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我見猶憐恐春遲
推開玻璃門,一種濃郁的烘焙香味鋪面而來。
“琮珠,琮珠!”
方琮亭揚着脖子喊了兩句,一陣清脆的腳步聲,方琮珠出現在轉角門口。
她穿了一件櫻桃紅色的裙裳,外邊套着一條深藍色的圍裙,圍裙紮着腰帶,顯得她的腰肢纖細不盈一握。她一頭烏黑的秀發被挽了起來,松松垮垮的在腦袋一側挽出了一個發髻,鬓邊有幾绺碎發從耳邊鑽了出來,拂在空中。
“穿成這模樣,你在做什麽呢?”方琮亭看了一眼她,嘴角泛起了笑容:“是想扮演廚房裏的大嫂嗎?”
“大哥,我正在跟着李媽學烘焙呢。”方琮珠走過來,拉着方琮亭到了起居室,按住他的肩膀:“大哥,你稍微等等,曲奇馬上就要好了,讓你嘗嘗我的手藝。”
“你素來心靈手巧,這事情肯定難不住你。”
念書對于琮珠來說可能是一件難事,可是家務活從來就是她的強項,她學什麽就會什麽,繡花尤其精美,很多丫鬟都說只可惜大小姐的身子金貴,要不是去繡了屏風賣錢,一年繡一幅都夠一家人吃十年了。
現在她又迷上做烘焙了?方琮亭挑眉,這是個好現象,琮珠開始接受新事物了。
這個時候的上海喜歡效仿西洋人的各種行為,恨不得把外國人那一套都搬到中國來,英國人的下午茶當然不能夠錯過。
下午茶不僅僅限于喝茶,配茶用的小點心也講求精致,十裏洋場上的闊人家裏一般都會請糕點師傅彰顯自家的身份,太太小姐們有時親自來烘焙幾樣小餅幹糕點,表示自己多才多藝。
琮珠會了烘焙也好,多了一門手藝,能增加她再嫁的籌碼。
雖然方琮亭是經過新式教育的,可是他知道自己的胞妹方琮珠不喜學習,讀書識字這些對她來說有些難度,既然不能做新式女性吸引志同道合的男子,總要有一些別的技能,讓別人覺得受其吸引。
琮珠生得美,可是美貌又能持續多久呢,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當然是自己有本事靠得住。
正在想着,就聽門鈴響,他站起身來,透過窗戶朝外邊看了過去,就見着守門的阿忠和一個年輕人正在說話。
這不是孟敬儒嗎?方琮亭趕忙推開起居室的門迎了出去。
“敬儒兄,今日怎麽過來了?”
他剛剛走到外邊,孟敬儒就已經快步走到了露臺這邊,沖着他笑了笑:“昨日說了要請客的,你們只說時間來不及,今天我在寶蘭庭訂了一個雅間,為方小姐接風洗塵,特地過來相請。”
“敬儒兄,你也太客氣了,快進來歇息。”
他……方琮亭心中暗自思付,孟敬儒這麽殷勤,或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自己要不要把琮珠剛離婚的事情告訴他呢?
看了一眼孟敬儒,見他眼睛只是朝着玻璃門裏頭看,方琮亭暫時打消了這個念頭。
人家都沒問這事,你又何必湊着朝上頭說?
方琮亭伸手将大門推開,孟敬儒走了進去,吸了吸鼻子:“好香!”
“大哥,你快來嘗嘗這些曲奇餅幹的味道!”方琮珠端着一個碟子朝起居室這邊走了過來,看到方琮亭身邊站着的孟敬儒,愣了愣:“孟大哥?”
“方小姐今日怎是這副打扮?”
孟敬儒含笑看她,這樣的方琮珠顯得特別俏皮,一雙眼睛水靈靈的,看上去聰穎可愛。
“我看李媽做烘焙似乎很好玩,跟着她學學看。”方琮珠緩過神來,彎彎嘴角,唇邊露出了兩個小小酒窩:“孟大哥要不要來嘗嘗我的手藝?”
“好啊。”孟敬儒伸手拈了一塊曲奇,這餅幹做成星星的形狀,小巧可愛。
放到嘴裏咬一口,酥脆松軟,香甜可口。
“唔,這可比得上西點店裏那些大師傅的手藝了。”孟敬儒贊了一句:“真乃人間美味。”
“孟大哥這是故意在恭維我吧?”方琮珠把那個碟子朝方琮亭這邊送:“大哥,你嘗嘗看,味道怎麽樣?有需要改進的地方嗎?”
方琮亭抓了一塊放在嘴裏嘗了嘗:“唔,味道很好,真不敢相信你是第一次做烘焙。”
“蘇州哪有烘焙的機器啊?還不得到上海來才跟着李媽學呢!”方琮珠偏了偏頭:“大哥你竟然懷疑我!”
她這神情真是俏皮,孟敬儒心中一軟,好像有人拿着小手指在戳着他最柔軟的某一塊地方:“方小姐,你大哥是在贊揚你做得好,讓他不敢相信呢。”
方琮珠笑了起來:“大哥就喜歡這麽彎彎道道的繞着說話,也不直接一點。人啊,就該多一點真誠,少一點套路!”
