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攀花枝春風誤入 (1)
汽車的燈光通亮, 兩束白色的燈帶正照着小巷的入口,把地面照得打了霜一般,銀亮亮的晃着。
巷口有一條黑影, 見着唐菀言從汽車上下來, 快走幾步到了她面前, 伸出了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你去哪裏了?”
坐在車上的劉美欣尖叫一聲,拉開門就要下車,唐菀言垂頭喪氣阻止了她:“美欣,你回去罷,是我父親在等我回家。”
被林思虞氣到, 跟着劉美欣出來逛街吃飯, 卻忘記回家告知一聲, 莫怪父親會這般生氣, 抓着她胳膊的手跟鐵鉗一般,緊緊的扼着她的胳膊。
唐菀言低着頭,一聲不吭的跟唐潤之走回了家,推開小院的房門, 走廊下的燈籠裏的蠟燭還亮着, 暖黃的燈影照着唐夫人焦急的一張臉。
“哎,菀言, 你可算是回來了!”
唐夫人快步走了過來, 拉着唐菀言看了兩眼,伸手拍了拍她的後背:“你這孩子,怎麽不說一聲就出去玩了?可把我和你爹着急壞了!”
唐潤之哼了一聲:“誰着急了?我是怕她膽大妄為, 做出那種不知廉恥的事情來,到時候會敗壞我們唐家的名聲!”
自從得知林思虞已經成親,唐潤之就有些擔心,生怕唐菀言會有什麽出格的舉動,比如說私奔什麽的,只是觀察着林思虞似乎對她并不上心,提起的那顆心方才慢慢放了下來。
今日複旦招考最後一日,本來想着等女兒回家找她好好談談昨日發生的事情,想要誡告她為人要寬厚,切莫做那種在背後搗鬼的小人。可沒想到等到日頭落了山,也沒見着唐菀言回家,他與夫人有些着急,到巷口望了好些回,去隔壁幾個教授家問了問,都說沒見菀言來家中玩耍,唐夫人的眼淚珠子忽忽的就落了下來。
“女兒莫不是……”
兩個人面面相觑,心裏頭都在想着那件事情。
唐潤之抹了一把腦門子上的汗,親自走到了學生宿舍那邊。
林思虞見恩師過來,有些奇怪,趕緊請唐潤之進來坐:“不知老師這麽晚過來有什麽事情?”
見着他神色坦蕩,唐潤之哪裏還能開口問林思虞有沒有見着女兒?只能說了幾句勉勵的話,讓他下學期繼續當好助教,趕緊匆匆又走了回來。
好在回家沒多久,終于在巷口等到了唐菀言。
他沉着一張臉走進了房間,未幾,手中拿着一根戒尺走了出來,黃砧木的質地,約莫一寸寬。
唐菀言見到戒尺,忍不住色變,朝唐夫人懷裏躲了躲:“媽媽,我是跟劉美欣出去逛街吃飯了,我什麽都沒有做!”
唐夫人抱住她,看了一眼唐潤之手裏的戒尺,埋怨道:“菀言都回來了,你還拿這東西出來作甚?她又不是小孩子了,別再吓唬她。”
唐潤之伸手将唐夫人拉到了旁邊:“都是你慣壞的!你看看她現在成了什麽樣子?不聲不響的就跟別人出去逛街吃飯,還有沒有将我們放在眼中?我不是說她不能有自己的交際,可她至少也得要跟家裏通個氣,不讓家裏人擔心!”
他盯住了唐菀言,沉着臉道:“伸出手來。”
唐菀言将一雙手縮到了身後:“爹,我不就是忘記說了而已?下回我出去玩一定記得回家告知你們便是了。”
唐潤之的眼神嚴厲的盯住了她:“就只有這件事情嗎?你自己想想,我為什麽要懲罰你,可還有別的做錯之處?”
唐菀言搖了搖頭:“除了這個,我還有什麽地方做得不對?想不出來了。”
唐潤之一伸手,抓住了唐菀言的左手,舉起戒尺朝她手心裏打了兩下:“真想不出來了?”
男人的力氣比女人要大,唐菀言扭兩人沒有能夠掙脫,只能聽任唐潤之的戒尺落在掌心,眼見着手心就微微腫起,泛了一掌的紅色。
唐夫人心疼女兒,趕緊沖到了前邊,抓住了唐潤之的手:“你這不明不白的在說啥呢,什麽都不清楚就打菀言,你這是怎麽了,糊塗了麽?”
