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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這一對姐妹還在禁宮時,很受先帝喜愛,尤其是她姐姐。雖不是皇後鳳儀殿所出,可畢竟是長女,要不然也不會仗着這層身份,搶母後送我的玩意兒。

我給她扇成豬頭,腦袋也踩在腳底下,最後讓這所謂的姐姐哭喊着道歉了。

後來我和謝靈仙一合計,這死出,還是先帝留給我的麻煩之一。

我都不止一次想過,要是他別那麽花心,這個也寵愛,那個也分點權,就不會給我留這麽多亂子了。

但和苑确實對此不知情。

當日她來打聽謝靈仙,是因為自己的驸馬求了和苑進宮探口風的,她并不知道丈夫的意圖是何,只是照做了而已。

她的驸馬,也是幫着和沣謀害謝靈仙的元兇之一,還極力反對我給謝靈仙封賞,所以在長極殿中,他被我一刀削了腦袋,後面連喪事都不能辦。

若不是因為她是公主,孟家現在早就一百多口人齊齊整整去西方極樂世界,哪還能留下活物。

她恨極了我,倒也合理。

可是徐昆玉說:“她說想和您聊聊,關于和沣公主的事。”

我這才掀開簾子,看向我這妹妹。

上元夜那些刺客抓住後,我去過诏獄。謝靈仙毒發的事被瞞的死死的,他們不知道自己被隐瞞的主子馬上要被扯出來了,還硬撐着一口氣表忠誠。

徐昆玉正拿着帶刺的烙鐵棍上刑,這些自殺未遂還剩下半口氣的人倒是硬氣,死到臨頭還要嘴硬,故意說着話激怒徐昆玉。

我半只腳踏進牢裏,正巧一陣痛苦的吼聲傳來,我撓了撓耳朵,懶洋洋地看過去。

徐昆玉見到是我,一把将臉上的血滴抹去,再沖我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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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見徐昆玉恭敬的樣子,張着滿口血沫的嘴,哈哈大笑起來,罵徐昆玉是狗腿子,我抱臂反問他:“你呢,又是誰的狗腿子?”

他看着我,陰恻恻道:“你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我啧了一聲,攔住了轉着手腕,想要上去給他一拳的徐昆玉。

這人見到我這太女興奮的和什麽似的,慷慨之詞抖出來一包袱,好像覺得自己是什麽正義之使者,天降之勇士,代替天神來制裁別人了。

我不禁笑起來,指着那人對徐昆玉道:“你瞅這腦子,也不像是能說出來什麽的吧。”

“陛下說的是。”

我看了看四周:“還有別的活着的吧。”

“有。”

“那就把這個處理了吧。”

刺客沉浸在自我狂歡中的得意神情如同從檐上摔碎的瓦片,頃刻間都沒了。

他們居然會覺得我在意。

這難道不好笑嗎?

明明他在我眼裏連人都不算。

只不過是個工具罷了。這些豪族宗室養出來的玩意,有時未免天真的厲害,反正這個不願意說,總有別的人願意說。

畢竟他們又不是真的正義之士,只不過是想死沒死成的棄子。

居然還說,要為北涼的百姓雲雲。

啊?殺我是為了百姓?

如今的百姓知道天下要換主子,恰巧這個主子是個女人。

又不會擾亂春種秋忙,大家各安其事,誰會在乎這些貴族之間争鬥時流了多少血。

頂多感嘆一聲世事無常,要麽議論我心性殘忍。

——僅此而已。

就像我這那個姐姐。

即便是深宮裏養出來的公主,看到我馬上要登上那寶座後,也會按捺不住自己的心思。

但是,給謝靈仙下毒這件事,我确實始料未及。

轉念一想,知道謝靈仙是我的軟肋這點,也确實只有久居內宮的人才能想出來,這些官員也是真夠自以為是的,覺得找到了一個制衡我的存在。

殊不知這女人是個瘋的,敢借女眷之手下毒下進宮裏。

正好給了我一個肅清朝堂的借口。

一個,非常完美的借口。

這史書中有多少陰謀和殺伐,是假借他名呢,想必是數不勝數。

只是謝靈仙不願髒了我自己的手而已。

但在某一瞬間,我也欣賞她身為女子的野心。

已經覆亡的南朝曾有夫妻同謀天下。

起初她們恩愛似比翼之鳥,但是登基後沒有幾年光景那皇帝便另有新歡,還利用女人之間的逐名逐利将皇後手中的權勢收回,在無休無止的争鬥中這位開國皇後發動政變,企圖登基稱帝,但自然以失敗告終,南朝也不過三代便亡了國,南方重新陷入混亂。

世人懼怕女人稱帝。

這是個未曾有過也曾失敗的先河,可但凡能夠得着這位子的女人,又有誰能不生出與之相配的野心和手腕。

可是這人實在不算是什麽好對手,因為她可太容易看穿了。

我想起,幼時她要搶我的玩具時,振振有詞道:“為什麽她是公主,我也是公主,她能有的,為什麽我不能有呢?”

