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零肆
☆、零肆
吃過晚飯,如今天黑得晚,外頭還有光亮,沈全坐在外頭算賬,三妞和方氏準備明天的茶葉蛋。
方氏唉聲嘆氣:“這天氣熱了反倒生意時好時壞,蛋也不好放。”
三妞知道他們家如今在城裏花哨大,方氏做點小生意也是為了補貼家用,也跟着揪心:“那咱們能賣點別的嗎?”
“還能賣些什麽呢,賣茶葉蛋賣餅子賺不了大錢,別人也瞧不上。其他的都有人賣了,賣鍋貼、賣鴨血粉絲的,都不知開了多少家了。”
沈全擡起頭來,道:“就這般安安穩穩賺個小錢罷了,買個菜綽綽有餘。”
方氏橫了他一眼,不滿他這般稀泥,絮叨:“你以為你過日子就吃點菜啊,你在外頭要體面,不得要衣服鞋子,逢年過節得給東家、周圍人家送點禮,哪哪都要錢,要是鐵娃再生個病,錢都不夠嚯嚯的。”
沈全道:“那你賣別的!”
方氏:“說得輕巧,你倒是說一個出來。”
沈全算是明白了他現在說什麽都不對,晃着腦袋不說話了。
沈陵趴在沈全旁邊,看他的賬本,字大差不差還能認得出來,古代這個賬本記錄方法就是沒有表格來得直接。
“以後少出去喝酒打牌,打牌贏了不說,咱輸不起,賞銀存一存,以後分了家我們也好給鐵娃在城裏買個一畝三分地,鐵娃這身體決計是不能回地裏去的。”見他不語,方氏露出了真實的意思。
當家能做的無非就是開源節流,他們兩如今已經拼死拼活了,也不能再多了,只能節省點,省一省總能有一點。
沈全望着旁邊的小兒子,心裏頭聽進去了,嘴裏頭免不了嘟囔幾句:“這可都是人脈,他們邀我了,總不去就太不知趣了。”
沈全算得上是個顧家的男人,月銀都是交給家用的,除了藏一點賞銀,偶爾喝幾回小酒,打幾次小牌,若家裏富足其實也無傷大雅,可在不富裕的女主人眼裏頭,這也是能省下來的。
方氏斜了他一眼:“人家有房有家財,祖宗積了德,有份家業,我們不得給兒孫攢個家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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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陵暗想,原來古今都一樣,無非就是房子。他上輩子是沒享到父母的福,全賴有個好姐姐,今生遇上這一對處處把他捧在心上的父母,心裏頭百般滋味。
沈全說不過她,摸着沈陵的頭,道:“攢家底,給咱鐵娃在城裏買個宅子!”
沈陵賣乖中又帶有幾分認真:“以後鐵娃也要給爹娘買大宅子,給姐姐很多很多嫁妝。”
沈全和方氏欣慰而笑,三妞笑容中帶了許些羞澀,卻是泛起了幾分甜,鐵娃對她真好。
“居然還知道嫁妝。”沈全笑話他,心中卻警醒了一下,可不是,三妞九歲了,再過個幾年就得成親了,自然是想嫁給城裏人,可若沒點家底,總歸找不着好人家。
方氏含笑,語氣裏滿是慈愛:“最近前頭劉家嫁閨女,他給記下了,鬼靈精。”
沈陵跪在板凳上,一只手撐着案桌,小指頭指着賬簿說道:“爹爹,雨潤茶樓。”
沈全定睛一看,小手指指着的可不正是“雨潤茶樓”這四個字,大為驚奇:“鐵娃怎麽認得的?”
方氏和三妞都放下手裏的活,望了過來。
沈陵道:“爹爹的茶樓上就是這個。”
沈全把他抱在腿上,震驚之餘,又多了幾分思索:“鐵娃是看到茶樓上的字然後知道這叫雨潤茶樓是吧?”
沈陵乖巧地點點頭。
沈全拿起賬簿,放他面前,問道:“鐵娃看看還認得什麽?”
沈陵決心顯露幾分,若非顯露幾分天資,尋常人家怕是從不會想送孩子去念書的,他看了看,指着“壹”道:“這是壹,一文錢的壹。”
一文錢的銅板上有個壹字。
“這是沈,爹爹,沈全。”沈陵擡頭看了他一眼。
方氏和三妞已經站在沈全身後了,那種不可思議的神情收都收不回來。
方氏結結巴巴地說:“我的老天爺,鐵娃,不,不會真是神童吧!”
沈陵期待地看着他,沈全壓下複雜的心情,摸了摸他的腦袋:“鐵娃說的都對,和爹爹說說,都怎麽認識的?”
沈陵稚言稚語:“就去找爹爹的時候,他們說是雨潤茶樓,就是這幾個字。一文錢上有壹…”
沈陵說的混亂了一些,沈全大概明白了,他聽別人說,再對照着自己看的,他就記住了。沈全是沒見識過神童的,他們這樣的人也不知道神童是什麽樣,可他們又不是沒見過這般大的小孩子。
大郎二郎三郎這般的時候滿山的跑,不要說認字了,連數都還數不全。再說城裏的孩子,沈全也沒見過附近的孩子有鐵娃這般聰明,隔壁的小虎比鐵娃大了一歲多,都不認字。
方氏喜不自禁:“咱鐵娃咋就這麽聰明呢!我不會真生了個小神童吧!”