“我糊塗了?”唐潤之更是火大:“若不是你昨日勸阻了我,我昨日就要打她!你問問她自己,昨日上午那場考試交卷的時候,她做了什麽事情!人家辛辛苦苦複習考試,很可能因為她的舉動弄得沒有考試成績,你說她還沒有做錯嗎?”
唐菀言方才明白,原來已經有人将這件事情告訴了唐潤之。
她咬着牙沒有出聲,想到昨日林思虞給方琮珠送答案,更是覺得萬箭穿心。
分明就是他們做錯了,最後受到懲罰的人卻是自己,可偏偏還沒法分辯,只能默默承認着父親的打罵。
“知道錯了嗎?”唐潤之冷冷的問:“我今日打你,便是要你長記性,無論別人有多大的過錯,她也不該在背後搞鬼,這樣的小人行徑,是我唐潤之最不齒的!”
唐潤之揚起戒尺,沖着唐菀言身上又抽了幾下,此刻是八月,唐菀言只穿了一條裙子,戒尺抽在肉上,生生的疼痛。
“爹,爹!”她扭着身子尖叫起來:“我以後不做這樣的事情了!”
唐潤之打了幾下,自己也心疼,見着唐菀言哭喊,更是有些受不了,只是他一心盼着能讓她長些記性,手下不停的又打了她幾戒尺,這才氣呼呼的走進了自己房間。走到卧室門口,回頭看了唐菀言一眼:“你可要長點記性,要做個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人!”
聽着門響,唐菀言這才放聲哭了起來,唐夫人趕緊伸手去攔她的嘴:“小聲點,給旁邊金家聽見了,人家可能會胡亂猜測咱們家怎麽了。”
她拉着唐菀言朝房間裏邊走,一面安慰她:“這事情你做錯了,認個錯便是,別再往心裏頭去,你爹是在教育你,明白不?”
唐菀言抽抽嗒嗒:“是她太可惡了,我恨不得把她的試卷給撕掉!”
唐夫人吃了一驚,捏了下唐菀言的手:“小聲點,別讓你爹聽見!”
她狐疑的看了看女兒,輕聲問:“那人到底是誰?她怎麽就得罪你了?”
唐菀言低着頭沒有說話,一只手掀開裙子,大腿上幾條紅印赫然在目。
唐夫人看着這幾條傷痕,抽了一口涼氣,她爹下手可真是狠,隔着裙子打,都能把菀言打成這樣:“你坐着,我去拿藥膏來給你搽一下。”
她轉身走了出去,留着唐菀言一個人坐在床上,呆呆的看着書桌上那盞小小的煤油燈。
都是那個方琮珠給害的,要是她不想來考複旦,那也不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她犯得着去将別人的試卷弄污嗎?都是因為那人是方琮珠而已。
“菀言,你也真是的……”唐夫人拿了藥膏回來,仔細的給唐菀言塗塗抹抹:“你為什麽一定要把人家的試卷弄髒呢?她跟你有什麽過節啊?”
唐菀言一肚子氣坐在那裏,滿心的話不知道跟誰說才好,聽到唐夫人這般關切的問她,心裏頭好一陣發酸,眼淚珠子一滴滴的朝下掉:“母親,她是林大哥的妻。”
唐夫人驚訝的擡起頭來,一只手上沾滿了藥膏,卻忘記朝她腿上抹。
“林思虞的妻?她也來報考複旦了?”
“是的。”唐菀言點了點頭,咬牙切齒發洩自己的不滿:“我看她不順眼,想要弄糊她的試卷。”
“唉,菀言,你可莫要糊塗,既然人家都來上海了,這裏頭肯定就沒你的事情了。”唐夫人伸手把藥膏抹到了唐菀言的手心上,輕輕的揉着,眼睛不敢看唐菀言那絕望的眼神:“複旦這麽多好的男生,你随便挑一個都比那有婦之夫要好。”
“沒有誰比得上林大哥!”唐菀言很執拗:“我就覺得他最好看最有才,我就想要和他在一起!”
