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勞駕進來幫我關水龍頭……
第12章 第 12 章 “勞駕進來幫我關水龍頭……
車輛無聲無息地行駛在擁擠的繁華路段,風行雲去車來車往,車內的兩人在川流不息中保持靜默。
晉聿開車很穩,諸如他本人,自上車起未說一句話。
秦意濃跟夏時衍出行時習慣坐在後排右側,此時也坐在這個位置,擡眼就能夠看到晉聿鋒利的側臉,或是與他深峭的目光在後視鏡裏對視,兩次過後,她望向右側街外,看滿樹櫻花梨花在春色中後退。
半小時的車程到達時衍科技的地下植物園停車場,晉聿停車按開車窗,綠植的芳香味道漸漸闖進來,與車內的沉香味道截然不同,令秦意濃豁然清醒,打開安全帶拿起包迅速開門下車。
不知晉聿何時下的車,他站在車門外,她剛推開一個門縫,他擡腿頂住她推開的車門,嚴防死守般地給頂了回去。
晉聿手放在車頂,俯身說:“稍等。”
秦意濃意欲起身從左側車門下車,鎖車門聲同時響起,像極手铐的铐環兩端鎖铐到一起的聲音,将她鎖在車裏。
秦意濃坐回到原位垂眸拿出書來翻看,不露聲色地揣摩他要做什麽。
門外晉聿站在她車門邊,就似站在她的房間外,深色那不勒斯西褲的側腰雙紐扣在她餘光裏掐出勁瘦的窄腰,仿佛只要她推門,他那窄腰下的長腿就能一腳把門踹回去。
半晌一輛攬勝開了過來,安知行提着東西下車走到晉聿面前,兩人走到遠處低語。
片刻後晉聿拎着東西過來中指關節敲門:“下車,我送你上去。”
終于從鎖她的空間裏走出來,秦意濃從容不失禮節:“謝謝晉先生。”
電梯上行,秦意濃目不斜視地看着紅色數字好似卡頓的緩慢變化。
她背部挺得筆直,天鵝頸上揚,雙手垂在身前緊握着包袋,越竭力想要忽視站在她身後的人,身後人的存在壓迫感越發強烈,上行的電梯像在開往地下深處。
“你生日那天,你男朋友陪你了嗎?”晉聿忽然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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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聲音從她後上方飄過來,似無形的蜘蛛網套過來。秦意濃背脊微縮:“陪了。”
晉聿走上前來,穿黑襯衫的右臂清晰地挨着她穿白襯衫的左肩:“去過你男朋友的家了嗎?”
布料綿薄,放大了觸感。秦意濃向右邊挪開一步:“去過了。”
再無對話。
電梯門開,秦意濃匆匆說了一句“晉先生再見”,快步走到工位處将文件拿給唐畫,展開确認已簽字。
沒得到唐畫的回應,她擡頭問:“唐姐,是——”
話未問完,順着唐畫緊張的視線看過去,最終落在她工位處,她唇邊淺揚的弧度失去控制垂了下去。
晉聿站在她工位前,将他手裏拎的袋子放到了她桌上。
周圍氣氛像是在飓風中快速浮動的雲朵陡然靜止,詭異得令人屏息注視。
唐畫站在秦意濃身後,無意識地扯了扯秦意濃的後腰襯衫,她在會議室裏這樣扯過秦意濃,是在她走神沒聽到夏時衍說什麽最緊張茫然的時候。
在會議室時,秦意濃可以遞出自己的會議記錄,但在此時,她也希望有個人的衣角可以讓她扯扯。
夏時衍的特助龔勳恰好從辦公室裏走出來,看到晉聿一怔,立即上前:“晉先生好,您過來了,夏總這個時間正在跟教授打球了。”
“知道,”晉聿看向秦意濃,“我不找他。”
找誰不言而喻。
龔勳回頭和唐畫對視一眼,唐畫受過夏總的叮囑,硬着頭皮上前,有意地擋住了秦意濃的半個身影,僵硬微笑說:“請問晉先生有什麽事呢?”
