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 俘虜

10   俘虜

◎野花永遠進不了花店◎

新學期開學,江司甜念高二,陳速去了複讀班,兩人不在一幢樓。

陳速有了個奇怪的愛好,每天早晨不知道從哪裏,總能摘來一捧野花,白花瓣,黃花蕊,狀似洋甘菊,但并不是真正的洋甘菊。

他知道江司甜潔癖愛幹淨,特意把每朵花每片葉子都清洗得一塵不染,還用漂亮的玻璃瓶裝着,清清爽爽地放在她的課桌上。

除了野花,還有保溫瓶裏溫度剛好的熱水。

他每天都往江司甜的班裏跑,給教室送礦泉水,偶爾放學還來打掃衛生,情商高,人緣好,幾乎融入了高二文科重點班。

久而久之,陳速和江司甜是一對這件事,更無人質疑。

但情況總是不對。

因為江司甜清高冷傲,從不搭理陳速。

她厭煩陳速的所作所為,一個學生,還是一個複讀生,整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

江司甜想和陳速撇清關系,所以每天早晨來學校的第一件事,就是扔掉野花,倒掉保溫杯裏的水,但他搬來的礦泉水她不得不喝,小陳飯店的飯菜也不得不吃。

看不慣她的人更多了,尤其女生。

陳速的迷妹為他打抱不平,她們見不得男神當舔狗,盡管江司甜沒有那種想法。

終于等到陳速去省裏參加比賽,江司甜讓一群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高一學妹堵了道。

對方營養好,個個比她結實比她高,又是搶書包,又是拎校服,推搡她到了學校角落裏堆放垃圾的尾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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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什麽可傲的?”

“一副白蓮花長相!”

“陳速看上你哪裏了?”

關于陳速怎麽就看上她了,江司甜不知道,她也好奇,更煩惱,那心情跟被流氓頭子盯上差不多,面對他的死纏爛打,她也無計可施。

但一群自認為替天行道的小姑娘才不管她的想法,她們逼着江司甜去翻垃圾堆,讓她去撿自己扔掉的野花。

陳速去比賽,走了三天了,所以野花是三天前就丢掉了的。學校垃圾站不知道多久清理一次,或許那些花早就不在裏面了,她們純粹是想羞辱她。

江司甜長得柔弱,但性格并不柔弱,除了秀麗眉毛微微蹙着,粉嫩唇瓣緊閉着,也沒什麽誇張表情,一言不發地撥開圍堵她的兩個女生,徑直要走,但被拉回來,對方力氣大,一把就拽得她摔在地上。

雙手擦在地上磨破了皮,江司甜站起來,擡着下巴無所畏懼地盯着幾人:“我爸是學校的老師,你們再敢動手攔我,除非我死在這裏,否則我一定會告到你們被勸退為止。”

她臉上沒一點畏懼之色,甚至有些趾高氣昂,說得也言辭鑿鑿挺像那麽回事兒。

棠城唯一的一所重點高中,重視學習,也重視紀律。

在場的幾個女同學能進這所學校,都不容易,有花錢買的名額,有辛辛苦苦自己考的,不管哪一種,聽到“勸退”這個詞,都心底瑟縮。

但就這麽狼狽退場,幾個女生面子過不去。

帶頭的女生睨着她,擡手戳戳她胸口:“今天就給你這個警告,你要是再敢輕視陳速,我讓你在這個學校待不下去。”

說完,幾個女生大搖大擺走了。

江司甜拍拍身上的灰塵,撿起書包,好好的一個重點中學成什麽了?

群魔亂舞,歪風邪氣,曾經在大城市,江慎管理下的學校,哪裏會出現這種事?師長如父母,同學之間也互幫互助,相親相愛。

江司甜當天晚上就攤開破了皮的手,把這件事原原本本告訴了江慎。

江慎帶她去醫院檢查了手,确認沒骨折,只是擦傷,簡單上了藥,纏了一小圈繃帶回家。

在樓下碰上比賽結束回家的陳速和宋春枝,母子倆難得和和氣氣的,他表現好,參加的各個項目都奪冠,400米還破了省級記錄,教練喜歡他,看重他,特意家訪。

既然碰上了,宋春枝便也厚臉皮叫住了江慎,知道他是高知,是大城市來的名師,就和他商量,能不能給陳速補課,普通的補習班他坐不住,一對一負擔不起,又說要免費給江家父女做飯吃,一直做,做一輩子。

江慎看了一眼江司甜的雙手,面露猶豫。

陳速也看到了她的手,就一眼,眉毛一擰,臉色就陰沉下來:“手怎麽回事?我不在的時候挨欺負咯?”

江司甜看他一眼,把手藏起來,跟江慎說先回家做作業了,轉身就上樓。

陳速追上去,攔住她:“誰膽子那麽大?”

“跟你沒關系,不要你管。”

江司甜冷冷回他,他堵着道,她也不想碰他,直到江慎追上來,兩人還這麽冷眉冷眼僵持着。

宋春枝不關心這邊兩人是個什麽狀态,滿腦子都是補習班補習費,追到江慎繼續問:“江老師?我剛才提的事情……”

“陳速媽媽。”江慎擡手扶着額頭,頭疼道,“你家陳速和我家江司甜,在學校傳出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希望兩個孩子能保持距離,陳速心思不在學習上,你送他上再好的補習班也于事無補,江司甜以後也會離開棠城,回到大城市去。兩個孩子會有完全不同的人生軌跡,還請您理解我作為一位父親的心情。”

宋春枝這是第一次聽江慎一口氣說出那麽大段的話,她聽得雲裏霧裏,愣愣地問:“傳出了什麽不好的事情哦?”