唐夫人一臉嚴肅:“菀言,你千萬別再想這件事情,林思虞再好,他也已經是別人的丈夫,你不能在他們之間橫插一杠子。別說這事情你爹不答應,便是我也不答應,就算是林思虞離婚了我也不能答應,我好好的一個女兒,犯不着嫁給一個二婚的男人。”
聽了這話,唐菀言擡起頭,吃驚的望着唐夫人,心裏一陣忐忑不安。
原來以為母親最疼愛自己,若是林思虞被自己折騰得離了婚,自己只需和母親多撒撒嬌,母親就能答應自己的要求,會幫着自己勸服父親答應她和林思虞結婚——可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持這樣的觀點,那自己的心願豈不是根本無法達成?
她的眼睛裏忽然淚水朦胧,想到林思虞,她的心便如有撕裂般的疼痛。
“母親!”她趴到唐夫人肩膀上,哭哭啼啼個不停。
唐夫人心疼的伸手拍着她的後背,一邊低聲勸慰:“菀言,你別再想了罷,只能說你們兩人是有緣無分,天生注定不能在一起的。林思虞再好,他也已經結婚了啊,你何必再苦苦糾纏呢?你父親今年下半年會帶大一的課程,我讓他先去摸摸底,看有哪些學生家裏條件不錯又沒有許了親事的,到時候我來做東,請他們到家裏來吃飯,你挑挑看,喜歡誰咱們就托媒人去說親。”
聽着唐夫人在給她畫大餅,唐菀言一點胃口都沒有。
她喜歡的就是那個人,感情可不是說沒就沒的,她怎麽會随随便便拿一個人來取代林思虞?
誰都不能夠取代他。
起居室的沙發座墊換了一套,淡綠色的石頭塊磨得很光滑,手蓋上去,只覺得一片冰涼。八月的天氣裏,坐着這樣的座墊,甚是涼爽。
方琮珠雙腿橫擱在沙發上,腦袋枕了個大迎枕,拿了一本書正在翻看,沙發中間擺放的茶幾上有一杯咖啡,小盤子裏放着剛剛烘焙出來的小點心。
這樣的生活可真是惬意,不需要忙于生計,可以自由自在的休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可是方琮珠卻覺得有些閑得發慌。
她忽然想起上輩子的生活,每天都有做不完的事情,實驗室裏需要數據,要奔到國外參加各種學術研讨會,要給小白鼠注射各種研究過程裏的藥品觀察它們的反應……她很忙,忙到在手機上看小說都成了奢侈。
以前何曾想過會有這樣悠閑呢,大好時光,她卻半躺在沙發上,惬意的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方琮珠擡眼看了看站在不遠處的翡翠,朝她招了招手:“我昨日教你的字都會寫了嗎?”
翡翠點了點頭:“小姐,我又不要去考大學,犯不着學這麽多。”
方琮珠又好氣又好笑:“多學點總沒壞處,你去拿筆過來寫給我看。”
“唉,那時候小姐自己也不喜歡看書,這陣子你考上了複旦,卻附帶要催着我上進了。”翡翠有些不樂意,口裏嘀嘀咕咕:“我又不要做才女,學這麽多作甚。”
她走到起居室靠牆的櫃子那邊,拉開抽屜取出放在裏邊的紙筆,慢吞吞的朝方琮珠走了過來,才走兩步,她便叫喊起來:“小姐,家裏來客人了。”
方琮珠攀着沙發靠椅坐起來,看到大門口有一個人正和阿忠在說話。
她眯了眯眼睛,看那身形,仿佛不是孟敬儒,卻有些像……
一顆心猛的撲騰了兩下,方琮珠伸手朝下邊壓了壓,這時候外線鈴聲響起,翡翠跑着過去拎起了話筒。
“小姐,是那個林少爺來了。”翡翠抱着話筒沖着方琮珠看了一眼:“讓他進來不?”