沈全卻不似她這般一味欣喜,想得更多一些,天色已昏沉,他低聲呵斥道:“在外頭別沒得個嘴栓子,鐵娃也就比別的孩子聰明一些,你喜颠颠的,那大戶人家的孩子三歲便會念詩識字,鬼曉得別人是不是笑我們見識短。”
正所謂財不可外漏,用在“才”上也大差不差,城府藏心胸,半桶水響叮當,就識得幾個字便似中了秀才,且不知旁人在背後怎麽笑。
沈全嚴肅起來,方氏不敢置喙。
夜裏頭兩個孩子都給躺下了,沈陵跟着三妞睡的,兩個孩子睡在裏屋,方氏已經有了細微的呼吸聲,沈全卻怎麽也睡不着。
他年輕的時候跟着教他的賬房先生去過金陵城的大戶人家,那些少爺們穿着錦袍,真是氣派極了,說的都是人話,可他們斯文又高雅,每一個字他好似懂連在一塊兒又不懂。那個時候他才十多歲,天下剛太平,才知戲文中所說的高門大戶原來是這般。
他們這樣的人家,一輩子都不一定能出一趟遠門,守着那一畝三分地,沒荒沒災的年歲還好,一旦世道不好,便是安危難保。家裏頭貧困,他出來見識之後也有了幾分心氣,給賬房先生做小伏低,跟着他身後學了點字,知道如何做賬。碰上了個賞識的東家,混出了點樣子來。
世世代代也就都是目不識丁,靠着一身蠻力在地裏刨食,他們家靠他在縣城裏做掌櫃,一家人在鄉下已是富足人家的日子,不缺吃短穿。可讀書,卻是從來沒想過的。那些有錢的鄉紳地主供得起,孩子早早便啓蒙了,不管有沒有功名,只消不是敗家子,一輩子便是吃穿不愁。
普通人家卻是不成的,供養一個讀書人費錢不說,若是沒得一點功名,便是竹籃打水一場空。思及此,沈全便覺對不住鐵娃,但凡家中有些資財,他這般天賦也能有所施展。
若是平平庸庸也就罷了,一輩子大抵也平淡而過,可吾兒這般聰慧,沈全內心煎熬,為自己的無能,為兒子的惋惜,輾轉反側,又是嘆息的。
把方氏吵得夠嗆,方氏踹他一腳,罵道:“翻來覆去的不睡覺,做什麽呢!”
沈全不敢動了,閉着眼睛,腦子裏一片清明,良久又是一聲嘆息。
方氏也跟着嘆了一聲:“當家的,你這想什麽腦筋呢?”
方氏被他弄得也清醒了一些。
沈全側過身,手肘支起半個身子:“我在想我們鐵娃,這麽聰明,不讀點書可惜了。”
方氏半睜着眼睛:“哎,等過兩年有點閑錢,和爹娘說一說,咱送鐵娃去讀個書認個字,以後也後做個賬房先生。”
沈陵現在五歲,過兩年七歲,不算太晚,沈全心想也只能如此,打明天起,他先教兒子認認字。
第二天,沈全就開始教沈陵識字了,這讓沈陵很是欣喜,總歸是有點進步的,能讓他們意識到要教他認字了。
沈全從”開始教起,就用他的賬本,先教他認,然後讓他用棍子在地上寫,茶樓不用開得特別早,晚上回來記賬的時候也正好一邊寫一邊帶他認字。
他便發現沈陵認字的速度很快,而且一遍就記住了,他早上教他的字,晚上回來還會寫,沈全一開始一天教一個,發現他這般聰慧之後,便一天教兩個,沈陵還是一點也不吃力。
沈全又是愁又是喜,更加堅定了以後要送兒子讀書的心,他自己認識的字不多,都是為了記賬的,照這個速度下去,很快他就沒什麽可以教的了。
農歷六月的時候,天氣漸暖,天亮的早,茶葉蛋反而不是很好賣了,蛋也不經放,方氏有些着急和失落,沈陵都看在眼裏頭,畢竟對于他們這樣掙紮在底層的人家,若少一份收入,別看一天只有幾十文錢一百文錢,卻是一戶人家半個月的開銷。
沈陵也在思索方氏可以賣什麽,最好是不和別人沖撞,還真是不太容易。早市上都是趕集或者采買的人,不能等太久。
沈陵看着桌子上的餅子和醬菜,忽生想法,拿起一個餅,挖一點醬菜放餅子上,把餅給卷起來,餅比較脆,一折就掉碎屑,但這樣吃顯然更有味了。
方氏道:“好好的餅子,你折什麽,弄得身上全是碎碎。”
“娘,這樣好吃。”沈陵把自己的餅湊過去給她吃。
方氏皺着眉頭咬了一口,還別說,原本沒啥滋味的餅,配上醬菜滋味還不錯。
沈陵一邊吃一邊含糊地說道:“娘,餅子可不可以薄一點,我想加菜菜。”
方氏下意識道:“吃個早飯還要求這麽多!”
心裏頭卻盤算了起來,這餅子上加點東西好像是好吃點,怎麽才能把這餅子做薄一點呢。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晚上八點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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