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秦律 以打工人的心态面對秦王,才是她……

第33章 秦律 以打工人的心态面對秦王,才是她……

吃飽喝足後, 姜暖抹了抹嘴巴,惬意地往樹幹上一靠。

曠野裏小風不斷,樹冠篩下斑駁光影, 落在她臉上、身側,暖融融又陰涼,是她夢裏常有的悠閑場景。

她自然而然泛起困意,漸漸阖上眼皮, 打起小瞌睡。

黑風在旁邊時不時噴出響鼻。姜暖睡得挺沉,過了大約半個時辰,随着一陣驟涼的風拂過, 她身體一哆嗦,醒了過來。

她慌忙從地上支棱起來, 擡眼望去,大部隊還紋絲不動駐紮在前方,還未啓程。

她松了口氣, 原地伸幾個懶腰。

不過, 午休時間竟這麽長嗎?不是說着急趕路,打算在傍晚前抵達函谷關嗎?

她很是不解, 但并不打算深究。

她對很多事都懶得深究。

吃飽了也睡足了,她實在無聊, 撿起幾塊小石子,輕輕朝樹冠丢去。

沒人搭理她, 那只黑喵似乎已經離開了。

她有點失落。

秦王車廂內, 蒙毅探進腦袋:“王上,還不出發嗎?再耽擱,怕是傍晚前到不了函谷關。”

秦王臉色很不好,像是憋着股怒氣, 又像是在跟誰較勁,斜了他一眼:“再等一刻鐘。”

“諾。”蒙毅利落地應道,從車廂退出,完全不知道王上到底在等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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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十分鐘左右,聽到秦王愠怒的聲音從裏面傳出:“蒙毅,去,讓陳遂過來,然後把夫人也帶過來。”

蒙毅一頭霧水地應下,迅速展開行動。

陳遂是前廷尉府官員,精通秦律,後因大病一場,身體無法支撐繁重的廷尉府工作,便被調到後勤,主要掌管秦王及其他重要官員出行途中的食物供給及配備。

蒙毅實在想不出,王上t同時召見這兩人是要做什麽。

當他按着腰間長劍大步走來時,姜暖正半蹲着,擡起黑風微跛的那只腳,歪頭思考着什麽。

“夫人,這樣很危險的。”他連忙警告道。

“無妨無妨,我和黑風已經很熟了。”姜暖拍着手上的土站起來,笑容燦爛明媚。

黑風乖順地撂下蹄子,鼻子親昵的在她肩膀上拱了拱,癢得她咯咯笑起來。

蒙毅松了口氣,但一想到自己的任務,又嚴肅起來。

國夫人一見到王上,就像老鼠見了貓,他得緩緩地說,免得她害怕。

“國夫人,王上有請。”

他已經盡量說得溫和文雅、混淆視聽,國夫人臉上卻還是露出了老鼠見到貓的表情,甚至還下意識地躲到樹後面去。

他顯然無從知道,他的這句話落入她耳中,完全就是“請君入甕”的意思。

“他、他要做什麽?”她警惕地探出一張小臉,眼睛緊張地眨來眨去。

“……”蒙毅一時語塞,想了想,道,“許是王上怕您累着吧。這一上午過去,他應該也氣消了。”

話畢,還露出了一臉積極的表情。

姜暖對此自然是不信的,但也知曉無法拒絕,耷拉着腦袋跟在蒙毅身後,步履艱難,朝秦王的馬車走慢吞吞走去。

一路上,手指都緊緊揪着裙裾,胸腔裏狂跳不止。

拉開車門,她微微吃了一驚,因為車裏不僅有秦王,還有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以及壘得滿滿的一大箱竹簡。

見她進來,老者在有限空間內恭敬地行了一禮,并朝身旁空位虛手一指:

“國夫人,請坐。”

姜暖遲疑了一下,條件反射朝秦王看去,卻見他正襟危坐,眉宇間陰雲未散,一雙鳳眸微微眯縫着與她對視。

她頓時放棄了征詢他意見的打算,乖乖在老者指定的位置坐好。

她仍是坐在秦王對面,與老者隔着一箱書簡。

“芈蓉,”秦王終于開了口,嗓音低沉而不懷好意,“陳老深谙秦律,曾在廷尉府任要職。今日,便由他一條一條将秦律講給你聽,你——務必要認真記住。”

最後四個字,一字一頓,充滿了威脅意味,以及一種公報私仇的暗搓搓快意。

姜暖小倉鼠那樣抖了抖尾巴,痛苦地垂下睫毛,心裏波濤翻湧。

這個暴君,居然真的讓人搬了一筐書過來給自己講秦法——他不是應該很忙才是嗎,為何還有這許多細碎的工夫搓磨自己?

她暫時忘了,這種級別的強者,個個都是時間管理大師。

隊伍這時候終于開始行進,老先生從箱子裏挑選出一冊書簡,攤開來,舉在眼前,開始了搖頭晃腦的講解。

他眼神不大好使,竹簡幾乎貼在了鼻尖上,語速也略緩慢,但吐字清晰,話語流暢富有邏輯,一旦聽進去了,會發現他講得非常精彩。

只是,講述的內容,過于血腥,姜暖越聽越覺得身心備受折磨。

為何偷了一只雞、一袋只夠買兩只燒餅的錢包,就要被砍去一只手?

為何與鄰居發生沖突厮打起來,就要被割掉耳朵或者腳趾頭?