大少爺一早就出去了,現在家中只有小姐在,好像有些不方便見客。
果然是他。
方琮珠點了點頭:“你和忠伯說一句,讓他進來罷。”
翡翠有些不樂意,可她還是很順從的沖着話筒轉述了方琮珠的話:“小姐說的,讓他進來便是。”
轉過頭,方琮珠已經坐正了身子,用手當梳子,正在整理頭發。
“小姐,孟大少爺過來,沒見你這樣上心。”翡翠撇了撇嘴,果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就算已經散夥了,可小姐對林少爺還是有些不同。
“孟大少爺過來的時候我衣裳齊整,剛剛我躺在沙發裏,頭發亂糟糟的。”
方琮珠白了她一眼:“說這麽多有的沒的幹嘛,還不快些去沏茶。”
翡翠這丫頭,什麽都好,就有一點需要改進,她身上有二十一世紀的催婚老母親特質,總是孜孜不倦的想要把她和孟敬儒送作堆,在翡翠的眼裏,這世上就沒有比孟敬儒更适合她的男人。
林思虞夾着一包書走到了門口,看着紅木大門上鑲嵌着的玻璃,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
最終,他伸出手去,推開了那扇笨重的門。
站在起居室的門口,林思虞朝裏邊探頭看了一眼,見到了坐在沙發上的方琮珠。
一雙腿規規矩矩的并攏,挺直了上半身,一臉微笑。
姿勢跟以前有些相像,可那神情完全不相同了。以前她見着他便羞澀的低頭,可此刻卻是落落大方的望着他,沒有絲毫的羞澀。
“林少爺。”
方琮珠從沙發上站起來,伸手做了個請進的姿勢:“進來坐坐罷。”
林思虞有些拘謹,只不過腳已經邁了進去。
“林少爺今日過來是找我哥哥還是找我?”方琮珠瞟了林思虞手裏抱着的那一疊書,臉上笑意盈盈:“是給他送書來的?”
她的笑容真是甜美,林思虞吸了一口氣,仿佛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
“我給你送書來看。”
“給我看的?”方琮珠有些訝異,朝着翡翠點了點頭:“翡翠,你去把書接過來。”
翡翠走了過去,從林思虞手裏把那一包書拿到了方琮珠這邊:“小姐,這下你可不缺書看了,每天都有事情做啦。”
林思虞的目光瞥了過去,見着沙發上放着一本書,封面很熟悉。
《思語小刊》。
這不是他寫的那本時評合集嗎?難道方琮珠剛剛就在看這本書?林思虞的心跳得更快了些,莫名有一種說不出的快活之感。
去年和她結婚以後,一直想要動員她多學點東西,能适應外邊的時代變化,可她卻沒有贊成的意思,只是呆在蘇州鄉下不肯出來,有時候說帶她來上海見見世面,可是母親才一開口說話,她又改變了念頭。
究竟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才發生了這樣的改變呢?
林思虞暗自思付,是不是母親壓制得她太狠,自己對她又沒有半分支持,所以才引發她的絕望,最終背水一戰?
思及至此,他甚是慚愧,自己只會空喊進步的口號,卻不願意深入到她的內心,陪她一塊兒思想進步成熟,這都是他的錯。
只希望還能有彌補的機會。
方琮珠這邊已經将那一堆書浏覽了下書名,全是一些外國名著以及自然科學方面的書籍,她看了林思虞一眼:“這些書……是專門挑給我看的?”
“是的。”林思虞點了點頭:“這是我大一的時候買的書,很适合剛剛進大學的人閱讀,你以前沒念過高中,這次考試是急于求成的複習方式,即便是運氣好考上了,也不一定能很好的接受大學教授的內容,不如自己有些準備為好。”
“你就這樣相信我能考上?”方琮珠笑了起來:“就連我大哥都在說,不知道到時候要通過誰去找校長談捐錢的事情呢。”
複旦大學創建于一九零五年,彼時叫做複旦公學,是第一所中國人自主創辦的高等院校,後來複旦大學更名為私立複旦大學,帶上私立兩個字,就意味着有錢人能通過不同的途徑進入複旦大學念書。
方琮亭早就做了打算,琮珠肯定考不上,少不得要家裏捐錢才行,只是要通過誰去搭線——不是想捐錢的人個個都能捐得進去——他暗暗的在想,只要琮珠的分數差得不遠,請孟敬儒做個中間人,讓他去約複旦的校長出來,吃飯間把捐錢的事情提一提。
有關系好辦事,複旦也不會傻得有錢不要,這時節正是需要錢的時候,只要支票上的金額夠了線,自然能拿到通知書。
“花錢買通知書?”林思虞有些驚訝,方家不缺錢,可是用這種形式進複旦不太好罷?還不如再去念一年或是兩年高中,這才是真真實實的本事。
“怎麽了?你覺得不對?”方琮珠挑眉,林思虞認真的樣子挺有趣。
“感覺……”林思虞不知道自己說出來方琮珠會不會生氣,可他猶豫了一下,還是實話實說:“感覺沒有憑自己的真本事考進去,總不是一件好事,跟錢沒關系,可是跟……”
本來想說“跟人品有關系”,可是忽然想着若是方琮珠想走偏門進複旦,少不得是方琮亭操作,自己和他是好朋友,在背後這般說他,顯得有些不好。
方琮珠笑了起來,林思虞這話說得有點意思。
“那……”她輕輕問了一句:“你準備給我遞紙條兒,那也不是我的真本事吧?”