方琮亭笑着拍了她一下:“胡說,大哥什麽時候不真誠了?”
三個人說笑着進了起居室,李媽又接着端過來幾塊蛋糕:“這也是大小姐做的。”
方琮珠得意的看了方琮亭一眼:“大哥,你再嘗嘗這個!”
前世烘焙流行的時候,她就已經跟上了時代的步伐,成了烘焙小能手,每天弄出各色小點心,配上拍照專用的器具——精致的小碟子和茶盞,格子餐桌布,再搭上一盆修剪得很有層次的小雛菊,拍了照片發到朋友圈,配上文藝範的文字:春雨連綿,毫無心緒,只能随便烤幾塊蛋糕了。
照片才發出,下邊就無數點贊評論,她忙着回複,半小時飛快的就過了。
她本來打算如果自己失業了就去開個家庭烘焙店,沒想到忽然就穿越了,然而她也沒想到民國時代的上海,烘焙竟然也同樣的流行——當然,僅限于大戶人家,窮人是沒這閑情逸致去學這樣東西的。
飯都吃不飽,還想吃這些?真是何不食肉糜了。
方琮珠裝模作樣跟着李媽在廚房裏學了學以後就正式出師了,弄得李媽連聲感嘆:“大小姐就是聰明,才這一陣子功夫,就學會了烘焙!有些人就是學了大半年都還分不清那些放到面粉裏的都是些什麽東西!”
“都是李媽你教得好,我一聽就懂了!”方琮珠恭維了下李媽,歡喜得她笑得眯了眼睛。
看着方琮珠端着盤子出去,李媽又忍不住感嘆,大小姐真是命苦喲,賢惠溫柔又美貌,最後落了個離婚的下場,還不知道老爺和夫人知道了會是怎麽樣的反應呢。
方家兄妹陪着孟敬儒說了一陣子話,眼見着外邊天色漸漸的暗了下來,孟敬儒笑道:“該動身了,寶蘭庭這陣子該是人多起來的時候了。”
寶蘭庭?這飯店的名字倒也別致。
方琮珠站了起來:“我去将這圍裙還給李媽。”
她婀娜多姿的朝起居室外邊走,孟敬儒看着方琮珠的背影,略略有些發呆,等着回過神來,正撞着方琮亭的目光。他尴尬的笑了笑:“方小姐學東西真是快,這些糕點實在好吃,若說是個新手做的,定然沒人相信。”
方琮亭趁機吹噓了自己的妹子一番:“我們家琮珠,自幼便冰雪聰明,什麽都是一學就會。”
他一點也沒心虛,畢竟琮珠有自己的特長就夠了,人無完人嘛。
“看得出來,方小姐的面相一看就是蘭質蕙心。”孟敬儒深有同感:“琮亭老弟,像方小姐這樣的女子,世間不多啊。”
他的恭維話聽得方琮亭心裏頭喜滋滋的,看着孟敬儒的眼神也不同了幾分。
以前看待孟敬儒,只是同學,生意上的搭檔,現在看着他,可是摻雜了些別的感覺——或許他會是将來的妹夫呢?
只是,他瞬間又想起了林思虞。
今日他來找自己,漲紅着一張臉孔,很生氣的聲音,他和林思虞相識有好些年了,第一次看到他這般憤怒。
若是自己攤上這事情,可能會比林思虞更生氣吧?女方一聲不吭的登報聲明離婚,就這樣散夥了,之前都沒有半點溝通,這分明是完全不把他看在眼裏。方琮亭的目光落到了沙發上放着的那個背包上,裏邊有一包東西是林思虞要他轉交給琮珠的,方才一直在喝茶吃糕點,卻忘記這事情了。
況且孟敬儒在,他也不方便拿出來,只能晚飯回家以後交給琮珠了。
沒多久,方琮珠走了出來,依舊穿着那件櫻桃紅色的衣裳,只不過重新梳了一下頭發,翡翠拿着包跟在她身後,臉上一副自家小姐終于要出去見世面了的興奮神色。
“方小姐這衣裳莫非就是昨日……”
孟敬儒看着方琮珠,她的穿着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好像昨天店員手裏擎着的,就有這種顏色似的。
方琮珠點了點頭:“是的,這衣裳只是可惜了衣袖,做成這麽大的口子,沒收住,走路都帶着風一般,覺得有些虎虎生威呢。”
聽她這般描述,孟敬儒忍不住笑了起來:“方小姐好口才,說得真是幽默。”
走到大門之外,那裏停着一輛黑色的福特轎車,車頭有些大,看上去頗為沉重。
“琮亭老弟,方小姐,坐我的車罷。”
孟敬儒打開副駕駛的門,朝方琮珠一伸手,方琮珠笑了笑:“我可坐不慣前邊,看着那些車啊人啊的直直撲過來,我會覺得緊張。”
她本是托詞,不想坐副駕駛而已,但聽在孟敬儒的耳裏,只覺得方大小姐真是嬌柔可愛,就連坐副駕駛座都不肯,就因為害怕那些迎面來的人和車。
瞬間他心中充滿了一種豪情,自己一定要好好的護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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