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033 強買強賣
第33章 033 強買強賣
分明是圓月, 卻更襯得人影寂寥。
寇骞垂下眼睫,将碗中的酒一口飲罷,随手扔到桌案上, 寬口的粗瓷碗踉跄幾步, 好半天才穩住身形,而他,亦是好半天才出聲作答。
“那邊,”他歪着腦袋指過去,排在最末尾的那桌, 燈影錯落間,衣香鬓影處,“最顯眼的那個。”
金玉書順着望過去,只瞧見女郎們圍在一道, 杯盞交碰, 相談正歡,大大小小, 老老少少, 哪個不顯眼?
所以, 是哪個?
金玉書想再問得細些,卻見人堆裏突然站起一個姑娘,有些笨拙地抱起酒壇, 将自己的酒碗滿上, 顯然是個不怎麽能喝的, 卻偏要揚着下巴,同座上朝她敬酒的每一個人碰杯, 直至芙蓉面上暈開兩團緋色,醉得不能再醉, 才歪歪斜斜地坐下去,饒是如此,還要以月光作燭,酒水為鏡,把鬓邊不慎滑落的幾根發絲歸至耳後。
應是她了,想起那次不愉快的會面,不禁咋舌,蠻橫是真的蠻橫,可漂亮,也是真的漂亮。
正因如此,金玉書免不得一頭霧水,“我當你喜歡那個姑娘呢,怎麽要把人送走?”
寇骞沉默地看向那邊,掩下眸中極淺淡的落寞,倏然自嘲地笑了笑。
“……我的喜歡,算什麽呢?”
他總不能因為月亮流過松荊河,枕在他的舟畔,被盛入一只酒碗,盈在他的手心,就真的以為,月亮,歸他所有。好比現在,酒空了,月亮便走了。
他收回目光,漫不經心地拎起酒壇,将空空的酒碗再度滿上。
筵席漫長,吃到酒盡羹殘時,已是二更天了。衆人三三兩兩邁着不甚平穩的步子離開,熱鬧散去,留下一桌一地的狼藉,等明朝睡醒再去收拾。
崔竹喧抓着椅背,俯身欲嘔,又覺得在大庭廣衆下這般行為實在不雅,連灌了三杯清水下肚,這才強忍下來。
她這輩子都沒喝過這麽難喝的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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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辛辣、又澀口,聞時沒有醇香,飲罷沒有回甘,一碗碗下肚,只覺得燒心得很,仿佛喝的不是高粱釀的酒,而是正燃的火油。可那些人都能喝下,她怎麽能喝個三兩口就怯場,是故,她來者不拒,飲了全程,得了每一個人稱贊的“好酒量”。
想到這,她忍不住翹起嘴角,歪着腦袋哼起不成調的小曲兒。
只是腦袋暈暈乎乎的,曲子哼了一半,忘了一半,也便懶得再想,靠着椅背,一只右手往外伸去,只是半天都沒落到實處,當即蹙起眉,不滿地喊道:“金縷!”
“……好你個金縷,膽敢偷懶,我要……”話到一半,她模模糊糊地記起,她不在崔府,而是在白原洲,于是改口,“阿鯉?阿鯉你去哪了?”
也沒有回應。
崔竹喧支起身子,左右望了一圈,沒見着人影。
難道去別處吃東西了?算了,那她自己回去。
她在原地轉了三圈,終于确定要去的方向,步子搖搖晃晃邁開,倒是記得要分一只手提起裙擺,只是左三步、右兩步的,比行進的蝸牛快不了幾分。
又眯起眼睛,一副在辨認路線的模樣,偏偏路旁的房屋不看,彎曲的小道不看,一會兒觀天象,一會兒詢草木,這會兒還揪了幾片葉子合在手心,上下搖晃,是要問蔔。
一片正面,兩片反面,所以,往右。
可她擡頭時,卻瞧見了一盞花燈,于是,左右都不重要了,她改朝着花燈而去。雙手捧起燈盞,低眉細看,黑乎乎的墨團被個細長條的墨跡紮穿,她想了半晌也沒想出這是什麽,只是兩手順着花燈往上爬,将提着燈的人拉低了些,惡劣地勾起唇角,嘲笑道:“好難看的燈!”
“嗯,那就扔了。”提燈人應道。
崔竹喧頓時斂了笑,柳眉倒豎,“不許扔,你憑什麽扔我的東西?”
“這是某做的,不歸你。”
她松開手,凝眸盯了他一會兒,突然将燈奪過來,而後揚起眉,提着燈在他面前炫耀,“看,在我手裏,是我的!”