林思虞更心虛了。
他原本是想幫方琮珠一把,沒想到卻被唐菀言抓住了把柄,雖然沒有現場揭發他,雖然他自己也跟秦校長坦誠了此事,可是他能想到唐菀言以後肯定還會拿這件事情出來要挾,也不知道以後要鬧出什麽事情出來。
早知道方琮珠其實根本不在意他傳遞答案,還不如安安分分的做他的機動監考,也不會被唐菀言給纏上了。
一想到唐菀言,林思虞就覺得頭疼。
他真的只是因為她是唐教授的女兒而幫她做了一點事情,如何在她心裏,自己便是一個可以托付終身之人?
見着林思虞臉色微紅,方琮珠知道他已經意識到這事情的不妥當,笑了一聲,打算将話題揭過:“我覺得林先生說得頗有道理,做人需得堂堂正正,不應當總是想做那些投機取巧的事情,若是這次我沒考上複旦,就會找一所高中去念書,明年再考。”
她的話斬釘截鐵,眼神堅定,看得林思虞更是慚愧。
“方小姐,你說得沒錯,做人是要堂堂正正。”
他勉強應和了一聲,只覺如坐針氈——他自己可是說一套做一套,想要遞答案給方琮珠,完全不是正人君子所為,擾亂了考場秩序。
“林先生,不管怎麽樣,我還是要謝謝你。”
方琮珠拿起沙發上那本《思語小刊》晃了晃:“這本書寫得真是好,我已經看了一半,對于現在中國的局勢有了一定了解,作者的文筆老到犀利,令人有振聾發聩之感。”
林思虞睜大了眼睛望着方琮珠,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這樣欣賞自己的作品?她知道這本書是他寫的嗎?
“我……”
林思虞努力的想着,好像第二頁上有他的照片,只是印刷出來有些模糊,不知道她能不能看清楚那人就是他。
他努力的挺直了腰杆,心中有一種微妙的酣暢之感。
“林先生的文字很好,我得認真拜讀仔細揣摩。”
方琮珠說的可是真心話,雖然數理化這些課程她肯定會比林思虞要好,但是國文上頭卻追不上他,特別是在寫作方面。
念高中的時候,她寫出來的東西都是幹巴巴的,自己都念不下去,感覺是做了個硬邦邦的燒餅,咬一口都咯牙,而林思虞的文章卻是帶着點苦味的黑森林蛋糕,香軟酥松,苦裏透着甜。
被方琮珠誇獎了一番,林思虞整個人都精神了幾分,覺得自己的身子越發的輕了些,飄飄的朝上邊飛起來一般。他很想說幾句客套話推辭,可是一堆話在舌尖打轉,就是說不出來。
“林先生,留下一起用飯如何?我想我大哥應該很快就要回來了。”
方琮珠看了看牆壁上的西洋挂鐘,上邊的指針直指十一點,很快壁鐘上就會跳出一只小鳥吱吱吱的報點數。
“這……”林思虞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過來送幾本書給方小姐看的。”
“禮輕情意重,若是沒有什麽特別的事情要去辦,那就留下來用飯罷,”方琮珠站起身,笑着朝廚房走:“要是我大哥回來發現沒有留你,他肯定會說我不會辦事哪。”
林思虞沒有說話,看着方琮珠窈窕的身影朝廚房那邊走過去,陷入了遐思。
到上海還未足半年,她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真令人刮目相看。
方琮亭從外邊回來,意外見到林思虞,着實驚喜:“思虞,今日怎麽有空過來了?”