還有水刑、笞刑、磔刑、抽肋……一個比一個毛骨悚然,令她汗毛直豎,偏偏老頭子還不厭其煩、甚至帶點自豪地詳細描述行刑過程及細節,聽得她腦子充血,耳邊嗡嗡,從頭到腳每一寸肌膚上都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毫不懷疑,這也是秦王事先交待過的。他就是要讓她畏懼,讓她不敢再搞小動作。

如此就導致,關于那些血淋淋的處刑情節,她記憶深刻,猶如被燒紅的烙鐵強行烙進腦海一般,而真正重要的法規、法條,她基本上什麽也沒記住。

唯一印象深刻的,便是有關離婚的規章——丈夫出軌或者家暴,妻子可以申請離婚,并有權獲得全部家産,而丈夫則要被剃光毛發,游街三天。

反之亦然,不過女子不需要游街,直接去城南舂米一個月。

老者講到這裏,姜暖發洩般地嘀咕了一句:“這樣的法條,宮裏也适用嗎?”

慷慨激昂的老者倏然愣住,半晌才明白她話中含義,驚得連連撫須搖頭。

“這些都是針對黔首與百姓的,國家之大,只有執法嚴格,才能保證國富民強。”陳老歲數雖大,腦筋卻靈活,以一種大義凜然的方式飛快轉移話題。

呸,老滑頭。

姜暖在心裏暗暗畫圈圈詛咒他,忽然感覺頭皮一麻。

不用擡頭,便知道是秦王的目光,正沉重而兇險地壓覆在她頭頂,久久不曾移開。

姜暖将頭垂得更低,開始後悔剛才的一時嘴快。

除了過過嘴瘾,短暫地乳腺通暢了一下,并沒有任何實質作用,甚至還可能招來了更大的麻煩。

外面天色漸沉,她在車廂裏受了将近兩個時辰的精神摧殘,意志早已瀕臨崩潰。

老者開始講黥刑,講如何用木板和鐵鏈将受刑者固定,以免他們因為劇痛而掙紮,然後用長針一針一針刺破肌膚,再用火鉗止血,最後染上墨汁。

姜暖無法控制自己不去想阿傩受此刑罰的場景,腦中還浮現了她悲慘的哀叫聲,和因疼痛而收縮又張開的手指。

她天生就是那種情感豐富、共情能力十分強的人,這就導致這一路上,所承受的痛苦加倍。

她強迫自己忍住,一行眼淚還是不争氣地滾了下來。

她怕他生氣,沒敢去擦,甚至連哽咽聲都不敢發出來。眼淚彙聚到下巴尖,一滴一滴打落在手背上。

再忍忍,她反複告誡自己,竭力将眼淚憋住。

然而老者下一個講到了宮刑,男女操作各不相同。姜暖身體劇烈顫抖起來,當他講到女子時,她再也忍不住,捂着嘴巴,又惡心又痛苦地拽開車門,再度跳車而出。

那一瞬間,她腦子裏只有一片炫目的空白。她不顧身後不知是誰的呼喊聲,一手捂嘴,一手提裙擺,發瘋般向旁邊樹林中奔去。

他若是恨極了她,也懲罰她便是,為何非要用這種比肉刑還殘忍的方式,摧殘折磨她呢?

她這一輩子,怕是再也難忘掉那些露骨又殘暴的血腥細節,它們将成為她一生的夢魇。

好難受,好崩潰。

她感覺自己快要炸開了。此時此刻,她也不知道自己能奔向何處,只是不停地跑着,鞋子踩過枯枝與落葉,淤泥和濕苔,奔跑的感覺讓她有一種自己正在拼命逃離厄運的幻覺。

或者說,錯覺。

夜色已經有些深了,樹影憧憧,她一口氣跑到樹林深處,身後似乎沒有人追來。

她撲到一棵樹上,雙手撐着,大口大口地喘息。

一旦被抓回去會面臨什麽,她一點也不願去想。她如此激烈決絕地反抗,為的只是這片刻的喘息。

額頭抵在幹裂的樹皮上,充斥腦海的血氣漸漸冷卻、退潮,她恢複了一些理智,開始為自己感到悲哀。

這些日子裏,她不斷偏離最初給自己的定位,情緒起伏得厲害,就好像真的将自己當成了芈蓉。

而這是不對的。

以打工人的心态面對秦王,才是她最應該做的。

不帶情緒,積極迎合,以求自身安穩,盡早完成任務。

可她卻無法完全控制住自己,時而拎得清,時而又拎不清。就比如阿傩這件事,她真的沒必要和他怄氣。

無論如何她都是處于下風的,而且人家的做法也沒有錯。阿傩确實犯了法,理應受罰,即便她是被牽連的。

她在秦王眼裏,不比其他人強多少,他不治她的罪,已是最大的寬容,奢求他對阿傩也網開一面,她沒那麽大的魅力。

而秦王,也不是那種會被女人左右想法的君王。

前方有細碎的光亮透過來,姜暖靠在樹上平複了一陣後,小心翼翼撥開灌木叢,走了進去。

那是一處開闊的水面,倒映着夜空和兩岸樹影。

一只黑貓蹲在案邊,默默望着水面,就像那晚一樣。

眼淚再度洶湧而下,姜暖不管不顧地沖了出去,嗚嗚哭着一把抱起毛茸茸的小貓,臉埋進他暖烘烘的脊背皮毛,嚎啕大哭起來。

黑貓并沒有對她的突然發狂,感到任何震驚,它沉默地回首望着她,一動也不動,澄黃的貓眼中情緒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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