“……好,是你的。”
她面上的得意立時又盛了幾分,裝模作樣地賞起燈來,全然不記得手裏這東西方才還被她批判過一番,她忽而擡起頭,朝他伸出雙臂,用一貫的命令語氣道:“寇骞。”
往日還會迂回地尋個借口,諸如鞋子丢了、要換新衣之類的,現下借着酒意,便絲毫不遮掩地支使起他來。
寇骞往前一步,欲要把人抱起來,她卻突然把手撤了下去。
“不要抱,要背。”
二人僵持了片刻,依循慣例,仍是寇骞先敗下陣來,撩起衣擺,半蹲在她面前,“上來。”
崔竹喧樂滋滋地趴上去,雙臂在他的頸前交疊,花燈裏的燭火搖晃一下,他便輕輕松松地站起來,背着她往前走。
他總不能因為月亮不是他的,從此就不喜歡月亮。
因着阿鯉明日要幫忙收拾碗筷,今夜便幹脆宿在了範娘子家,是以,小院裏黑漆漆、靜悄悄的一片。
卧房的門剛被推開,崔竹喧就被放了下來,她低眉,手裏的花燈不知什麽時候被風吹熄了,變成灰撲撲的一團,她恹恹地把燈丢到一邊,再擡頭,卻見那人轉身要走,她本能地把人拽過來,抵在牆角,惡狠狠地開口:“你去哪?”
“……去找火折子,點燈。”
她伏在他的頸側,皺眉苦思了一會兒,到底是燈更重要,還是他更重要,但還沒得出個結論,這個不安分的小賊就試圖逃跑,她當即将人困得更嚴實些,緊緊盯着他,好絕了他逃跑的念頭。
只是屋內昏暗,這般距離,難免瞧不真切,于是她便湊得近些,而後更近些,近到呼吸相纏,唇瓣只隔毫厘,她聽到如擂鼓般的心跳,只是辨不清究竟是來自哪邊,但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倏然想清楚了另一件事。
她有很多金子,十兩金的草寇能買百個、千個,可即使如此,那千百個草寇裏,也沒有寇骞。她只想要最好的那個,而不是一堆以次充好的替代品。
她突然低下頭,在身上翻找起來,寇骞凝滞的呼吸稍緩,手心裏就被塞進個東西,指腹摩挲一番,是銅板。尚且沒想清楚是何用意,她便又靠過來,目光灼灼,“我要買你當外室。”
他愣怔一瞬,幾乎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不可置信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要買你,”崔竹喧重複道,一手撫上了他的臉頰,迫使他與自己目光相接,“我會比之前的買家對你都更好的,我乃虞陽崔氏女,你做我的人,不會有人再敢欺負你的。”
他喉頭滾動一下,試圖喚醒她一點理智,“豢養外室,你還怎麽相看夫婿?”
“這有什麽可怕的?”她歪着腦袋,一點不覺得此事有任何不妥之處,“除了藍氏我需要給他們留幾分顏面,其餘的士族,不成氣候,既想要攀附我崔氏權勢,就該做好被搓磨的心理準備,這是他們走捷徑升遷的風險之一罷了。”
若她不是把這般條理清晰的敘述用在這種事上,他确實該贊她一聲能言善辯,可如今,他只能硬着頭皮說一聲:“不賣。”
她眉心一蹙,清亮的眸子轉眼間被愠色侵染,質問道:“憑什麽賣給他們,就不賣給我?”
寇骞頓時開始頭疼,平日的小祖宗就難哄得很,更別說面前這個喝醉了開始耍酒瘋的,他深吸一口氣,為這樁荒唐事解釋道:“某收錢,是給路過的船只護航,不是、不是你說的這種……”
可若是道理能說通,這世上就沒人要被罵酒鬼了,崔竹喧不依不饒,“我不管,他們能買,我也要買!”
許是覺得言語相逼不夠管用,她幹脆加上了武力威脅,低眉在他的脖頸間胡亂啃咬,或輕或重,留下深深淺淺的齒痕或血痕,細密的疼和癢交織在一起,寇骞終是被撩撥出了一點火氣,捂住她四處作亂的嘴,咬牙道:“我是水匪,不是小倌,賣命的,不賣身,聽清楚了嗎?”
崔竹喧将頭上下一點,寇骞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氣,全然以為自己說通了,可下一瞬,掌側就落下一圈牙印,所以,她根本一個字都沒聽。
寇骞氣不打一處來,可才瞪過去,那雙眸子裏便蓄起了水光,一副他敢皺眉,她就敢落淚的架勢,不過是委婉些的威逼罷了。
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他是真的不知道該要怎麽辦,只能長嘆口氣,繼續同她掰扯,“好,就算我、我幹那檔子事,你見過誰賣身就賣一文錢的?打發叫花子也不止這個價吧?”
她眨了眨眼,認同地點頭,“我知道,你要十兩金子。”
寇骞氣得有些想笑,索性放棄解釋,倚着牆,打算拖延些時間,任她鬧夠了就好,“那也不——”
話音未落,一片溫軟便貼了上來,是她的唇。
先是清淺地碰觸,沿着唇瓣一點點輕啄過去,而後用舌尖舔舐,可苦于她親的是個毫無回應的木頭,撬不開牙關,她便報複性地換成了咬,待口中嘗到腥甜,才象征性地又舔了下,僞裝成是自己的一時不慎。
“那是我身上的最後一文錢,當作定金,”崔竹喧道,“等回去,我就把剩下的補上,一個金餅,買你當外室。”
寇骞垂下眼睫,他分明清楚得很,她這是威逼不成,改用利誘。
可他到底是啞着嗓子開了口: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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