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 暴君 ……

第62章 暴君 ……

電梯門打開的時候, 扶蘇怯生生地往姜暖身後躲了一下。

仰頭望到阿母鼓勵的眼神,他握緊小拳頭,深吸一口氣, 兩腮鼓囊着再次踏出試探的腳尖,踩在電梯與地磚的分界處。

好像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他又踩了兩腳,然後一鼓作氣跨了進去。

“扶蘇好厲害。”姜暖拍手表揚道, 語氣和表達不知不覺已經變成了現代式的。

随後也跟着邁進去,最後是蒙毅,他顯然好奇多過畏懼, 一進來就上下左右前後地張望,不錯眼珠地盯着姜暖在操作面板上戳按, 默默在心裏記下了。

就算這是個超越理解、光怪陸離的世界,他也要拼盡全力保護好國夫人與長公子,這是他與生俱來的職責。

電梯下行不需要磁卡, 他們錯開了早高峰, 因此只在六層停了一下。

門打開,進來的是一個老熟人, 姜暖和弟弟參加過他家開辦的馬術培訓班。

老爺爺姓楚,手裏牽着一個和扶蘇年紀相仿的漂亮女孩, 是他的寶貝外孫女。

姜暖穿越前,小姑娘走路還跌跌撞撞的, 如今卻已經小大人般穩重, 真不知是該感慨時光如梭,還是小孩長得真快。

姜暖差點就想打招呼了,好不容易才忍住。她此時此刻跟黑戶差不多,甚至還不如, 是絕對不能夠被認出身份的。

老人只淡淡瞥了眼這怪異三人組,就背過身去,并未搭話,小姑娘卻轉過櫻桃小丸子般的腦袋,瞅住姜暖,大眼睛忽閃着,糯糯又軟萌地喚了一聲:

“暖姐姐。”

姜暖心頭一咯噔,有點後悔以前每次遇到小姑娘,都因為她長得實在太可愛而忍不住彎身摸腦袋的行為了。

她把墨鏡往上推了推,尴尬地擠出一絲笑意:“小朋友,你認錯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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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爺子輕輕扯了下小姑娘的手,小姑娘遲疑着轉回頭,目光與扶蘇短短對視了一下。

姜暖驚魂未定,低下頭卻看見扶蘇正認真地盯着小姑娘的後腦勺看,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王宮裏同齡的小丫頭基本等于無,恐怕他也是第一次見到年齡相仿的女娃吧。

電梯很快在一樓停穩,他們跟在老爺爺身後小心翼翼踏出來。小姑娘還在一步三回頭,那雙漂亮的像小鹿一樣的眼睛令人印象深刻,又不忍辜負。

姜暖忽然感到一陣迷茫。

就算手機零錢裏t裝了一千萬,她怕是也沒法在這個世界暢通無阻地活下去。姑且不說遇見熟人不敢打招呼,就說生病了、坐火車坐飛機,也都困難重重,連買個新手機號都得找人暗箱操作。

就這還沒考慮自己的房子已經不屬于自己,随時可能被親戚破門而入呢。

她此刻就宛如一只幽靈,一縷死去的靈魂,拖着沉重的肉身,在本來應該無比熟悉的世界裏,舉步維艱,還帶着兩只“拖油瓶”。

外面的世界冷風蕭瑟,姜暖低頭問扶蘇冷不冷,扶蘇搖搖頭,說一點也不冷。

他身上穿着的是弟弟小時候的舊衣服,那時家庭條件好,衣服都是抗造的材質,穿在身上不顯舊,就是有點大,不那麽合身。

不過古人的抗凍能力一流,昨夜在零上1度的夜風裏睡了一整晚的蒙毅,此刻面色紅潤氣宇軒昂,一點也沒有着涼的跡象,扶蘇更別說了,似乎比她還禁凍。

她松了一口氣,牽着他在小區裏逛了兩圈。

小朋友開始還有點害怕,但很快就開心多過了恐懼,踩着厚厚的落葉到處撒歡,看見運動器材旁的電動木馬,興奮地就騎了上去。

姜暖摸出幾枚硬幣,投進去,讓他騎了個夠。

這邊蒙毅卻被單杠上上下翻飛的老爺子們驚到了,他戳了戳姜暖的胳膊,一臉正經問道:“這些老人,是在為上戰場做鍛煉嗎?”