林思虞不好意思的笑:“給你妹妹送幾本書過來。”
方琮亭看到茶幾上放着的幾本書,總過去看了一眼:“思虞,你可真是細心,這些書都還留下了,有幾本是咱們大一的課本吧?”
林思虞點了點頭:“這種剛剛好合适她看。”
“琮珠呢?”方琮珠朝樓上走,順便喊了一句:“琮珠,琮珠!”
翡翠從廚房裏跑了出來:“大少爺,小姐在廚房裏幫李媽的忙呢。”
方琮亭快步走進廚房,見着方琮珠穿了一件大褂衣裳站在竈臺前邊,正在給李媽打下手,他打量了一眼妹妹,心中暗自琢磨,琮珠把林思虞晾在起居室,是不想見他還是有意讓他知難而退?
“琮珠,思虞在外邊……”
方琮珠轉頭,看到方琮亭站在那裏,一臉困惑,笑着道:“大哥,你可總算回來了,快些陪他去說話,我覺得他一個人坐在那裏憋得慌。”
“作為主人,你也該去陪他聊聊嘛。”方琮亭皺了皺眉,怎麽沒買忽然又變得跟以前那樣了,羞羞答答的不肯見人。
“我要給李媽幫忙啊。”方琮珠拿了一把菜朝方琮亭晃了晃:“大哥,你快些去罷。”
“小姐,你可真是的,又留他吃飯,又悶到廚房不肯出去。”
翡翠氣鼓鼓的,她對林思虞這個前姑爺挺有意見,可又摸不透方琮珠的心思,總覺得怎麽看都有些別扭。
方琮珠看了她一眼:“林先生見着我尴尬,我與他說話,他更尴尬,不如放他一個人在起居室,讓他看看書喝喝茶,這樣也挺好。”
林思虞曾跑到廚房裏問要不要幫忙,方琮珠拒絕了他,讓翡翠領着他出去:“廚房不算大,林先生應該也不知道該做什麽,不如到外邊等我大哥回來。”
方琮亭聽到妹妹這樣說,有些無奈,只不過想想也确實是在理。
才離了婚幾個月,還是琮珠登報把他給甩了,雖說中間也有過來往,可畢竟還是會有些尴尬,這尴尬可不是一時半會能消除的。
“思虞,我正好有一件事情想找你。”
方琮亭從廚房出來,坐到了林思虞身邊,一眼就看到了沙發上放着的那本《思語小刊》,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來:“我們準備成立一個青年劇社,需要一個寫劇本的人,你要不要一起來?”
“劇社?”林思虞愣了愣:“琮亭,你什麽時候對演戲又有了興趣?你家的生意已經夠你忙的了,演戲跨行也太大了,貿貿然去經營劇社,不一定能掙到錢。”
“嗐,思虞,你想什麽呢?我這是和學校裏幾個志同道合的組織的劇社,利用業餘時間進行排練,免費演出!”方琮亭說起這件事情來,眼睛裏閃閃有光:“我們青年人,肩負着國家民族的重任,現在的老百姓很多都麻木不仁,我們有責任将他們喚醒,戲劇就是一種可以利用的武器!”
方琮亭說得熱情洋溢,充滿了對進步思想的追求,坐在那裏,他精神飽滿:“思虞,你別小看了戲劇社,我們可以利用老百姓喜聞樂見的形式向他們宣揚新的思想,讓他們的精神受到洗滌,感受到自己應有的責任!”
林思虞有些驚訝,這才小半年沒怎麽和方琮亭來往,他的思想就激進了不少。
“琮亭,這樣……有些不好吧?我聽說北京那邊對于進步青年迫害得很厲害。”林思虞有些猶豫:“雖然上海沒有北京那樣戒備森嚴,可誰又知道将來會是什麽樣子呢?”
雖然他寫時評,一腔熱血,裏邊也隐晦的提到了要破壞舊制度,建立一個自由平等的共和國——可是,北京大學的學生□□,已經被抓了一批,不知道現在釋放了沒有,這時候的林思虞不希望自己太過鋒銳而引起某些人的注意,畢竟坐牢吃虧的是自己。
“思虞!”方琮亭略帶了一絲責備的看着他:“國家興亡,匹夫有責!”
