才覺得她對我有幾分情愛。
我哂笑一聲,不去看謝靈仙殷切的神色。
意識到謝靈仙沒有我自以為的那麽稀罕我并不是一件難事,可是察覺到我比自以為的,要更喜愛她,更讓我痛恨,我真想問問她究竟是作何感想,可是我卻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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