姜暖哭笑不得:“不是為了上戰場,是為了養老金。這是個和平的年代。”

“哦。”蒙毅若有所思,看不出是對老人感興趣,還是對單杠、雙杠、高低杠感興趣,直到他挨個跳上去,把自己翻成了一只陀螺。

姜暖滿臉黑線,在他被一群表情驚豔的老頭子團團圍住時,抱着扶蘇走開了。

她可不認識這個顯眼包。

她牽着扶蘇走出小區。小區往西行二三百米,是一溜商業街,很多早餐鋪子都熱氣騰騰地開張着,白煙翻滾,香味疊起。

扶蘇小朋友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來。

“想吃什麽,阿母給你買。”她領着他慢慢地逛。

扶蘇眼睛都不夠看了。那些食物、那些味道,他見都沒見過,卻一個比一個香,他簡直沒法抉擇。

姜暖自然想把所有都買一個遍,任他挑選,可手機裏只躺着一百塊,她得一頓一頓地仔細規劃。

堂堂大秦的長公子,居然淪落到了連包子都吃不起的地步,姜暖內心無比自責,總覺得是自己坑了他。

“阿母,我想吃這個。”扶蘇裹着一根手指頭,看着前面的肉夾馍,試試探探地說道。

就仿佛他已經看出了阿母的拘謹,這讓姜暖更加愧疚,連忙掏出手機,想都沒想就一口氣買了五個,外加兩碗豆漿。

母子倆正坐在店裏靠窗戶的位置吃,蒙毅精準地追随而來,撓着後腦勺坐在他們對面。姜暖又追加了一碗豆漿,兩屜包子。

“錢不夠了。”她邊吃邊碎碎念道,“也不知道你那把劍,能不能換一大筆錢。”

蒙毅大驚,頓時覺得手中的包子和肉夾馍一點都不香了。那把劍跟随了他十多年,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物件,沒有之一。

可——

他垂下又黑又長的睫毛,陷入了沉思。

熟悉了一番外面世界後,他們立刻就回了家。一是怕花錢,二是怕被曾經的熟人留意到。

姜暖脫下外衣,露出被羊毛衫和羊絨裙包裹的曼妙曲線。這樣的線條,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絕對會被頻頻張望,甚至被偷拍下來,所以她才選了寬松至極的大衣。

以前的自己就不太有這種擔憂,身材是好,但也好得中規中矩,不像芈蓮,從頭到腳每一根線條都看得人想犯罪。

她剛将衣服挂上去,蒙毅就捧着青銅長劍出來,一臉鄭重地往她跟前一送。

“夫人,您拿去吧。若是能換些錢,也算是它的造化。”

“啥?姜暖一臉懵,這才想起自己在早餐時的碎碎念,哭笑不得地擺了擺手,“我開玩笑的。這把劍對你很重要吧,我怎麽可能拿去賣掉呢?你把我當什麽人了?再說,你的劍屬于國寶級文物,不能買賣,要上交國家。既值錢又不值錢。”

蒙毅微微怔住,半晌才慢慢收回送劍的手,心裏莫名地不是滋味。

他什麽忙都不了,他不喜歡這種感覺。

“你別搗亂就是最大的幫忙。”姜暖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故作輕松地說了一句,折身去卧室,翻出昨晚放在抽屜裏的一對珍珠耳珰、一對玉石手镯,和幾支大大小小的簪子。

最大的一支簪子是金簪,然而戰國時代的金不是純金,而是銅與錫的混合物,不值錢。不過珍珠和玉石就不一樣了,尤其是她手頭的這對玉石,是最寶貴的和田玉,應該可以賣上點價。