“不是傳聞。”陳速站在臺階上,看着江慎和江司甜坦坦蕩蕩道,“我就是喜歡江司甜。”

江慎更頭疼了。

“什麽不同的人生軌跡,什麽不同的賽道?”

“管它什麽陽春白雪,下裏巴人,是音樂就都得拿耳朵聽!”

“江司甜以後上春晚彈鋼琴,我就去奧運會為國争光!有什麽不一樣?”

他說完就轉身上樓,坦坦蕩蕩的男孩子也有他的自卑與傲骨,甚至還被刺激到難得地用對了成語。

江司甜在那一刻有那麽一點觸動,雖然她的夢想并不是上春晚彈鋼琴,她會站在更遼闊更耀眼的舞臺上,而那個舞臺,根本不存在于陳速的認知中。

這就是兩人的差距,陳速沒有資格站在她身邊,甚至沒有資格站在她身後。

高高在上的女孩子是冷淡的,更是現實和殘忍的。

江司甜的一半來自司婷,就連她的名字,也有三分之一要永遠活着司婷的陰影下,母女倆有相同的成分。

那晚以後,陳速開始奮發圖強,雖然測試成績依然慘不忍睹,但體育生的毅力是驚人的,他有着極強的競技精神。

陳速暗地裏打聽過江司甜受傷的事,抓出了罪魁禍首好好恐吓教育了一番。

花還是照樣送,水也還是照樣搬。

終于,江司甜在他某個周末來送餐時,叫住了他,讓他不要再做沒有意義的事情。

陳速聽完一臉無所謂:“我不覺得沒有意義。”

江司甜冷冷清清問:“那你覺得有什麽意義?”

陳速反問:“那你為什麽扔掉我送的花?”

江司甜不覺得這兩個問題有何必要的關聯,她無法理解體育生的邏輯,也不想動腦筋去理解他,但她還是被問得啞口無言,理由很充分,也很過分。

江司甜在某個瞬間開始感到無奈、恐慌、驚懼。

曾經做得很坦然的事情,她好像做不出來了,她記起來,自己的另一部分來自江慎,他的純粹和純良,他的溫柔和隐忍,都跟随他的血脈,融在江司甜的骨髓中。

她不知道應該割舍哪一部分的自己,這對一個十來歲的少女而言,是個無法抉擇的難題。

沉默須臾。

江司甜垂眸,沉沉地嘆了口氣,再掀開眼皮看他時,清泉般的眼眸只剩下宛若深井的涼意:“陳速,野花永遠進不了花店,野生的荊棘帶刺,嬌養的玫瑰也帶刺,但這兩種帶刺的植物是不會放在一起的,它們紮根的土壤不同,未來要去的地方也不同。”

陳速是胸無點墨,但也聽得懂她的含沙射影。

他眉梢一塌,眉心揉了些褶,靜靜望着她,有點失落,又有點委屈道:“你不是喜歡那種花嗎?”

江司甜無奈道:“我喜歡洋甘菊,不是野花。”

他聲音洪亮道:“明明長得都一樣!”

江司甜抿緊唇線,懶得再和他争。

陳速也看出她不耐煩,攥着拳心退出兩步,想了想又問:“那為什麽水也倒掉?”

江司甜微微一愣,原來他都知道,一直知道,那為什麽還做?

陳速自以為自己的行為是浪漫溫柔有耐心,殊不知在江司甜看來,是冥頑不靈沒骨氣,她好像更加厭惡他了。

清高傲慢的漂亮女孩子盯着陳速不說話,冷冰冰的像塊冰疙瘩,好像怎麽都捂不化,又好像一座遙不可及的冰山,隔着天塹,讓陳速渾身一麻。

陳速心裏泛起無邊的挫敗感,但他忽而一笑,頗為混不吝道:“怕我吐口水進去?還是怕我偷偷用你的水杯?”

他走近她,腳抵在門縫處讓她無法關門逃避,酷拽張揚的五官凜然生威,看着她虎視眈眈,自信又霸道地說:“放心吧江司甜,你這張嘴巴,我陳速會光明正大地親上去。”

話落,腳挪開,門“砰”的一聲阖上了。

隔着一道鐵門,江司甜心有餘悸,透過貓眼看,陳速還定定地站在門前,眼睛茫然地往地上瞥,長長的睫毛将滿眼的漆黑遮住,驕傲得不可一世的年輕人,眉梢上挂着顯而易見的失落和哀愁。

第二天,江司甜換了只杯子,而陳速送的花變成了真正的洋甘菊。

他摘了野花去花店一對比,才知道的确有些不一樣,那時候棠城沒幾家花店,也沒那麽多浪漫的風花雪月,洋甘菊不算便宜,一紮20塊,是他好幾天的生活費。

一天送一次的野花,變成了一周送一次的洋甘菊,溫熱水還是照樣接。

江司甜不再扔掉花,也不再倒掉水,兩個人就這麽尴尬又奇怪地相處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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