晉先生固然可怕,她畢竟沒拿他工資,拿的是夏總的工資,該出頭時必須得出頭。
晉聿:“我用時衍洗手間。”
龔勳立即上前:“晉先生,我陪您。”
“不用,”晉聿大步走向秦意濃,手臂擦着秦意濃肩膀走過,“秦秘書進來。”
唐畫條件反射跟着一起轉身要向裏面走。
晉聿停步。
唐畫和龔勳兩人同時從肩膀往腦頂抖着一齊打了個激靈。
秦意濃心道還是她的抗壓能力強一些,對唐畫和龔勳兩人淺笑搖頭表示自己沒事,出聲的同時向門的方向伸出手,姿态專業挑不出問題:“晉先生請進。”
請晉聿先進去,秦意濃留門敞開一半未關,請晉聿走到另一側屏風後面示意洗手間的位置後,轉身回避向外走。
晉聿:“勞駕進來幫我關水龍頭。”
秦意濃回頭,情緒穩定的不可置信。
晉聿擡手:“洗手。”
晉聿剛摸過夏時衍車的方向盤,站在水龍頭前洗手,慢條斯理的标準七步洗手法,秦意濃站在他身側低眸垂眼,洗手臺面比常用的高,但晉聿仍需俯身,他腰微弓,褲管繃緊襯得雙腿筆直。
洗手液是夏時衍特別定制的,有柏樹和話梅味,清新樹葉與酸甜香氣漸漸彌漫開來,他冷白肌膚上的無數個細小泡沫在秦意濃的視線裏逐漸被流水沖掉。
晉聿直起腰,秦意濃關上水龍頭,快步出去取了消毒濕巾來給他擦手,退步站在他身後。
晉聿徐徐擦拭,攥掉的多餘水分滴進水池裏,轉身看向她。
兩米遠的面對面距離,晉聿的聲音在寬闊的洗手間裏有輕沉的回響:“很喜歡沈沐琛?”
又繞回了這個話題。
秦意濃眼觀心:“喜歡。”
他如果繼續問她上次見面為什麽說沒有喜歡的人,她已經在車上想好說辭。
就對他說,最近有個女孩子在追沈沐琛,聽說沈沐琛和戴安娜去西藏的那幾天,那個女孩子經常跟沈沐琛通電話,她聽着心裏不是滋味,才意識到自己喜歡沈沐琛。
晉聿卻沒再問。
他緩步走到她面前,近得兩個人的呼吸快要纏結到一起,她被逼得想退步,生生頂住。
“你為你父親還的第一筆債。”晉聿說着擡手,逐漸靠近她側臉,向她耳朵拂過去,似有若無地碰到她耳上的小絨毛。
秦意濃別開臉躲避,呼吸斷了節奏。
晉聿手指碰到了她耳後的頭發,而後手腕擡高,将手裏的消毒濕巾抛到她身後的文件碎紙桶裏,繼續說:“是沈沐琛從我這裏借走的。”
秦意濃驟然驚住。
“袋子裏的藥和用品,是安知行痛經時有用的,有一個熱敷後腰的,晚上回去記得熱敷。弄不清楚的,給我打電話。”
晉聿最後丢下這句話離開。
秦意濃失魂地站在原地,身體像被抽幹了魄。
終于一點一點地将思緒找回來,她眼睛許久未合幹澀得發疼,狀若平常地走出辦公室,與唐畫龔勳說晉先生進去只是洗手讓兩人放心,坐回到工位後拿起手機。
晉聿惜字,所以他說的每個字都一定有他的道理。
秦意濃:“上個月25號那天晚上,你在哪?”
沈沐琛:“?”
秦意濃:“你家最近怎麽了?”
沈沐琛:“?”