一種帶着童貞的自負和無知。

這次,企圖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先帝長女是怎麽想的呢,必然是,她是公主,我也是,憑什麽因為她是皇後所出,皇帝寶座就必須屬于她嗎?

我那時候還沒她長得高,就指着她的鼻子,用比她更大的聲音說出來——因為,你不配。

蕭氏奉行強者恒強。治理天下和馴服野獸沒有區別,枕側有野獸酣眠,必須時時警醒自己。

不可懈怠,不可輕視,不可軟弱。

任何要搶手中之物的人,必須狠狠予以反擊。

從來沒有退讓一說。

我的反駁不僅沒讓先帝指責我,反而對我的個性大加贊賞,自己的東西都守不好,又怎麽去守好天下。

和苑穿着素衣,頭上連根簪子都沒,神情固執,雖然不能服喪,她這如喪考妣的樣子誰看了都知道是死了丈夫。

看到金辇中我将簾子掀開一條縫隙,她面上才有了幾分色彩,像是要撲過來似的,往前邁了兩步,被披甲執戈的麒麟衛攔了下來。

雖然我并不是很需要從她嘴裏挖出來東西,我只是好奇這對姐妹肚子裏裝的什麽心。本來覺得是那些弟弟不安分,結果真正跳出來的卻是這個被我暴揍過的姐姐。

我掀了掀眼皮,對徐昆玉道:“進了宮再說吧,孤懶得在宮道上和她扯。”

徐昆玉領命後,我将簾子放下。

謝靈仙道:“陛下,您似乎并不生氣。”

“你是指她違抗我的命令,從公主府出來,還是指她一母同胞的姐姐吃了熊心豹子膽逃命去了西戎?”

我半靠在她身上,鼻端是祭祀過後的冷檀香味,車辇內光影晃動,身體不由自主變得慵懶,實在正襟危坐不起來。

謝靈仙問我:“為何那時她忽然歇了氣,不和陛下處處比較了。”

我摸摸鼻子,回道:“因為在懵懂年紀我就發現自己不喜歡男人,跑去和先帝說,長大後要去娶個女子回來,結果阖宮上下都知道了這事,這個女人那時正是當嫁的時候,原本想和我比誰嫁得好呢。”

謝靈仙有些詫異:“竟是如此。”

“不過從小到大我也懶得搭理她。”

進了無極門,還是一望無際的宮道。

我歪頭看着謝靈仙,她的眼神落在遠方,悠遠又缥缈,眼睛下方還有翹起的鼻尖,連帶着薄唇,都時明時暗,實在是吸引人的目光。

她的官服依舊是一品女官應該穿的衣服,湖藍的紗衣罩在玄色長袍上,墨綠的孔雀石點綴的帶子挂在腰上,衣擺上繡有振翅而飛的玄鳥。

說來,她這身衣服還是我給畫的。

畫完後我把宣紙卷起來,十分得意地讓雲女送去尚服局,照着我的畫給謝靈仙做一身衣服。

結果過了一個時辰,尚宮來了太極殿和我禀告,說看不懂。

我欲言又止,尚宮的頭都快埋進玉磚裏頭了,我壓了壓心裏的不耐煩,親自和她說了一遍,尚宮幾乎全程合不攏嘴,走的時候也如釋重負的樣子。

我真這麽駭人嗎?真是離譜。

我拉着謝靈仙的手,下意識去轉她拇指上帶着的玉戒指,謝靈仙瞥了我一眼,想把手抽出來,我便整個人都靠在她身上,笑着說:“又無人看到,躲什麽,搞得我像是什麽洪水猛獸。”

謝靈仙冷淡地說了句:“您才上過墳。”

我理直氣壯回道:“不耽誤。”

謝靈仙扭頭看着蹭在她肩膀上的我,哼笑了一聲,鼻息灑在了我的額頭上,讓人心癢癢的很。她佯裝吃痛地說了句:“陛下,您的頭冠太重了,壓的臣肩膀痛。”

我這才坐直身子。

謝靈仙直接讓車辇停了下來,轉身要下去了,我想開口挽留,她卻說聽到了小殿下的聲音。

哪來的聲音,我怎麽沒聽到。

緊接着就傳來一聲稚氣的童音,問過我安好後,才不停喊謝大人。

一口一個謝大人,我也能喊。

我理理衣襟,也跟着謝靈仙下了車辇。

登基後,我給謝琳琅擡為正妃。

繼而順理成章把兄長這兩個孩子封了公主,長女蕭慈封為玉章公主,次女蕭淳封為寶真公主。

其實我有意将蕭慈立為皇太女。

蕭慈今年五歲,長得既不像兄長,又不像謝琳琅,這一雙水靈靈的桃花眼,越看越覺得和蕭望舒的畫像有幾分相似,故而我頗為偏愛這個孩子。

但謝靈仙總是提醒我要一視同仁。

可是蕭淳那兔崽子才兩歲,除了吃和睡,就是搶着要謝靈仙抱,我一視同仁?她那腦瓜能理解嗎。

不過是謝靈仙囑咐我的,我也就勉為其難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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