“可是,我們也沒必要一定要扛起沖鋒陷陣的大旗啊!”林思虞抓住了方琮亭的手晃了晃:“你要想想你們家,想想……”
“思虞,你弄錯我的意思了,我不是要呼籲革命,我的意思是,讓底層的民衆覺醒過來,讓他們明白自己的價值,不是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方琮亭沖着林思虞笑了起來:“我自然知道出頭的椽子先爛的道理,我們劇社準備演一個關于新時代女性的話劇,排練一個來月,正好在開學的迎新晚會首場演出,作為迎接新同學的禮物。如果首演反響好,那我們就搬去蘇州河那邊的貧民窟去演,讓大家都要從思想上認識到自我,不管是男還是女,都是社會的一份子,都要為争取自己的權利而鬥争!”
“原來是這樣,那是我理解錯了。”林思虞提着的心放了下來,只要不是和當朝政府對着幹,這樣的戲劇倒也無傷大雅。
從生活的細節去影響普通民衆,潛移默化的讓他們改變固有的思想觀念,這也是一種宣傳。
“思虞,你要不要寫劇本?”方琮亭期望的看着他。
林思虞點了點頭:“好,我先構思好好一下。”
“我們的劇社是免費演出,所以不會有什麽報酬,但是我會支付給你酬勞的,畢竟耽誤了你寫文掙錢的時間。”
看到林思虞似乎有拒絕的意思,方琮亭很果斷的擡起手:“你還需要掙錢還賬呢,別跟我再争執了,好嗎?”
林思虞羞愧的低下了頭:“我真不知道我父母竟然這般貪婪,才這幾個月便從方小姐手中弄走了這麽多錢……我原先與他們說過,方小姐的嫁妝是她的,跟我們林家半點關系都沒有,不許他們打主意,可沒想到我說歸說,他們卻是不聽。”
好在目前他找到了一條掙錢的法子,若是能與三明書店多合作幾次,每年能印三四本書,那也用不了幾年就可以将方琮珠的錢還請了。
“思虞,你別想這麽多,那日琮珠雖咄咄逼人,可也是被你母親氣到了,否則她性子溫順,斷然不會有這樣的口氣。”方琮亭趕緊安慰他:“這一切跟你沒關系,更何況你已經答應還錢,這些事情就都過去了,不必再糾結。”
“唉,琮亭,你的心實在太好了。”
林思虞愧顏,他虧欠方家的東西太多了,不僅僅只有錢,更是在情理上虧欠他。
“思虞,你先構思一下,劇本寫好了以後我拿去劇社讨論,到時候還得請你親臨指點啊。”方琮亭拍了拍林思虞的肩膀:“一切拜托了。”
“大少爺,林少爺,快要吃飯了。”
翡翠從廚房裏走了出來,手裏甩着一塊帕子,瞥見林思虞與方琮亭坐在一處說說笑笑,心裏頭頗有些想不通,自家大少爺也是心腸好,換成別的人家,把妹子害成這樣,還會與他握手言和?
她快步走進飯廳,飛快的把餐桌餐椅又擦了擦,轉身出去的時候又撞見了林思虞。
“翡翠姑娘,辛苦你了。”
林思虞說得客客氣氣,可翡翠并沒搭理他,翻了個白眼就朝外邊走。
小姐吃了那麽多苦,可不是他一句“辛苦了”能補得回來的,翡翠陪着方琮珠在林家過了那麽幾個月,只覺自家小姐生活在水深火熱中,可卻不見林思虞伸手撈她一把,心中大為氣憤。
對于方琮珠登報離婚,翡翠是一百個贊成。
空長了一張帥氣逼人的臉孔,可卻是百無一用,既不能哄小姐開心,也不能讓他父母對小姐好一點,這樣的男人,要來何用?
原以為小姐與他徹徹底底的斷了,可以開始自己的新生活,卻沒想到現在有藕斷絲連的黏糊上了,雖說今天只是來送幾本書,可誰又知道明天他用什麽借口來接近小姐呢?