她将首飾包好放進挎包,來到客廳,對蒙毅說她要出去一趟,讓他務必照顧好扶蘇,千萬別出門,誰敲門都不要開。

“阿母,我也要去。”扶蘇心裏有陰影,寸步不想離開阿母。

“乖乖呆在家,阿母一會兒就回來。”她蹲下來,鄭重其事與他拉了勾。

然後她打開電視,一頓翻找,找出一部老片子,《古今大戰秦俑情》,放給他們看。

其實想放《神話》來着,但怕蒙毅受不了同名同姓的刺激。

她是在扶蘇一片水汪汪的注視中離開的,關上門的剎那,她忽然覺得自己已經開始想他了。

幸好他和自己一道穿越而來,否則孤身一人穿越回現代的自己,此刻不僅過得鬼鬼祟祟,沒有一絲安全感,還會想他想得肝腸寸斷。

她始終低估了扶蘇在她心裏的根深蒂固。

這種橫跨兩世的感情,早就埋進了心底最深處,沉重而深厚,镌刻般永久。

她眼眶紅了,按下電梯,在六層的時候,又遇到了楚爺爺。

這會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嘴角的笑容慈祥又神秘。

“回來了啊?還能适應嗎?”他說道,不待她回答,就轉過身去,面對着灰色梯門。

姜暖沒吭聲,心裏滿是奇怪的感覺。

他肯定是知道了她的身份,甚至不僅如此——

可她什麽也不敢問,電梯一停,就匆匆奔向商場。

珠寶行的老板見她孤身一人,也不像有背景的樣子,明顯壓了一半的價,這些加一起只肯給她三萬五。

姜暖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讨價還價又多要了三千,才捏緊蓄滿“巨款”的手機快步離開,生怕這到手的三萬八再不翼而飛似的。

這些錢,夠他們幾個月的生活了,如果沒什麽大的意外的話。

未來到底要如何,她也不知道,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到家,電影才演了一半多,一大一小兩人在沙發上看得投入,扶蘇指着屏幕上關羽版的秦始皇嚷嚷道:“可父王不長這個樣子啊……”

蒙毅也嘟囔:“我們蒙家也沒有叫蒙天放的……”

姜暖翻了翻眼睛:“電影而已,別較真。”

晚上,蒙毅照舊睡天臺,怎麽說都不好使。姜暖把扶蘇從浴缸裏抱出來,熱乎乎地塞進被窩裏。

“阿母,你說父王現在在做什麽呢?他會不會想我們呀?”他在柔軟的床墊上滾來滾去,滾不夠似的,“這裏的被子和褥子真軟,真舒服,要是父王也能蓋上就好了。他每天都那麽累,有了這些,每晚就都能舒舒服服的了。”

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不經意說出“父王”這個詞了。其實她早就看出來,他有點想他父王了。

不顧一切追逐她而來,不代表他不思念父王、不要父王而選擇阿母,他大約只以為這是一段奇妙的插曲,他們很快還是會回去的。

還能回去嗎?那個系統,自從猴急地催她跳井後便再也沒有了聲音,姜暖懷疑它是不是完成使命,就此消失了。

若是那樣的話,她真的就沒一點回去的指望了。

她倏地渾身一滞。她潛意識……竟是想回去的嗎?

她趕快摒棄這個想法,為自己的戀愛腦感到可怕。

不不不,她這樣想是因為怕扶蘇想家、想父王、不适應現代,而不是她想誰了。她才不會想那樣的渣男呢。

她連忙熄了燈,捂住腦袋,用耳機循環了半個小時的《長恨歌》。

渣男,渣男,都是渣男。

她把被子拉過頭頂,慢慢地睡了過去。

然而她卻做了一個夢。

确切地說,那不像是夢,而像是靈魂出竅後的故地重游,因為夢裏她又站在了熟悉的宮殿裏,四周是魚貫出入的宮人,卻沒人注意到她,甚至還有個小宮女從她身t體裏穿了過去。

敢情自己真成幽靈了。

她低頭看了眼自己身體,挺實在的,一點也沒透明化,手也能拿起物件,挪動物品,可偏偏就是無法被看到。

她因此大起了膽子,穿着花花綠綠的睡衣就往他經常辦公的側殿走去。

他不在,這很反常。

夢裏她沒有知覺,因此走了很久也感覺不到累,最後終于在自己的芷陽宮的後花園裏發現了他。

他陰郁地伫立在那口井旁,身後是瑟瑟發抖跪成一排的宮女和內侍。

舉目望去,全是服侍自己的宮人,一個都不少。

她心口猛地一墜。

每個人都被繩索緊緊捆縛着,秋穗跪在最中間,圓圓的小臉綴滿淚痕,消瘦了不少。不止是她,所有人都憔悴不堪,渾身抖得像篩子。

而秦王的前方,那口井四周,黑壓壓地分布着很多士兵,每人一把鏟子,賣力地挖着,地上不久就出現了無數個大大小小的坑洞。

姜暖下意識的反應,就是他要活埋了他們。

竟然在這個時候,就發展出了“焚書坑儒”的嗜好嗎?

她心裏焦急,從未想過自己離開後,他們竟會遭遇如此對待。愧疚和憤怒同時湧上來,她從樹叢中奔出,拾起幾塊石塊,遠遠地砸他後背。

暴君。

她邊砸邊罵,石子全失了準頭,只有最後一塊正中他後腦勺。

她頓時升起解氣的感覺,還欲再扔,他卻唰地猛然轉過身,銳目橫掃,很快與她對視上了。

她倏地打了個冷顫,身體條件反射般連連後退。

他好像……看到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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