沈沐琛:“你對不起我也不至于這麽跟我沒話找話。”
秦意濃:“問你正經的。”
沒過兩分鐘,沈沐琛發來語音:“被晉聿套話了是吧?那你完了。我陪戴安娜去西藏那兩天家被淹了,家裏現在正重新裝地板,我這兩天住在酒店。還有你生日那天晚上,我還沒下班晉聿就來我律所堵我,吃飯讨論戴安娜的安全,又去拳館打拳鍛煉,我整個晚上都跟他在一塊。”
他還省了半句話沒說,那天在拳館他差點沒被晉聿給練死。
“沒事了,發工資請你吃飯。”
秦意濃心如死灰地挂斷手機。
謊話不到一個小時被拆穿,還多了一個明确要向她讨人情的債主。
她用了那筆錢,最後父親将錢還給了沈沐琛,但晉聿今天提起的目的明确,要轉移這筆人情債,要讓她對他心存感激。
秦意濃看着桌上晉聿放下的東西,忽然想起她今天在球館裏沒有提起她腰疼,只是看球時按了兩下後腰。
她無意識地挺起後腰,陽光照進來的她的影子安安靜靜,連呼吸的起伏都很慢,但她恍惚自己正身處被他鎖住的空間裏不斷顫栗。
夏家夜色怡人,夏流螢坐在衣帽間中間的梳妝臺前精致護膚,江初坐在她對面支着下巴欣賞地看老婆。
“夏總。”江初緩緩啓唇。
沒有兒女與學生在身邊,平時優雅睿智的江教授撒起嬌來,五十五歲演出了二十歲時的可憐模樣:“我沒錢了。”
夏流螢看他一眼:“你出書的版稅呢?”
江初指她手腕:“你戴着呢。”
百萬版稅化作一條手鏈送給愛人,沒什麽錢的江教授理直氣壯吃軟飯:“賞我五百就夠,能花一星期,還能剩二百給我老婆買兩張面膜。”
夏流螢忍俊不禁,把手機遞給他:“你今天是不是有什麽心事?”
從青梅竹馬長大的恩愛老夫妻,一個細微眼神與情緒都逃不過對方的眼睛。
江初俯身将人撈起,一直抱到卧室抛到床上去,随後俯在老婆頸窩沉默。
夏流螢輕撫江初的背,一下又一下,不疾不徐,靜靜陪伴。
她知道江初心思敏感,年輕時在局裏遇到殘忍的案子,江初就會在她身邊沉默。
不久,在美國常青藤名校讀研的小女兒這時發來了視頻,夫妻倆同時起身倚在床頭接起。
夏葉繁那邊正是早上,哭得雙眼紅腫。
“每次組會都被罵,”夏葉繁哭着撒嬌,“爸爸媽媽,我不想讀書了,我想回家。”
夏葉繁很喜歡哭,大事小事都要哭,夫妻兩人哄着她寵着她,她成習慣,夫妻兩人也成習慣了。
“好了,繁繁不哭。”
夏流螢知道江初心情不好,揉了揉江初的頭發,下床去衣帽間裏接視頻哄女兒:“跟媽說說怎麽回事,別急,慢慢說。”
江初躺在床上枕着手臂看天花板發呆。
小女兒的學校是他和妻子兩人砸捐款砸上的,本科時學習中等,讀研時愈加費勁。
她是在愛與保護裏長大的孩子,接受不了挫折,無法迎接困難,和那個成功從市場營銷轉到法醫學的女孩子截然不同。
他從來沒聽說過有人能這麽轉、還轉成功了的,那女孩子一定用盡了力氣拼了命。
江初心裏多了一種不能說的滋味。
這滋味讓他對每個人的情緒都不好受,對妻子、對小女兒、對那個女孩子,不好受的情緒深深梗在他喉嚨裏,這是他為人師表坦蕩多年來都不曾有的感受。
他沉默起身去陽臺抽煙,再三思慮後,終究拿起手機,按下師兄沈子敬的電話。
同一時間,洗漱完畢的秦意濃坐在宿舍裏,打開臺燈,翻開她還沒仔細看的To簽。
書封裏配有江教授的頭像與介紹:江初,法醫界權威專家,法醫學系教授。
是她最崇拜的人。
江教授字跡清晰,圓潤折勾透着溫柔。
To小秦:
寒冬時照顧好自己,等待春滿人間,雲開霧散,暖陽将向你而來。
秦意濃看得漸漸眼裏蓄出水霧,咬緊嘴唇,仰頭看向她總也看不完的天花板,慢慢将眼淚逼了回去。
江教授沒有祝她不存在的愛情。
而是祝了她宛若處在寒冬的、失去希望的人生,終有春滿人間、雲開霧散、暖陽向她而來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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