以前嫁給他的時候不珍惜,等着分開了又巴巴結結的過來探望,男人真是生得賤。
翡翠已經站到了孟敬儒的立場,在她看來,孟大少爺既體貼溫柔又知情知趣,比這個前姑爺林思虞要好一百倍。
方琮珠取下了那件大褂,舀了一瓢水洗手,清淩淩的水落到手腕子上頭,濺起一顆顆珍珠,掉落到地上,成了片片晶瑩的碎鑽。
“姑娘這手真是巧,刺繡繡得好,做飯菜也是頂呱呱。”
李媽站在她身後,出神的看着方琮珠的手,不住贊嘆:“我說啊,我們小姐這雙手,天生就是掙錢的,手背上肉多可又不顯得肥,手指白白嫩嫩的,跟那竹筍一樣。”
方琮珠甩了甩手直起腰:“李媽,你就會誇我。”
“這可不是誇,這是實話實說!”李媽笑着打量她:“小姐,你小的時候我們都說你生得好,長大以後會是大美人兒,現在果然不假,出落得跟花朵兒一樣。”
“哎呀呀,李媽,你可真是會說話。”方琮珠拿了帕子擦了擦手,笑眯眯道:“我可不會
同類推薦

逆天毒妃:帝君,請自重
(新書《神醫小狂妃:皇叔,寵不停!》已發,請求支持)初見,他傾城一笑,攬着她的腰肢:“姑娘,以身相許便好。”雲清淺無語,決定一掌拍飛之!本以為再無交集,她卻被他糾纏到底。白日裏,他是萬人之上的神祗,唯獨對她至死寵溺。夜裏,他是魅惑人心的邪魅妖孽,唯獨對她溫柔深情。穿越之後,雲清淺開挂無限。廢材?一秒變天才,閃瞎爾等狗眼!丹藥?當成糖果吃吃就好!神獸?我家萌寵都是神獸,天天排隊求包養!桃花太多?某妖孽冷冷一笑,怒斬桃花,将她抱回家:“丫頭,再爬牆試試!”拜托,這寵愛太深重,我不要行不行?!(1v1女強爽文,以寵為主)讀者群號:,喜歡可加~

鳳唳九天,女王萬萬歲
【本文一對一,男女主前世今生,身心幹淨!】
她還沒死,竟然就穿越了!穿就穿吧,就當旅游了!
但是誰能告訴她,她沒招天沒惹地,怎麽就拉了一身的仇恨值,是個人都想要她的命!
抱了個小娃娃,竟然是活了上千年的老怪物!這個屁股後面追着她,非要說她是前世妻的神尊大人,咱們能不能坐下來歇歇腳?
還有奇怪地小鼎,妖豔的狐貍,青澀的小蛇,純良的少年,誰能告訴她,這些都是什麽東西啊!
什麽?肩負拯救盛元大陸,數十億蒼生的艱巨使命?開玩笑的伐!
她就是個異世游魂,劇情轉換太快,吓得她差點魂飛魄散!
作品标簽: 爽文、毒醫、扮豬吃虎、穿越、喬裝改扮

有了讀心術後,王爺每天都在攻略醫妃
21世紀醫毒雙絕的秦野穿成又醜又不受寵的辰王妃,畢生所願只有一個:和離!
側妃獻媚,她各種争寵,內心:我要惡心死你,快休了我!
辰王生病,她表面醫人,內心:我一把藥毒的你半身不遂!
辰王被害,她表面着急,內心:求皇帝下旨,将這男人的狗頭剁下來!
聽到她所有心聲的辰王憤恨抓狂,一推二撲進被窩,咬牙切齒:“愛妃,該歇息了!”
半年後,她看着自己圓滾滾的肚子,無語痛哭:“求上天開眼,讓狗男人精盡人亡!”

權寵天下
天才醫學博士穿越成楚王棄妃,剛來就遇上重症傷者,她秉持醫德去救治,卻差點被打下冤獄。
太上皇病危,她設法救治,被那可恨的毒王誤會斥責,莫非真的是好人難做?
這男人整日給她使絆子就算了,最不可忍的是他竟還要娶側妃來惡心她!
毒王冷冽道:“你何德何能讓本王恨你?本王只是憎惡你,見你一眼都覺得惡心。”
元卿淩笑容可掬地道:“我又何嘗不嫌棄王爺呢?只是大家都是斯文人,不想撕破臉罷了。”
毒王嗤笑道:“你別以為懷了本王的孩子,本王就會認你這個王妃,喝下這碗藥,本王與你一刀兩斷,別妨礙本王娶褚家二小 姐。”
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